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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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睿白深吸两口气，根本不想下车，只想一直和他待着。她勉力维持住不动声色，坦诚道：“我骗了你，没约人，不到这。”她在后视镜里看到他乐了，不加掩饰的愉悦。

“那你去哪？”他问。

“随便，送我去个能吃东西的地方就行。”

“镜湖这片，能吃东西的地方多了。”傅睿白的邀约明显到猫狗都听得出来，可是陈述偏偏还能像白痴一样，打着方向盘看窗外说，“我给你挑个好地方？可惜，我今晚有局，不然还能一起吃个散伙饭。”

他又拒绝了她！傅睿白抓住座椅的线边，给自己找到一点力量，顿了顿，道：“不麻烦你了，就放我到路边吧。”话毕，她手已经放上安全带，准备随时等车停下再解开。

陈述没有靠路边停车，而是大打方向盘，从直行道变道，在十字路口左转，往镜湖公园相反的方向开去。

好半晌，傅睿白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不是晚上有局吗？”

“爸妈的局，我爸今天钓了条大鱼，让我晚上务必回家吃，”他转过头来看傅睿白，“好长时间没尝他的手艺了吧？”

傅睿白别开视线，手上拳头握了散，散了握，掌心似乎出了汗，她不确定，几番情绪转圜过去，最终还是高兴起来。其实她听得见心底有声音在骂自己不争气、没用，理智也告诉她此行“凶险”，可她没办法拒绝这个邀请，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述是湘城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很随和，好相处。傅睿白刚入职场那几年，没少跟他来家里蹭饭吃，后来自己独立做节目，和陈述因公因私的往来减少，几乎没有再来过陈家。

幸而两位长辈都还记得她，傅睿白进门打完招呼后才发现自己这趟两手空空，霎时后悔不迭。陈述大概看穿她的心思，忙招呼着开饭，没给她太多为失礼而自责的时间。

晚餐有陈述父亲做的带汤红烧鱼，鱼肉鲜嫩不说，连汤的滋味都美不胜收，傅睿白近几年为了保持身材，晚餐一向很注意节制主食摄入量，备不住陈爸爸亲手盛汤的好意，一连吃了三碗鱼汤拌饭。

饭桌上的交谈多围绕长辈关心的内容，除去结婚生子这种敏感话题，傅睿白和二老的饭间闲聊倒能算是相谈甚欢，陈父直夸她这几年成长飞快，已然是一位优秀的现代女性。

饭毕，二老收拾餐桌，傅睿白想帮忙洗碗，被陈述拉到一边：“这没你事。”

陈母见状也说：“是啊小傅，厨房你就别沾手了，让陈述给你切点水果，你们去客厅坐吧。”

“我带她去书房。”

他一交代完，也没等傅睿白反应，直接拉她进了书房。傅睿白抬头四顾，发现房内格局和陈设几无变化，书架最顶上那两层放的还是中华书局出的丛书，往下则各种类型都有。

“弄了套投影设备，想试试吗？”陈述在书桌前的地毯坐下，顺手从旁边小圆几上摸过遥控器，抬头看向她，“看部电影？”

傅睿白拿手机看时间，八点四十，还早。她点点头，也坐到地毯上。“看什么？”

“刚拷了蓝光版《银翼杀手2049》，你看过没？”

“没，”傅睿白恍惚着说，“挺长时间没看电影了。”以前在陈述底下工作，档期上的电影，她基本都被带着看过，虽然陈述每次带的不止她一个，按理说没什么独属两人的暧昧气氛，可现在的傅睿白每次回忆起当时，总觉得很甜蜜，大抵初入社会自我转型期间的荷尔蒙都交托在了他身上吧，她想。

傅睿白抱膝盖走神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陈述起身关了灯，冲门外喊：“我们看电影了，没事别敲门啊妈。”

外面传来陈妈妈的回应：“不吃水果了？”

“切好了？”

“差不多，你再等等。”

陈述转身用遥控器给电影点了暂停，脸色被投影灯光映得斑斓，随后，他靠着门框以一副怪妖娆的姿势看向傅睿白：“等等水果。”

傅睿白头点在膝盖上，没出声。

他笑了，看她像看一只小狗，或一只小猫。傅睿白为此心跳激增，陌生的刺痛感一下一下跳过去，让她不得已低下头来等待平静。在这种生理反应大过理性感受的时刻，她会由衷感到幸福，原以为时间和经历，和不同男人之间的恋情会磨平她对爱情本能的体悟和反应，可是陈述不一样，他太不一样了。以至于傅睿白有时会忍不住多想，如果和他做更亲密的事情，她会不会当场因心跳失序而猝死。

陈妈妈送来水果，陈述关上门，暂停的电影继续播放，他在傅睿白身边不足一只手掌的距离坐下，拖过左手边的小圆几到两人前面，“水果放这，记得吃。”他低声提醒她。

电影开始。两个半小时的播放，傅睿白一开始因为陈述在旁没入戏，到底是做导演的人，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男主角临死的镜头很长，傅睿白看得眼眶湿润，许久没有缓过来。

对电影的讨论在陈述送她回家的路上展开，两人先是聊了演员演技，整个电影的美术风格之类，这一聊，聊到傅睿白家楼下，两人聊兴未艾，讲完影片哲学意义，陈述忽然转到另一个话题：“现在的综艺市场，对节目导演的要求完全不是过去那种，做好台本，控好流程就行，像你们这批学电视编导出来的，台里也好，节目组也罢，教得了你们怎么执行项目，教不了你们怎么做一个好节目，一个能有竞争力、差异化，有个人表达又能被大众喜欢的节目。”

傅睿白对此深表认同。

“最近扫着看了点韩国节目，连续几档有国民热度的节目都同时具备综艺性，还有电影感，剧感——就我刚刚说的，综艺市场不止要求你们做综艺导演，还要求你们具备影视导演的能力，你掌握这个方向，才能在行业再走一段，不至于死太快。”陈述说着说着点起烟，车外热浪袭人，他只开了一点窗缝散烟。“你那个荒岛的节目，我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以最近流行趋势来看，一跟风准完蛋，要想活，得反套路。”

“怎么反套路？”

“原作是荒岛求生，设置的情境是个荒岛，求生是指回到人类社会，如果换个思路，假设人类社会是荒岛，逃离现实生活是求生呢？是不是挺哲学挺有意思？”陈述转过头来看她，谈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和想法，他的神情总是很生动，傅睿白喜欢他的眼神，懒散时像将熄未熄的炉火，激动时却能瞬间点燃，火势燎原。“而且，你们请明星做嘉宾，逃生的意味就更强烈了，现在国内哪个一线明星不是踩在云上过生活？特别不真实，虚幻得很，和银翼杀手没什么区别，你做这个立意，节目出发点比别人高了一大截。”

傅睿白被他的话引入沉思，良久没有开口。

还是陈述率先反应过来：“呀，都十二点了，咱们要再聊下去，你爸妈该担心了。工作的事我可不能再多嘴，你自己好好想，总能想清楚，别急。”

傅睿白点点头，想说她爸妈不会干涉这些，见陈述已经开始打亮车灯，一副要走的架势，她便没有多说什么，临下车之前，她避开他的视线道：“之后不管去哪儿，知会我一声行吗？”

“当然。”

傅睿白推门下车，关门声在凌晨的小区显得分外突兀，激得她脑中灵光滑过，又急着敲响车窗玻璃，陈述一开窗，她便附身过去，竭尽全力让自己语气平静，道：“问你两个问题。”

陈述轻松递了个“问吧”的表情。

“节目方面的建议，你其实早就想提醒我了吧？”

“拆我套路越来越快了。”

他眼中真实的赞赏意味很浓，回答也基本相当于肯定，傅睿白很快整顿情绪，掠开恼人的头发，道：“上次，下雨那次，也是在这里，我家楼下，我的车里，你跟我划清界限，是因为要离职吗——不说全部，有没有部分是因为这个？”

陈述脸上淡淡的笑容随同她说话的缓慢节奏一起消失，车灯暗又黄，照得他棱角分明。傅睿白心跳仿佛静止，周围世界也一同进入子弹时间，他表情里细微的变动在她眼里变得格外清晰：皱眉时眼神间霎时的慌乱，眉头松开时的无可奈何，以及最终认命的微笑。

“有。”他说。

“我知道了，”傅睿白站直身体不看他，“你回家吧，注意安全。”话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得到想要的答案就够了，傅睿白想。她怕继续问下去自己会失控，指责他或是逼迫他，她不想对他那样，也不想自己变成那样。

第20章 傅导篇

和陈述聊完，傅睿白睡了个极不安稳的觉，九点多，她被一大堆工作微信轰炸醒来，躺在床上打开微信，翻完一排消息数过百的群组，连续下拉了两屏，只有“乱乱乱”的消息引发她点开的欲望。

——睿白姐早，我来确认您是否收到我的文件，如果没收到，请回1，我再发一遍，如果收到，没有时间看，请回2，我再等等，如果收到并且看完，担心我受不了批评所以没给意见，请千万放心，我很坚强，也很需要指教（附带一个虚心求教的emoji表情包）。

傅睿白会心一笑，决定再看一遍她做的台本，如她所愿给予真实的意见。傅睿白花几分钟时间认真看完，仍然觉得台本做得很稚嫩，可是，在她正好对节目方向有新想法的时候，她很快从这份台本里拎出一个最关键的亮点设计：让周雾去便利店当收银员，体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傅睿白斟酌了半晌，考虑该回复她什么，想着想着，最终给她回了条微信：现在方便语音聊天吗？

胡鸾回话很快：方便。

傅睿白当即拨了语音过去。两个身在异国的人先彼此“喂”了半天，确认网络正常后，傅睿白开门见山道：“关于你给的这份台本，我想知道周雾的任务设计……是你自己想的吗？”

“任务是，但让周雾做的事不是我想的，我找了一位特别喜欢周雾的朋友，问她想在节目里看周雾做什么。她告诉我，周雾曾经在一个访谈节目里说自己想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当超市收银员什么的，我朋友希望能看他心愿达成。”

傅睿白莞尔，明星说自己想当普通人，一般是暗示粉丝离他生活远一点，并不是真那么想。她没有狠心拆穿小姑娘们的美好幻想，转而问：“为什么会把周雾当例子呢？”

“啊，”胡鸾似对她的提问感到惊讶，“我看群里发的招商方案上写着拟邀嘉宾有周雾，就用他做方案了。”

傅睿白沉吟片刻：“撇开你朋友的想法，你自己做这份台本，初衷是什么？”之所以找胡鸾聊天，也是为了了解年轻女孩对节目的想法，胡鸾没有太多节目经验，入行也没有太深，因为拥有最敏锐的感性直觉，傅睿白想着，陈述可以用经验解答过她的困惑，胡鸾应该能用感受再丰富她的疑问。

那边胡鸾也沉静了一会儿。

“我想看明星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是真人秀那种上一两天就走，什么经历都很粗浅的模式，我希望他们能有更长的体验时间，所以我做的台本里，嘉宾都需要一个月档期，我知道这很难，但我自己确实不想再看他们在全世界各地做游戏了。”她说。

“想看明星过普通人的生活……”傅睿白口中重复着她这几个字，脑中同时开始补充综艺拍摄环境下的场景和故事。

“有点像纪录片的状态吧，最好没有任务和桥段设计，是真实的生活记录，我自己的观感是，好像现在很多明星，特别是演员，都缺乏普通人的生活经验，就最近几部国产剧，感觉都特别脱离现实。”

听她说着话，傅睿白从床上爬了起来，房间里遮光帘拉得严密，她走过去揭开一点缝隙，热辣的阳光立刻侵入进来，她起了想考验小姑娘耐性和韧性的心思。

“不设计桥段，拍出来的节目很有可能就和你做的台本一样，”傅睿白顿了顿，还是选择说实话，“像流水账。”

胡鸾沉默。

傅睿白眯着眼看了会儿天，又往下看小区行人，却还是举着手机，耐心等她解题。

“我会再做一个紧凑的台本，”胡鸾终于说，“如果您觉得我的方向没问题的话。”

“什么方向？”

“明星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可没说这个方向合适，只是你自己感兴趣，有热情，我当然愿意给你鼓励。可是你得认清国内艺人现状，即使他们受邀参加一个月普通人生活体验的录制，他们最终的身份还是艺人，身价千万、亿万的明星，他们录节目的核心动机，还是为了钱和名。”

“所以我想找不怎么缺钱和名的艺人。”胡鸾很快反驳道。

“不怎么缺钱和名的艺人——你哪里来的这么天真的想法？”傅睿白毫不客气地说。

“我相信有，我看一些老电影的花絮，演员们为了体验角色生活，常常去偏远农村住两三个月，就为学会当地人的口音和生活习惯，虽然电影正式拍摄里，可能都没有他们学的那些部分，他们还是愿意花时间在上面。我想，现在一定也会有这样的艺人，他们愿意告别忙碌的工作安排，国内浮躁的娱乐环境，去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很单纯地过过假期。”

“好想法。”傅睿白道，“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悄悄休假，要去你一个节目组，被一大堆工作人员分秒不落用摄像机怼着拍摄呢？”

胡鸾没能答上来。傅睿白放开遮光帘，重新回到床上，正打算对这场谈话做一个严肃结语，胡鸾的声音再度传来：“很抱歉睿白姐，我没有想得很清楚，仅凭一点点个人喜好就做了台本，还把它做成了流水账，我只是想试试新角度，不想再看同质化的明星游戏节目。”

“不用自责，有想法和观点很好。未来你要自己做节目，面对同事、同行、上级领导、广告商、平台方、艺人……你会更多的经历质疑，像我刚才那样。我希望你以后在面对这些的时候，能选择坚持，当然，坚持不是偏执，你得——怎么说——‘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也不知道这句俗语用得对不对，意思你明白，对吧？”

“我明白。”胡鸾说。“谢谢您，我尽快改台本。”

“有时间吗？我记得你是七八月份毕业，应该要忙论文了吧？”

“对，写论文也很费神，正好交换放松。”

胡鸾的反应自始至终很健康，傅睿白心中甚慰，果然是她一眼挑中的人。结束通话，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听到房间外父母交谈的声音。傅睿白闭目放空了几分钟，脑子里陈述的提醒、胡鸾的天真幻想，像繁杂的线头被一根针串起，清晰的主线渐渐浮出脑海。

她给胡鸾发了一条微信：做台本设计的时候可以再加几个嘉宾试试，比如香烟CP这种的。

胡鸾很快回了她一个“OK”的表情包。

傅妈妈在门外喊她起床吃饭，傅睿白迭声回复“再等等”，转身却拨了卢红的手机号码，甚至没来得及提前问问她方不方便。

电话一接通，傅睿白便开口道：“红姐现在方便说话吗？”

彼端卢红道：“什么事，傅导您尽管说。”

和卢红确实熟悉到可以开门见山的程度，傅睿白也没有多余铺垫，直问：“现在去敲周雾一个月档期敲得到吗？”

“你要敲什么时候？一个月的话只能寒暑假，据我所知，周雾大学四年长假的工作都排满了。”

“我要敲今年，最好是暑假。”

卢红花了一段时间反应：“你疯了？”

“荒岛节目四季度要上，台本还没定，我现在有个方向想做，需要敲几个超一线流量，周雾一定要。”傅睿白想到的节目方向要求明星是超一线明星，否则反差完全出不来。

“你确实是疯了。”卢红断言，“敲周雾一个就够疯了，你还想敲几个，你当艺统是上帝啊？”

卢红话说得死，傅睿白只能使用激将法：“上次见宏益哥，他说他有特别靠谱的资源接洽到薛一颜和椎香，宏益哥连这两人都能请到，红姐你不可能……”

“张宏益能请薛一颜和椎香？你听他满口跑火车呢，他怎么不跟你说他能上火星呢。”卢红的语气听起来不信，隐约又有点不甘心。湘城电视台的艺统向来是全国最优，其中，又以卢红和张宏益最强，他们两人手上握的艺人资源，加起来几乎囊括整个娱乐圈，能在行业维持长久地位，两人都有对方所不能的专业技巧，也顺势造成两人谁也不服谁的现状。

“不开玩笑了，我找宏益哥去搞定那一对，您能试试帮我争取周雾这边吗？”

卢红叹了口长气：“跟你交底吧，因为你那个密室逃脱的节目，昨天半夜周雾团队宣传给我打电话，说我绕过他们直接找艺人转发微博，我好说歹说才把事情圆过去，你要不想脱逃在播出期间出幺蛾子，最好别去惹周海杏，也难怪她们半夜找我，周雾本人微博什么时候转发过综艺节目宣传啊。”

“周雾本人转发微博了？”傅睿白讶道。

“对啊，昨天晚上七点多转的，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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