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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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皇口中应好,但激进的玄师让他有些难以适应。在他印象里,兰因心怀善念,所有一切努力只为保全族人。当初他执意要寻找混沌珠,其实她是不赞成的,他看得出她的犹豫,后来领命前往黄粱道,也是迫于他的坚持,不得不为之。结果阴差阳错,混沌珠被她吞了,如果就大义上来说,玄师力量暴涨,对本族不是坏事。但若出于小我的考虑,麾下祭司力量远超自己,似乎也不值得庆幸。

  “天快黑了,有话回去再说吧。”麒皇微微一笑,转身道,“你临行时建议本座舍弃旧址,重建新城,本座再三考量,将全族迁移到了这里。这孤鹜山山势险峻,当年圣元老祖在此坐化,就算神兵天降,想冲破那层造化结界,也得花不小的力气。”

  走过了漫长的崎岖险路,前面地势慢慢开阔。长情随他的指引放眼眺望,才发现那样一座看似寻常的山,里面竟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天然的拱形山门矗立在明澈的湖泊上,山门的那头,城池已初见规模。悬浮的楼宇参差层叠,基柱不过是一片凸起的山崖。麒麟族建城的手艺可算巧夺天工,日暮时分城中燃起了灯火,最后一片日光消散时,山体被映染成了橙红色。

  她很满意,“这里比旧址更安全。”

  但麒麟一族是念旧的族群,所有的奋斗,最终只为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去。

  麒皇道:“你这段时间损耗太大,先回神殿好好将养两日,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吧。”

  她却显得急躁,“主上还是先为属下解了那个禁身咒吧。真身被困,就像浑身上下捆满了无形的绳子,叫我喘不上气来。”

  麒皇默然不语,看她的眼神充满探究,“兰因,混沌珠入体,性情会大变,但你要学会控制自己。成大事者不骄不躁,可本座看你,并没有要自我约束的意思。”

  她听后果然不再坚持,待麒皇走远,才回身看向那座宏大的神殿。

  伏城还留在她身边,他始终对没有陪她到最后愧疚不已,“都怪弟子没用,让座上一人身陷险境,才会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若庚辰抢夺截珠时弟子也在……”

  她仿佛到这时才想起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淡然道:“你不必自责,其实吞噬了混沌珠也没什么不好,起先虽痛苦,但痛苦过后便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本座从未拥有过如此强大的神力,这世上万物如同草芥,只要我愿意,轻易就能捏碎他们……”她忽然顿下来,含笑望了他一眼,“司中,城主把元凤藏在哪里了?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么?”

第61章

  伏城略迟疑了下,“元凤涅槃失败,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据说只在被城主劫回新城的半路上,清醒过一炷香时间,座上现在去见他,也只能看到他昏睡不醒的样子。您本源受创,还是先回神殿吧,等精神养得足些再去探望也一样。”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可惜长情并不听他的。她唇边笑靥扩大了几分,挑起一绺头发盘弄,侧目问他:“司中觉得本座哪里精神不济?截珠魔性强大,本座如今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修养一事从何谈起!我问你,可是城主在我回来前,同你交代了什么?我知道,他面上虽然还和原来一样,心里不可能不忌惮我。他要你监视我的行踪,是不是?我本以为从碧云仙宫逃出来,立刻就能解了身上的禁咒,没想到他多番推诿,看来他也怕,怕我失控,会对他不利吧?”

  她是个通透人,很多事心里明白,以往习惯装糊涂委曲求全,现在不一样了,大概因为混沌珠的缘故,性情更锐利些,也更锋芒毕露些。这样的状态对她自己不算坏事,至少不用活得那么忍让。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迥异的性情不是好事,预示着暴风雨要来了。

  伏城对她一向忠心,惊于她的一针见血,回想麒皇事先的叮嘱,竟全被她言中了。她咄咄追问,他难以回答,只得尽量圆融,“城主有他的顾忌,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城中族人考虑。暂且不助座上释放真身,应当是怕混沌珠主宰您的思想,万一……”

  她冷冷哼笑了声,“我既然能消化混沌珠,自然也能驾驭它的灵力。城主这么害怕截珠,当初何故一心求取它?还是截珠不为他所有,才让他心生忧怖?”她转过头,认真地凝视他,“司中,你是本座心腹,本座问你一句,若麒皇为混沌珠起了杀我之心,你待如何?”

  伏城倒吸了口凉气,那双乌沉沉的眼眸望向她,这个问题太尖锐,让他无从答起了。

  其实这种可能未必没有,她不过作了最坏的打算。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能接受身边出现能力高过自己的人。天帝为什么下界辗转三世?就是因为贞煌大帝插手了他的政务,他不能容许自己绝对的权威被动摇,被分割,麒皇当然也一样。他原本是想自我魔化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帝为了将截珠从她体内逼出来煞费苦心,那是因为他想保全她。但若是单纯想得到截珠,只要杀了她,截珠自然从她元神中脱离,问题就简单多了。

  “你觉得不可能,是么?”她负手长叹了一声,“如果没这想法,他就不会推脱,迟迟不愿为我解开禁咒。既然他吝于施援手……”那她只有想办法自救了。

  伏城低着头,远处灯火晦明,隐约照亮他的脸庞。现在的他,内心正因她的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撕扯。他蛰伏一万年,是为了迎回他们,重建麒麟族的辉煌。然而人心没有长在身体的正中央,它是偏的。上古三大神兽,当初为什么没能战胜神族?就是因为互相猜忌,离心离德。如今重来一遍,这劣根性仍旧没能破除,反而从对外,逐渐转变成了对内。

  她笑得很无奈,“本座这次回来,不知是对还是错。”

  他终于抬起头来,“弟子说过,誓死保护座上。”

  这话她很爱听,娇眼慢回,眸中赤色的光环幽幽一闪,颇显欣慰地颔首,“我知道,这世上真正一心待我的,只有你了。”

  寥寥一句话,仿佛重回荒原那晚。那么多的欲语还休,最后消散在漫长的夜,都是因为他的怯懦。他后悔不迭,心里装了无数的不甘,觉得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但她忽来的温情,似乎又重新激发了这种可能,他相信混沌珠没能彻底改变她,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兰因。

  伏城急切想要表达酝酿已久的心里话,但他不善言辞,越是紧张越说不出话。

  长情更关心他是怎么顺利回来的,“我以为天帝会将你囚禁在某处,就像那时把你关进阴墟一样。”

  伏城摇头,“天帝是个很自信的人,在他眼中我不堪一击,所以根本不值得大费周章关押我。大禁将我送入雪域,我在那里躺了半年才逐渐复原。后来四处找寻座上,可惜一直没有你的下落。”

  长情这时才想起,天界的两日,红尘中果真已经过了那么久。她哦了声,“看来他还算是个有风度的对手。”

  伏城望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鼓起勇气道:“座上,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她略沉默了下,对他浮起一个浅淡的笑,“你不必说,我心里明白。眼下形势容不得考虑其他,你的话暂且留着吧,等麒麟族一统三界,到那时再慢慢告诉我。”

  她说完,腾身向神殿飞去。殿宇的布置还和月火城一样,深广的门庭,巨大的图腾。殿内铜炉里炭火熊熊,烧得满室温暖。只是没有地脉,地脉是搬不走的,永远扎根在浮城。如今她的神力已经不纯粹了,再去养护那个东西,不知会不会长出诡诞的脉络来。

  走进内寝,祭司华丽的衣冠平整撑在架子上,白地金银丝的流云,还有胸前赤色的绶带……她抬手抚了抚,自言自语着:“其实我觉得黑色的更好看。”

  目下不宜变动,她收回手,解开领上金扣,缓步走向尽头那面黄铜镜,所经的地毯上,沿路扔了满地衣裳,走到镜前时已经无牵无挂。定睛看镜中的肉体,骨节清秀,身条纤长。可惜从心脏的位置,延伸出了无数青灰的枝蔓,那枝蔓从她肩颈一直伸展向颌下,伸展向左边脸颊。如果凝神控制,它会迅速消退,但若放任它生长,它便嚣张地摇曳着,胆敢跨越她的鼻梁。

  她轻笑,人不人鬼不鬼的,暂时还得掩藏一下,免得吓坏了麒皇。将礼服一件一件穿上,摘下小鱼发簪随手扔进妆盒里,重新绾发,挑了根多宝发带束上。收拾停当了才走回前殿,伏城在宝座一旁侍立,她问他:“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元凤了么?”

  伏城无法推脱,只得转身给她带路。麒皇建城时有一点是绝不会忘的,那就是囚人的牢狱。孤鹜山有天然的溶洞,溶洞深处有暗河。渡过暗河你会发现自己就像来到了人生的岔路口,面前陡然出现四条通道,每一条通道都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是独自前来,恐怕真吃不准方向。

  她回头看了伏城一眼,他指向其中一条,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走。他心中怅然,如果换做以前,她应当不会对他设防。现在她对谁都不信任,他愿意相信她没变,但某些细微处,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不一样了。

  甬道很长,四处潮湿,能听见钟乳上积水滴落的声响。终于走到面前了,山壁上嵌着石门,门外有两名弟子戍守。见了她忙拱手:“拜见玄师大人。”

  她点了点头,“开门。”

  玄师是一人之下,几乎拥有和城主一样的威望。那两名弟子不敢怠慢,一左一右推动石门,槽臼摩擦,发出古老悠长的呻吟。门后燃着火,门缝开启便有温暖的光泄露出来。她提起袍裾踏进门槛,循着火光向前走,终于看见石室尽头摆着一张石床,床上躺着锦衣华服的男人。多年未见了,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相貌生得绝佳,当初统领天空的凤主,不知令多少女人魂牵梦绕。

  “涅槃失败,等于是活死人啊。”她惋惜地掖着两手道,“夕日不可一世,今日英雄末路。三大盘古种只剩麒皇一人了,万年前龙凤欺压麒麟族时,应该没有想到吧?”

  伏城看向无知无觉的元凤,往日种种似乎就在眼前。龙汉初劫伊始,凤族傲慢成性,元凤手下大将带领五千鸟族,在月火城上空盘旋施压,那时城中老幼皆惊,十二星次欲出战,最后还是被制止了。麒麟族人口不足一万,凤族的挑衅就是为了引战。如果当真打起来,恐怕便宜了龙族,届时山川湖海都落进龙族手里,麒麟族便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了。

  长情的笑容里满含对往日的愤恨,和对元凤今日境况的嘲讽。她迈动步子,裙上银铃震颤,像漆黑长夜里光的指引。慢慢走到石床前,慢慢俯下身子,前一刻还清澈的眼瞳,转瞬便被血丝填满。她深嗅了一口,喃喃说:“半死不活的鸡,放着真是浪费。趁着还有一口气,不如让我吃了吧!”

  鸿蒙初辟时便形成的凤凰,就算涅槃失败也蕴含无穷灵力,这要是吃下去,绝对大补。

  伏城显然没想到她有这个打算,慌忙上前来阻止。她五指曲成爪状,一片厚重的光璧在她指尖形成,他防备不及猛地撞了上去。那光璧是有实质的,隔断之余定住了他的身形。他像落进蛛网的飞蛾,无法动弹,只能愕然看着她吸尽元凤的精魄。

  上古的凤凰,味道果然不错。她吞噬他,身体如同透明的容器,填进什么便呈现什么。强大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她闭上眼睛需要好好消化。混沌珠形成一个研磨的盘,将一切碾碎然后吸收,她能感觉到束缚真身的力量越来越薄弱,也许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冲破那层禁锢了。

  唇角勾出满足的笑,她长长舒了口气。睁眼后发现元凤的身体已经淡得如烟,她歪着头打量他的脸,他的皮肉啊,毛发啊,像无数颗粒拼凑成的一幅沙画,抬起袖子一挥就彻底消散了。只剩一件焰纹的锦衣,蛇蜕似的平摊在石床上。

  大事做完了,另一手的结界也撤了,伏城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一切,“座上说来探望元凤,就是为了吃掉他吗?”

  她不以为意,偏过身,听见甬道上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麒皇赶到了,他看着石床上完整的衣冠,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玄师……”那双眼鹰隼般望住她,“你将元凤如何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属下吸纳了他元神。主上欲吞并凤族,何必借助凤同宴之手。现在属下就能控制整个鸟族,不比以元凤尸身拿捏凤族直接百倍?”

  麒皇气得说不出话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令人猝不及防,他得知伏城带她进了溶洞便匆匆赶来,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万年前的黑暗岁月又将来临了,征途从未肃清,在龙族被剿,元凤落入他手之后,新的敌人终于出现了,那就是他的大祭司。果然寒离说得没错,他应该在她现身时就直接杀了她,取回混沌珠。怎料一念之差犹豫了,让她有机会吞吃元凤的精魄,积蓄更大的力量。

  他开始感到强烈的不安,如果说今天的重逢让他有些不适,那么现在的不适更坚定了要铲除她的决心。一个不受控制的棋子,再也无法为他所用了,留在棋盘上只会打乱他的计划。但这件事办起来需谨慎,她自身的力量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天帝。所有症结都在天帝身上,而天帝对她的感情,想必已经到了极致。如果能拿她当诱饵,不知天帝可会上钩?

  他随即换了个好脸色,对刚才的变故也释怀了,长吁口气道:“也罢,元凤这么不死不活烂在手上,总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解决了也好。玄师今日刚回来,我原本怕你乏累,打算先让你休息两日,再与你商议大事,现在看来不必了。”

  那张淡漠的脸上无甚表情,眉梢几不可见地一挑,“主上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麒皇瞥了眼元凤的遗物,觉得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转身道:“去大殿吧,寒离有一计,声称可以一举挫败天界。”

  他负手往甬道上去了,伏城终究还是忧心她,即便亲眼见她吞吃了元凤,他也不忍让她涉险。

  他快步赶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肘,“座上千万小心,寒离心怀鬼胎,不知又会献出什么毒计。”

  长情垂眼看那只手,低声道:“司中,你不怕我么?”

  他微哽了下,嗓音暗哑,“我知道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以前的玄师何等善良,全是因为截珠的缘故,你才会变成这样。如果可能,我希望取出截珠,把你换回来。”他悲伤地望着她,“可我要如何才能办到,你可以告诉我吗?”

第62章

  她掸落了那只牵扯住她的手,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声称关心她的人,每一个都想从她体内将截珠取出来。

  变得强大不好吗?混沌珠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既然他们在乎她,就不应该逼迫她。她讨厌他们谈起截珠,就像与虎谋皮,他们想毁了她,还一再重申是为了她好。其实他们都是在嫉妒,他们嫉妒她变得难以控制,嫉妒她的灵力深不见底,所以她对伏城摇头,“没有办法,除非我死。”

  她转身走了,似乎不屑和他继续对话。他不由苦笑,果然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历经了那么多,他开始追寻返璞归真的生活,而她的人生蓝图却刚刚展开,她急欲摆脱困境,急欲带领族人走上称霸天道的坦途。

  麒皇的大殿,还是依照月火城原来的布置建造,她走进殿堂深处,那个裹着斗篷的黑脸谋事,像上次一样对她展露出了阴阳怪气的笑。

  她偏头打量他,“枭使,天帝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寒离脸上的笑容略有收敛,连上首懒散的麒皇也打起了精神。天帝的问题必定事关重大,寒离道:“什么问题,玄师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详参详。”

  她明媚一笑,“他问我,你为什么长得这么黑。明明是只猫头鹰,为什么长了张乌鸦的脸。”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像过了一遍电似的,寒离的黑脸当然也更黑了。

  照理说天帝是天界首神,首神多么光辉伟大,不该纠结于这种幼稚的问题。然而他问了,玄师还把这种人身攻击式的问题直接拿来问他,作为当事人的寒离觉得受到了侮辱,先前的笑容消失了,干咳一声重整气氛,高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长相,就连天帝也一样。玄师大人,这种闺房闲话,就不必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讨论了。不过寒某能成为玄师与天帝独处时的话题,证明寒某也不算籍籍无名,幸甚幸甚。”

  结果玄师竟一脸惊讶,“本座到今日才知道你姓韩,本以为你们鸟族应当都姓鸟才对。”

  这下寒离愈发生气了,“这么正经的场合,玄师别开玩笑了行吗。世上哪有人姓鸟的,你们是麒麟族,也没见哪个人姓麒啊。”

  长情哼笑了声,“既然是正经的场合,那就拿出正经的态度来。枭使见了本座皮笑肉不笑,不知是什么缘故?”

  寒离摊手,“玄师误会了,寒某生就这样一张脸,何来皮笑肉不笑之说?”

  她哦了声,“那受人调侃时,为什么又不笑了?”说罢调转开了视线,凉声道,“本座最恨鸟族这副奸诈嘴脸,奉劝枭使一句,有事说事,别搞什么小动作。惹得本座不高兴了,本座可不管你长了多聪明的脑袋,照样拧下来喂狗,不信便试试。”

  这番话成功引得众人诧然。在所有族人的印象里,玄师温和克己,代表着世间的光明与美好。她可以花三天时间做出会飞的木蜻蜓,送进学堂哄好那些哭闹的新生;也可以篝火之夜与族人弹剑高歌,甚至掐指替人算姻缘。但是这么温和的人,现在却变得暴躁尖刻,这让在场的人意外。对寒离的揶揄此刻不再重要,玄师性情大变,才是目下最该关心的重点。

  寒离被数落了一通,显得尴尬又无奈。他转头看了麒皇一眼,提醒他心慈手软的恶果即将显现了。

  宝座上的麒皇静静听他们从长相吵到表情,仿佛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他抬手捏捏眉心,思绪纷乱,倏忽回了万年前祥和的山城岁月。

  兰因是麒麟族的第二任祭司,麒麟祭司就如天帝人选一样,也要经过上苍的挑选。当初神殿八百弟子,她从中脱颖而出,上任祭司带她来面见主上,她穿着雪白的禅衣,对掖两手向他叩拜,眉眼盈盈全是笑意。那时的兰因啊,像一缕光,照进他枯寂的生命。若不是因为祭司不能成婚,他想他应该会娶她,同她生儿育女,同她一起庇佑全族,庇佑大地。

  他是真的喜欢过她,即便后来有了麟后,那种喜欢也从未被取代。只是更要律己,严守本分,主上与属下,从未有半点逾越。直到月火城城破,他大战祖龙救她不得,那时他还是舍不下她,抓住了她的一缕残念,交给了唯一在无量量劫中置身事外的琅嬛君。

  往日的兰因是兰因,后来长情回归,他始终不能将她们看做同一个人,兰因是不可复制的。现在长情吞噬了混沌珠,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不停浮现出兰因的笑脸,还有岩洞里长情眼梢划过的狠戾。眉心越拧越紧,他慢慢沉淀下来,其实就算入魔的是兰因,到了走投无路时,他也还是会选择弃车保帅。

  想明白,也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就照着原先的计划实行。他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小事,两位各退一步吧。本座今日召集诸位,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商议。”他向寒离示意,让他把他的计划说与众人听。

  寒离点头,裹着斗篷道:“庚辰已被天帝斩首,脑袋带上碧云天,身子并残部丢进了白帝创造的大壑。上古三族如今只余其二,凤族收入麒皇囊中,麒麟族便是下界最强的一支。但就算两族合并,诸位想,有没有资格与神族一较高下?”他逐一看在场众人的脸,复桀笑一声,“答案是没有。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下不说,诸位也明白。天帝少苍执掌三界万余年,他是神族的首领,当之无愧的万皇之皇。若是没有了他,对付神族可会容易一些?可他既然是天帝,神力自然登峰造极,想铲除他,简直异想天开。但希望渺茫,不表示绝无可能……”他转过头望向对面的白衣人,“一切就要看玄师配不配合了。”

  长情很厌烦这种一唱三叹的表述方法,理了理衣袖道,“有话直说吧,本座没兴致等你兜圈子。”

  寒离再次碰一鼻子灰,也有些意兴阑珊了,直言问:“玄师和天帝如今是什么关系?是朋友,是情人,还是仇敌?”

  这个问题众人都很关心,六双眼睛齐齐望向她,她蹙眉道:“枭使难道打算挑拨离间?我与天帝什么时候成了朋友和情人,我怎么不知道?”

  “好!”寒离这一声叫得响亮,那张尖尖的鸟脸上布满了得意之色,“既然仇敌的关系从未改变,那么玄师对设计引天帝上钩,应当不存任何异议吧?”

  异议是没有,但她对细节很好奇,“枭使打算如何引天帝上钩呢?”

  寒离道:“以定魂针为钩,以玄师为饵……”

  可他话还未说完,伏城便打断了他,“天帝是怎样的人,枭使难道不知道么?他心里只有天道,只要能够一统乾坤,任何私人情感都得靠边站。你拿玄师作为诱饵,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麒麟族着想,还是为泄私愤,公然针对玄师?”

  寒离说天地良心,“凤族已近凋亡,识时务者为俊杰,寒某是一心投靠麒皇的。要是可以,我倒情愿我为诱饵,可惜天帝不会上钩啊。天帝对玄师的感情,我等局外人虽无从得知,但试试又无妨。如果天帝来了,给我等一个占尽先机的机会,若不来,玄师也不会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长情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望向麒皇的双眼,隐隐还带着一丝希望,“主上要我怎么充当诱饵?”

  麒皇不语,是寒离代为回答,“只要放出消息,说主上擒住了玄师,不日便将处死。如果天帝心里有玄师,自然愿意为玄师涉险。”

  要骗得天帝上当,当然不只一个凭空的消息就够的,必须做得像模像样。擒要真擒,杀也要真杀。天帝来了,两个一同解决;天帝不来,解决玄师取出混沌珠,也不错。

  伏城看出了端倪,不再反对,因为深知反对也没有用。言辞过激会招来麒皇的猜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句话便能将他打入叛徒的行列。他牵起领上罩纱,盖住了下半张脸,沉默着,把自己化成了一张椅子,一根抱柱。不引人注目,在她需要时,才有机会挺身而出。

  长情叹息:“既然这么信得过我,那试试也无妨。但我怕主上会失望,我与天帝的纠葛,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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