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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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听、不听不听……”

  她揪住了他的大耳朵,“我的遗言你敢不听?”

  他哭得涕泪横流,“什么遗言,你想让我好好活着,成仙成佛,然后找个明妃,生一窝小麒麟是吗?告诉你,我不干!你死我也不活,不信你跳下去试试。”

  她被他截了话头,把她心里想的都说完了,这傻子,精明起来也让人头疼。

  “这回是没办法了,我上了金刚的当,杀了那么多人,没活路了。逆天而行连你都要受天谴,你留不住我,那些百姓因我而死,他们是无辜的,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她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走吧,这地方支撑不了多久,你那么沉,我们俩会一起掉下去的。”

  他不说话,反正自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转头狠狠看天顶,一张张和蔼可亲的脸,此刻都沦为了枢密金刚的同谋。自己为什么还在为这所谓的天道卖命?卖到最后,连自己的娘子都赔进去了,凭什么?他周身燃烧起来,双眼赤红,胸前的琥珀开始融化,那琥珀里,装的是不动明王忿怒身时遗留的瞋心。

  麒麟踏火而生,这真火原本是善的,扫清一切邪祟。可谁也不知道,一旦麒麟入魔,会是怎样可怕的景象。

  头顶的神佛看着那黑色的鳞甲泛出隐约的赤红来,大家对视一眼,面上安详,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莲师本来对这种复杂的劫数就持反对态度,他看看诸佛,摸了下新蓄的深沉有内涵的小胡子,不痛不痒道:“把他逼疯了,成就了果位又有什么用?”

  可是谁今天的心如止水,不是用昨天的撕心裂肺换来的?七情六欲操控不当,都会成为损害自身的利器,看开点吧!不过这一根筋的麒麟要入魔了,入了魔可不好收拾,到时候怼天怼地,大家又有事可做了。

  一位菩萨好心地提醒了无方一下,“瑞兽成魔,罪业滔天。届时雷劈火烧无止无尽,行错一步,永世不得翻身。”

  天幕上乌云厚重,雷电在云层穿梭,随时都会直劈下来。脚下的土地失去依傍,逐渐松动,她站立的那片忽然一滑,幸好他眼疾手快把她拽了过来。回头看,散落的土砾落下去,霎那没了踪迹。她心下惨然,这样下去她真的要拖累他了。他肩背上的佛印从金色转为晦暗,她知道他蓄势待发,准备冲破桎梏。她说不行,“你要让那些神佛看看,黑麒麟不会成魔,你会是明王山最厉害的麒麟大王。”

  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我倒有兴趣和天斗一斗。你的罪孽我来背,如果你必须死,也有我代你去,一命抵一命,他们不吃亏。”

  她听了只是笑他傻,就算他死了,她的罪业依然在,更加没人饶得了她了。

  崖下业火越来越旺,几乎要烧及袍角。足下方寸的土地又坍塌了半边,这次未及他来护她,她顺势一让,纵身跳了下去。

  但愿一切就此结束,即便是死,也心安理得。可是那个傻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随她来了。漫天飞舞的发遮挡她的视线,她看见他伸出手想来抓她,可距离越来越远,她在下坠,他被一股力量生拽上去,她终于松了口气,总算罪不及他。

  隔岸的金刚如遭电击,没想到昨日的景象竟然重现,凝结了五千年的疤骤然被撕开,那种血肉模糊的痛,更胜从前千万倍。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设想中白准能够保护她,绝不会让她走到这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她的决心,为了白准,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

  花屿……他到现在还记得她最后的眼神。那一纵,成为他们感情的终结,前缘断尽,再不能相见,现在想来还是剜心。他一瞬顿悟,她爱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她,就算过了五千年,为爱情依旧可以肝脑涂地。

  落入红莲业火,一切化为灰烬,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她受这样的苦了。她究竟是不是花屿,无从考证,即便她身上只有花屿的一点影子,他也要誓死保护她。

  早知今日,有没有后悔谋划时的不顾一切?自己设的局,最后坑害的不过是他自己。

  他褪下皮囊腾身向她飞去,大概这是他和白准合作得最好的一次,他扣住她的手腕奋力向上抛起,白准接住她了,还好。

  短暂的接触,也让心头一片悸栗,总算他还能为她做点事。这一世给她带去的,除了烦恼没有别的了吧!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也看见自己在那眸中的倒影。但愿她能原谅他的自私,不管结果如何,不让她落入业火,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坠落,前所未有的平静。这五千多年来总在彷徨挣扎,其实自己也有些厌倦了。原本高坐莲台,世俗浸淫不了他,可是后来遇见了花屿,她像一道光,照进他苍白的生命,饶是为此历尽磨难,他到今天也不曾懊恼悔恨。

  生与死就像分水岭,也许这头是埋怨,到了那头,便只惦念对方的好了。

  无方看着金刚仰面跌下去,那长眉凤眼,过去她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刹那的揪心,知道无可挽回,这就是佛说的因缘和劫数,彼此都逃不脱。

  他落下去了,她眼睁睁看着业火把他吞噬,就像石头落进水里,半点痕迹也没留下。其实救她又如何,这处不了结,了结在别处。她是屠城的刽子手,她害得瑞兽几乎成魔,杀了她令主便有一大功,神佛的本意应当也是如此。

  当只野生麒麟有什么好,以后还回梵行刹土做土霸王吗?既然来人间走了一遭,不能白白受这份罪。

  藏臣箭挎在他肩上,箭袋是她替他绣的。他要一只盘腿吃鸡腿的麒麟,她那时候费了好大的工夫给他绣成,绣了一双绿豆大的小眼,有意丑化他,他为此还闹了半天别扭。现在想想,过去不久的事,怎么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呢?她抽出那柄箭,深深扎进自己心窝里,起先是无边的痛,后来痛得麻木了,反而轻松起来。

  死在法器下,救是救不得了,这下诸天神佛都放心了吧!果然脚下业火不见了,大地还是原来的大地。她看见令主大张着嘴,眼泪滚滚而下,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支撑不住身体,瘫软下来,他惊惶的样子让她心疼。

  “别哭啊。”她费力抬起手,替他擦眼泪,“早知今日……当初那十五份聘礼……就不该收回来。”

  莫大的痛苦,比要他性命更让他绝望。令主控制不住情绪,身子抖成了秋叶。捂住她的伤处,试图把自己所有的修为都输进她体内,手忙脚乱,万箭穿心。可是她吸收不进他的灵力,如泼在琉璃上的水,没有停留倾泻而下。他急,失声大喊:“娘子!娘子你看看我,不要丢下我!”

  她也不想,一点都不想。可惜肉身坏了,她的修行没有了根基,注定要四散。

  沉重地闭了闭眼,他的温暖捂不热她。好冷啊,从足尖开始,感觉自己像冰雪融化,大限将至了。她对他微笑,“阿准,你一定会成佛,一定会的。”

  成佛?没有她,果位对他来说有什么用?他悲声失笑,“老子要是上去……”扬手直指天际,“必定杀遍这帮庸佛!”

  天顶的神佛吃了一惊,千辛万苦栽培他,最后他要弑佛?这混帐东西!

  被法器刺穿,坚持不了多久。高处的莲师无可奈何地看着无方的身体消散,漫天扬起闪烁的金芒,被长风一吹,飘出十万八千里。白准归拢不及,最后怀里空空,只能对着苍茫的天宇失声痛哭。

  “太惨啦。”莲师郁结地叹息,“好好的姻缘就这么拆散,于心何忍啊。”

  佛慢慢阖上了眼,“因果循环,此消彼长。这场盛世完结,麒麟便可功成身退,修成金身。”

  这早就是内定的,曼荼罗海会金刚部的金刚有定员,兜了个圈子,到底要有人填充上去。只是枢密金刚的结局未免太凄凉,七世辗转飘零,参不透,只能被放弃。到最后成就白准,原来帝王才是麒麟的陪练,上天果然还是偏爱白大傻,让他带着七情六欲成正果,相比入佛门就需断情绝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看看他,涕泪纵横,惨不忍睹。九天神佛都散了,只有莲师留下来,毕竟他和无方有些渊源,开解一下未亡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白准憔悴恍惚,等同行尸走肉。莲师落地,赤足走在莲花铺就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弯下身问:“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的问题太白痴,没有回答的价值。

  莲师倒并不生气,“缘何参不透呢,枢密尊者是先成佛再历劫,散尽修为后,什么事都干不成了。你不一样,你是先历劫再成佛,功德只会越来越大。上面给你放水,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他连哭都没有力气了,无方消失后,藏臣箭就静静躺在地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法器,想折断它,忽然又改了主意,拾起来往自己胸口扎下去。

  莲师也不阻止,对插着袖子怜悯地看他,“你不老不死,懂不懂?别瞎折腾了。”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漂亮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忧伤,“我们这些人啊,命太长,就得看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从身边离开。命中注定、命数如此,你不愿意接受,也得忍着。你知道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吗?你就是那个将。枢密金刚也好,无方也好,他们是生命里的过客,完成他们的使命后,就各自走开,曲终人散了。”

  他絮絮说这些,令主根本听不进去,他垂着头失神喃喃:“别说了……别说了……是你们逼死无方的。”

  莲师觉得冤枉,“牺牲无方,我也很舍不得啊。”抬头看天上钻出云层的月亮,无限惆怅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满百日,论我和她的缘分,不比你的浅。那时她决定放弃修行嫁给你,我就劝她三思,谁知她一意孤行,我能怎么办,天机不可泄露。昨日因,今日果,于你是如此,于无方和枢密金刚也是如此。这盛世还是要继续的,你做好你份内的事,保社稷太平。等到功成之日归身金刚部,你的果位不在枢密尊者之下。”

  再高的果位有屁用!令主觉得自己的心都死了,他一向胸无大志,娶个媳妇生一堆孩子,就是他全部的人生理想。现在无方没了,他的人生也完了,莲师的开解都是废话。他仰着脖子,神情木然,“我只恨我死不了,我该和她一起去,也免得她孤单。”

  可能伤心到了极点,人就会变得更傻,莲师摇头,“煞的躯壳毁了,魂魄基本也没了,你想追随她,上天入地都无门。”

  他怔了下,哭得撕心裂肺,“可我怎么苟活!”

  莲师看他那模样,面前要是有长城,哭倒也不是难事。他长长叹了口气,谁让自己心眼好呢。劝他别哭了,抽出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掌,一团如絮如云的神魄浮在他掌心上方,“灵魂会灭亡,但她还有元婴。我刚才趁乱抓了一把,可惜其他的都散了……如果你真的有心,把元婴收集起来,过程可能有些漫长,但终归有个盼头。”

  他听了找到救星似的,慌忙从他手里接过来。托着那元婴的裂片看了又看,泪如雨下,“不管花多长时间,哪怕终我一生,我也要把她召回来。”

  莲师站起身,拍了拍垂委的偏衫道好,“那么在这之前,先成就你的功德吧。”

  他不解,枢密金刚死了,这中土已经无主,盛世也完了,还有什么功德可成就?

  然而莲师抬手朝远处一指,簇簇残火间有人踉跄而来,还是明玄的眉眼,但已经和枢密金刚再无任何瓜葛。

  “意生身——光持上师的意生身。”莲师语气里满是禅机,“五行八卦、阴阳太极,存在都有它的道理。从今天起你辅佐他,待得他龙御上宾,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你看,今天的结尾也是明天的开始,所以不要悲伤了,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的操蛋。”

第89章

  如果没有故意的作梗,日子其实像他们当初设想的一样,过起来很快也很简单。

  中土的盛世,如神佛所愿,毫无意外地来临。初地菩萨的意生身是个没有私心的工作狂,为他肩负的责任呕心沥血,就算正为延续后世香火忙碌,只要朝中一个奏报,他就能从高床软枕上蹦起来,无怨无悔地投身到他的帝王基业中去。

  令主以前不待见明玄,多少是因为金刚的缘故。后来合作比较愉快,皇帝和麒麟之间的关系,基本维持在他来中土前预想的层面上。亦师亦友,皇帝敬重他,事事听他的意见,他为这不朽基业也是恪尽职守,不论刀山火海,全力为明玄荡平前路。有时候闲暇,坐在一起喝茶,他曾经问过他,还记不记得先前的一切。明玄把茶盏放在桌上,面色凝重,“我记得师父,记得为她替嫁。那时候她对护国印象不好,姑娘嘛,不管是人还是煞,盲婚哑嫁都会让她感觉不适。”

  但是其后如同一场梦,虚虚实实,像发生过,又似没有,分辨不清了。

  也许一个躯壳里,曾经住过两个灵魂,光持上师的意生身是真实的,金刚转世也是真实的。安排他们共用,是上天的两手准备。无方就像一个饵,试探金刚的菩提心。如果心在,他能克制,就没有他们这些人什么事了。可惜他满盘皆输,在归位前的最后阶段功亏一篑,所以成就了他的果位,也成就了意生身的修行。

  河清海晏,万国来朝,百姓安居,夜不闭户,中土在明玄的统治下,一日更胜一日的繁荣。令主守了四十年,守到明玄的第一个孙子落地时,明玄说:“社稷已经固若金汤,护国的功德即将圆满。今天起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去把师父的元婴收集完整,她已经等得够久了。”

  令主走出大明宫,在朱雀阙前的广场上叩拜下去。老天终究偏疼他,没等皇帝驾崩,诸天神佛便如娘家姨妈似的纷纷出现,迫不及待以功德为他加持。智慧空行母和瑜伽金刚母为他句义灌顶,自此黑麒麟皈依金刚部,称大德集要金刚,为亿万空行总主。

  官当得很大,但他没有在岗位上逗留太久,半天的时间就辞出来,回到梵行刹土重建了金刚座。一时刹土上的妖魔都沸腾了,没想到当初横行霸道的万年老妖深造一圈镀了层金,回来就变成金刚了。果然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魇都的偶人总算有了盼头,哭天抹泪大喊爹爹。偏衫落拓的令主,想起千百年前给他们把屎把尿的情景,忍不住一阵心酸。

  照柿的徒弟代理大管家哆哆嗦嗦上前来,嘴一瓢,扑倒在令主脚下,“主上啊,您可回来了!属下等日夜盼望着,群龙无首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令主唏嘘不已,环顾四周,因他功力大涨,整个魇都的架构较之以前也更加雄壮辉煌了。他叹了口气,“孩儿们都好吧?”

  代理大管家说还好,“就是前段时间雪顿山上出了只虎妖,他力大无比,跑到魇都来欺负人。我们修为不够,打不过他,他凌辱我们就罢了,还……”

  令主心头一跳,“还干嘛?”

  代理大管家哭丧着脸说:“还猥亵少年儿童。”

  令主啊了声,“哪里来的少年儿童?你结婚了?”

  代理大管家说不是,伸手一拉,拉出个膝盖高的孩子,向上一指,“叫爸爸。”

  那孩子扎着两只总角,甜美的一张笑脸,仰头叫了声爸爸。令主脑子嗡地就大了,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回魇都了,无方不在的年月里他洁身自好,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管他叫爸爸?

  草根出身的人,成了神佛也很接地气,他闪了闪身,“你认错人了吧。虽然本座慈祥博爱,但也不是谁都能管我叫爸爸的。”

  代理大管家说没错,“主上再好好看看她,他是您和魇后合作的第一个女偶啊,您忘记了吗?”

  这下令主懵了,“四十多年,就长了这么点个子,不会吧……”一般偶人八岁就成年了,这个都已经四十岁了,难道他不小心做出了个天山童姥?这下完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无方在,还能和她研究一下。现在她一时回不来,那要是大批量再生产女偶,魇都岂不是会变成小儿国吗?

  回头看,璃宽茶也正焦头烂额,他牵着一只哈喇子乱流的三足鸟,手里的手绢都浸湿了,无怨无悔地拧干,重新摁在了鸟嘴上。

  “找回魇后是当务之急。”他抽空说,三足鸟跳到他背上,直接把他压趴了。

  瞿如找回来了,可惜只剩一魂一魄。当初枢密金刚为了便于操控她,提取了她的两魂六魄,所以那晚才见她一副孤魂野鬼没有思想的样子。爱情真的会使人变得强大,璃宽茶以前那么不上道,路过的母壁虎都要舔一口的,自从有了瞿如,开始兢兢业业当她的看护,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给她洗澡的时候又看又摸吧。其实这样的小鸟,基本和死了没有区别,硬把她留在身边,会拖累璃宽一辈子。可是经历过爱情的人都明白,只要有一线希望,谁都不愿轻易放弃。

  能够像小鸟一样,有个实在的躯体,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这些年他五湖四海收集无方的元婴,因为打得太碎,几十年,只找回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仍旧散落在外。他急起来,一个人对着那一小撮元婴恸哭,哭过了还是得振作。以前尚且有帝王要他辅佐,他走不开。现在成就了果位,修为一日千里,再去收集她的元婴,应该比之前容易得多。

  令主牵了牵肩上禅衣,坦露的脖颈上莲纹隐现。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办事得讲究形象,“我不能冲到雪顿山上去寻仇了,真憋屈啊。不过你们可以狐假虎威……”他笑了笑,“他要是不服,就是藐视神佛,到时候把他变成一只癞蛤蟆,红烧还是清蒸,随便你们。”

  他说完,脚踏祥云去了。

  无为山上有棵菩提树,粉色的叶片大如车轮,树冠把整个山头都罩住了。青色的树干和根须向下蔓延,直达地心,那树集天地灵气,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令主曾经请教过莲师,如果无方的元婴集齐,要以什么作为载体,毕竟躯壳是必不可少的。

  莲师叼着牙签和他讨论了很久,莲花为躯?洁净是洁净了,可欠缺血肉,又不是哪吒。再去找个死人无数的乱葬岗,重新弄个煞出来?既然上天给了重塑的机会,身份继续不尴不尬,岂不是傻了吗。

  商量来商量去,莲师认为他该上无为山,“你去拜托织娘给你结个茧,她的茧水火不侵,你在里面搭房子都没问题。把那茧当成存钱罐,找回一点投进去一点,等元婴收集完整,以天地灵气温养,过个万儿八千年,无方就回来了。到时候仙根已成,别说明妃了,直接飞升都可以。”

  他以前没有发现,莲师原来这么体贴。不管事情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至少听来略感安慰。在他支撑不住的那段时间,他经常给他加油打气,有时候他不胜其烦,想赶都赶不走他。

  热情过头的菩萨,好像佛界所有的人情味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可他说了,“你快别不知好歹吧,要不是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本座可以这么给你出谋划策?世上还是好人多,有时候为了成就大业,必须动用一点手段,让事情看上去顺理成章。主要你小时候讨人喜欢,否则他们才懒得管你死活。所以颜值即王道,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现在大家也算平起平坐,令主摸了摸眉心金刚珠,语气懊悔,“我曾经……把你当成假想敌,总觉得你对无方心怀不轨,见缝插针在她面前攻击你,我错了。”

  莲师吓得身后圆光都灭了一半,“啥?”转念平平心绪,既然他这么坦诚,那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个……差一点被你说中。好姑娘谁不喜欢,我方那么漂亮,我曾经确实动过心思……”

  本来就存心试探的令主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还真的……”二话不说跳起来,和莲师扭打在了一起。

  神佛打架不带用法术的,用了就伤和气了,他们通常以肉搏为主。打架的时候各自的护法和空行母都在边上看着,有的摇扇有的嗑瓜子,热热闹闹议论——莲师久不操练,拳脚生疏啦,被力壮的集要金刚一个回旋踢,踢得胸前璎珞都歪到后脖子去了。家有明妃,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挨打也是该啊。今天在金刚这里吃瘪事小,让释迦天女知道了,日子恐怕更加悲惨,不信走着瞧。

  果然莲师后来的七八天都没有出现,令主出门一趟,寻回少许零散的元婴放进茧里的时候,他从山崖那头走过来,面上倒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怎么样?”令主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下,盘腿在树根上坐了下来,撩起下裳让他看,拿手一比,“爱的痕迹。”

  所谓爱的痕迹,就是一道一道淤青,排列得很有规律。令主扯了下嘴角,“吉祥山上也有搓衣板?”

  莲师说:“那是特意为本座准备的。我跟你说,生活的乐趣就在于此,夫妻间哪怕天天干仗,少了一个,生命就不完整了,这点你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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