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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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着手指头算算,兰台六十二位官员,大部分都已经见过了,这下该消停了吧!她松懈下来,蘸蘸笔,感觉顶个展角襥头是件很累人的事。又闷又别扭,汗都浸透了帽圈,贴着皮肉要晤出蛆来。横竖没人造访了,她索性撂了笔取下乌纱,随手抄过蒲扇刮嚓刮嚓的扇,痛快叹着气想,多松泛啊!单是这样,就已经让她感到满足了。

太忙太忙,忙得没空去思念。她仰在胡椅靠背上,视线茫茫投向半空中——忙碌也是种解脱的好法子。难怪父亲一旦和母亲生气就借口职上丢不开手,躲到衙门里过起半村半廓的隐居生活来。

闺中女孩子除了女红字画便无事可做了,所以有大把时间伤春悲秋。她昨儿还在烟波楼里弹泪忧愁,到现在算算,大半日没有想他了,倒像是从泥潭里跳了出来,寻着了一条似是而非的活路。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像现在,方才得了闲,他又占据全部的思维。

突然门上锁扣哒地一响,她悚然朝外看,月色虽菲薄,尚且能照亮一方天地。单寒的身影投射在窗户纸上,只是模样有点怪异,像个断了嘴子的茶壶。

她急忙夺过襥头戴上,装模作样拾起狼毫,心里感慨着自己如今弄得投机取巧一样,打个盹儿都偷偷摸摸的。

直棂门吱扭一声开了,她准备着笑脸相迎。抬头看,竟然是吊着胳膊的贺兰敏之。

果真摔坏了,脖子上挂了圈绫子,一条手臂耷拉在胸前。她笑起来,好啊,贺兰监史也有这一天!

贺兰敏之翻白眼,“笑什么?你心眼真够坏的!”

“不笑怎么着?难不成哭么?”她又哈哈补充两声,“人在做,天在看。贺兰监史可仔细了,这回是膀子,下回可能就是脖子!”

他听得一愣,半晌眼珠儿一转,在她的椅背半倚半靠着,朗声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撂下你。就算下阴曹,我也要人伺候,非带上你不可!”

她噎了下,未及开口,他长长吁了声。翘着手指去翻成摞的誊本,啧啧的咂嘴,“果然好笔脚,颇有魏晋遗风啊!这样的妙笔生花,单单用来计度目录太过屈才了。回头我让人把角楼里的孤本也拿来,正好有个掌固抱恙缺了席,他手上的活儿就有劳冬司簿了。”

赤裸裸的公报私仇!她梗起脖子,“我份内的差使还没办完,没有多余的空闲去给别人打下手,请贺兰监史另派他人。”

贺兰凤目飞瞥,“我是兰台监使,给你派什么活计,你照办就是,哪里容你挑拣!”

布暖横眉冷对,“监史这是挟私报复么?布暖才来,就急着拿我做筏子?”

“错了,不是布暖!”他正色一喝,继而栖身上来给她正了正襥头,风情万种的冲她嫣然一笑,“是冬暖!你可记住别说漏了,咱们一根绳上栓着。倘或东窗事发,倒霉的不止我一个。”

第八十九章 夜访

他媚语摄魂,布暖只觉额角一跳,忙别过脸去扶她的乌纱帽,粗声道,“多谢监史提点,冬暖必然谨记在心。”

她虽态度不太好,但那眉眼在灯下愈发安和,简直精致得匪夷所思。怪道把蓝笙那厮弄得五迷六道,美人如玉,只要见上一面就难忘掉了吧!

贺兰抚他光致致的下巴,他这人没别的癖好,就是对美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不单欣赏,还喜欢收藏。如今浮华世道,太多绣花枕头。语言无味,表情呆滞,那种存在简直是浪费口粮!难为布如荫没把女儿教成木头,她也算是有思想,锋芒毕露的。顺带还写了一手好字,摆在女人堆里足够出挑,令他兴趣盎然。

尤其爱看她委屈的样子,怎么办?是不是注定了他要捉弄她到底了?从没觉得人生这样有嚼头,他旋身在屋里转了一大圈。环境不太好,才呆了一会儿背上就浸湿了。再打量她,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花钿襕袍的领口系得紧紧的,想来日子满不好受。

娇滴滴、滴滴娇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罪!他昂着头四下觑觑,“屋里怎么恁的暗?叫人再多掌几盏灯来。”

她险些噎着,他憋了坏的折腾她,本来就够热了,他还要坑害她,想热死她么?

她把脸拉得长长的,“我不觉得暗,多一处烛火就多一份隐患。这里有万卷藏书,监史若是瞧着不合眼,何不索性将它们付之一炬,倒还省心些!”

他覥脸笑,凑近了看她,“没想到,你还挺有说辞……你热么?”他直起身子摇头,遗憾万分的说,“果然再美的姑娘也要雕琢的,放到这处境里来,三两下就埋汰得不成样子了。”

布暖脸上簇红,下意识拿袖子掖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涂了满脸墨汁。他欢实的笑起来,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白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被他戏弄了。

她蹙了蹙眉,“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无聊么?”

他耸了耸肩,“一板一眼的怎么过日子?还好我诸事看得淡,否则这会子就该一状告到御前去了!”见她斜着眼探究的看他,他抬抬前臂,“这可不是摔的,才刚办完了事回宫,路上遇人伏击。所幸我还有两下子,要不然定是横尸荒野了。”她目瞪口呆,他往她跟前凑了凑,“你猜猜暗算我的人是谁?”

是蓝笙?还是舅舅?她头皮发麻,往后缩了缩,“我怎么知道!你人品不好,仇家数不胜数,我哪里搞得清!”

他嗤地一声,“这话说得!木秀于林,栽赃嫁祸的事我见得多了,你说他们为什么个个针对我?莫非是他们嫉妒我长得好么?”

有没有人栽赃他她不知道,只是天底下有这么自恋的人,倒着实让人吐出隔夜饭来。

她一副鄙夷的神情刺激到他了,他把脸又往前凑凑,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面对面,“你说,我不够好看么?”

布暖干干的笑,说实话,何止好看,简直就是美!狐狸精似的蛊惑人心!可这么直愣愣的对着你,再美都会变得有点吓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推远些,“监史国色天香,叫人叹为观止。奴对监史的敬仰如滔滔大江东流入海,奔腾万里无止无休。”

贺兰显然很满意,点点头道,“你这几句恭维话虽不伦不类,但也勉强听得。不过你再拍马,也难逃残害我的罪责!”

布暖头回见到这么不讲理的人,张口结舌道,“你有证据没有?我何尝害你了?你这顶大帽子扣上来,我可担待不起。”

贺兰脸上带着滑笏的笑,“别人再恨我,没人敢冲着取我性命来。如此胆大包天的,除了沈大将军,不作第二人想!你是他的外甥女,当做同谋罪处置。”

“你胡说!”她尖声道,“我舅舅审慎,说话办事哪样不是有理有据的?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舅舅光明磊落,就算再恨你,也不会使这种手段!”

他哦了一声,“你这样笃定么?”当然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沈容与。以镇军大将军骄傲的脾气来看,他不屑于做这种有失武德的事。袭击他的人身上带着南衙十六卫的银鱼袋,南衙十六卫嘛,连猜都不用猜,必定是那火爆脾气的蓝笙。他有意这么说,无非是想试探,看看他前面料想的对不对。

布暖用力点头,面上要否认,暗中倒真希望那是舅舅派人办的。起码证明他对此耿耿于怀,心里还是记挂她的。

“也罢,你不认也无妨。明日陛下面前奏上一本,横竖有两个人脱不了干系,不是沈容与就是蓝笙嘛!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他拖着长腔说,斜斜歪在了对面胡椅里。

布暖哼了声,“陛下会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凭你的想当然?”

贺兰翘起二郎腿道,“这个你别问,我自有证据。”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禁不住忽悠,霎时白了脸,迟疑着问,“你有什么证据?”

贺兰板着脸,私底下忍不住的要发笑,忙咳嗽了声掩饰过去,转了话锋呻吟道,“三尺长剑啊,就这么呲啦一声刺过来。亏我挡得快,否则这张脸是保不住了……你知道三尺有多长么?”他费力拿两手比了比,“这么长啊!一剑封喉你听说过么?连哼都不哼一声就死了。”

布暖被他连说带比划的吓出一身冷汗来,心里也琢磨,这人虽然办事随性,除了莫名其妙把她弄进宫,到目前为止也没干太出格的事。若是就为那么点子事交代了性命,那自己真是有点对他不住呢!

她期期艾艾道,“你没死,不是好好的吗!”

他挑起了一边眉毛,“我这叫好么?手都差点废了,还没法子和别人说,怕惹人笑话,只能说是惊了马摔的。”他见她发懵,唉唉叫了两声,“你替我拧个手巾把子来吧,没眼力劲儿,瞧瞧我疼得这一身汗!”

布暖心生歉意忙去绞帕子,又蹭过来递给他,他并不接,只拿那双妖娆的眼看她,“我从来不拿一只手擦脸。”

布暖再次被震惊,“莫非你要我给你擦?”

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布暖突然觉得落进了狼窝里。这人完全蚕食她了她的耐心,她多想抡起拳头,照准那张可恶的脸揍过去。转念想想又觉有愧,一时在擦与不擦间进退维谷。

贺兰不耐烦起来,“又不是让你伺候更衣,你粘缠个什么?我常听人说‘将门出虎女’,就算你不姓沈,你母亲和沈容与总是一根藤上下来的,你就无半点乃母之风?”

布暖咬碎了满口银牙,泄愤式的把巾栉直接摁到他嘴上,用力的一通揉/搓——叫你油嘴滑舌!叫你扮猪吃虎!

贺兰细皮嫩肉哪里经得她下死手蹂躏,当下惨叫连连,“好啊,有你的!你等着,我上殿前告御状去!”

这是个杀手锏,布暖立时败下阵来,手上也放轻柔了。小心给他掖下颚,掖鬓角,陪着笑脸道,“对不住了监史,我头回伺候人,下手没轻重,请监史见谅。”

贺兰敏之大有捡到宝贝的感觉,暗笑这么个有骨气的女孩,叫人捏着了软肋也不过如此!只是她服软的样子实在好笑,倒像足了官场小吏,还兼具了点儿市井气。

“这回罢了,日后警醒些就是了。”他志得意满的胡撸了一下脸,起身踱到她身后,暧昧的拿肩拱一下她,“近来兰台忙,我少不得要留宿宫里。你瞧你这里的环境,再瞧瞧你那顶轻纱帐子……啧!还是搬到我的处所去吧!”

她像只猫似的诈起了毛,叱道,“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告诉舅舅,叫他整治你!”

贺兰一哂,“你不怕我告御状了?”

告御状告御状!她凝眉看他,像他这等小人,手上真要有证据,还等到这会子吗?可见他是骗她的!她突然有了底气,昂着头说,“你只管去!就算是我舅舅或蓝笙所为,陛下自然要问你原因。到时候凭你怎么说,横竖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一损俱损。孰轻孰重,监史自行衡量吧!”

贺兰一下子有点笑不出来了,这丫头脑子转得还挺快。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倒不怕蓝笙一再挑衅,聪明人老路子不走第二回,这趟失败,料着也不会有下趟了。他仅仅是想牵制布暖,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他就感到无限欢愉。

“好,这个咱们暂且不谈。”他倚着抱柱正色道,“冬司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怎么看待尊卑共婚一说?”

布暖徒然大惊,脸上辣辣烧起来。自己也恼,是她多心了么?怎么他一提就往那上头靠?她对容与再爱再迷恋,也从未动过婚配的心思……实在是难以实现的梦,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啊!

贺兰敏之依旧笑吟吟,“今儿刑部接了个甥舅通婚的案子,议事官员分成两拨,一拨说甥舅不在五伦,当轻判。一拨说《唐律疏议》上有明文规定,近亲不得通婚。但凡私媾,以奸论处。我倒想听听冬司簿的看法,毕竟这案例与司簿还是有些关联的。”

她霍地回过身来,脸上变了颜色,“贺兰监史这话什么意思?”

第九十章 惊猜

这反应的确够激烈的了!

贺兰好整以暇,“我说错了?那日看司簿同上将军道别,真真是恋恋不舍,就算是相爱的两人也不过如此吧!”

布暖从未意识的自己的感情会如此外露,一个蓝笙看破不算,怎么连贺兰敏之都知道了!她恍惚觉得大事不妙,单是洛阳的事就要大做文章,遇上这种天成的把柄,他不抓紧岂不成了傻瓜!

果然他笑得不怀好意,“你别这么看我,我贺兰也是性情中人,断不会笑话你的。”

布暖决定不予理睬,有一种脾气叫做人来疯,越是搭理他越是了不得。她转回案后拿玉石镇纸使劲在白摺上刮了几下,边提笔蘸墨边道,“奴很忙,没空应对贺兰监史那些奇怪的论调。监史若是闲得慌,就请上别处逛逛去。恕不相送!”

贺兰从案上取了她的蒲扇扇风,转过身踱到墙角,推开槛窗仰头看天边淡淡的弯月,半晌没有出声。

听不见他聒噪又觉得奇怪,她扭头看他——他的半边脸沐浴在月色里,没有邪肆的魅惑,嘴唇紧抿着,容华淡伫,反倒有种凄凉的惆怅。他实在是漂亮的人,富贵排场上活得火树银花不容逼视,谁能把现在的他和大场面上光鲜的周国公放在一起呢?或者放/荡不羁只流于表面,骨子里也许是寂寞的。她承认自己涉世未深,容易被眼睛看见的现象迷惑。可她这趟几乎可以确定,贺兰并不像外界评价的这么不堪。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张忧伤的侧脸。

“迷路的时候你会怎么办?”他回头看她,眼睛里有浓浓的霾。问完了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又接着说,“我很小的时候走丢过,在一家穷苦人家住了两晚,直到禁军找到我。我母亲告诉我,如果迷路了,索性不要走,总有人来接应我。我一直以为这话是对的,当我找不到方向就等待。可是如果来找我的人也迷路了,我该怎么办呢?”

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和前面谈论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她明明可以嗤之以鼻的,但不知为什么,隐约也感受得到他的苦闷。坏人不应该有一副迷茫的表情,他的轻佻是对自己的武装。准确算来她和他并不熟悉,却很奇怪的,她可以看透他似的。大概真如他所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吧!

“爱着不该爱、不能爱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他勾了勾嘴角,“我说这话别人无法理解不打紧,我想你应该是懂得的,对不对?”

布暖怔了下,思忖一番方道,“为什么我就该懂得?你那些莫须有的推断硬生生加在我身上,似乎不太合理吧!”

他又转过脸去,轻轻道,“是不是莫须有你自己知道。不过说实话,你爱的人也爱着你,这点就比旁人幸运。很多人只有单方面付出,一直付出、一直付出……你知道这种痛苦么?感情从来不对等,有时候你倾尽所有为他,但却连最起码的东西都得不到。他甚至不愿意看你一眼!这种煎熬和屈辱啊……”

对他说的一切有切肤之感,字字句句仿佛说到她心里去。只是他说“你爱的人也爱着你”,这话让她摸不着头脑。容与何尝爱她呢,敕令颁布后的那个拥抱,十有八九是对她的不舍吧!她听乳娘说过,她小时候爱哭闹,舅舅难得来洛阳,一到就别想从背上摘下她。像是命中注定的,她对他有种天性使然的向往。他脾气好,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是大都护府长史,却不拿架子,还愿意背着她在院子里兜圈子。正因为这样,他对她应该不单是甥舅的感情,更有父女之情在里面。

可是自己……以前经常会重复做同样一个梦,梦里的人芝兰玉树,像神祗,可望不可即。她知道,她很早以前就爱着他。埋得深。覆上了一层土,但扫落之后,依旧是光可鉴人的。

“爱一个人并不丢脸,爱情是世上最纯洁的东西。只要找到那个人,他就是下半生最亲近的依托。”

贺兰的声音可以催生出她所有的悲凉情感。她倾前身子伏在案上,脸枕着袖子。慢慢有泪渗出来,一霎儿落在缠枝纹的绿锦缎里,迅速干涸。

他仍旧站在窗前,靠着窗屉子茫茫张望。原本是想做做戏,套出她的真话来的。不想一个闪失,自己也认了真。对所有人不信任,像台上的戏子,画着厚厚的妆粉墨登场,长袖善舞,扮演的是另一个人。下了舞台,面对同类,就自然放松了警惕。他怜悯的看她,她被触到了最痛处,纤细的背影一挫一挫。他打消了拿这个不幸际遇来戏弄她的念头,往一个可怜的孩子伤口上撒盐,他还没有那么恶劣。

月亮是寡淡的,散漫挂在那里。有一半被庑殿顶遮住了,只剩细细的半缕。他越过重重宫墙往东宫的方向眺望——明知道是徒劳,还是忍不住。仿佛已经养成了习惯,心里期盼着,但愿他也在月洞窗前共赏这长安一片月吧!

伤嗟伤嗟,为自己也为她。

她抬起头,哭过了,眸子变得晶亮。她说,“我失仪了,监史说得真是感人呢!”

她还在掩饰,因为怀疑。他笑了笑,“我听说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我是个情海沉浮的人,外头说我什么的都有。说我骄矜、说我市侩、说我工于心计、甚至说我淫乱纵欲,尽可能的把我描摹成十恶不赦的败类。既然如此,我何不活得恣意些?红尘里翻滚,看透了很多事,还有赤裸裸的人性。你不够老练,像泾河水,水波再潋滟,终归是清澈见底。”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他的语调那么哀戚,一个愿意在你面前坦露自己内心的人,绝不会坏到哪里去。撇开前面两次不愉快的会面,这是第三次,但却很意外的走近他,看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你做什么和我说这些呢?”她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这人没有真感情,看来是我错了。监史这样华丽的人生,也有求之不得的时候么?”

他自嘲的哂笑,“华丽的人生?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生在贺兰家!你知道周国公的爵位我是怎么得来的么?是我拿姓换的!其实我早就不叫贺兰敏之了,为了这该死的头衔,我不得不跟我母亲姓武。我应该叫武敏之……多难听的名字!我这半吊子皇亲,在李家人高贵的眼睛里是卑微的草芥子。我无法融入李唐的圈子,连武姓都是借来的。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布暖一直觉得他是个不可一世的人,原来他也自卑,有着常人都有的迷惘。他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把他的苦闷都倒了出来,并不像弄虚作假的样子。她听着也颇有感触,只是好奇的追问他,“监史心里的人是谁?是宫里的么?难道是李家人?”

他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自然,但即刻就调整过来,言辞倒开始闪烁,“这会子不方便告诉你,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想了想又说,“你和上将军相爱么?”

布暖赫然涨红了脸,他突然调转过话锋来,把她弄了个措手不及。她打着噎的嗫嚅,“我……我和我舅舅怎么能……相爱,这话不好混说的。”

“还是信不过我?”他无谓的笑,“我们鲜卑人根本不讲究,你们甥舅相爱也没什么,于我来说是平常透了的。”

她低下头,嘴角沉了沉,“我哪里敢奢望……你们鲜卑人是蛮夷,我们汉人不兴这个。”

他惊愕的嗯了声,“我好好同你说话,你敢嘲弄我是蛮夷?”

她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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