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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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看他年纪不大,胆量却壮,起了惜才之心, 把他掳回寨中当喽啰。
他假意投诚,趁山匪们不察时,闯入山匪头子藏身的山洞,用一柄生锈的铁杵,杀死五个山匪头目。然后和山下的阿福里应外合,一把火将整座山寨一烧了个干干净净。
几十个山匪,包括他们的孩子,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蔡四郎脸上的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手段狠辣,十二三岁时,便能以一人之力,挑拨数十个胡人和坊民发生冲突,是个可造之材。
裴英娘觉得他胆大心细,又是马氏的儿子,才把他收为己用。
现在她有些头疼。蔡四郎确实是个忠心不二的帮手,不仅听话,还愿意揽下所有脏活累活,阿福和阿禄不敢做的事,他做起来没有一点迟疑。
可他做事未免太不留余地了。
商路能够迅速打通,和他的心狠手辣离不开关系。现在沿路山匪私底下管他叫玉面夜叉,只要看到商队的旗帜,无不望风而逃,没人敢惹他。
马氏如果知道蔡四郎这几年为了立功犯下多少杀孽,更不可能答应回长安。
裴英娘轻声说,“也罢,兴许再过几年,阿婶自己会想通的。”
不知是在开解蔡四郎,还是在安慰自己。
蔡四郎眼眸低垂,望着阶前飘洒的杏红花朵,嘴角微微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知道,阿娘不会回来的。
裴英娘倚着凭几,轻咳一声,岔开话,“听说你刻意为难商队中的胡人?”
蔡四郎眉心一跳,瓮声瓮气反问:“谁说的?”
话刚问出口,跪在廊前煮茶的半夏立刻变了脸色,低斥道:“没规矩!”
蔡四郎握紧双拳,脸上浮起几丝激动的红晕,梗着脖子辩白道:“我确实不喜欢那几个胡人,但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
裴英娘眉峰微蹙。她相信蔡四郎说的是真话,那么阿福和阿禄的暗示,多半是谗言。商队才刚刚起步,领头的人已经开始勾心斗角。看来,她平时太过放任阿福和阿禄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小节,商队目前还在她的掌控之中,阿福、阿禄油滑是油滑,还不至于陷害蔡四郎,他性格偏激,确实容易招致别人的误解。
蔡四郎见裴英娘沉默,犹豫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追问:“公主为什么要留下那几个胡人?”
他痛恨一切胡人,如果不是那些人引诱蔡老大赌博借贷,他们家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我晓得你不喜欢胡人。”裴英娘想了想,柔声道,“我收留胡人,是有缘由的,日后你自会明白。”
蔡四郎点点头,目光坚定:“我听公主的。”
裴英娘蛾眉微微一挑,她什么都没解释,蔡四郎就这么信了?
“公主。”蔡四郎扫一眼左右,压低声音,“您真的把棉花园子全部捐给朝廷?”
裴英娘笑了笑,“账册已经交接过了,岂会有假。”
她能理解阿福、阿禄和蔡四郎的心情,棉花院子是他们一手创建起来的,现在她把他们呕心沥血的成果拱手让人,他们不理解,是人之常情。
蔡四郎袖子里的手蜷成一团,沉声道:“不,还有一本账册。”
裴英娘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蔡四郎侧脸的刀疤上,心里微微一动,“什么账册?”
“是这两年剿匪所得的财宝。”蔡四郎上前几步,小声道,“我不放心让别人记账,每一笔都是我亲自记的,粗略算来,大约有几百万钱,那是公主的东西,我不会把它交给别人。”
裴英娘啼笑皆非,蔡四郎捣毁一处山匪贼窝后,视所有山匪为囊中之物,走到哪儿就去哪儿剿匪。当地官府不敢碰的硬茬,他带上一伙精兵,三两下就一窝端了。
她只当他是嫉恶如仇,原来竟然是为了黑吃黑!
“那些财宝我得来无用,全部卖了,换成财帛粮食,施舍给沿路的百姓,铺路造桥,施粥舍米,你自己看着办吧。”裴英娘缓缓道,“也算是你的功德。写信告诉阿婶,她会很高兴的。”
蔡四郎看着她含笑的双眸,怔了怔,隔了半晌,点点头。
院门“吱呀”一声,两名护卫快步走到廊檐下,打断裴英娘和蔡四郎的对话,“公主,八王来了。”
李旦?
裴英娘不由错愕,站起身,穿上半夏准备的一双木屐,哒哒走下前廊,“阿兄怎么来了?”
她迎出厅堂,迎面看见李旦穿过夹道,缓缓向她走来。
柔和的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他肩头。他穿着一袭绀青色蕃客袍锦圆领袍衫,裹幞头,踏皂靴,缓步走在艳阳下,袍袖飞扬,身姿如松,黑眸微微低垂,嘴角轻抿,视线锐利而明亮。
一时之间,裴英娘忽然觉得李旦有些陌生。
原来的李旦韬光养晦,默默无闻,现在他依旧深藏不露,锋芒内敛,但举手投足间,已经隐隐有上位者的决断气势。
“阿兄!”她怔了一下,笑着迎上前,“你怎么晓得我在醴泉坊?”
李旦淡淡嗯一声,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庭院,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果子,“洛阳的嘉庆李,刚送到长安的。”
裴英娘接过布包,打开来,扑面一股果实成熟的甜腻芳香。
她笑了笑,心里觉得踏实了一点。
李旦回首,杨知恩连忙带着人悄悄离开。
忍冬和半夏对视一眼,退回廊檐底下。半夏轻轻推一下站在原地没动的蔡四郎,“四郎,你先下去吧,公主和八王要谈正经事。”
蔡四郎垂下眼眸,转身走出庭院。
推开院门时,他忽然挑眉冷笑,几步蹿到墙角的芭蕉丛后,伸手一抓,攥住一人的衣领,“你在偷听?”
阿福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呼吸声都屏住了,这煞神怎么发现他的?
蔡四郎狠狠踢他一脚,“说!”
阿福惨叫一声,欲哭无泪,抱住脑袋,哆哆嗦嗦着道:“我没偷听!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蔡四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冰冷寒光,“路过?”
阿福看到他的笑容,双膝一软,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蹿到头顶,强撑着道:“我是来求见公主的!我有话禀报公主!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找公主告状!把你一路上的罪行一样样讲给公主听!”
蔡四郎没说话,嘴角仍然噙着一丝笑,但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阿福浑身发抖,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抱住他的腿,“我只是想找公主打听以后怎么安排那些胡人而已,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蔡四郎瞳孔微微缩起,轻轻踢开阿福,“是你向公主告密,说我为难胡人的?”
阿福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腰,色厉内荏,“没错,是我说的!你派那些胡人去剑南,分明不怀好意!剑南一直在打仗,而且山路崎岖,有去无回,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蔡四郎冷笑一声,“再有下次,以后你们兄弟遇到危险,不必来找我求助。”他顿了一下,“我一定会袖手旁观。”
“你竟然敢威胁我?”阿福横眉冷竖,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们是世家子弟出身,不甘于一辈子为人奴役,再过几年,公主会放你们自由。”蔡四郎收起笑容,走到阿福身边,眼神冰冷,附耳道,“我不一样,除了我阿娘,我只听公主的话,如果公主因为你的谗言厌烦我了,我无路可去,只能流落街头,你说我敢不敢威胁你?”
热气吐在鬓边,却比寒冬腊月的雪水还要阴冷,阿福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公主是我的恩人,你如果敢欺瞒公主,我还是会如实禀报的!”
“很好。”蔡四郎退后一步,轻嗤一声,抬脚走开,“还算有种。”
脚步声渐行渐远。
阿福深吸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用袖子抹汗:这个蔡四郎,委实难缠!
初熟的嘉庆李酸甜可口,裴英娘接连吃了三四个,长安附近州县的果树才刚开花,不知李旦是从哪儿寻摸到的果子。
她一口接一口吃得有滋有味的,李旦忽然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别多吃。”
温热粗糙的指节按在手背上,有些发麻。春日将尽,阳光洒在身上,隐约可以感觉到夏日的燥热。
裴英娘飞快抽回手,眼睁睁看着半夏收走剩下的嘉庆李,可惜地低叹一声。
上个月她贪嘴吃了许多柑橘,牙齿发酸,什么都咬不动,只能天天喝黍臛。嘉庆李比柑橘还酸,虽然好吃,也得适量。
李旦耐心等她吃完一盏茶,说起正事:“你出宫的事,还有谁知道?”
裴英娘见他神色严肃,敛容道:“我出宫的时候连阿父都不晓得。”
李旦双眉略皱,指节微微勾起,轻轻叩在食案的圆角上,“我刚才看到姑祖母的长史在府外逡巡。姑祖母最近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裴英娘眉心微蹙,“常乐大长公主的长史在跟踪我?”
李旦点点头。
裴英娘咬了咬嘴唇,把常乐大长公主前不久派人给她送口信的事如实说了,“她拿到了我的生辰八字,还想约我去英王府一叙。”
那张被她烧毁的纸条上,写了她的生辰八字,出生年月。常乐大长公主的邀请,于她来说就是龙潭虎穴,她当时想都没想,立刻把纸卷烧了。之后常乐大长公主锲而不舍地向东阁传递口信,她没有理会。
李旦沉默了一会儿。
裴英娘反而笑了,“阿兄不必忌讳什么,要么是裴玄之,要么是褚氏,不论是谁投向常乐大长公主……”
轻风吹拂花枝,窸窸窣窣响,她抬头看着庭前飞舞的落花,淡淡道:“我不在乎。”
第60章
裴英娘不在乎, 李旦在乎。
他抬起手, 手心朝下,盖在裴英娘头上,揉乱裹得平整严实的发髻, “英娘。”
这一声语气柔和, 近似呢喃, 仿佛烟雨时节氤氲着扑鼻花香的杨柳风。
“我去打发姑祖母,你不必为难。”
裴英娘鼻尖微酸,拉下李旦的手,轻轻握住, “阿兄, 谢谢你。”
李旦呼吸微微一滞, 空着的右手掩在宽袖底下, 紧紧握拳。
隔得这样近, 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兰膏香气。白玉似的指头握着他的左手,指节纤长, 那么细, 那么软,好像攥在他的心上一样。
她坐在他身侧,脖颈低垂,乌浓发鬓下露出一截雪白皮肤, 眉尖轻蹙,唇色鲜红,胸脯微微鼓起, 男装圆领袍也藏不住一身玲珑曲线,昔日瘦小的小娃娃一日日长大,渐渐有了少女的妩媚端丽,眉眼间已经可以窥看出日后的袅娜风姿。
庭前的落花虽美,远远不及她的俏丽明媚。
李旦深吸一口气,右手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勉强克制住心底翻腾的情绪,移开目光,半晌,缓缓道:“有我在,没人能欺侮你。”
裴英娘没有听出这一句背后的深意,低头掰着李旦的手指头玩。他生得高挑,手掌也格外宽大,指间薄薄一层茧子,是长年累月练字留下的印记。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手掌旁,比比大小,
“阿兄放心,我心大着呢,大长公主以为光凭我阿耶或是阿娘就能拿捏住我,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对裴拾遗或者褚氏的孺慕之情,随着岁月磨砺,早就烟消云散,血缘关系于她而言,仅仅只是身份证明而已。
李旦一动不动,淡淡嗯一声,悄悄压下心头的躁动。裴英娘永远不会知道,刚刚一刹那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夏按着裴英娘的吩咐,找到在府门前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常乐大长公主府上的长史,“大长公主想见我们贵主的话,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今天见一面罢,贵主在府中等候大长公主大驾光临。”
长史被护卫从人群中提溜出来,面红耳赤,轻咳一声,板起脸道:“永安公主是侄孙女,我们大长公主是长辈,岂有长辈纡尊降贵来见后辈的?永安公主去公主府向我们大长公主请安才差不多。”
半夏嗤笑一声,“我们贵主人多事忙,过期不候,爱见不见。”
说完这句话,转身踏进府门。
啪嗒一声,朱红大门当着长史的面关上了。
长史气急败坏,额前青筋暴跳,他是大长公主府身边伺候的心腹,去哪儿都是被人巴结的,连气朝中官员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唤他一声长史,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忍气吞声回了公主府,添油加醋一番,恨恨道:“永安公主仗着圣人宠爱,目无尊卑,骄纵任性,仆被她的使女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多少年的老脸,没想到竟然被人当成犬狗一样折辱!要不是仆惦记着回来向公主复命,早就一头撞死在那刁奴面前了!”
常乐大长公主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好一个永安!区区一个养女,竟然敢狂妄至此!”
她霍然站起,长袖带起食案上的茶盏,哐当一声,银杯砸在地砖上,乌褐色茶汤飞溅一地,“她不是想履约么!送褚氏去醴泉坊,我倒要看看,对着她的亲娘,她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长史巴不得一声,立刻飞奔出去传话。
驸马赵瑰在院中练剑,一套剑法练下来,出了一身薄汗,走到廊下饮茶歇口气,远远看到常乐大长公主怒气冲冲的样子,眼皮一跳,唤来使女,小声问:“谁又惹公主生气了?”
使女战战兢兢道:“奴恍惚听见……”她顿了一下,左右看一眼,接着道,“听见长史在抱怨永安公主怠慢他。”
赵瑰嗐了一声,“朝中文武最近都捧着永安公主,赞颂的奏折摞起来,差不多能有我高了。平白无故的,惹她做什么?”
不提永安公主最近名声大振,是个外柔内刚的硬茬,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一个还没及笄的后辈,传出去,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么!
而且还不一定能欺负到。
赵瑰沉吟片刻,接过侍者递上的布巾,狠狠搓一把汗湿的脸,系上衣带,“不行,我得去和二娘说一声,不能让她掺和进来。”
当即吩咐门房牵来爱驹,预备去一趟英王府。
醴泉坊。
半夏气走长史,快步回到内庭,“公主,我们这样得罪大长公主,会不会太冒失了?”
裴英娘坐在镜台前梳理长发,花鸟纹金银平脱葵花铜镜前映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忍冬跪坐在一旁,手执半月形穿枝牡丹纹玉梳,梳齿蘸取些微香泽,抹在每一根发丝上。
庭前花落无声,暗香浮动。
李旦已经走了,裴英娘换了身女儿家的半臂襦裙,花绫的料子,清淡的缥色,纹样简单朴素,仔细看,才能看到纹路间有隐隐约约的光华流转,低调又清高的奢华。
“大长公主脾气暴躁,只有这样才能打乱她的计划。”裴英娘挽起一缕发丝,对着铜镜看了看,“还是梳双螺髻吧。”
和亲生父母见面,还是要装扮一下的。
半夏退回廊下煮茶,咕嘟咕嘟的沸水声中,茶香一点点浸透整座庭院,花草的味道默默隐去,空气里是沁人心脾的清冽香气。
庭前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四五个年轻使女,簇拥着一名道装打扮的中年妇人,缓缓步入院子。
妇人淡施脂粉,虽是出家修行的打扮,但风韵犹存,举手投足,和寻常贵妇人没有什么不同。
裴英娘没有从她的眉眼间找到和自己相似的部分,但心底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之感,直觉告诉她,中年女冠便是她的亲生母亲褚氏。
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先学会的词语,是阿耶和阿娘。讽刺的是,阿耶裴拾遗不亲近她,阿娘褚氏抛下她后,十几年对她不闻不问,她没有喊出口的机会。
当年受不了裴拾遗的偏心,想逃离裴家寻找生母时,她没有奢望褚氏看到她后,会出于慈母之心,收留她,疼爱她,只要褚氏不像裴拾遗那样厌恶她,她就满足了。
武皇后打断了她的逃家之行,她从孤苦伶仃的裴家十七娘,摇身一变,成为永安公主,有了慈爱的父兄,友爱的姐妹。
她已经想不起当年冒着风雪逃离裴家时,是怎样的心境,只记得那时褚氏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褚氏从来没有给过她希望。
时至今日,看着头戴黄冠、身披道袍的褚氏出现在面前,她心中没有一丝波动。眸光流转,笑了笑,客气道:“劳女真亲自走一趟,恕我轻狂了。”
忍冬和半夏领着护卫、使女们退出去,廊檐前只剩下裴英娘、褚氏和褚氏的使女。
褚氏神色平静,眼眸低垂,进院以后,淡淡扫一眼裴英娘,一边落座,一边淡然道:“公主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平直的语气,没有疑问。
裴英娘盘腿坐在廊下,既不起身行礼,也不正襟危坐以示尊重,“我的生辰八字,只有阿耶和阿娘晓得,来的人是女冠,女冠的身份不言自明。”
褚氏不做声,她的使女忍不住皱眉喊道:“十七娘,你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了么?”
“亲娘?”裴英娘淡笑一声,仿佛使女说了个引人发笑的大笑话。
使女看一眼褚氏,又看一眼裴英娘,咬了咬嘴唇,“娘子当年抛下十七娘,也是不得已的。娘子和裴郎君义绝,十七娘却是裴家血脉,娘子不忍委屈十七娘,只能忍痛将你送回亲父身边。这些年娘子住在义宁坊,无时不刻不关心十七娘,不信十七娘可以问问裴家的门房,我常常送他些布帛米粮,找他打听十七娘的消息!”
褚氏双眉微拧,神情严肃,放任使女替她解释情由。
庭阶寂然,茶炉里的火熄了,香味一点点淡去。
裴英娘端起茶盏,抿一口茶:“照你所说,前些年我在裴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女冠想必一清二楚?”
使女脸色一僵,有些心虚,“我、我听说十七娘过得不好……”
“那时候女冠冷眼旁观,现在我已经不是裴家十七娘了,女冠约我相见,又是为了什么呢?”裴英娘抬起眼帘,直视着褚氏的眼睛,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见过褚氏,不是那天暴雨时在骊山脚下的偶遇,也不是出于母女血缘的心理感应产生的错觉。
褚氏回望着她,冷冷道:“你果真甘心认武氏为母?”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不仅冰冷,还带着凛冽的刀锋,开口第一句话,就刮得人心头生疼。
裴英娘做好了和褚氏的准备,但她没有想到,亲生母亲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真的是不带丝毫温情的质问。
她自嘲一笑,她们哪里像是一对阔别已久的母女,哪怕是武皇后,也比褚氏待她温和多了。
“褚氏一门,尽皆丧于武氏之手。”褚氏一字一句道,“你虽然姓裴,但也是褚家外孙女,怎么能贪生怕死,甘心充当武氏的爪牙?”
裴拾遗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裴英娘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鎏金摩羯纹茶盏,“那么女冠觉得我该怎么做?宁死不屈,以死明志?”
褚氏嘴唇嗫嚅了两下。
裴英娘没心思去猜她说了什么,接着道,“还是卧薪尝胆,一步步取得武皇后的信任,寻机为褚氏报仇雪恨?”
褚氏猛然抬起头,眼里滑过一抹诡异的亮光。
裴英娘苦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阿娘。”
这一句称呼喊出口时,她愣了一下。
褚氏也似乎略觉诧异,扭过脸不看她。
唯有使女面露喜色:十七娘肯叫娘子一声阿娘,说明她们母女还是能够相认的!
裴英娘望着院墙上方晴朗的碧空,沉默半晌,沉声道:“褚娘子,事到如今,不必再隐瞒什么了……”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我到底是不是裴玄之的女儿?”
第61章
褚氏变了脸色, 攥紧道袍袖角,指节用力得发白,“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怀疑!”
使女呆了一呆, 惊惶道:“十七娘,娘子是世家贵女,怎么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你确实是裴家女!奴伺候娘子十几年,娘子和裴郎君还未和离前, 便有了身孕,奴可以证实此事!十七娘不信的话,可以去太医署寻当年为娘子接生的医者,一问便知。”
她话里有几分抱怨的意思, “您怎么能这么怀疑自己的母亲?!”
裴英娘没有理会使女,手里把玩着鎏金茶盏, 缓缓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怀疑, 裴玄之、裴十郎、裴十二娘,裴家所有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和离的前妻,忽然送回来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裴家人并没有惊喜,只有惊疑不定。其中,疑惑占了大部分比重。
裴英娘确实是褚氏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裴玄之手上有当时的医者书写的详细记录,还有官府开具的凭证。
但是裴英娘的生父到底是谁, 只是褚氏的一面之词,裴家人将信将疑。
正像裴玄之的从弟后来劝他的话:“如果那女娃娃果真是大兄的女儿,那么和离时褚氏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有孕在身,褚家家破人亡,嫡系男丁全部流放至爱州,褚氏孤苦无依,怎么会在明知自己有孕时狠心同大兄和离?这个女娃娃只怕是褚氏和别人生的孩子,故意送来给大兄添堵的!依我看,那女娃娃未免太瘦太小了,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大的孩子,倒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
裴玄之爱面子,心中越怀疑裴英娘不是自己的血脉,越坚持要抚养她,还下令不许裴家下人议论她的出身。因为如果他拒绝抚养她,等于间接承认自己的妻子无媒苟合,生了一个生父不明的女儿,甚至可能孩子是在他们还未和离时怀上的,那简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他的脸。
不管裴英娘是不是他的女儿,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如果说一开始裴玄之只是有些怀疑,对襁褓中裴英娘还算有几分慈爱的话,那么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五官眉眼和褚家人没有一点相似时,那一点点怀疑,就成了笃信。
裴英娘一无所知,以为裴玄之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由爱生恨,把对褚氏的复杂感情投诸到她身上,才会疏远她。
她曾试图讨好裴玄之,换来的,是无情的嘲弄和讽刺。
后来,她派人调查当年褚氏和裴拾遗和离的细节,渐渐明白,裴玄之的憎恶从何而来。
裴玄之厌恶她,但又要维持表象,给她一个裴家十七娘的身份。她的存在,对裴玄之来说,是一个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奇耻大辱。
她年纪还小时,裴家少不了闲言碎语,其中裴十郎和裴十二娘最无所忌惮,每每当着奴仆的面嘲笑裴英娘来历不明。奴仆们不敢碎嘴,但那些“野种”之类的话,还是不小心传出去了。
裴玄之知道后,大发雷霆,罕见地惩罚了裴十郎和裴十二娘。
那时候裴英娘傻乎乎的,以为裴玄之是因为疼爱她才会动怒。
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裴玄之的怒气,并非出于回护自己的女儿,而是被人戳破心病后的恼羞成怒。
曾几何时,其实裴英娘也怀疑过,她到底是不是裴玄之的亲女儿。
如果裴玄之不是她的阿耶,那么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呢?
如今,看到褚氏惊慌失措的反应,裴英娘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裴家血脉。
“褚娘子当年抛下我时,只留下一封口信,连解释的话都不愿多留一句,真的是因为负气吗?”裴英娘直视着褚氏的眼睛,捕捉到她的慌乱,微微一哂,“还是说,褚娘子是故意的?”
使女双眼圆瞪,嘴巴张得大大的,扭头看一眼褚氏,再看一眼裴英娘,半天回不过神。
褚氏沉默半晌,轻咳一声,坦然承认:“我虽然憎恨裴玄之,但从来恪守妇道,没有败坏褚家女的名声。同裴玄之和离之后,我就在义宁坊出家修道,不曾结交外男,你确实是他的亲女。”
裴英娘听到答案,眸中滑过失望之色,合上双目,过一会儿,复又睁开,眼里水光潋滟。
她宁愿自己不姓裴。
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只是个不晓事的女娃娃。那个原来的,可怜的,孤零零的裴十七,尚在襁褓之中时,连话都不会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她实在太小了,匆匆降临凡尘,又匆匆挥别人世,甚至没有人觉察到她的离去。
而导致她过早夭亡的罪魁祸首,是她的亲生父母。
褚氏和裴玄之夫妻多年,深知裴玄之的个性,故意含糊其辞,抛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婴,飘然离去,就是想引导裴玄之怀疑她的身世。
裴玄之这些年对她有多冷淡,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就会有多后悔。
裴玄之有多痛苦,褚氏就有多快意。
褚氏多年来时时刻刻打听裴英娘的近况,但又狠心对她不闻不问,并非有什么苦衷。她利用自己的亲女报复裴玄之,探听消息,只是为了确认裴玄之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愚蠢罢了。
裴英娘扔下茶盏,慢慢站起身。
她接替原来的裴十七,懵里懵懂间成了裴家十七娘,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一点点长大,慢慢融入新的身份,这些年来,她是真的把裴玄之和褚氏当成亲生父母看待的。
事实证明,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她冷笑一声,低头理理袖子,幽幽道,“褚娘子,没有裴十七娘了,我是圣人亲封的永安公主,我的阿耶,是圣人。”
“我不会拦着娘子为褚氏一族报仇,但是娘子想利用我接近圣人或者武皇后,是痴心妄想。今日一见,你我的母女情分彻底了结,日后再见,娘子还是莫要唤我的小名了。除了圣人,没人有资格这么叫我。”
再和褚氏多说一句话,都会让裴英娘觉得厌烦,她走到廊檐下,穿上木屐,拂袖离去。
落花坠在她的肩头发梢,袍袖里鼓满了春风,轻轻飞扬,她的背影决绝而缥缈,恍若世外仙姝。
“十七娘……”使女怔怔地喊一声,大着胆子推一推褚氏,“娘子,十七娘走了,您怎么不留下她……”
“鲁姣。”褚氏的隐秘心思被裴英娘毫不留情地戳破,脑袋里一阵眩晕,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心神,哑声道,“我们回去。”
常乐大长公主信誓旦旦说裴英娘和武皇后关系紧张,要她帮忙劝说裴英娘支持太子李弘,她还没开口,已经一败涂地。
任务失败,多留无益。裴英娘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她再胡搅蛮缠,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鲁姣看着褚氏气得青白的脸,咬了咬嘴唇,搀扶着褚氏离开。
前庭通向后廊,裴英娘缓步走到廊檐下,低头拂去落在身上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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