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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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武皇后完全可以说一切是武承嗣自作主张,然后放走王洵,略加勉励,接着提拔王洵做官。

这样一来,既震慑了王浮和王洵兄弟,出了一口恶气,还能落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有武承嗣的嚣张作对比,士子们肯定会对武皇后心怀感激。

武承嗣只是武皇后的一颗棋子而已。

王浮担心幼弟的安危,沉不住气,借半夏的手,和宫里的王家内应联系,让裴英娘吃了个闷亏,其实他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他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武皇后这会儿肯定在偷乐:抓住一个王洵,就能让王浮乱了阵脚,一石二鸟,天助我也!

半夏一心想将功折罪,第二天出宫的路上,把装金铤的包袱抱得紧紧的,恨不能把裴英娘交给她的东西吞进肚子里藏起来。

李旦先带她去裴家。

裴家的门僮认出半夏,飞快进去通报。

张氏迎了出来,今天不是休沐日,裴拾遗不在家。

半夏按着裴英娘的吩咐,把王洵的事说了。

张氏得知王洵不会遭罪,还能入朝为官,眼圈一红,放下心来,开始数落王洵的年轻气盛:“小郎从小脾气古怪,我以为他长大了,又考中进士,该懂事些的,没想到他不管不顾,当面和天……”

她顿了一下,左右看一眼,止住话头,小声问:“十七娘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圣人对公主很好。”

张氏瑟缩了一下,跟着半夏改口,讪讪道:“公主性情和顺,圣人肯定喜欢。”

张氏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虽然她自忖对裴英娘还算关爱,但她畏惧丈夫裴拾遗,平时总是明哲保身,曾经多次袖手旁观裴十郎和裴十二娘欺负裴英娘,不敢吱声,等到那兄妹俩得手了,才意思意思责问他们几句。

现在裴英娘成了永安公主,连裴拾遗都不能拿她怎么样,张氏生怕裴英娘会找自己算旧账。

半夏取出几只鎏金匣子,打开来,宝光闪烁,“这些是公主送给娘子的,公主有句话托我转告娘子:郎君现在是火中取栗,迟早会祸及自身,娘子得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十七娘不怪她,十七娘还想着她!

张氏鼻尖一酸,接过匣子,紧紧搂在怀中,哽咽道:“好,我听公主的。”

张氏嫁入裴家的时候,还没有裴英娘。几个月后,褚氏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还裴家。张氏那时候是娇贵的新妇,觉得裴英娘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养在身边也不会真和自己一心一意,而且自己肯定能为裴拾遗生下更多的儿女,便没怎么在意过那个连哭起来的时候都没什么声响的小娃娃。

后来裴英娘一天天长大,那么乖巧听话,懂事聪慧,知道阿耶裴拾遗不喜欢她,就老老实实待在内院,每天和婢女们一块玩,从不掐尖要强,任性生事。

大抵没有父母呵护的孩子,总会特别早熟。

张氏可怜裴英娘,偶尔送她一些吃食衣物,小小的人儿,每次都会郑重向她这个后母道谢。

世事多变,但裴英娘没有变过,不管她是裴家不受父亲喜爱的十七娘,还是金尊玉贵的永安公主,她始终如一。

张氏感慨不已,十七娘是裴玄之的女儿,可她和裴玄之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幸迁怒到别人身上。

半夏默默坐在簟席上,等张氏平复,缓缓道:“娘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张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苦笑一下,“我是个糊涂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教我,我谢你还来不及。”

她摇摇手,挥退侍立左右的婢女。

半夏等其他人走光了,才起身挪到张氏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

张氏愣了一下,当即变色,“公主现在是金枝玉叶,哪能和他们论亲戚!”

她急得不行,抓起半夏的手,“别说公主不是我生的,肯顾念我已经是我的造化了,就算公主是我的血脉,如今也是圣人之女!你回去千万告诉公主,小郎他们的事,和公主不相干。我已是裴家妇,王家只是我姊妹的夫家,我那几个亲侄儿还没吭声呢,轮不着他们去攀附公主。公主不用管他们!”

半夏点点头,有了张氏的这些话,王浮以后休想靠张氏接近公主。

张氏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寻常妇人,不大关心外边男人的事,平静下来后,问起裴英娘在宫里的生活起居。

她倒是没问别的,只陆陆续续问一些裴英娘平时吃得好不好,夜里睡得香不香,和太平公主等人相处得如何之类的琐碎事情。

半夏不愿多说裴英娘在宫里的事,她已经因为一时的心软犯下大错,不想再因为多嘴给裴英娘惹麻烦。她得珍惜裴英娘对她的信任。

挑着能答的问题答了,怕李旦等得不耐烦,坐不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张氏不敢多留,起身把半夏送到门口。现在半夏代表的是永安公主,不再是裴家的小奴婢,她不敢怠慢。

半夏看到裴十郎和裴十二娘躲在廊柱背后探头探脑,似乎想上前和李旦搭话,冷笑一声。

最终,裴十二娘在裴十郎的怂恿下鼓起勇气,端着一盅乌梅浆走到李旦身前,脸颊微微沁出一抹羞红,“天气炎热,请大王用些冰饮。”

声音轻柔婉转,哪里像以往在裴英娘面前的尖酸冷硬?

第32章

一个人的童年过得幸不幸福, 一般可以从他的待人接物和为人处世中看出来。

比如李令月,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 所以天真无邪,活泼烂漫。

裴英娘不一样,她刚进宫的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时至今日,李旦还记得裴英娘一开始的讨好和畏惧。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怕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闷头拼命追赶,走得气喘吁吁, 满头细汗, 束发的丝绦晃来晃去,飞得高高的。

其实她只需要开口让他等一等就好了。

一直不开口,可能是因为怕惹他厌烦,还有可能因为从没有人等过她,所以她没有想过要求别人, 只会努力跟上。

阿父毫无原则地宠溺她,足足快半年,才把她从一个小心翼翼、看人眼色说话的裴英娘,宠成一个会撒娇、会搞怪、偶尔还会耍耍性子的永安公主。

李旦甚至不必打听,光是那天看到裴拾遗举剑挥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就知道裴英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裴十二娘轻咬樱唇,举着茶盅,面带期待地仰望着李旦。少女面容姣好, 淡施脂粉,美目含情。

李旦看也不看她一眼,袍袖轻扫,径直离开。

裴十二娘怔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脸上难掩失落。

半夏冷笑一声,经过裴十二娘身边时,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十二娘的冰饮留着自己用罢。”

裴十二娘又气又急,“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她气急败坏,示意婢女上前替她教训半夏。

半夏冷冷地看着她。

婢女们畏畏缩缩,不敢动手,小声提醒裴十二娘:“十二娘,半夏可是公主的使女……”

话里带了几分埋怨的意思,她们是奴婢,不敢为了十二娘的一时意气得罪公主。十二娘不识时务,她们不是傻子!

裴十二娘气得额头突突地跳,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看到半夏从裴家出来,李旦跨上骏马,扯紧缰绳,引马调转方向。

一个矮小的身影忽然蹿到他面前。

骏马扬起前蹄,从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哧声。

李旦眉峰一皱。

户奴杨知恩大踏步上前,喝道:“大胆!”

裴十郎只想拦住李旦,没想到会惊到骏马,也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谄笑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和八王说几句话。”

李旦没理睬他。

裴十郎讪讪笑了两声,绕过杨知恩,给李旦作揖,“大王,十七娘是我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分开过,她走了以后,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特别想她……”

半夏听到这里,霍然站起,“一派胡言!”

裴十郎僵了一下,暗暗瞪半夏一眼,继续厚着脸皮说:“求大王帮我带句话给十七娘,我晓得她喜欢我那匹枣红马,没舍得自己骑,一直让底下的马奴好好养着,只等着送给她呢。她什么时候得闲,抽空回来看看我们,叔父也怪想她的。”

听他的口气,还真是兄妹相得,情谊深厚。

李旦扬起绞了银丝的鞭绳,眼风轻扫,看一眼裴十郎,“说完了?”

裴十郎面色一喜,八王可是武皇后的小儿子,攀上他,自己一定能当选千牛卫!

谁知李旦并没有和他预想的那样顺口夸他几句,轻夹马腹,扬长而去。

护卫、扈从们连忙跟上。

裴十郎轻啐一口,小声嘀咕,劲风扬起路边的灰尘,正好灌了他一嘴的尘土。

傍晚倦鸟回巢的时候,半夏从宫外返回,裴英娘问她马氏到底犯了什么事。

半夏没有隐瞒,“她失手把蔡四郎的生父打死了。”

马氏的丈夫看到她赎身出来之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又跑过来歪缠,三天两头找她讨要赌资。

马氏不肯给,后来实在受不了丈夫的苦苦哀求,陆陆续续给了他几千钱。

前不久,马氏的丈夫又输光了,躺在马氏的糕坊门前撒泼,闹着要马氏把糕坊卖了给他还债。

马氏气极,雇了几个坊间的大汉,把丈夫打跑了。

她丈夫是个无赖,哪肯轻易放弃,见吓不住马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儿子蔡四郎骗出去,卖给胡人商队当僮仆。

马氏救回儿子,和丈夫据理力争,争吵的时候失手把丈夫推倒在门槛上。

她丈夫脑袋磕在缺了一角的门槛上,挣扎了两下,当场气绝身亡。

半夏把马氏的遭遇简短地描述一遍,“马娘子说杀人偿命,怨不得谁,安排好糕坊和蔡四郎,主动去长安县公廨认罪。本来这事该由长安县县令审理的,蔡四郎不服气,趁人不注意,跑到大理寺为母鸣冤,还把马娘子伺候过公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想借公主的名头给他阿母撑腰。之后马娘子就被移交到大理寺那边去了。”

半夏轻哼一声,“幸好八王听到风声,让人把事情压下来了。不然外面人都会以为公主仗着圣人宠爱,罔顾国法。”

裴英娘长叹一口气,马氏遇人不淑,被迫和儿子分离,与人为奴。好不容易求得自由身,和儿子团圆,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丈夫手里。

至于蔡四郎绝望之下抬出她的公主名头,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对方只比她大几岁,还是个半大少年。生母锒铛入狱,他就像溺水的人,慌乱之下什么都想抓在手里。她是名义上的公主,对平民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头一个想到的靠山。

况且她的名声被连累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马氏的生死,比那点虚名更重要。

半夏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八王让杨知恩送我去大理寺见马娘子,我按着公主的吩咐打点了里头的差役。马娘子和我说,她害了一条人命,只能拿命赔。还说四郎糊涂,害了公主,求公主不要生气。”

裴英娘哪会真和蔡四郎计较,叹息了几句,打发半夏回房休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裴英娘没把马氏的事告诉其他人,李治喜爱她,不表示会为她破例插手大理寺的刑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让李治为难。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为马氏安排周旋,看看能不能减轻她的罪责。

一晃三五天过去,因为李治头风发作,启程去九成宫的计划一推再推。

太子李弘提出要亲自侍奉汤药,被武皇后回绝了。

李弘不满武皇后的独断专行,当面顶撞武皇后。母子俩短短几天之内,多次发生争执。

东宫属臣鼓动朝臣上书,劝谏武皇后放权给太子。

这其中,自然属裴拾遗蹦跶得最起劲。

虽然武皇后和李弘在李治面前很默契地保持平和,偶尔还笑谈几句,但李治还是敏感地察觉出母子俩之间的暗涌。

与此同时,大理寺对马氏的审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裴英娘陪李治用过午膳,等李治合眼睡下,独自出了含凉殿。

东廊楼宇空阔,凉风习习。

她站在栏杆前吹风,凉风裹挟着花草香气鼓满她的衣袖,简直有飘飘欲仙之感。

脚步声从东廊另一头响起,李旦风尘仆仆,为她带来马氏的消息。

罪名已经定下了,只等最后的判决。

李旦试着安慰裴英娘,“通轨坊的街坊近邻愿意为马氏作证,按照刑律,马氏没有性命之忧。”

深知李旦性子沉闷,只会实话实说,不会说些空话来哄劝自己,裴英娘勉强笑了一下。

她很感激李旦的理解和帮助,他是天潢贵胄,奴仆在他眼中,只有可以信任的和不值得信任的之分,奴仆的是非,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观念而轻视她的做法,默默帮她来回奔忙,让她可以为马氏尽一点心意。

裴英娘站在廊檐下,看着远处太液池金光潋滟的池水,怅然道:“马娘子是个好人,如果她当年嫁的是个好郎君,现在肯定过得很和美。”

即使马氏嫁的郎君只是个碌碌无为的田舍汉,也比摊上一个赌徒丈夫强。她会和丈夫举案齐眉,儿女绕膝,安稳度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有裴英娘赠予的银钱傍身,有张氏时不时照应,马氏还是拿胡搅蛮缠的丈夫没有办法,只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断绝后患。

裴英娘不免想到阿娘褚氏身上,阿娘和阿耶自小青梅竹马,脾性相投,又是门当户对的世交,然而成婚后,两人还是以悲剧收场。

她眉头紧皱:嫁人这么麻烦,以后干脆不出嫁好了!建一座道观,出家当女道士去。快活逍遥,还不耽误养面首。

裴英娘脸上的愁苦神情让李旦轻轻蹙眉,他知道她少年早熟,但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她收起天真童趣,像个大人一样发愁,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

以前是以前,现在她是他的妹妹,应该和令月一样无忧无虑,尽情玩耍。

他垂下眼眸,两指勾起裴英娘的下巴,略显粗鲁地揉揉她紧皱的眉心,看她露出迷茫又困扰的表情,像只刚出窝的小狸猫,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多大的年纪,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马氏的遭遇,让裴英娘觉得伤心又愤怒,然而马氏确实失手杀了人,她无能为力。

她正想好好感慨一下人生,忽然被李旦这么一打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蔫头耷脑,什么情绪都没了。

傻呆呆站了半天,干巴巴嘟囔一句:“阿兄又不是女子,当然不明白我们女孩子的心事。”

“越说越离谱了。”

李旦松开手,敲敲裴英娘的额头,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天天好吃好喝的娇养着,她的脸蛋是越来越圆润了。

裴英娘举起两只胖乎乎的巴掌,捂住自己的脸,不许李旦再揉。

兄妹两人厮闹了一会儿,裴英娘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了一点。

两人往含凉殿主殿方向走的时候,李旦忽然问裴英娘,“英娘喜欢养马?”

“啊?”裴英娘歪着脑袋,抬头看李旦,“阿兄怎么问起这个?”

李旦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提起,“我刚得了几匹好马,你喜欢的话,先让你挑一匹。”

裴英娘眉眼微弯,笑着说:“阿姊送了我一匹果骝马,阿兄又送我一匹,我得早点学会骑马才行。”

“哪天我教你。”李旦拍拍裴英娘的脑袋,发现她似乎长高了一些。

冯德匆匆走来,屈身道:“大王,圣人传召。”

“阿父醒了?”裴英娘笑着往前走。

廊檐旁边种了一株古老的紫薇花树,花枝蓊郁蓬勃,罩下一片浓荫,落花满阶,树影参差。

裴英娘光顾着走路,脚下的木屐踩在零落的花瓣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公主当心!”

离得最近的宫婢内侍七手八脚拥上前。

裴英娘踉跄了一下,没摔下去,漆绘木屐滚落到台阶底下,哐哐响。

她心有余悸,想抬手,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分别被两个人紧紧攥着,动不了。

一边是李旦,另一边竟然是执失云渐。

裴英娘想起来了,李治小憩的时候,执失云渐在东廊执勤,从她出了含凉殿开始,好像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来着。

“我站稳啦。”她轻轻踢掉另一只还套在脚上的木屐,摇摇自己的胳膊,示意两人放手。

执失云渐立刻松开手,退后一步,隐入人群之后。他身材高大,应该很醒目才是,不知为什么,只要他往角落里一站,仿佛立刻和周围的回廊绘柱融为一体,很少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旦没松手,弯腰把裴英娘抱下台阶,放在栏杆上,让她垂腿坐着,“崴着了?”

裴英娘试着踢踢脚,“没有崴着。”

半夏把裴英娘的木屐捡回来,屐齿摔坏了一小截。

李旦不许裴英娘起身,“在这等着,让人去取双新的来。”

裴英娘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在栏杆里头等着。早起时落了一场急雨,廊檐外边湿漉漉的,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捻金细绢丝履,踩脏了多可惜!

半夏回东阁取木屐,半晌方回。

裴英娘换上新鞋,站在紫薇树下踩两下,她一直穿不惯木屐,三天两头就磕磕碰碰摔一次,偏偏现在天气热,非穿不可。

李旦去见李治,一直没出来。

裴英娘估摸着父子俩可能在商量什么要紧事,不好去打扰,和冯德交待了两句,转身回东阁。

李治身体不好,受不得阴冷潮湿,含凉殿里没有摆放降暑的冰盆。

武皇后另辟蹊径,让能工巧匠在正殿四角的屋脊上想方设法安设机关,用流水驱动木扇,吹出阵阵凉风,正殿清爽怡人,比四面开阔的东廊还要凉快。

李治斜倚凭几,让内侍取出一幅幅画卷,“七郎亲笔画的,你觉得如何?”

内侍跪在地上,把画卷一一摊开。

画绢上无一例外,画的全是眉目清秀的妙龄少女。

李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七郎的画,当然好。”

“可有喜欢的?”李治试探着问。

李旦垂眸,目光落在坐席的龟甲纹边缘上,“没有。”

他如此直截了当,倒叫喜欢委婉迂回的李治一时有些为难。

“阿父。”李旦侧身,双臂平举,肃然稽首,“阿父和阿娘的儿子中,我年纪最小,五兄美名远扬,六兄才智双全,七兄单纯至孝,都比我更得阿父的喜爱。此生我不入朝,不做官,不领兵,只当一个闲散王孙,阿父还不放心吗?”

李治蹙起眉头。

气氛为之一肃。

八王这是在质问圣人!

侍立在正殿内的宦者、宫婢们冷汗涔涔,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宛如一具具泥胎木偶。

父子俩相对无言,鎏金凫鸭香炉腾起袅袅轻烟。

沉默片刻,李治轻咳一声,做出让步,“既然没有喜欢的,这次就不让你挑了。”

本想趁着李显即将娶亲,把李旦的婚事也定下来,这样一来,李治才能早日安心,太子李弘也能少一些后顾之忧。但李旦到底是他的亲儿子,算计得太多,未免让儿子寒心。

李旦得到想要的回答,嗯了一声,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起身从容告退。

“大家……”宦者收起画卷,小心翼翼道,“千金大长公主那边……”

李治摇摇手,“旦儿和显儿不一样,显儿不论娶谁当正妃,耽误不了他寻欢作乐。旦儿年纪最小,看着老实,其实性子反而最犟。回头提醒朕和姑母说一声,让她打消心思,免得弄巧成拙。”

勉强给李旦定下一个正妃,只会惹得他心生厌恶,还不如多等一两年,等他自己开窍。

李治打发走欲言又止的内侍,执起几案上的一枚八角铜镜,明亮的光线透过如意型槅窗,落在平滑的镜面上,镜中的男人眉眼憔悴,鬓边霜白。

他伸手扯下一根白发,拈在指尖。

他老了,什么算计筹谋、雄韬伟略,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君权神授的帝王,也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和神明一样,掌控一切。

唯有早作打算,尽量让每个人都各得其所,他才能放下牵挂。

旦儿是男子,不必他费心,令月有皇后和薛绍照应,只剩下小十七了……

李治放下铜镜,手指微曲,叩响几案,“唤执失进来。”

第33章

李治的头风频频发作, 身体一直不见好, 武皇后传出话来,今年不去夏宫避暑,九成宫的行程取消了。

李令月大失所望,她连在夏宫时该穿什么衣裙都计划好了!

当然,李治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李令月是个存不住心事的人, 郁闷了半天, 很快抛下夭折的夏宫之行, 为其他琐碎小事烦心去了。

这天李治精神好了些, 众人聚在廊檐下纳凉吃甜瓜。

甜瓜名叫御蝉香,淡蛾绿色,香气浓厚,甘甜适口。

李令月漫不经心地挖着瓜瓤,偷偷和裴英娘商量:“小十七,明天陪我去姑祖母家赏花。”

赏花?

裴英娘撩起眼皮,淡淡扫李令月一眼。

李令月最怕裴英娘用这种了然于心的眼神看她,明明是妹妹, 怎么感觉小十七有时候更像姐姐?

她两手一撒, 决定让着妹妹, “好吧,不是赏花,姑祖母家有个好厨子,会做一样叫灵沙臛的冰品,赵观音她们都吃过了, 我竟然还没吃到!明天咱俩去姑祖母家见识一下。”

她四下里看看,离李治和武皇后的坐席远一些,举起一柄紫竹柄绘牡丹花开团扇,遮住脸,躲在团扇后面,朝裴英娘挤挤眼睛,“姑祖母再三求我去她家坐坐,八王兄也去,你晓得的,前几天郑六娘和八王兄在议亲……”

裴英娘愣了一下,“怎么是郑六娘?”

郑六娘当初在御楼前闹了一场乌龙,想招女扮男装的房瑶光为婿,一时引以为笑谈。

李治和武皇后怎么会把她许配给李旦?

李令月撇撇嘴,“赵观音要嫁给七王兄做正妃,姑祖母不甘心,也想把孙女送进宫,现在只有八王兄没有娶亲,六娘的年纪最合适。”

“八王兄答应了?”

裴英娘想象了一下沉默寡言的李旦和娇憨天真的郑六娘站在一起的样子,心里觉得怪怪的。

这感觉,就好像哪天房瑶光忽然笑眯眯和李显说话,而李显反过来对她爱答不理一样。

“就是因为八王兄不答应,姑祖母才这么热心地邀请我们去她府上赏花。”李令月一边扯着团扇底下坠的杏黄色流苏玩,一边说,“我听六娘说,姑祖母为了这次赏花宴,做了万全的准备,把郑家所有适婚的小娘子全接到公主府了。嫡支的旁支的,只要姓郑,一个不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活泼明艳的,端庄贤惠的,什么样的都有!明天八王兄得挑花眼啦。”

裴英娘放下银匙,一手托腮,撑着下巴发呆,原来明天的赏花宴是一场相亲大会啊。

主角分别是:李旦,以及一群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郑家小娘子……

李旦和李显盘腿坐在李治左手边的坐褥上,刚好和裴英娘、李令月正对面。甜瓜吃到一半,发现裴英娘神游物外,兄弟俩都有些诧异。

裴英娘用膳的时候很专注,拿李显讽刺她的话来说,她上辈子可能没吃饱,所以这一世胃口奇好,吃什么都香喷喷的,让人看着眼馋。

李治也发现裴英娘魂不守舍,笑着叫她的名字,“十七是不是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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