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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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娘被李治紧紧扣在瘦削的胸膛里,差点喘不过气来,心里既感动,又难受。

感动于李治的关爱,所以为他的命不久矣而感到难受。

直到场中安静下来后,李治才放开裴英娘。

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火药的威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稍作平静后,才淡淡一笑,问裴英娘想要什么赏赐。

仿佛火药只是裴英娘随手拿出来的一只小物件。

他温柔的纵容和信任给裴英娘带来莫大的安全感,“烟花是送给阿姊的,火药是送给阿父的,只要阿姊和阿父开心,我就满足啦。”

李治看着她干净纯澈的双眸,摸摸她的脑袋,“小十七,阿父很高兴。”

也许,连武皇后都不知道,她捡回来的裴家小娘子,到底会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火药的事情解决了以后,裴英娘开始关心清辉楼的庄稼。

以前她是被生父忽视的裴家小娘子,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每天光惦记着怎么吃饱,怎么吃好,怎么和裴十郎、裴十二娘斗智斗勇,自然无暇想这些。

现在她是李治和武皇后的养女,近水楼台,不能错过这么好的任性机会。

也算是在其位,谋其政了。

已是初夏时候,天气闷热,太液池的荷叶渐渐浮出水面,碧绿伞盖在艳阳下肆意生长,偶尔被风吹得翻卷,甩下一串串晶莹圆润的水珠。

这天格外闷得厉害,裴英娘从清辉楼走回东阁,出了一身汗,纱襦领子贴在脖颈上,又热又痒。

忍冬和半夏取来澡豆香脂,服侍她沐浴。

半夏有点走神,舀水的时候,直接把一瓢热水往裴英娘肩膀上淋,慌得忍冬拿手去挡。

热水是刚烧开的,夏天的开水,凉得很慢,从侧殿抬到内室来,还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滚烫的水浇在忍冬的手背上,立时红了一大片。

忍冬齿间“嘶嘶”几声,倒吸一口凉气,疼得眼圈都红了。

半夏目瞪口呆。

“发什么傻呢!快去取清凉膏来。”裴英娘起身,湿淋淋的脚丫子踩在地毯上,吩咐一边撒香花的宫婢,“用冷水,最好是冰凉的井水,冲洗忍冬烫伤的手,越快越好!”

宫婢们纷纷站起,抛下手里正在忙的事,有条不紊忙乱起来。

忍冬看裴英娘安排得当,笑了一声,“都是奴不小心,一时走岔神,没躲开,让贵主受惊了。”

裴英娘蹙起眉。

忍冬是为替她挡住热水才受伤的,怎么说也是护住有功,可她怎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还急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细想一想,裴英娘回过味来。

半夏是她带进宫的贴身使女,从小照顾她,感情深厚。而忍冬只是在她进宫后被分派过来服侍她的,相处时日尚短,才刚刚摸清彼此的脾气。

半夏不当心,把忍冬的手烫伤了。她作为东阁之主,不得不惩罚自己最信任的宫婢。

忍冬怕裴英娘因为处罚半夏而迁怒于她,又或者怕半夏以后会在裴英娘耳边谗言构害她,所以干脆自认倒霉,急着替半夏撇清责任,把事情遮掩过去。

裴英娘板起脸,“是半夏不当心,和你不相干,你的手伤了,等抹好药,先回去歇着罢。”

看忍冬仍旧惴惴不安,她声音缓和了些,“还好没有起水泡,这几天当心些,天气热,伤口不好养。”

裴英娘的语气沉稳温和。

忍冬心中一酸,想起永安公主平时对自己的好,顿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公主随和豁达,怎么会因为包庇半夏而委屈自己?自己的小心思,完全是多余的。

等半夏拿着清凉膏回来,裴英娘让半夏亲自为忍冬上药。

半夏看着忍冬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忍冬姐姐,对不住……”

忍冬此时已经想明白了,举起自己的手背,故意恶声恶气吓唬她:“快给我涂药,别把眼泪哭到我的伤口上!”

裴英娘的头发还湿哒哒往下淌水,宫婢从上而下,把发丝一束一束裹在巾帕里,一点一点绞干。

再取来小刷子,蘸上兰膏,一一涂抹在发丝上,确保每一根头发都细细抹上油润的兰膏。

镜台前香气浮动。

裴英娘随手拈起垂在肩头的一缕湿发,闻一闻,香得她直皱眉头。

这时候如果有蜜蜂或者蝴蝶飞过,肯定会盘旋在她脑袋上,舍不得走。

等裴英娘的头发晾得半干,忍冬手上的药也涂好了,几名宫婢扶着她退下。

半夏哭丧着脸走到裴英娘身前,“贵主,奴……”

裴英娘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她早发现半夏有些神思不属,以为是小姑娘年纪渐长,有了自己的小心事,没有多问。没想到好几天过去,半夏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白天也会走神。

半夏的眼泪终于溢出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给贵主惹祸了!”

她哭着把这几天之所以会神不守舍的缘由如实道来:

前不久的樱桃宴上,有位王姓郎君,是裴家娘子张氏姐姐家的小郎君,年年都要来裴家向张氏拜年。张氏很喜欢王郎,常常留他在裴家小住,半夏在裴家见过他几次。后来王郎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和裴家的来往就少了。

半夏没想到王御史能一眼认出她来,还一口叫出她的名字。

“王郎君说他很惦念贵主,托奴给贵主送一盒甜糜糕。”半夏呜咽一声,“奴想着王郎君只见过贵主几面,没什么交情,无缘无故的,不好收王郎君送的吃食,没答应……”

裴英娘叹息一声,“那最后你为什么又收下了呢?”

半夏顿了一下,用袖子抹眼泪,“贵主大概不记得,那是好几年的事了,有一次奴夜里打瞌睡,没看好烛火,烧坏了一幅好罗帐。郎君要把奴发卖出去,幸好王郎君刚好路过,替奴求情,奴才能继续留在裴家伺候贵主。”

裴英娘仔细回想,几年前的事,她真的记不大清了,毕竟那时候她浑浑噩噩,还没有适应这个裴氏女的身份。

半夏小声说:“奴不收糜糕。王郎君再三哀求奴,说他只是想和贵主结个善缘。奴看那盒糜糕只是普普通通的糕点,而且他又是张娘子的外甥,还救过奴一次,推却不过,只得把糜糕收下了。”

她说到这里,脸色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回到宫里,奴很害怕,觉得对不住贵主的信任,想托人把糜糕送出去,或者偷偷丢了……谁知,那盒糜糕竟然不见了!”

裴英娘听到这里,“半夏,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半夏饮泣,“奴当时以为糜糕是被其他人偷偷拿去吃了,不敢让贵主晓得。”

“那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半夏瑟缩了一下,“我不放心,偷偷找人打听,昭善姐姐说,王郎君他,他是废王后的族侄……”

樱桃宴当天,得罪武皇后的新科进士,正是废王后的族侄。

据说武皇后很欣赏王洵的才学,樱桃宴上,笑着问他:“小郎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科举制度打破世家门阀的垄断地位,将一批又一批寒门子弟送入朝堂,俨然已经成为寒门学子鲤鱼跳龙门的最佳选择。

其实,真按人数比例来看,每年能考中进士的,十有八九还是出自名门之后。

所以武皇后会有此一问。

王洵放下酒杯,当着满殿学子的面,一字一句道:“回禀天后,废王后王氏,是小子的亲姑姑。”

废王后是杀害武皇后之女安定思公主的凶手——至少李治是这么昭告天下的。

王洵不直接说自己的出身,非要扯到早已经死去多年的王皇后身上,讥讽之意,昭然若晓。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武皇后,也气得当场变脸。

王御史姓王,也是废王后的族侄,被武承嗣关押起来的王洵,应该是他的亲弟弟。

“所以,王御史送我一盒糜糕,然后你把糜糕带回来,糜糕又莫名其妙不见了?”

半夏仓皇点头,“奴左思右想,王御史是废王后的族侄,现在王小郎被抓起来了,王御史这时候给您送糜糕,糜糕又神不知鬼不觉不见了,那盒糜糕肯定有古怪!”

听半夏说完来龙去脉,裴英娘陷入沉思。

进宫要经过严密的盘查,那盒糜糕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否则半夏带不进来。

王御史特意找半夏套交情,把糜糕送进宫,又派人把糜糕偷偷取走,是为了什么?

想到一种可能,裴英娘笑了。

那盒糜糕确实如王御史所说,只是一盒普普通通的糜糕,但应该还夹带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王御史真正想送糕的人,不是裴英娘,而是另有其人,偏偏碍于身份,不能直接送。

所以他故意打着讨好裴英娘的旗号,接近半夏。半夏只需要帮他把糜糕带进宫,他的目的就实现了。因为进宫后,自然会有人暗中取走糜糕。

裴英娘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发丝铺散开来,像一扇纯黑色的孔雀尾羽。

她手执一柄柳色地手绘山雀桃花团扇,对着湿发轻轻扇动。

说起来,王御史和王洵是继母张氏的外甥,看在张氏的情分上,裴英娘愿意为王洵求情。

可王御史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利用半夏。

忠心是经不起一次又一次考验磨炼的。半夏对她的赤诚发乎内心,一旦中间有了裂痕,想恢复如初,只怕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只有宰相能被称为“相公”,然后宰相不是某个职位,唐朝是群相制,做官到了一定的品级,基本上相当于宰相。不过没有“宰相”这个职位哈。

王家郎君史上有原型,但是文里的王家郎君年龄、人物关系、履历啥啥啥的,全是作者胡编的。

两位老宰相也是作者编的……

第29章

取走糜糕的人是谁呢?

东阁的守卫虽然比不上含凉殿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但也是护卫森严, 没有裴英娘的许可, 脸生的宫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入东阁。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那个人就是东阁的某位宫婢。又或者, 是个忍冬和半夏很熟悉, 以至于丝毫不会起戒心的熟人。

裴英娘沉吟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 打发走半夏。

半夏欲言又止,含泪离开。

午后,李令月寝殿的宫婢来东阁传话,宫廷画师的樱桃宴饮图画好了, 李令月请裴英娘一起去含凉殿赏画。

裴英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含凉殿的路上, 问李令月:“阿姊, 宴饮图要把曲江池的风景全画上,画师这么快就画好了?”

风景是其次,其实主要是画人,武皇后的左右护卫、随行就有几百号人, 少说也要画上几年, 宫廷画师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天内画完?

李令月轻哼一声, 说:“其他画师还没下笔呢!等他们画完, 不晓得是哪年哪月了。今天给阿父献画的,是崔奇南。他画画从来不多想,每次都是先喝上几天几夜的酒,然后趁着酒醉挥笔一蹴而就。宫廷画师们不喜欢崔奇南的画, 说他离经叛道,偏偏阿父和阿娘都很喜欢他,他才敢那么张狂。”

姊妹俩到了含凉殿,由宦者领着踏进内殿。

李治和武皇后并肩站在窗下,正含笑观赏崔奇南献上的画。

宦者把装裱好的画卷徐徐展开,初夏的明媚日光从如意花型窗棂漫进内殿,洒在卷轴上。

霎时震惊四座,满室寂然。

绢上花团锦簇,人头攒动,芙蓉园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全部一个不漏地重现在画卷中。神采飞扬、悠然闲适的贵族男女们散布其间,个个形神兼备,细致入微,连少女发鬓旁的鸟兽簪子也画得活灵活现,没有重复的。

樱桃宴上的繁荣富丽景象,跃然纸上。

宫人们惊叹不已,啧啧称赞。

李令月倒吸一口气,吧嗒吧嗒几步跑到画卷旁,伸手去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审视好几遍,才不甘心地退回裴英娘身边。

武皇后命人传崔奇南上殿。

宦者斟酌着道:“殿下,崔七郎醉得不省人事,恐不能听召。”

崔奇南每逢作画,一定要先喝十几坛酒,然后仗着酒意,一气呵成,喝得越醉,画得越好。作画时可以一连几天几夜不休息。画完后,往往要倒头大睡三天三夜。睡醒后,据他自己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画了什么。

所以宫里的人给崔七郎起了个诨名,叫“醉画仙”。

武皇后爱惜人才,闻言并不生气:“也罢。”

李治笑了笑,“常听姑母说七郎嗜酒,把前几日江南道进贡的醽醁酒赏给他。”

宦者领命而去。

裴英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崔奇南也是某位李唐公主的儿孙,难怪他敢如此率性而为,也难怪那些宫廷画师们能够容忍他的特立独行,由着他出尽风头。

中原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不乏旷世奇才,但天资不凡又出身高贵的怪才,可以说是罕有了。

这时,宫婢躬身进殿,“淮南大长公主求见。”

李令月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发髻上的珍珠串坠叮当响,一把攥住裴英娘的手,撒腿就跑,“小十七,快走!”

裴英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迈开腿,跟着李令月跑起来了。

李治和武皇后看着姊妹俩仓惶逃离,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

李令月生怕被淮南大长公主逮住,不敢耽搁,一口气跑到太液池边,才放慢步子。回头看一眼含凉殿方向,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喘几口气,“不知窦姐姐又看上谁家小郎君了,姑祖母最近三天两头进宫。”

淮南大长公主李澄霞端庄沉稳,外孙女却和她南辕北辙,出了名的急躁冒失:一时看中柴家郎君,口口声声非君不嫁,不然就出家当女道士去。等淮南大长公主为她求来李治的赐婚旨意,她早把柴家郎君忘在脑后,天天追在郭家郎君身后跑。

郭家郎君祸从天降,吓得整日闭门不出。

昭善奉李令月的命令,故意落后一步,打听清楚淮南大长公主进宫的目的是什么,追上几人:“公主,大长公主和窦娘子一起来的,大长公主这一回似乎有意招执失校尉为婿,窦娘子刚刚闹着让执失校尉舞剑给她看。”

李令月笑了一声,两手一拍:“窦姐姐这回只怕要失望而归了。”

见裴英娘迷惑不解,她笑着解释:“每一个千牛备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儿郎,京兆府世家每年抢着和千牛备身联姻。执失校尉十一岁时入选千牛备身,却拖到现在还没订亲。我听阿娘说过,执失校尉志向远大,曾经在阿父面前发誓,说建功立业之前不愿早娶,所以阿父迟迟不为他指婚,等他什么时候外放出去,才会帮他操办婚事。”

裴英娘觉得原因应该没有李令月说的这么简单。

唐朝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重用归附的外族将领,以夷制夷,巩固边疆。执失云渐是异族酋长和大唐公主的后人,身份敏感,他的婚姻,很可能关系到李治在军事方面的布局。

李令月回头张望,问昭善:“执失校尉果真舞剑给窦姐姐看了?”

昭善噗嗤一笑,“执失校尉不肯舞剑,圣人怕窦娘子胡搅蛮缠,让他随便舞了一段。”

她故意停顿一下,拖长声音,“执失校尉不敢违逆圣人的旨意,随手抓起内侍手里的拂尘,舞得虎虎生风——偏偏舞得太好了,把窦娘子给吓得嚎啕大哭,圣人和大长公主正安慰窦娘子呢。”

李令月哈哈笑,“了不得,窦姐姐总把别人吓哭,竟然也有今天!”

她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怕淮南大长公主随时会想起她,不敢回寝殿,拉着裴英娘在太液池周围的楼阁里闲逛。

池中荷叶田田,微风拂过,莲叶起伏摇曳,浅绿、油绿、银灰色交相辉映。

几枝开残的荷花褪尽粉色外衣,只剩下一两片孤零零的花瓣,黄色莲蕊被南风吹落,跌在挤挤挨挨的荷叶上,刚从花苞中探出头的莲蓬只有婴儿小拳头大小,还没到吃莲子的季节。

李令月不信邪,非要宫婢给她摘几只莲蓬尝尝。

宫婢划着小船,采下一大捧新鲜莲蓬和莲花,送到岸边。

昭善剥开几只莲蓬,撕掉脆嫩的莲衣,里头的莲子只有小米粒大小,吃起来没甚滋味不说,还有点苦涩。

她们两人坐在池边,说说笑笑间,祸害了一大堆没有长成的莲蓬。

有人打东边走来,身后领着几名宫婢,“两位贵主,大王让奴给贵主们送些果品尝鲜。”

他示意身后的宫婢把漆盘送到李令月和裴英娘面前。

四只花边形状的漆盘,一盘饱满圆润的葡萄,一盘金灿灿的枇杷,一盘红艳艳的石榴,并一盘绿色甜瓜。

李令月咦了一声,“王兄怎么晓得我们在这儿?还给我们送鲜果吃?”

来人是八王院的内侍冯德。

冯德的脸色有点古怪,“大王……大王在池中赏景。”

李令月听了这话,吐吐舌头,笑着道:“晓得了,没想到王兄在用功,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不会吵到他的,你去吧。”

冯德退下。

裴英娘洗净手,拈起一枚甜瓜,咬一口,甜丝丝的,“阿兄在池子里做什么?”

总觉得李旦不是那种有闲情欣赏荷花的人。

李令月让昭善给她挖石榴,晶莹剔透的果肉盛在玛瑙小碟子里,愈显鲜红水嫩。

“王兄在看池子里的水鸟。”她压低声音,没像刚才那样大声嬉笑,“每年这个季节,王兄都会躲在池子里看水鸟,古古怪怪的。”

吃完半只石榴,李令月起身回寝殿,“别把阿兄吵烦躁了,咱们回去吧。”

裴英娘跟着站起来,想起那盒下落不明的糜糕,又坐回去,“我等等阿兄,阿姊先走吧。”

“你等王兄做什么?”

李令月使劲扯裴英娘的袖子,没扯动。

裴英娘想了想,说:“阿兄在池子里看水鸟,是为了观察它们的体形和游动的姿态,然后运用到书写时的笔法上去,我的字写得不好,没有筋骨,想向阿兄讨教一下他的心得体会。”

前有东晋王羲之从白鹅拨掌的动作中领会用笔的走势,如今李旦观水鸟,应该也是为了习字。

李令月听到诸如琵琶、练字、读书的事就头大,揉揉她的脸,“池边水气重,别坐久了。”

南风拂过,荷叶随风摇摆,绿浪翻涌,发出哗啦啦的簌簌声响。

李旦躺在小舟上,时不时有淡黄色的花蕊和冰凉的水珠从肥润的荷叶边沿滚落,飘洒在他的茶褐色衣袍上。

让冯德走了一趟,池边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响起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应该走远了。

李旦静下心来,双眸凝望着碧绿的荷叶丛,继续感悟水鸟腾空而起那一刻的酣畅淋漓。

直到夕阳西斜,晚霞漫天,潺潺的水波间闪烁着淡金色光晖时,李旦才让宦者靠岸。

到了岸边,冯德点头哈腰,笑着道:“大王,永安公主一直等着您呢。”

李旦蹙起剑眉,抬脚走到亭子前。

瓜皮、莲蓬散落一地,裴英娘吃完甜瓜、枇杷,百无聊赖,让宫婢摘来一串串白玉簪、鸳鸯藤和凌霄花,坐在栏杆里头编花环。

武皇后崇佛,年年捐出大笔钱物开凿石窟、修建佛寺,是个虔诚的供养人。

宫里的佛寺每年举办浴佛节,宫婢们负责在佛前供花,几乎每人都会一手灵巧的编花环手艺。

裴英娘在她们的指点下,勉强编出一只没有散架的花环,缠到手腕上,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闻。

李旦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清冽馥郁的花香,黑如点漆的眸子扫视一圈左右,走到她面前,伸手碰碰她头上扎的小髻,又飞快收回手,“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裴英娘站起身,“阿兄要回去了?”

“先送你回去。”李旦牵起她的手,袖子擦过她腕上的花环,花朵簌簌往下掉,“跟着你的人怎么全换了?”

忍冬烫伤手,半夏被禁足,下午跟着裴英娘出门的宫婢是两个尚衣局宫人。

裴英娘个子小,跟不上李旦的脚步,说话间微微喘气,“我正想和阿兄说这个。”

李旦察觉到她的辛苦,放慢脚步。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夹杂着细微的清苦冷涩。荷花的香气,远远闻着清新宜人,靠近了,才能闻到那一丝萦绕在宫莲里的苦味。

裴英娘脚步一滞,示意冯德和其他宫人远远走开,慢慢踮起脚,“阿兄。”

李旦看她一眼,弯下腰,和她平视。

裴英娘平时和他说话都要抬头仰望着他,几乎能闭着眼睛画出他的下颌形状。头一次认真和他平视,她发现他的眼睫长得格外浓,又长又密,这让他的眼神显得很温柔,仿佛满蕴深情。

此时的他,和初见时那个骄矜雍容的八王似乎一点都不像。

她匆匆扫一眼左右,小声问,“阿兄晓得东阁里哪些人是从前服侍过废王后的吗?”

李旦神情一凛,乌浓的眉睫轻轻颤动,“怎么?”

裴英娘不敢隐瞒,把王浮利用半夏,往宫里送了一盒糜糕的事情如实说了。

李旦双眼微微眯起,“王浮和王洵是你的表兄?”

裴英娘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张阿娘嫁进裴家的时候,我还小呢,不记得他们。”

裴拾遗和褚氏和离之后,为了赌气,前脚送走褚氏的嫁妆,后脚立刻把新妇的嫁妆抬进门,裴英娘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王浮和王洵频繁登门的年月,裴英娘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根本不记得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后来她长大了,王浮和王洵一个入朝为官,一个专心进学,很少探望张氏,彼此多年不见,她几乎没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不是半夏提起,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有两位表兄。

更何况,现在张氏不再是她名义上的继母,王浮和王洵基本上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李旦不动声色,把裴英娘送回东阁,揉揉她的发顶,“一盒糜糕罢了,不碍事,回头我让冯德把名单告诉你。”

虽然今天刚梳的螺髻被揉乱了,但感觉到他的安抚和回护,裴英娘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

目送李旦远去,裴英娘才转身回内殿。

宫婢迎上前,“贵主,崔七郎给您送了一幅画。”

裴英娘茫然道:“送我的?”

她见过崔奇南几次,但每次都是远远站在一边看他几眼,从没打过交道,崔奇南怎么会送画给她?

宫婢把墨绿色丝绸包裹的画卷打开,是一幅很常见的仕女画。

画中一位头梳双刀髻,发簪脂红牡丹花,穿银泥纱罗衫、玫红诃子,手执圆月形团扇的美人,正斜倚在院中的一块山石上,将一只雪白的狸猫搂入怀中逗弄。

仕女仪态万千,肌理丰泽,举止高雅,雍容华贵,怀中的狸猫毛发细微,煞是可爱。

这幅画笔墨横姿,布局优美,粗看觉得平平无奇,只是一幅普通的仕女逗猫图,仔细看,才能感受到那种洒脱自然、不拘一格的温婉浪漫之处。

裴英娘问宫婢:“崔画师的画是直接点明送给我的,还是圣人转送的?”

宫婢答道:“是崔画师的僮仆送来的,太平公主也得了一幅。贵主的这幅是仕女图,太平公主的是一幅月下海棠。”

裴英娘点点头,她和李令月都有,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挂在书室里吧。”

不得不说李旦的效率实在是高得惊人,裴英娘找他打听废王后的旧人,原本以为怎么说也要查上十天半月的,哪知三天后,她从东亭散学回寝殿,发现外边空无一人,宫婢、内侍像是全部消失了一样。

穿过回廊往里走,才慢慢看到人影,内殿还是那几个在当差。

忍冬留在门口等裴英娘,“贵主早上刚走,程中监亲自领着姑姑过来,把所有人叫去训话,这会子还没放人呢。”

裴英娘环顾一周,发现被叫走的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留下的,全是李治亲自指派给她的宫人。

那些被叫走训话的,应该是和废王后有渊源的旧人。

午时,含凉殿的宫人照例过来请裴英娘去用膳。

裴英娘放下紫毫笔,换下汗湿的衣裳,梳了个清爽的家常小髻,穿一身轻薄透气的缥色轻容纱襦裙,往含凉殿的方向走。

忍冬在一旁为裴英娘打伞。她的手还没完全好,裴英娘本来想让她再休息几天,但想想觉得半夏和忍冬都不在身边,外人看在眼里,难免会起疑心——李旦昨天都出口问了,刚好忍冬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执意要跟着,便默许了。

天气还算和爽,迎面吹来的南风含着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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