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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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弘和贺兰的事,后来各自长成了,不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弘有了自己的秘密,见了他也绝口不提。他事后才知道那些,说不出什么感受,总之难过到了极处。弘是为情而生的,命都系在贺兰身上。如同并蒂莲,一株死了,另一株也活不长久。

布暖看他难过,忙打了岔道,“我才刚和玉炉做鞋,给你也做一双吧!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是高头履还是重台履?”

他心里有了小小的欢喜,嘴上却道,“你操心那些干什么,好好将养才是。花几个钱,外头铺子里有得是,何苦费那功夫!”

她仍旧轻浅的笑,“原来在兰台天天忙得摸不着耳朵,现在赋闲在家,反而不习惯了。养养花,喂喂鱼,活得老太太似的,总要寻些事情做。”

蓝笙嗤笑,“有这样的人!叫你歇着还歇出不痛快来了!”

她从手边的笸箩里挑花样,递给他道,“你挑挑,选定了我今夜就做。”

一股辛酸从鼻腔里窜上来,他突然红了眼眶。想起知闲带来的消息,足叫他五内俱焚。他的未婚妻,天真剔透的人,和另一个男人有染。就事情本身来说他有理由难过,像被活生生割下一块肉,痛和妒恨一并袭来。他开始后悔那天的妇人之仁,为什么不顺着她的意思先占有她。难道他的体念,就是为了把一块完璧拱手让给沈容与吗?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艰难的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勉强接过花样,背转身对着光看,“都好……”

布暖有些心不在焉,知闲有孕的事困扰她很久。一个人的时候总在琢磨,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不过一笑置之。倘或是真的呢?她现在这样算什么?等着看他河东回来了便去和知闲完婚么?

她瞥了眼蓝笙的背影,暗想他或者知道容与的事。毕竟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兄弟,即使现在有了微词,情分总还在的。她迟疑着想开口,不想他却抢先道,“容与和知闲的婚期定下来了,怪道出了弘的丧期就急着办呢!昨日不夷在药铺子遇上了府里的女管事抓药,问是谁病了,那管事推搪着说不清。后来问了药铺学徒,说是保胎药.想来是知闲有了身子,你回去没得着消息?”

她明显一哽,垂眼摇了摇头。也不知想表达什么,到底是没听说,还是不相信。

蓝笙故作轻松的起身踱步,“暖儿,咱们去园里走走?”

她应了,翩翩然跟他绕过栏杆往回廊那头去。他走了几步回身扶她,有些欲言又止,隔了会子才道,“其实这话我原不该说,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想你对他还是割舍不断的,是不是?到如今你可看明白了?君子不道人长短,以往我是敬重他的,到底他这样亦师亦友的人很难得,我总是事事维护他。但日久年深,尤其我们之间多了个你,有些事就变得不一般了。”

她仰起了,眸子幽暗没有光亮,“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他反倒下不了决心了。他一辈子没打过诳语,何况是在好兄弟背后嚼舌头!他觉得自己沦落得和知闲一样,要靠谎言来离间,寻求自我安慰。可是没有办法,再听之任之,他的爱情和明天都要化为乌有了。人要逼到那份上,还顾得了什么!他咬了咬牙,“知闲有孕,我并不觉得惊讶。容与和她定亲两年,还没过门,她为什么巴巴儿从高陵来将军府?年轻男女同一个屋檐下,不出那事是绝不可能的。”他小心审视她,又道,“我之前不和你说是怕伤你,但容与做得实在过分。我料想上次知闲当众失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罢!一个女人,这种话不好说出来,逼急了便不管不顾的发疯。现在想想,知闲还是很可怜的。”

布暖心上抽痛,蓝笙的为人她看在眼里,长久以来从没自他口中听见容与半个不字。他是谦谦君子,绝对值得信赖。如今连他也证实了那桩事,她除了无望,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为今之计只有等容与回来,她要他亲口澄清。所幸他答应的归期不算长,半个月,她想她还能等得。

第二十章 晚来风

十五天,在焦灼和期待中度过。日日搬着指头数,离约定的时间越近,便越忐忑。似乎满含了期望,又似乎濒临绝望的深渊。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害怕证实,害怕结果不像她憧憬的那样。然而心里终归是惦念的,含混着过,纸里能包住火吗?总有一天要剧烈的焚烧起来,把两个人都烧成灰。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她没能等到他的归期。日子一天天过,灰色的,充满了压抑和黯淡。她总在隆冬的薄暮里站着,等待太阳沉下去的那一霎,在合围的抱柱上添上一笔。然后心头沉重的钝痛,又是一天!她仔细数抱柱上的比划,横的竖的,整整十一个“正”字——五十五天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大半,多等一天,多一分灰心。三十六天的国丧过去了,她日益恐慌。只怕还没听到他的解释,他就和知闲拜堂成亲去了。

还有令她震惊的是知闲的肚子,仿佛一夜之间长起来了似的。下半晌她借口来替老夫人瞧她,腆着个腰身,一摇三摆的进来,果真是孕态十足。脸上的骄矜改不掉,姿态却放得很低。对她絮絮的抱怨容与被琐事困住了,写信回来说河东出了刁民,募兵受阻,恐要耽搁些时日。

布暖方才想起,他走了近两月,一个口信都没派人送回来过。知闲大约是为了卖弄,或是彻底打击她,叫人把他的家书都拿出来给她看。她战战兢兢拆开封套,他的字她是认识的,一手流丽的行草。视线落在抬头的“知闲吾妻”上,实在是一种难言的,万箭穿心的感觉。

她惨淡的笑,知闲吾妻……那她算什么?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却换来他叫别人“吾妻”么?她不怀疑他爱她,可是他也爱知闲不是吗?两个女人怎么共存?刹那心都结成了冰,轻轻一敲,立时零落成了碎片。

知闲带着得意的语调,抚抚肚子道,“真是愁人,成了这样还不回来。回头愈发显了,叫人家怎么捂嘴笑呢!”

她听得像针扎,不明白容与为什么是这样的人。之前的许诺都随风去远了,他答应辞官和她出塞的,结果都成了泡影。她不能怪他,是她想得太天真。怎么让他抛开辛苦十几年得来的前程?长安有锦衣,有华服,有享用不完的珍馐美食,凭什么陪她到黄沙漫天的西域去受苦?她高估了自己,他当时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来安慰她吧!现在冷静下来,有权反悔。所以和她渐渐疏远,把她当成了累赘。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他曾经说过今生无缘期盼来生的,是她自己太执着,害了所有人。

知闲又转述了老夫人的意思——和蓝家拖得太久了。原来在宫里当差没办法,如今既已出来了,该办就办了吧!她已经修书给洛阳,问她爷娘的意思,洛阳那头自然满口答应。上次去梨园听戏恰巧碰见郡主,便口头上探了探意思。郡主是求之不得的,这两日就要过载止来和她商谈。老夫人说了,叫她做好准备,郡主提了就要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就有的规矩,务必要遵守。

这是命令式的,带着胁迫的。她两难起来,便是和容与没有下文,自己独过一辈子也可以。如今这身子怎么嫁给蓝笙?就算他不介意,自己也不能够糟践他。

她不说话,知闲并不强迫,委婉道,“若是不愿和蓝笙结亲,倒也不打紧。只不过他们是皇亲国戚,你拒了婚再留在长安到底不大好,不如去冀州投奔大舅舅容冶。容冶家里没有小爷,你去那里行动都方便。若是需要,我叫你舅舅事先写信知会一声。”

他们都想打发她,她抬头看知闲,她眼里有一股耐人寻味的急切。她想也应该,她把她当对手,自然解决了才好高枕无忧。

她说,“我再想想。”然后叫秀下了逐客令,撂下她自回卧房躺着去了。

她算不清有多少眼泪从眼角滚下来,横竖总有半缸子。她头一回埋怨命运,她的命这样苦,竟是比黄连还苦……

月亮从东边升起来,淡而白的影,隐没在飞云后面。她把手里的炭块搁在窗台上,站得太久,背上生了寒。玉炉来给她披鹤氅,隆冬的时节,冻得直跺脚。边揉/搓两臂边道,“今儿冬至,秀点了蜡烛准备供奉贺兰监史呢!你不去上柱香?”

她浑浑噩噩连节气都忘了,讶道,“今天是冬至么?”

“可不!”玉炉扯了一边嘴角冷笑,“你看看沈府里是什么作为?冬至家家要祭祖的,竟当你是外人,来了也不提回府的事。要不是蓝将军今日伺候宫里祭天,只怕早来接过府去了。”

玉炉是个傻丫头,哪有没过门的跑到人家家里拜祖宗去的!她转身循着抄手游廊进佛堂,秀点亮了排架上的几十支蜡烛,红红的烛火在她颊上一芒一芒的轻颤。神龛前上满了祭品,她点了香,到蒲团上磕头祭拜。看着蓝绢上的“大唐故贺兰府君”,忍不住簌簌落泪。

她有好多话要和贺兰说,如果他还活着,大约是可以给她出些主意的。如今她走到了十字路口,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她俨然成了世上最孤单的人。

她深深稽首下去,也许是知闲来后伤了心神,站起来的时候有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后面的香侬忙不迭过来搀住了,咕哝着,“我看是血亏,近来总这样,叫看郎中又不答应,非要作下病来才好!”

秀显得忧心忡忡,“我明日出去寻郎中去,请来切个脉才放心。年纪轻轻不调理好了,将来老了要留病根的。”

她说不碍的,在边上圈椅里坐下。满屋子香火混着祭菜浑浊的味道直钻进鼻孔里,熏得她直泛恶心。胃里一阵阵痉挛,像浪头打过来一样,一趟比一趟抛得高。她隐忍再三到底坐不住了,对秀道,“我先回房去。”也不等她们答应匆匆出了门,才走没几步,扶着抱柱便干呕起来。

屋里几个人追出来,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打秋千。她蹲在那里摧心掏肝,分外让人心惊。

玉炉忙上去给她拍背,不免惧怕,回头道,“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么?”

几个沈府里派来的仆妇看了情形,不敢明说,只道,“姑娘别问了,快扶进去躺着。喝些热水解解乏,过会子就好。”

香侬和玉炉一边一个掺起来,她虚得步子都迈不动,只能由两边架着送进卧房里去。

秀怔忡立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抓着一个姓姜的嬷嬷道,“你瞧……像不像?”

那姜嬷嬷踌躇道,“这话不好乱说的……不过我倒是会把这个脉,是不是,要瞧过了才知道。”

秀慌忙拉她追上去,进屋时布暖已经被她们伺候着躺下了。漱过了口卧在隐囊上,脸白得像蜡。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在灯火下密密的投下一排影。

秀凑过去唤她,她反应有点迟钝,只道,“你们别操心,眼下好些了。不用在这里候着,都歇着去吧!”

秀道,“姜嬷嬷通些医理,叫她先看看,明儿再抓药去。”

她不说话,把手往前伸了伸。姜嬷嬷忙跪在脚踏上去把那纤纤皓腕,手指搭上去,只觉脉象玄而滑,当下便有了计较。别过脸看秀,秀使了个眼色,不叫她立时说出来。布暖睁开眼睛问如何,她把她的手压回杏子红绫被里,敛袖笑道,“没什么大碍,想是近来心火旺了些儿。多歇歇,诸事宽怀,自然就好了。”

秀料理她睡了,携着姜嬷嬷退出来。拉上直棂门,远远避开了才问,“有说头么?”

姜嬷嬷压着嗓子道,“看着像,十有八九是。明儿传人再请回脉,早上要准些。依我说尽早告诉蓝将军吧,着紧着把事办了才稳妥。”

秀这里却愁死了,她们不知道,自己心里门儿清的。这事如何同蓝笙说?明明连影儿都没有,怎么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她垂着手没了主意,心里真是怨恨透了容与。他做了这造孽的事,自己拍拍屁股远遁到河东去了,留下布暖一个女孩家怎么办?不论爱不爱,布暖总是他嫡亲的外甥女啊,没见过这么害自己人的!骨肉亲情竟一点都不顾,难道在他眼里布暖和外头寻常女人一样么?

她沉沉叹息,半晌才道,“你别声张,到底不是光彩的事,叫人知道了不好。”

姜嬷嬷连连点头,“我省得,你放心。明天坊门开了我就出去,你且在娘子跟前侍候着罢!”

秀应了,方打发她去了。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睡也睡不好。天蒙蒙亮时,满城的鸡啼起来。隔着绡纱看,外面映得雪亮。她披了短袄去推窗,才开了条缝,一股凌冽的寒气袭进来,果然下起了雪。地上已然屯了寸把厚,远的屋顶,近的枝头,处处银装素裹。她惦记起了布暖屋里的地炉,不知那几个懒骨头添了炭没有。她这会子身子弱,只怕经不得严寒,因急急忙忙收拾停当了出去。走到廊庑上时,却看见她裹个猩猩毡斗篷,正倚着抱柱闲适看小丫头们扫雪。

“怎么起来了?”她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所幸是温的。松了口气道,“这么早,不多睡会子?”

布暖还是孩子心性,笑道,“这是今冬头一场雪,看着真稀罕!玉炉说下得厚些了拿板子刮上层的雪堆个兔儿爷,我在这里等呢!”

秀却嗤笑,“忍着冻在这里苦等?你傻了么?可吃早饭了?饿着肚子仔细作病!”正要劝她回屋子,外面布谷差了人进来通传,说郡主殿下到了门上,来瞧娘子来了。

第二十一章 更凋零

阳城郡主进得门来,将将看到她提着裙角迎下台阶。边上婢女打着伞,隔着漫天飞雪轻浅的笑,眉眼安和,动静有度。曲膝远远给她纳福行礼,朱红的身姿浸在这琉璃世界里,简直如同一幅画。

“今儿天不好,殿下怎么走在雪里?有话吩咐就打发人传话,暖儿过府聆讯就是了。”她上前接了丫头的手掺扶着往里引,心里也计较,横竖是知闲昨天说的那件事,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她也想明白了,这婚事还是推掉的好,没的耽误蓝笙。她已经不够资格做他的妻子了,只怪自己没福分。他是个好人,她却不能看中了这一点,一再的让他吃哑巴亏。

阳城郡主觉得这个媳妇的相貌言谈没得挑,因此愈发喜欢。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道,“谁过府都是一样,你们置了宅子我还没看过。我平常找不出借口雪天出来,今儿正好仗着你的排头,让我好有机会上外头赏赏雪。”语罢环顾一周,“我看好虽好,忒小了点。府里现几个人伺候?可住得惯么?”

布暖殷勤让座,亲自接了茶吊子给她沏茶,一面道,“劳殿下挂心,我住得挺好的。下人也够使唤,门上一个小厮,另有三个婆子五个婢女。还有我乳母照应着,日子尚且过得……殿下用茶吧!”

阳城郡主听她这么说并不附和她,她此番前来是有目的性的,大力鼓吹女孩家独自住在外头不方便,最好可以说动她跟自己回郡主府去。因道,“我瞧还是不够的,昨儿听你外祖母说起,她单放着你在外头不放心。依我这里说也是的,你和你舅母处得不好,怕往后横眼来竖眼去彼此尴尬,要另立门户的心我知道。可你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个长久的方儿。”

她仍旧心平气和的笑,“人多是非多,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阳城郡主看出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也不好强求。毕竟她还没过门,她这个做婆婆的没有理由逼迫她。视线扫到她做的针线,探手取来看,转而笑道,“这针脚就是好!我险些忘了,你上回给晤歌做的鞋,他到这会子都舍不得穿,就摆在床头上。我还取笑他呢,难怪我做的他瞧不上眼。男人竟都是这样,心里有了人,母亲就不在心上了。”

布暖讪讪道,“殿下取笑了,我闲来闹着玩的。上回做的是秋鞋,这会子正打算做夹鞋呢!”

阳城郡主足意儿道,“难为你记挂着他,我家晤歌是个有福气的。嗳,他一早上忙,过会子也要来的。你问问他先头的鞋怎么不穿,看他怎么说!”

蓝家母子很奇特,他们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处得随意,没有太多尊卑观念。母亲找茬,儿子挑刺。虽然总是闹,但那份深情,却比恭恭敬敬恪守人伦的诗书大族高出不知多少。教条多了,人情势必淡薄,这也是死读书的悲哀。

这头说话,出去请郎中的姜嬷嬷回来了。迈进屋子见阳城郡主在,到了嘴边的话有又咽了下去。秀忙示意她退到边上去,布暖正寻不着应对郡主的话,见她们交头接耳,便问,“出了什么事?是外头喊的郎中来了?”

秀见瞒不过,只得道,“是,我叫他二门上等会子,奉了茶点款待他。”

阳城郡主奇道,“你哪里抱恙么?说起来我才察觉,你精神头不济,脸色也不好,果然是病了么?”

布暖唔了声,“也没什么,昨儿大约受了寒,是有一阵不好。不过今天起来还不错,没什么大碍的,谢殿下垂询。”

阳城郡主做出不高兴的样式来,“你也忒见外了,一口一个殿下,叫着显得疏远。”

布暖想不出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其他称呼,让她跟着蓝笙叫母亲,那也太厚脸皮了些。况且自己不打算嫁进他家们,这么唤说不过去。

阳城郡主道,“那把人叫进来吧,有病不医做什么?我这里没那些讲究,你要是怕我听见,那我回避?”

布暖摇头道,“我也不避人的,就是游医无状,万一克撞了殿下,叫我怎么谢罪呢!”

她想得很周全,阳城郡主便也不坚持了。看见手边两碟子素饼,方才想起来,问身后仆妇,“带来的吃食呢?给娘子看看。”又对布暖道,“府里新换了厨子,做北菜很地道。尤其是那道蒸羊羔乳,你尝了保管喜欢。”

婆子拎过提篮来,小心翼翼卸下顶上一层酥盒子。又拆了下面屉子,把几盘点心和一盅羊乳端出来搁到布暖面前。那个五子送福盅的盖子掀开,立时一股膻味扑鼻而来。阳城郡主才说趁热吃,布暖已经跑到檐下大肆呕吐去了。

这下子郡主愣住了,倒有些回不过神来。等理清了思路,心里欢喜得要命,捧着心道,“祖宗积德,这可是有了喜么?”忙吩咐,“快着,先把那郎中传进来请脉,再打发人把咱们府里医官叫来。另着人到公子衙门去传口讯,有天大的好事情,叫他先撂了手上的事过载止来。”

众人得着命令各自分头承办,余下秀一人,不知如何是好。如今眼看着要穿帮,这是天塌地陷的晦气事体。只怪暖儿不听她的话,当初若用了避子汤,就没有眼下这事了。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昨儿才发作起来,今日阳城郡主就到了,连个手脚都来不及做。过会儿等蓝笙来了,这世上恐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戴这顶绿帽子的。倘或当场反目,那布暖以后再也做不得人了。

她愁也愁煞,那里阳城郡主不知情,乐颠颠上廊檐下扶起布暖,笑道,“我的儿,你真是我蓝家的大功臣!这会子还不跟母亲回去么?倒瞒着我,瞒到多早晚去?”

布暖仍旧懵懵懂懂的,起身掖着嘴角道,“我素来不吃羊奶,辜负殿下好意了。”

“不是这一宗。”阳城郡主道,“我问你,信期耽误了多久?”

她腾地红了脸,也不明白她做什么这样问,支支吾吾道,“怪臊人的,殿下怎么会想知道那些呢?”

阳城郡主笑道,“傻孩子,还蒙在鼓里!你奶妈子也是,怎么恁的大意!亏我今天来了,否则要到显了才觉察么!”

正说着,那边侍女领着个郎中过了垂花门,沿着游廊快步赶来。郡主拉她进明间去,安顿她坐下了,便转过去等人来。这间隙布暖瞥了秀一眼,她哀伤的看着自己,只不说话。她隐约觉得要出什么事,也未及多想,那郎中已进门对郡主顿首行礼。

“快给她瞧瞧,看是不是有了喜信儿。”阳城郡主赐他坐,眼巴巴在边上候着。

布暖听她这么说,吓得魂不附体。骇然去看秀,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蹙眉盯着郎中,仿佛他握有生杀大权,只要点个头,大家就要永世不得超生。

真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郎中在众人眈眈的注视下收回了手,冲阳城郡主作揖道,“小人且给千岁道个喜!因着时候不长,估摸着才刚二月余,因此切起来很费一番周折。不过依小人拙见,娘子脉象往来流利,的确是个喜脉。”

阳城郡主一听自然喜不自胜,布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果然是天要亡她,原本就已经走到了绝境,如今更是举步维艰。蓝家恰巧这会儿要谈婚事,叫她怎么说呢!说孩子不是蓝笙的,是容与的么?这样要惊死多少人?又叫蓝笙的脸往哪里搁呢!

她下意识把手放在肚子上,里面有个小生命,她想起这个来就寒毛直竖。两个月,只有那么一点点,除了孕吐,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有些心酸,自己被他忽略就算了,现在又拖了个孩子,接下来怎么办呢?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处理?知闲的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她的孩子却要永远隐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是她的错,怪自己孟浪,要累及下一代。

阳城郡主絮絮催促郎中开上好的保胎药,回头见布暖怔怔的,笑道,“怎么了?可是唬着了?”忙过来宽慰着,“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事。生了孩子才算得完满,否则人生就是有缺憾的。你别怕,有我在,诸事放宽心。哎呀这趟来得好,真真是高兴坏我了!我蓝家要添丁了,可见平时吃斋念佛是有福报的。老天赐了个宝贝来,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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