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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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嘴上不饶人,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么多的荤话,想是皇宫污浊,把她带坏了。其实那单纯的脑子里,根本不了解儿女私情的真正内容。但他不同,万余年见识过太多东西,她要是坚持,他也不怕实践一下。

  他几乎做好了准备,心平气和地微笑:“长情,如果今日你我成了事,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过你了。”

  长情有一瞬茫然,她觉得事情好像没有按照她的想法发展,“可是泥鳅小友说了,只要为你完成心愿,你就可以脱离红尘白日飞升。既然回了天池,就好好潜心修道,将来脱胎换骨当个正统上神上仙,情情爱爱的事尝过了滋味,就再也不用如此亟不可待了。”

  她的想法有时候和正常人不大相同,分明那么重要的事,只要做成便如缔结盟誓一样,但在她看来,却是走个过场,将来仍旧可以各奔东西。

  “我说过,不要听泥鳅的话,他这人荒唐一世,出的主意都是馊主意。”那张如玉的脸就在他眼前,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有一点爱我啊?”

  纤长的手指流连不去,深邃的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如隔云端的远山,让人可望不可即。她脑子昏昏的,心里有些恐慌,莫不是中了这小鱼的蛊吧,差点就顺着他的话点头了。然而眼下这情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便怔怔的,一味看着他。

  他的指尖移到她唇上,在那饱满的唇瓣上轻抚,长情以为他会亲她,可他不过执起她的手吻了吻,颇有怨念地低吟:“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所以这是条文艺鱼啊,想必在醉生池里受到了不少熏陶,感怀起心事来,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

  长情被他弄得七上八下,虽然很钦佩他的儒雅浪漫,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打断他:“请问你到底报不报恩?要是报,现在就办正事。要是不报,那就一笔勾销,我很忙,得去处理外面的事了。”

  云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只觉胸口盘桓着一团浊气,堵得他险些发晕。她又想走么?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出去就被人拐到北海,当了那个震醒麒麟族的帮凶。如果说罪过,放走无支祁如何能和后者相提并论?要不是他一力维护着,她应当和伏城一起,被关押进沼泽深处的阴墟才对。

  奈何这其中的原委无法和她细说,他有诸多顾忌,怕她记忆深处的东西被挖掘,也怕她想起一切,和他彻底对立。上古三族,消灭的要消灭,镇压的要镇压,上界四御辅佐天帝,万一问起那个拨动四相琴的人,他还得想办法搪塞。她要走,他如何能放她走?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怕她与始麒麟汇合,到时候进退维谷,当真不爱个血肉模糊,不能罢手了。

  他情急,用力抓住她的肩,“事成之后,你可否嫁给我?”

  长情笑吟吟反问他:“那究竟是你报恩,还是我报恩?让我占了便宜,又要我负责到底,既然如此,这个恩我看还是别报了吧。”

  原本一场可期的风花雪月,最后变成了毫无美感的谈判,彼此多少都有些失望。银河迢迢映在殿顶,星辉下的人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拉拉她的手,“长情,我们何必为这种事争执呢,一切顺其自然不好么?”

  长情也发现逼人报恩不厚道,归根究底还是得怪那条泥鳅,要不是他兴风作浪,她也不会想出这么蠢的招数来。

  凝眸审视他,温和干净的少年郎,贞洁差点毁在她手上。她难堪地讪笑,“其实我也不太忍心,总觉得你应当会有更好的际遇。”

  他说没有了,“我最好的际遇就是你。”

  这种甜言蜜语,也许对天生温柔的人来说是种本能,他本能地想让你高兴,本能让你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人。

  他又拥上来,沉迷于紧紧相依的温暖。天帝陛下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美人在怀的时候,他也一刻不停地担忧,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失去。上次她的出走,让他遏制不住内心的狂躁,那种毁天灭地的欲望,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所以不要失去,不失去他便可以道心如恒,可以滴水不漏执掌乾坤,继续当他温文尔雅的天帝。

  长情并不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多想头,喜欢拥抱是缺爱,心怀博广的上神很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他身上总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说不上是种什么味道,像甘松,又像沉速,绵绵地在鼻尖回旋,闻久了便有了记忆,会钻进脑子里生根。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央求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软弱,“长情,你不要离开我。”

  可是不离开怎么办,她不能永远在这渊潭避世,也不可能跟着他藏身天池。她有她的职责,只要上界不派人取而代之,她还得回去干她的老本行。

  “这个……”她翻着眼看殿顶,“我很难答应你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沉默了下,良久才道:“那我就把你锁起来,和我锁在一起,直到死,谁也离不开谁。”言之凿凿,不像在开玩笑。

  长情发现这小鱼儿哪里都好,心如琉璃,重情重义,就是有时候过于偏执,偏执得近乎孩子气。人活于世,谁又困得住谁呢。结成了夫妻都可以和离,更别提他们这样半道上遇见的,因为一个牵强的理由就要捆绑一生,那也太儿戏了。

  她正打算拨乱反正,继续之前的计划,这时殿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主君,有贵客到。”

  那贵客,必然贵不可言,只是来得不是时候。云月不得不放开她,“夜很深了,我去了便不来了,你歇着吧。”

  长情也不满于被打断,“你们水府真是稀奇,还有半夜造访的客人。”

  他嗯了声,“都是些不愿受拘束的人,白天或是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整整衣衫走出深阔的大殿,宽袍缓袖打开殿门,那身形楚楚,颇有临水照花的意境。踏出门槛复又回头看她,递了个温煦的眼色让她早早安寝,自己随着那盏小小的琉璃灯,往云桥那头去了。

  迈进前殿,便见一个玄衣玄袍的人负手立于弱水天境前,那身姿,仍是高台之上抚恤万方的样子。天帝记得,曾经贞煌大帝与他也有师徒般的情谊,但后来各归其位,便有了各自不同的立场。此番相见,彼此都满怀目的,天界最高等级的两位上神,竟在这万丈之下的渊底会面,说起来真有些玄异。

  他提袍迈进去,脸上的笑,就如衣上刺绣,腰间玉玦,是必不可少的装饰。

  “帝君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天境前的人回身看,殿外之人飘然而至,本以为尘世中辗转了多年,总会沾染上烟火气,没想到现身的天帝依旧如高天孤月,即便一拱手,也散发出如水如霜的距离感。

  贞煌大帝颔首,“多日不见,天君可安好?”

  自然是极好的,天帝从来是个懂得控制情绪的人,不论先前曾经如何针锋相对,只要登门来,来者便是客,他照样可以与你谈笑风生,把臂周旋。

  请贞煌大帝上座,帝君摇摇头,倒是对他的天境很感兴趣,“足不出户,便可将万里海疆尽收眼底,是个好东西啊。”

  天帝哦了声,“上古散佚在人间的神物很多,相传这是冰夷巡视从极之渊时所用的水准仪,三百仞深的渊水汇集在镜面上,镜面不动如常,可探深渊极地,可照百鬼千妖。当初琅嬛丢失四海鱼鳞图,天下江海皆不在我掌控中。后来偶然得了这个,便是鱼鳞图尽毁,也没有什么妨碍了。”

  这样的敲山震虎,一向是他的拿手戏,琅嬛君看守图册不力,这件事本来就有错在先,贞煌大帝提起儿子的工作失误,难免也觉得丢脸。既然这次是为请他重返天界,就少不得要放低些姿态。

  “安澜之过,确实对上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也给天君惹了很大的麻烦。好在一切都平息了,图册归位,大小孤山也重入海底,罗伽大池如今一派祥和,过去之事天君便不要放在心上了吧!我与白帝曾是故交,当年也是看着你们两个一同长大的,安澜向来脾气古怪,你呢,肩挑重任,顾全大局,这些年的功绩,众仙众神都有目共睹,无人敢有半个字的非议。本君后来细想过,这次的事,是本君处置欠妥了。你让我三分颜面,但我知道你心中也有委屈,所以自罚下界,这岂是自罚,分明是让本君无地自容了。”贞煌大帝长长叹息,拍了拍他的肩道,“少苍啊,你是天界之主,早已难容于尘世。这天道皆在你手,天帝之位悬空,则乱世再起天下动荡,你身为首神,于心何忍呢。”

  天帝听后不过一笑,“本君处置琅嬛一事委实欠妥,自觉愧对帝君。帝君于我何尝不是如师如父,所以本君自罚,是给帝君一个交代,也给天界众神做个表率,不因位高而自傲,请帝君给我这个机会。”

  贞煌大帝听得直叹气,毕竟是做神皇的人,论心机手段,谁是他的对手?自己今日不表态,那九黎和混沌巨兽再起,他也绝不会过问。这烂摊子最后谁来收拾?散淡惯了的大帝为了能继续无忧无虑过他的好日子,只好退了一大步。

  摸摸下巴上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子,大帝疲态毕露,“本君年事已高,不愿过问九天的事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家里添了人口,琐事骤多,儿啼女哭忙不过来。”

  天帝颇显意外,“帝君与佛母又……”

  贞煌大帝点点头,“又感孕了两回,你说巧不巧?”

  对立派系的两位风云人物,当年因先后坐了同一块石头而感孕,生了琅嬛君。头一回如果还能说是意外,这接二连三,继续拿这个借口搪塞,未免太敷衍了吧!天帝迟迟拱手,干笑道:“恭喜恭喜。”

  贞煌大帝直摆手,“天君要是真有这份心,就早早归位吧。别再让那些人来等持天打搅,就是对本君最大的帮助了。”

  创世真宰舍下老脸来亲自相请,面子也算给足了,天帝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大殿之内的虚与委蛇还在继续,殿外飞檐上倒挂着的人手脚发软,几次险些摔下来。

  如果没有忽然的心血来潮,她不知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谁能想到一条困在渊底的鱼居然是天帝,原本说他来自天池就已经够让她惊讶了,这回更绝,彻底把她吓趴了。

  好在她还不算笨,懂得思考,这么大的人物,何故费尽心机和她纠缠?从凶犁之丘开始,一切越想越像个局……

  忽然铮地一声,头剧烈地痛起来,她恍惚看见烟花漫天藏在某个人袖下的情景,还有北海瀛洲殊死一战血肉横飞……所以她当真只是个看房子的吗?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己来头其实也不小的错觉呢?

  二位大人物在里面一递一声讨论目前的局势,她蒙混上房梁容易,中途溜走怕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来,只得老老实实蹲着。还好她本身就是砖瓦结构,但凡土木都可融入而不被发现。她听见贞煌大帝追问北海瀛洲大战一事,也质疑始麒麟苏醒一事。

  “当初他将四不相托付给玉清天尊,便坠身化崖了。万年已过,这些混沌巨兽从来没有觉醒的迹象,本君听闻是有人拨动了四相琴,才使麒麟崖裂,天同得以逃脱。”

  天帝要保全一人,总有他的办法,说话留三分,便可四两拨千斤,“本君困于渊底五百年,这五百年全数用来悔过,并未过多关心陆上的事。倒是前几日无支祁逃出淮水一事,我尚且有所耳闻。据说九黎越过北海,欲入生州作乱,庚辰已将无支祁斩杀于黄河,如此淮水入海的问题便解决了。至于昆仑的变故,难道帝君全然没有听说么?据闻庚辰座下螣蛇是始麒麟旧部,无量量劫后蛰伏于凶犁之丘伺机而动。这次趁无支祁逃脱赶往瀛洲,借机祭出四相琴,因此天同才不知所踪了。”

  贞煌大帝听得脑仁都疼,“螣蛇?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拨动四相琴?那琴不是麒麟族玄师以四不相鬃鬣制成的吗?如此说来觉醒的恐怕不单是天同,还有他的大祭司吧。”

  天帝不说话了,含笑望向大帝,半晌才道:“若帝君今日下渊潭,是来向我寻求应对之策的,何不请四御在场,一同商议呢?”

  贞煌大帝察觉了一丝不寻常,摆手道:“天君出山后,此事本君便不再过问了。本君只是有些不安,天界一统六道后,那些上古妖兽皆已臣服,如今看来,只怕要重蹈龙汉初劫的覆辙。”

  “斩草不除根,本就会有此隐患。白帝宅心仁厚,战罢便休憩天兵,并未乘胜追击,才导致了今日的变故。如今天枢倾斜,地动不断,恐怕难免一场伤筋动骨。四族并起,可令其自相残杀,若轮番起事,便可逐个击破。”天帝目光专注,嗓音单寒,“手有利器,自然心生杀机。帝君不觉得,这是彻底肃清乾坤的好机会么?”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那种冷静和缜密,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贞煌大帝也将他和自己的儿子摆在一起作比较,结果是大局当前,安澜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不可否认,有的人天生就是领导者,在平衡天下的风口浪尖上,行事果断、心狠手辣,这些都不是恶劣的字眼。性格创造出迥异的命途,安澜得天独厚但懒于世俗,而少苍,则能够顶天立地,拔剑生死,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大帝缓缓长出一口气,“烽烟已起,没有道理再偷安了。九重天尽在天君之手,天君可全权施为,只要不打到我等持天来就行。”

  天帝终于露出笑容,“除非我碧云天失守,少苍消失于天地间,否则绝不会惊动等持天分毫,请帝君放心。”

  贞煌大帝颔首,看向窗外,“本君该回去了……”佯佯踱向殿门前,走了几步又顿下回望他,“当初祖龙、元凤、始麒麟混战,其中不乏挑唆之人。万年之后始麒麟觉醒,不知还记不记得曾向天道发下的宏愿……人总是会变的嘛。天君小心麒麟玄师吧,那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如果当真回来了,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倘或擒住,万要斩杀,以绝后患。”

  大帝化作流光直上九霄,殿里的人独自站立了很久,方缓步走上玉石路,在天街上停留了会儿,转身往寝宫去了。

第23章

  廊檐下的长情憋着一口气,此时才痛快呼出来。见人都去远了,跳下椽子,跌跌撞撞跑回了住处。

  刚才听见的对话信息量太大,让她觉得难以消化。脑子虽还迷迷糊糊,但记忆破了个口子,仿佛可以从那个位置一直深挖,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

  始麒麟、玄师、螣蛇……前两者似乎离她很遥远,但螣蛇……她隐约记得龙首原上挥着双翅真身腾空的大蛇,还有那个面目不清的高挑的男人……这段记忆为什么会缺失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仅有的一点印象又渐渐混乱,搅合成一团,变成茫茫的灰白。

  她捧着脸叹气,其实最令她崩溃的还是云月,他不是淫鱼吗,摇身一变成了天帝,连蹦几级也太夸张了。就在刚才,他还和她搂搂抱抱,哀声恳求她不要离开。一面柔情万千,一面又坐看雷神劈她,如此自相矛盾,除了有阴谋还有什么?

  世上最尴尬的事,就是在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随意评点对方的本尊。这么傻的事,她应该没有做过……吧!

  捧脸的手终于绝望地抱住了头,她发现好像说过,还说了不少,极尽唾弃之能事,甚至管天帝叫老头子。怎么办?这下死定了吧?要不然跑吧,回到龙首原倒头就睡,雷劈也不站起来了,装死大法好用么?

  她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决定溜之大吉,便毫不迟疑。从殿里跑出去,站在丹墀边沿往上看,渊水深蓝,那厚重的水墙压在头顶,曾经她也生出过同样的恐惧和彷徨。

  难道逃跑也有过经验?不管了,正要往上纵,忽然看见云桥那头有人静静望向这里,不说话,也不举步,只是垂手而立,如同一棵悬望的树。

  长情心头顿时一颤,究竟是碰巧他还没睡,还是的确有意监视她?她认识了多日的云月不是这样的啊,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个性温和,儒雅有礼上。可这副表象之后藏着另一张面孔,另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帝的面孔。

  她没头苍蝇一样在月台上转了好几圈,但愿他以为她梦游,不会怀疑她想逃跑。拿眼梢余光瞥他,他依然在那里,她的“梦游”只得勉强演下去。自觉比较自然真实了,最后晃晃悠悠,晃回了寝殿里。

  坐困愁城,不知如何是好,忧愁的尽头就是睡觉。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没有起身,躺在床上仰望殿顶。这殿顶建得很玄妙,夜晚能看见星空,白天能引入日光。

  门上传来笃笃的叩击声,她调转视线看过去,没有出声。

  “长情?”那道清朗的嗓音隔着门扉,从四面八方涌来,“你醒了么?”

  长情支吾了下,“醒倒是醒了……”

  殿门吱呀开启了窄窄的一道,他挤身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案上,轻声道:“你昨夜睡得不好吧?我让人炖了安神汤,回头喝了吧。”

  这样周全和善的人怎么能是天帝呢,长情开始相信昨晚的所见所闻都是一场梦了。可能是因为闯了祸,负罪感太强,连做梦都想见天帝。

  她抬起手,盖住了眼睛,“云月,我今天不太舒服,起不来了。”

  他听了便牵袖为她号脉,但指尖停留的时间略长,似乎除了她的脉象,他还在寻找别的东西。

  “怪我昨夜带你去海市,走了那么长的路,累着了。既然不想起来就好好休息,养上两日再说……”他一面叮嘱,一面观她神色,“你入渊底之后,可曾动用过神力?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长情道:“这里的日子同养老无异,哪有机会动用什么神力。你觉得我应该不对劲么?”

  他吮了下唇,不知该如何跟她提四相琴的事。难道说这琴他曾在她身上找过,从上到下都没有发现,不知是否还在她体内,抑或是储存进了她的元神?贞煌大帝临走前的那句话,整夜在他脑子里回荡。杀了她,也许是最万无一失的做法,可惜他暂且无法下手。那么只有找出四相琴,彻底毁了它,将损失减轻到最低,再慢慢谋求出路。

  他低下头,仔细替她把衣袖整理好,“我是怕你无法适应水下的生活……长情,我们换个地方吧,既然龙神的结界破除了,你随我离开这里好么?”

  长情的心悬了起来,看来他是打算重返天界了啊。也对,一个国家尚且不能一日无主,更何况是统御四方的天庭。

  云月其人,这两天相处下来可算尽善尽美,是条不可多得的好鱼。但是天帝,长情对于这个身份有天然的恐惧,她并不觉得一个执掌万物的人,会生得这样一副柔和面貌。

  所以他在她面前的表现都是假象,他在找寻什么?她又能为他提供什么?

  长情虽然木讷,但懂得伪装,她撑起身问:“你要搬家么?另找片江海,还是回到醉生池去?”

  他沉默了下方道:“回天庭,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长情噢了声,愉快道:“那你回去吧,我也该回龙首原了。”自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忽然觉得放走无支祁那件事,也许可以从轻发落,毕竟她结识了一把手,分明还有点交情。只是这一把手目前目的不明,她只得不停试探,“你看无支祁都被宰了,也许天帝大人大量,能对我网开一面也说不定。我这人呢,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活了一千年,醒着的时间还不足零头,虽无用,但我省口粮啊。还有一宗好,我热爱事业,擅长死守,绝对尽职。所以只要让我回去,我能保盛世一百年不衰……如果这些话面陈天帝,你觉得天帝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守龙首原?”

  云月抿唇不语,一味奇怪地盯着她。

  长情被看得发毛,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便战战兢兢问:“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垂眼道没什么,“别回龙首原了,那地方任谁都能看守。王朝更迭,国运兴衰,都是帝王的命数。即便龙脉断了,自然也有别的气运出现,重新将它续上。”见她鬓角有发垂落,伸手替她绕到耳后,复一笑道,“跟我去天庭吧,什么都不必做,每日陪着我就好。”

  长情不认为自己的姿色好到能让天帝供起来瞻仰的地步,就算他所谓的救命之恩是真的,也没有这样抓住不放的道理。她壮了壮胆问:“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实不相瞒,我觉得自己陷进一个阴谋里,处境危险得很。如果我猜对了,你大可把我囚禁起来,如果猜错了,现在就让我走吧。”

  他盯着她的脸,嘴唇几度轻颤,“放你走?然后呢?一别经年,思慕渐变哀愁?”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挑了个煽情的方式应对,有时感情幽微,反倒更动人心魄。长情不由怀疑,真正的天帝陛下,对待万事万物难道都是这样的热烈如火么?她踏入神道不算久,一度对天界首神极其感兴趣,和所有底层毛神一样,本能地仰望天帝,疯狂搜罗关于他的传闻。当然反馈多种多样,有人说他残忍,但大残忍中有大慈悲;有人说他心善,但善举后又有不为人知的私欲。长情相信所有的评价,一个能够掌握乾坤的人,必定有丰富的层次和内心。所以他现在的反应究竟是性格中真实存在的一面,还是另有所图前的伪装,实在不得而知。

  她摊着两手,十分彷徨,“你到底思慕我什么?我长相一般,脑子也不灵光,最擅长的是睡觉。你要做饭,我连头蒜都剥不好……”

  他说不会,“我不用做饭,所以你也不用剥蒜。”

  长情很无奈,“我只是打个比方,意思就是我这样的人无趣到极点,时候久了你会厌烦的。不如咱们就此别过好吗,你看你翩翩少年,学富五车,将来不愁没有如花美眷。我回到我该待的地方,继续我的修行,心情舒畅之余还会日夜为你祝祷,如此这般两全其美,难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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