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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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睿白心中惊讶更甚，想不出他等自己的理由，低头掠了一眼自己刚放的鞋，又看了看他刚关的水龙头，道：“在玩水啊？”

“玩水？”

“对，看你开着水龙头。”

“我开得很小，”周雾轻声说，“有声音，听不到你们说话。”

“这样啊。”傅睿白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倾身拿起鞋子，抬步往别墅酒店走。“专门等我，是有事吧？”

“没事。”

“啊？”

周雾在傅睿白身边走着，他步速慢，带得她也慢下来。少年的目光投向海岸，过了一会儿，他说：“晚上发生的事，我还是听到了，很抱歉。”

傅睿白没防备话题还能回到这，愣了愣，道：“听到哪个部分？”

“陈述。”他答得飞快，引得傅睿白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意乱。“上次在民宿外面，傅导视频聊天的人也是他，对吧。”

“周雾，这是我的私事。”

“没关系，你不用回答。”

他语气骤冷，致使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冷却，酒店就在右前方三两步距离内，可他似乎一点回酒店的打算都没有，仍然步履不停地朝前走去，傅睿白几度回转念头，终是选择将鞋子放在酒店门口的木台阶下，沉默地走过去与他并行。

当地时间快到凌晨十二点，海边依然很多游客，眼见周雾快走到人群密集处，傅睿白忍不住开口制止道：“太晚了，周围没有安保，那边人多，我怕有你粉丝。”

周雾因言停下步子，高高的身影转过来，和傅睿白面对面站着。熟悉又陌生的压力袭来，傅睿白无法预知他的语言行为，怕精力不济，招架不住，只好先迈开步子，道：“走这边吧。”她沿酒店边线无人的方向领他走。

余光感知到周雾在身边，傅睿白担心两人一整晚的氛围都太紧绷，还是主动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傅导什么时候才肯把我当朋友。”

傅睿白心跳一顿，强烈的愧疚感几乎是本能地朝她扑来。周雾把委屈的语气拿捏得太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比起龙龙浮夸粗劣的演绎，周雾的语言表达能力可能已臻化境，想到他是演员，台词课是基础，不由对他的表演状态感到好奇，思及至此，傅睿白想，回去得把他的作品——起码是cut版——看一看。

海风拂面，带来海洋的味道，傅睿白猛吸了一口气，道：“这么想知道我的事？”

“嗯。”

“为什么？”

“就想知道，没什么原因。”

“在你的社交圈里，我这种人应该很普通，实在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吧？”

“不，你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呢？”他冷不丁的一句评价听得傅睿白来了兴趣——这是上岛以来，她头一次对关于自己的话题感兴趣，大抵是他看起来太真诚，而人又都不能免俗地喜欢听到赞美。

“很难形容，我语文成绩不好。”

“那你怎么考进的电影学院？我的意思是，文化课。”

“数学好。”

“真的假的？”

“真的。”

“考了多少分？”

“你想知道？”

“还挺好奇的。”

“如果告诉你答案，可以交换一个问题吗？”

傅睿白偏头看向他：“你先说是什么问题。”

“傅导单身吗？”

“你猜呢？”

周雾终于也移转视线来看她。“脱逃第一期的时候，豆子说你单身。”

傅睿白失笑：“你太关注我了，要是我还年轻几岁，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你关注我的原因啊，不过你说没什么原因，又挺正常。”

周雾沉默了片刻，傅睿白余光见他抬起头看远方天空，随后，他动听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讨你欢心。”

傅睿白停下步子，心脏像莫名其妙中了一箭，猝不及防，所以感受很极致。这一晚，经历了任真的事，她始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身体里面也有风在吹，一阵一阵地凉，然后她被周雾冷不丁的一句话击中，这才感觉自己那颗心还在原位。

“讨我欢心，在你看来，很难吗？”她问。

周雾小幅度摇了摇头。“你没有给我机会知道。”

“听你语气，好像在抱怨。”傅睿白用玩笑语气道。

“没错。”周雾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对你一向很坦诚，你对我却总是很防备。”

傅睿白花了一段时间消化他的话，两人这时已经走进别墅旁特辟的椰林小道，小道两旁的椰树高大又茂盛，有些枝叶大的，重得几乎快要垂到地上来。定了定神，傅睿白坦诚道：“我不是对你防备，只是工作习惯，我不喜欢和别人说太多自己的私事，给别人添麻烦是其一，影响工作，后果更糟糕。”

“傅导喜欢你的工作吗？”

“喜欢。”傅睿白道。转念想起他说自己防备他，又连忙补充：“最初是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我，最近几年，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行业。你呢？喜欢当明星吗？”

“我喜欢拍戏。”

“那就是喜欢当演员了，之前背采问你，你好像不大愿意说这些。”

“不一样。采访是对别人说，现在是对你。”

傅睿白摇摇头，失笑道：“你真的很会撩妹了，得亏我定力强，不然要鬼迷心窍的，难怪你能笼络那么多粉丝，还都是优质粉丝，就比如岛上这群，我做节目这么多年，头一回看粉丝包船包艇追星。”

“傅导在讽刺我？”

“怎么是讽刺？分明是羡慕，可惜我这把年纪，注定没法体会你，或者你粉丝的那种热情了。”

“这把年纪……”周雾一字一顿复述了这四个字。

“对什么都提不上热情的年纪，说起来挺遗憾，我长这么大，没追过星。”热情都用在苦恋陈述上了。

“我也没有追过。”

“你？”傅睿白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哭笑不得，“你自己就是星啊。”

周雾闻言，突然抬起头，伸手一指，往天空的方向。“那才是星吧。”

他手指星空的样子格外认真，煞有介事，透着一股与他本人气质极其不符的，憨厚的可爱，傅睿白看着他，禁不住笑了，由衷地笑了。

椰林小道走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小小的水域，大抵是海浪扑过来短暂形成的浅水滩，没人发现，自然也没有在此停留欣赏。傅睿白视线往前，看到连着浅水滩的礁石滩，礁石大小不一，实在不便行走，浅滩左侧是正常的沙滩路，远远可以望见海边游客，虽然那也是回酒店的路，人多，还是不方便，思及至此，傅睿白默默叹了口气，发起建议：“咱们原路回？”

周雾摇头，在傅睿白的目光凝视下，忽然就地蹲了下去。傅睿白见他从沙地上摸出一块体积接近乒乓球大小的石头，径直朝前面的浅水区扔去，她不明白他的用意，正疑惑间，身下蹲着的少年扬起头来看她，椰林小道的路灯照亮了他的脸，孩子眼中泛着狡黠的光。

“傅导夜跑吗？”

“夜跑……什么？”

周雾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脚上。“你穿人字拖，跑步会不会容易摔？”

附近路灯光芒很盛，他隔这么近盯着她的脚看，傅睿白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指头，又感觉这样动作太明显，于是慌忙道：“摔不至于，慢慢跑就行了，不过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跑回去？”

周雾隔很久才把落在她脚上的视线移开。“嗯！”他拍了拍手起身，“你不是怕有粉丝吗？跑得快，她们看不到。”

“这太冒险了，你对自己长相的出众是不是没什么概念？”

“哈，”周雾转过头来看她，眼里晶亮的笑意。“傅导在夸我。”

傅导被他生动的语气和笑意感染，也笑道：“所以听话，咱们按原路返回。”话毕，傅睿白掉头要走——

手腕在瞬间被人抓住，傅睿白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疑惑地想问他打算干什么，只不过她的一整套“疑惑步骤”没来得及完成，就被一股大力带着跑了起来，海风送来前方少年的声音：“傅导别怕，我拉着你，你要是摔，我能接着。”

他拉着她跑，并没选干燥的道路，而是直接踏进浅水滩，溅起一路水花，起先，傅睿白被这意外的走向惊得不行，很想强行喊停，可当浅水区跑完，周雾速度明显慢下来时，她反倒觉得不尽兴了，尽管她的一只人字拖早在下水第一秒就不见，身上衣服也因为趟水而淋湿大半，她还是果断地，反拉了周雾的手，欢快地往真正的大海跑去。

傅睿白不知道有没有周雾的粉丝发现他，想来应该是没有的，他们回酒店的一程跑得太疯，早已被浪花改造得“面目全非”，她记得自己在追逐海浪的时候喊了，叫了，完全跟随身体意识去放纵了，到最后，身心俱疲，却也真实地放松了。

两人再次回到别墅酒店外的冲水区冲沙，傅睿白的两只拖鞋都在奔跑中丢失，光着一双脚，身边周雾也是，两人周身都是难得地狼狈。傅睿白抬眼见周雾一脸没玩够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暗叹年轻人体力好，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羡慕嫉妒的心理，她二话不说拿起水管，对准周雾就是一顿喷。

“我帮你冲！”她幸灾乐祸地说。

意外的是，这小孩竟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任她喷，水那么大，他居然还睁着眼睛看她。傅睿白意识到自己可能过分了，忙关了水，急道：“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她走近问。

周雾摇摇头，水从他的脸侧下滑，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神情仍然是笑嘻嘻的。“傅导开心吗？”

傅睿白点头，对他的关切感到贴心。“谢谢你。”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周雾眼睛里显见地流露出满意的意味。“一直以来都感觉你很忙，但每次见你，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没有偶然撞见你另一面，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你也会累会难过——”

听到这里，傅睿白没忍住，双手捂脸蹲了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哭，实际上她也没控制住，幸而手上本来就是湿的，她还能装作是自来水糊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多久，傅睿白心中饱满的酸胀情绪过去，放开手，睁开眼，迎面对上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她看着他，道：“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特别惨特别丑？”

周雾脸上没有笑意，眼神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傅睿白笑了笑，转手扶了墙，换了个方向坐在了地上。不多时，周雾也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坐了几分钟，风从海边吹来时，傅睿白感觉到一丝对身体无害的凉意，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更放松了。膝盖成了她支撑自己的平面，视线被前面酒店所堵，无法投向更远，于是她就把视觉焦点定在右侧的小木阶上，缓缓道：“我的感情状态，确实是单身——确切地说，是处在一个苦苦单恋的状态。”

周雾没开口，闷声“嗯”了一句。

“他比我大六岁，是我刚进职场的导师，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工作这么久，没有见过比他更正直更温柔善良的人。今天晚上，就我让你先回去那会儿，是因为我听到有人说他，全是栽赃的话，坦白说，那些人之前还说过我，我不在意，已经习惯了，可是我不能听，听不了别人说他一个不好，”毫无叙事逻辑的话说到这里，傅睿白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你看，有的时候，世界是特别不公平的，你永远没法左右别人的思想，更管不了他们的嘴巴，我可以不去为自己辩白，可我不能不维护他，否则我没法相信这个世界上、善的法则，没法要求自己做一个好人。不过我也确实错估了人性的复杂，我本来是去捍卫一个好人的名誉，结果竟然狗血地撞见背叛，我信任倚赖的人，也是背后诋毁我的一员。”说完这些，傅睿白其实对自己感到意外和不解，此前是真的全然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和一个小男孩说这么沉重的东西。“对不起，话题太黑暗了，是我忘了你还小。”

周雾照常沉默了许久，傅睿白估计他是在思考，他是个懂得倾听的年轻人。果然，再听到他的声音时，语气分明沉静了几分：“晚上的事，我听到了只言片语，加一点想象力，其实足够我补充你的遭遇——还是谢谢你，愿意告诉我。年龄上，我确实比你小，可我不觉得这个话题黑暗，至少，没到我理解不了的程度。”

傅睿白定睛看着他：“你有时候，想法挺让我意外的。”

周雾低下头，傅睿白因此看不见他的眼睛。“你说单恋的那个人，真的是单恋吗？”他沉声问。

傅睿白耸了耸肩。“目前是，不过在我没后悔前，一切皆有可能。”

“你会后悔吗？”

“难说，我还没想过后悔。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到我这个年纪，尤其是女人，对待爱情，会变得很慎重，很难轻易对别人动心了。”

“爱情……和年纪有关系吗？”周雾语气里有深重的迷茫。

“没有直接关系，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估计理解不了。说起来，你说不愿意聊感情的事，那我能以朋友的身份问一问，算是八卦一下——”

“交过女朋友。”周雾果断接过她的话。

“你妈妈知道吗？”傅睿白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像一位终于取得儿子信任的母亲一样，小心翼翼地问。

“她不知道。”

“她会禁止你谈恋爱吗？”

“不会。”

“我有点不敢相信。”傅睿白笃定地说。

周雾转过头来看她，神情意味不明，许久，他凝视着她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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