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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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装作放了软当的模样,过来携叶夫人的手,“你就这急脾气,我多早晚也没说由得六郎的话呀!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自然从中斡旋。但却急不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唉,知闲这孩子,可怜见的!”

叶夫人也不管她是虚情还是假意,反正孙猴子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去。便和蔺氏达成了协议,暂定如此,以观后效。

第二十四章 丁香千结

寿宴的正日子,这天一早下了场豪雨。伴着电闪雷鸣,瓢泼的雨势把长安城洗刷了个干净。等雨停了,青石板的路面沥沥泛出光来,枝头的绿叶愈发鲜亮了,对比映衬着,显出一种漂亮的焕然一新的气象。

蔺夫人原先还愁,都说设宴逢着雨,就说明这户人家小气,不是真心款待人。这样的名声可了得!她站在滴水下看了好久,看着看着,看出了别样伤感的情绪。寡妇当家不容易,才进府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只一个转身,如今都五十了。这三十年已然是最丰富的人生,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福都享过了,倒也很是知足。

她其实是个极平常的女人,因为出身不高,嫁得高官,仍旧是个妾。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出身高贵目空一切的女人手底下讨生活,没有价值,还要抢别人的丈夫,所以偏房常被人描摹得十恶不赦。那时候的嫡夫人对她是不闻不问的,但往下放东西,常有人缺斤少两的克扣。她熬不过,去理论,还被仆妇用藤条抽打过。

她笼着袖子苦笑一番,她这大半辈子,足可以拟成一个唱段,唱上三两个时辰。

这种家大业大的人家,自己没指望了,只有靠儿子。她嫁进沈家,两年后才怀身子。那时候嫡夫人正病重,对园里各婢妾也疏于防范,容与可说是趁乱得来的。他是老天爷派来帮她的,亏得有了他,才让她在嫡夫人死后脱颖而出。三个侧室,只有她生的是儿子。她虽是妾,好歹是良籍,另两个是婢女开脸的,终身都是贱籍。大唐良贱不通婚,这也是一个可以善加利用的条件。在沈老爷不愿续弦的情况下,她被扶正便顺理成章。

然后的日子否极泰来,她才知道做当家的嫡妻有这样多的好处。真正的扬眉吐气,以往和她过不去的或撵或卖都发落干净了,沈家就是她一个人的舞台。接下来便是锻造这个儿子,她当然也会心疼,但是她要更高的荣耀。她要自己的儿子比嫡妻生的容冶强,因为容冶可以受祖荫,容与不可以,所以他必须靠自己。幸而她成功了,她的儿子,大唐的栋梁。堂堂的镇军大将军,帝王亲兵领头的北衙大都督,谁还敢瞧不起她半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容与有今天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功劳。她在丈夫手里没能挣到一个诰命的衔儿,儿子却弥补了这个缺憾。她现在就要尽情享受,要风光的,用最大的排场来为自己庆生。别人六十方做大寿,她偏要和别人不同。只要愿意,别说五十,就算以后年年做,她也有这资本铺张。

她看着天上收尽最后一滴雨,太阳出来了,破云照下来的光柱亮得刺眼。她抬起手遮在眉上,海棠甬道那头走过来一个人。酱红的常服,顶上束着粱冠。鲜红的绶带垂在胸前,称着身后潇潇蓝天,这样不容小觑的威仪。那是她的儿子!

“母亲往前院去吧,宾客们快来了。”容与屈起手臂让她搭着,一步步引下台阶来。

她吁了口气,“我只当雨不会停的,叫人走在雨里,怪不好意思的。”

容与逢迎道,“哪能呢!快入夏了,阵头雨,没有下一天的道理。水是福泽,母亲今儿生辰,来给母亲送彩头来了。”

蔺氏笑起来,“你愈发会说话了,还知道哄母亲高兴。”

他脸上依旧淡淡的,母子两个走在一起,半晌才道,“母亲,儿子有个想头。”

蔺氏抬起眼,“你说。”

“知闲这趟万万要打发回去。”他皱着眉头道,“这样下去要耽误她的,我于心不忍。她先头做的傻事我都不计较,总归是兄妹一场,我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眼下她母亲来了,这是个好契机。就让她跟她母亲回去,咱们备了厚礼送她,只别叫她吃亏。”

他是机灵的人,多少觉察出了些才会这样说。蔺氏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你姨姨那个人不是三言两语可敷衍的。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昨儿她们娘俩来找过我。意思明白得很,还是要你娶她。你说怎么办?”

他转过脸一哂,“不能够了。”

“我也这么和她们说的,可知闲是个死心眼子,断然不肯松手的。你和暖儿的事她都告诉她母亲了,她母亲抓了把柄,把狠话撂在我跟前,你不娶知闲就要告发你。”蔺氏直视前方,眼睛里有嘲讪的光,“竟威胁起我来!好在暖儿下月就完婚了,只要她和蓝笙一拜堂,凭她蔺阿慆怎么使手段,不能撼动咱们分毫。”她在他手上用力一摁,“六郎,母亲为你的亲事熬得头都白了。如今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偏这婚姻大事拍板不下来。你究竟要什么样的?长安城里这么多大家闺秀紧着你挑,还愁挑不出一个来?你若依旧喜欢布暖这样的,我请媒人照着这模样的去找,成不成?”

这世上只有一个布暖,就算找个皮囊相象的,别的呢?何况他看重的不是她的外表,这份情和别人不同,他们爱得苦,越苦越懂得珍惜。就算寻个天仙来放在他面前,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心里计较的事不愿同他母亲说,已然穿过垂花门到了正园里,一群仆婢迎上来接应。老夫人没了闲暇来追问了,他便脱身出来。园里渐渐热闹,鼓乐喧天。大门上管家管事高唱着,把来客的贺礼一一报备登帐。他回身看看,甬道两腋的木戟架上都贴了巨大的寿。红底金字,在日头底下耀出晃眼的光。

该去门上迎人了,他撩起袍子往外去。盘算着布暖差不多快到了吧!他近来越加小家子气了,脸上威严,心里却只盼着和她朝朝暮暮。大约每个坠入情网的人都这样,他毕竟没什么特别的。无情无思的时候足够强大,一旦爱上一个人,很多根本的东西就变了。

迎来送往的事他驾轻就熟,是多年来官场上历练出来的。这个公卿,那个阁老,一时春晖坊里车马络绎,往来不绝。

这里正和人寒暄着,瞿管家却冲着来人看直了眼。伸着手指头比划着,“六公子,你快瞧!”

容与回头,乍看之下唬了一跳。马背上下来个人,三十出头年纪。穿着月白襕袍,戴展角襆头。立在台阶下,背着手朝他看过来,同样一副探究的神态——天底下有和他这样神似的人!眉眼身条脸架子已有八分相像,若说区别,大约是一个年长文气些,一个年轻雷利些。

那大概就是云中刺史吧!容与站定了打量,开始只当是人家看错了,没想到当真这么像。仿佛在照镜子,让人心里悚然。

但震惊归震惊,礼数还是不能废的。他抱拳迎上去,“阁下是云中新任使君么?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那刺史堪堪回过神来,看样子同样的吃惊不小,忙打拱作揖道,“某正是云中独孤如夷,久闻上将军大名,今日方来拜会,望乞将军恕罪。”他给身后随侍的小厮比个手势叫上礼,自己同容与笑道,“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请上将军笑纳。”

门里管事高声嚎起来,“云中独孤刺史,贡缎六匹,礼金千贯……”

容与迟疑一笑,“叫刺史破费了,容与这里谢过。”朝里引了引道,“刺史里面请,容后在下得了闲,来寻使君说话。实在是……”他想说什么,终究咽下了。只是心下狐疑,这世上能像得这样的当真不多。一个在长安,一个在云中,八竿子打不着的,也不会是亲戚。他隐隐总觉事有蹊跷,独孤家多年前因独孤怀恩谋逆获罪,全家老小皆驱逐出京遣返云中。今年天皇才忆起这门亲来,瞧着着元贞皇后的面子重又启用。若不是这独孤如夷进京谢封,恐怕他永远不知道,在大唐某一处,会有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存在着。

独孤如夷接了他的话柄道,“实在是因为你我太像了。”他不由靠近些,对面的脸愈发棱角分明。他仰起唇,“这趟长安之旅不虚此行,看来是有必要详谈的。”

底下小厮来引路,独孤如夷跟随着飘然进了园子。容与抬眼恰见贺兰伽曾,才要张嘴,他抢先一步道,“上将军莫吩咐,卑下知道该怎么做。”

容与颔首,又道,“云中也要跑一趟,务必查清楚。”

贺兰伽曾受命去了,他靠着抱柱有点惶惶然起来。脑子里乱成了麻,一味思量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凡眼见的人都觉得惊诧,这不正常。两个不相干的人有三分像也许是巧合,但站在一起分不出伯仲来的,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客人仍旧往来穿行,他强打起精神来应付。隔了阵子有辆小巧的马车停在门前,他凝眸看,冬夫人先下了辇,又探出手去牵里面的人。白鸟裙半幅裙裾飘出车门,轻得像一片云。

他静静等待,她踩着脚踏下来。精致的面孔隐匿在皂纱后面,那娉婷的身形是熟悉的。场面上她是冬家女儿,不好和布家牵扯,因此要和冬家表姐同行。他见着她,心倒放下来了,只是有很多话迫不及待要和她说。

她提着裙角上台阶,盈盈向他一拜。他趁着冬夫人登寿礼的当口低声道,“你往竹枝馆等我,我过会子去找你。”

皂纱后的眼睛像曜石,浸在了水里,上面有层浮光。她好像有点羞涩,也不应他,扭身便迈进了门槛。

第二十五章 空识归航

府里客人实在是多,官员们带着家眷,家眷们又带着贴身的仆婢。纵横交错着往来走动,整个沈府似乎没有一处清静的地方。

布暖不喜欢这样喧闹的环境,冬家表姨母和众夫人忙着和老夫人闲话家常,她母亲和二姨母一家子又不知怎么耽搁了,到这会子还没来。她拜过了寿就有些百无聊赖,左右看看,都是陌生的面孔。堂屋里是花团锦簇的世界,天还没黑就掌了无数的灯。陪坐在两腋,就像台上唱戏的戏子,梳妆打扮好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只觉突兀,浑身的不自在。又想起他说让她去竹枝馆等他,更加耐不住了。鼓了几次勇气方对冬姨母道,“母亲,我出去等感月和迩音。”

冬夫人笑道,“孩子到底是孩子,这么会子就想溜了?”冲蔺氏努努嘴道,“你同老夫人告个假,是你做小辈的道理。”

她堆着笑欠身,“外祖母,暖儿告假,到廊子上等妹妹们去。”

蔺氏今天心情好,并不认真计较。她这么说,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因道,“拘着你也怪难为你的,去吧!只别走远,过会子有戏文可看。”

她欢快哎了一声,便纳福退将出来。外面的空气果然比里面好,她站在檐下吐纳几口,见廊子另一头知闲和位贵妇翩翩而来。她站定了,没来由的心虚了下。转头想想又觉得自己傻,便笑脸相迎请了个安,“姨姨好!”

叶夫人细打量她,心下盘算着,说是失了忆,到底是真是假还吃不准。不过这种事面上可装,眼神却装不了。因上前试探,热络道,“这不是布家小姐么!暖儿,你可还记得我?”

布暖愕然看着她,料定了她是成心的。若是知根知底的,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唤她。不管以前是否认得她,就看她眼下的做法,自己总要生出戒心来。她端着一笑,“夫人认错人了,我姓冬,不姓布。至于认不认识,对不住,我记性不好,当真是想不起来了。”

叶夫人扯了扯嘴角,暗想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是果然失忆,那就是个有手段有心机的。难怪能在他们大婚前插一脚,把容与这样的人都迷得神魂颠倒。知闲这没心眼的傻子,哪里是她对手!

“贵人多忘事。”叶夫人道,“上年我家三郎成亲,你还来吃过喜酒的,想是也记不起来了。”

她一片迷茫,仍旧只是摇头。旁边维玉维瑶忙解围,“我家娘子病过一场,前头的事的确忘了一大截。恳请夫人见谅,她想不得,一想就闹头疼。”

叶夫人嗤地一笑,“这话说得,倒像是我要迫害你家娘子似的。”

知闲有她母亲撑腰,自觉底气足了不少。半带轻蔑的瞥了眼布暖,“这是我母亲,才从高陵来的。”

布暖哦了声,怪道阴阳怪气的,原来是给知闲打抱不平来了。一头腹诽,一头福了福身,“给夫人请安!只因先前患了病,没能认出夫人来。既是姨姨的母亲,那便是自己人了。暖儿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夫人恕罪方好。”

叶夫人半晌观察下来,虽不能有十成把握,总有七八分的肯定。这丫头确实是忘了一些事,但说完全的前事不知,那也似乎有些言过其实。她摆了摆手,“罢,忘了就忘了吧!有些事,忘了比记着好,你说是不是?”

布暖不置可否,这叶夫人浑身带刺,看来不太好应付。再一想,她只要抓得住自己的幸福,还管她们怎么颠腾!眼下宾客来得差不多了,舅舅那里也该闲下来了,自己何苦和她们纠缠浪费时间。遂敷衍着应承,“夫人说得极在理,以往怎么都过去了。人活着要朝前看,将来过得好才最要紧。”言毕施施然行一礼,“暖儿要去迎姊妹,少陪了,夫人请自便。”

叶夫人眼睁睁目送她逶迤去了,踅身对知闲道,“你且看看人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再瞧瞧你,三狐狸一个眼色就叫你慌了神。你要有她一半的从容,也不至叫我这么烦心。”又吩咐人暗里盯着,娘两个这才赌着气,拉拉扯扯进了厅堂里。

布暖沿着抄手游廊走,甫到月洞门前,迎面正遇上姗姗来迟的感月她们。隔了几步,身后是儒士打扮的蓝笙。

蓝笙见了她自然迎上来,“你来了多久了?”

“我昨儿住在黔园,冬姨母起得早,巳时就来了。”她笑吟吟的,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慰,“你到载止接我去了?”

蓝笙不由泄气,他事先不知道她过了黔园。到了载止没见着人,感月和迩音倒在一处,只说大姐姐今日归冬姨母管。他到也到了,不好意思撂下就走,唯有陪同着她们一道来。

他闷闷的嗯了声,有股说不出的低落。全部的心思在她身上,但她并不领情。就像上次游安国寺,事先说得好好的,中途却变卦。连带着最小的迩音也告假,最后就剩他和感月两个人,实在是不怎么好的感觉。她和他之间有道鸿沟,似乎永远都跨不过去。他自问已经尽了心力,然而他进一步,她退十步,永远无法企及。

感月又在边上打岔,“大姐姐拜过寿了?咱们也赶紧去!”她来拉蓝笙和迩音,回头道,“姐姐先逛逛,过会子我来寻你。”

一行人纷纷进园子,她母亲经过她身侧时低声嘱咐,“人多眼杂,别到处乱跑。”便随众人一道去了。

她在斜阳下站了一阵,只怕等到感月出来,蓝笙也就跟着出来了。到时候要摆脱不容易,舅舅那头就得爽约。不如现在就悄悄溜走,等回来再想法子搪塞也是一样。

打定了主意就打发维玉维瑶,“你们别跟着了,今儿喜日子,松泛些个。那头有专设的茶水,你们自己去吃些东西。一早晨伺候我到现在,几块糕饼怎么够填肚子的?没的饿出病来!”

维玉和维瑶踯躅着,“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她倒好笑起来,“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外头,还怕有歹人不成?放心吧,拢共这些地方,要找我还不容易么!”

两个丫头也的确饿得厉害了,听她言之凿凿就松懈下来。再三再四的交代别走远,相携着往西面去了。

布暖看她们转过了蔷薇架子,方不紧不慢举步迈过二门。宾客都是识礼的,二进是内宅,没有主人应允,外人等闲不能进入。所以这里可说和前院是两重天,一切的喧嚣嘈杂都阻隔在两扇院门外。外头是烟火人间,这里就是方壶胜境。

走在青石板上有种异样的感觉,上次也是这样的,像是故地重游,说不出的熟捻。弥济桥那面是长长的水廊,她踏上桥头看过去,蜿蜒的木栅,还有桅杆上高悬的风灯,她以前应该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鸳鸯画帛缠绵滑过桥面,她一步一步朝着竹枝馆行进。将要落山的夕阳把湖面染成红色,湖中央的屋舍倒映在水中,涤涤荡荡,俨然另一个莫测的世界。

伸手去推那直棂门,槛窗开着,隐约听见风吹书页的声音。哗啦啦一片,时而漫不经心,时而急促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把纸撕碎。她本能的去寻那书案,果然没有压镇纸,吹得一室宣纸。她蹲下身,一页页重新归置起来。站在案前才发现自己这么轻易就找到帷幔后头来了,根本是熟门熟道的,早就知道在那里。

阖上窗环顾四周,再简单不过的摆设。东半边是文绉绉的笔墨纸砚,西半边墙上挂着一溜刀剑弓弩,文武没有嫌隙,融合得很好。她顺势看过来,胡榻、螺柜、书格、条案……案上的一个小小的神龛吸引了她。没见过这样别致小巧的,她走过去瞧,只有砚台那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主位,有底座,龛笼上雕着华美精细的纹案。镂空的,上了一层金箔,看得出是花了极大的心思铸就的。

她趴在案头琢磨,神位上没有名字,看不出供奉的是谁。

“奇怪!”她伸出一指在那龛顶上抚了抚,“无主神位么?”

容与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嘟囔,他有些怅然,叹道,“不是无主的,他也有出处。”

她回身看他,奇道,“那为什么空着?不写名姓,怎么收得到功德?”

他走过去,凝视那神椟,眼睛里有怜爱的神气,“因为他没有名字,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走了。”

布暖才知道这是个婴灵,倒愈发奇怪起来。觑了他一眼,迟疑道,“那……他是舅舅的什么人?”

他思量了一番,还是没有好的契机。她现在懵懵懂懂,若说这是他的孩子,孩子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她,她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冲击么?过去种种她都忘了,也许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他曾经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猛不丁把个孩子推到她跟前,她十有八九是不信的。所以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来。

他说,“这是位老友留下的,我替她照应着,孩子可怜,才两个多月就没了。就算他没能来到世上,骨肉情义总是有的。叫他吃着供奉,也好早日超生。”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道他真是个好人,替别人积德还这么兢兢业业的。

“我听说你近来在学礼佛?”他瞥了神龛一眼,“帮我个忙,把他带回去。你念佛经的时候也捎带上他,比只在我这里吃香火供奉强。”

她茫茫然道,“可他没有名字,我怎么给他渡功德呢!”

他听了把龛笼捧在手里,折回书案前量水研墨。取了支小楷探进去写,写完之后交给她。她透过镂空雕花喃喃的念,“殇子小郎君之灵位……”

他脸上一派肃穆,“他父亲母亲都管他叫小郎君,那便叫小郎君罢!”

她应下了,又道,“你叫我到这里来,是有话要同我说?”

他的笑容里重带了几分不羁的味道,“我要见你,非得是要有话说么?莫非没话你就不见我了?”

她心口骤跳,怪他老是这样含混不明,便有意抱怨着,“前院在办寿宴呢!你撂下宾客独个儿跑了,不怕人家四处找你么?”

“找就找吧!”他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里,撒娇似的嗡哝,“我好累,不想应付那些人,就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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