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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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簪子、金钗什么的,正好用来挠痒痒,想挠哪里挠哪里,还不会弄乱发型。

李绮节才不管那些老祖宗的忌讳,隔个三五天就洗一次。不管李乙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她都不管。

宝珠却是如临大敌,在院子里烧水的时候,一直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

李绮节有点郁闷:不就是洗个头嘛,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她的头发又厚又密,拆掉发髻披散下来时像道泼墨瀑布。洗了之后*的垂在肩头,宝珠拿着干布巾费劲绞了干天,都没绞干。

进宝在灶房烧炉子,烧得灶台边热烘烘的。

宝珠手执桃木梳,梳齿上蘸了桂花油,一点一点把李绮节半湿的长发慢慢梳通,挽了个松松的发辫:“三娘去炉边烤烤,才病了一场,吹不得冷风,不能用扇子扇,只能慢慢烘干。”

李绮节踏着一双枹木屐,踢踢踏踏走进灶房,没有吹风机的年代,就是这么麻烦。

她坐在灶台边的小杌子上,尽量靠近炉子,能听到头发上的水汽一点一点被烘干的滋滋声。

她发间腾起一阵阵白色蒸汽,香烟袅袅,仿若仙境。

宝珠看见,笑嘻嘻道:“跟年画上的神仙似的!”

才说说笑笑,忽然听到进宝打开院门,在院子里和人说话的声音,宝珠皱起眉头:“官人不在家,进宝怎么让人进来了?”

支起窗屉子,探出头去看了看,“咦?孟娘子也在。”

回头朝李绮节道:“三娘别出声,我出去看看。”

李绮节挪到木门后边,听见宝珠在外头和人寒暄,先是孟娘子说话的声音,然后听一个妇人直接道:“三娘在屋里头?客人都来了,怎么不出来相迎!”

宝珠赔笑道:“官人不在家,三娘不敢莽撞。”

那妇人似笑非笑,“这时候倒是晓得规矩了。”

李绮节叹口气,知道避不了,干脆施施然走出房门。

她没来得及换衣裳,只穿着一件家常缥色小紧身儿,底下着一条玄色阔腿绸衫裤,脚下穿枹木屐,一头浓密墨发还未烤干,云鬓松散,挽在肩头。

她原本就生得秀净妍丽,年纪也小,加上前些时日一直卧病在床,又才洗澡,瞧去愈加弱不禁风,眉眼之间,俱是慵懒之态。

妇人一见李绮节这副弱柳扶风的风流模样,便直皱眉头:“三娘,你年纪不小,也该学学规矩了!”

这妇人是李家的远亲,杨家的大少奶奶,因她娘家姓高,亲戚都叫她高大姐。

杨家和李家是世交,祖辈连着亲。李子恒和李绮节管杨老爷叫表叔。

潭州府盛产茶叶和丝绸,县里许多人家都以采茶或是养蚕为生。

杨家既种茶,也养蚕,老家乡下绵延十几里的荷田、茶山,全都是他们杨家的。

李绮节初来乍到时,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那时候李家已经和杨家订亲了。

也就是说,高大姐是李绮节的未来婆婆。

☆、第4章 缠脚

李绮节曾经试着和李乙提过对杨李两家这桩娃娃亲的不满。

奈何李乙看着脾气宽和,实则是个古板性子,坚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道,既然已经立下婚约,就绝不能随便失信于人。

哪怕杨家大郎杨天保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纨绔,李乙也会押着李绮节出嫁。

除非李绮节豁出去找个情郎私奔,否则李乙绝不会允许她悔婚。

好在杨天保那小子还算规矩,长得也周正齐整。他是个童生,自开蒙之后一直跟着先生念书,很少出远门。杨家一心想让他走科举、博功名,对他的看管很严。

李绮节见过杨天保几次,对这个未婚夫的印象还不错,暂时没有找人私奔的想头。

几年前,杨家忽然走了大运,族里出了一位响当当的举人老爷。举人老爷虽然没有再进一步考中进士,但因为很受知府赏识,顺利在县衙里谋了个职缺,此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了瑶江县的县令。

进士都不一定有官做呢,杨县令却能以举人之身封官,县里人都说杨家祖坟的风水好。

杨家借此摇身一变,成了官家,而李乙只是一个操持酒坊生意的乡绅。

杨天保的母亲高大姐开始左右看李绮节不中意,碍于两家交情,面上虽没露出什么不妥的神色,但话里话外,常常露出几分轻视。

李乙是个外男,平时只和杨老爷来往,不会和杨府内眷高大姐打交道,自然不知道妇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李绮节却能明显感受到高大姐对她的嫌恶。

这个淡漠严肃的未来婆婆,委实不好相与。

高大姐没有辜负她的严苛名声,看着李绮节的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亲和气。

李绮节不由得想起上辈子逃课被教导主任抓住时的窘迫难堪,教导主任那看渣滓一样的眼神,和高大姐一模一样。

孟娘子见高大姐脸色不好看,连忙打圆场,“杨大少奶奶是自家人,三娘不必忌讳,快请大少奶奶进去坐。”

李绮节忍住和未来婆婆翻脸的冲动,“表婶里面坐,宝珠去筛茶。”

宝珠去灶房煮了一锅鸡蛋茶,狠心撒了一大把绵白糖,又舀了半勺桂花卤子搅开,分装在青花瓷碗里端出来,请高大姐和孟娘子吃茶。

高大姐在堂屋坐定,脸色缓和了几分,“劳烦孟娘子了。”

孟娘子端起瓷碗,默默数了数,见碗里有六枚荷包蛋,脸上立刻笑成一朵牡丹花:“李相公出门前嘱托我照应三娘,我们两家常来常往,亲如一家,大少奶奶不必同我客气。”

按理来说,孟娘子是举人娘子,高大姐只是举人老爷的弟媳,孟娘子平时傲慢得很,不该对高大姐这么和气。

可举人也是有分别的。

孟举人是泥腿子出身,性子刚直,才学有限。当年侥幸考中举人,没钱接着赴京考试,又口无遮拦得罪了潭州府的学政,差点连功名都革去了,无奈只能返回县城,在葫芦巷赁了所宅院,开馆授徒,赚些花用糊口。

同窗劝孟举人放下架子,去南面长沙府的藩王府谋个闲差,或是去北边武昌府的大户人家坐馆。

孟举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把同窗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同窗一气之下和孟举人割袍断义,此后再没人自讨没趣帮孟举人介绍差事。

孟举人左性起来,六亲不认。而杨举人长袖善舞,四处结交达官贵人,前途无限,官运亨通,远非孟举人能比。

两厢一比较,平时总拿下巴对着人的孟娘子见了高大姐,也得放下身段,殷勤讨好。

高大姐和孟娘子应酬了几句,吃过鸡蛋茶,孟娘子才回自家院子去。

等孟娘子一走,高大姐立即变了脸色,从袖中掏出一对鞋样子,往四方桌上一拍:“瞧瞧,闺女的鞋样子,怎么好随随便便给别人看见?又不是乡下蛮丫头!”

鞋样子用米汤上过浆,硬邦邦的,摔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是孟家五娘子拿走的那对鞋样子。

李绮节吓了一跳,鞋样子而已,至于吗?

而且她们李家祖宅在乡下,搬来县里没几年,她原本就是个乡下丫头。

高大姐气得面色紫胀,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向下,钉在李绮节的一双脚上,“一双大脚,也好意思出去见人!”

李绮节脸色一变:原来这才是高大姐生气的真正原因——嫌她没缠脚。

在明朝,缠小脚是身份的象征。

这个时代,人人以大脚为耻,以三寸金莲为荣。小脚缠得好不好,会影响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婆家上门相看,第一件事,就是让女方掀起姑娘的裙角,看姑娘家是不是缠了小脚。小娘子们的脚缠得越精致小巧,求亲的人家就越多。

反之,大脚女人没人敢娶,至少门第高的人家不会娶一个大脚媳妇进门,哪怕女方家财万贯。

明朝开国皇后马氏,因为一双天足,被老百姓们讥笑至今。以至于后人胡乱编排,用“露马脚”的故事取笑她。

女孩子们四五岁时,把脚趾硬生生掰断,折断脚骨,用帛布紧紧缠住,熬个三五年,等骨头一步步彻底坏死,天生的大脚最终被改造成一双双尖尖翘翘的弓足。

小脚女人,走不了长路,走不了远路,一辈子都离不开四方宅院。

开始缠小脚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正常行走。穷苦人家的女伢子都要下地劳作,缠小脚的话等于少了一个劳动力,所以乡下姑娘一般不会缠小脚。

只有家境富裕、不愁吃穿的人家,才能给家中的小娘子们缠脚。

自然而然的,小脚成了身份地位的代表。

用宝珠的话说,缠小脚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或是富贵人家的小妾姨娘。

李绮节原本是缠了小脚的。

原身五岁开始缠脚,因为身体太弱,扭折脚骨的时候,脚背出现化脓和血块,几根脚趾严重溃烂,差点烂掉,最后引发急症,不幸一命呜呼。

所以,李绮节降临大明朝的头一件事,不是打听朝代年份,不是装傻充失忆,而是抢救自己即将腐烂的脚趾头!

亏得她当时反应快,不然现在就只剩下八根脚趾头了。

李乙不知道原身已经为一双金莲赔了性命,看李绮节每天以泪洗面,十分可怜,心里不忍,思量再三后,同意让她放脚。

李乙先去问杨家的意思,当时杨家的杨举人还没出头,两家门当户对,李乙又许诺会把一半家产送给李绮节作陪嫁,杨家便没有反对给李绮节放脚。

李绮节花了几年时间,才把一双可怜的小脚丫子重新养得雪白娇嫩,十根脚趾头肉嘟嘟粉嫩嫩,一个不少。

不想杨家祖坟冒青烟,一堆庄稼汉子,突然蹦出个光宗耀祖的杨举人。

看高大姐的意思,分明是觉得李绮节的大脚匹配不上他们杨家的门第,想对她的脚趾头下手!

李绮节握紧双拳,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迎着高大姐挑剔审视的目光,“大脚怎么就不能出门了?庆娥表姐不也是大脚吗?”

高大姐神色一僵:杨庆娥是杨天保的亲姐姐,高大姐的亲闺女。

“再说了。”李绮节悄悄翻了个白眼:“您不也没缠脚吗?”

——高大姐娘家穷酸,她自己也是一双大脚。

没能缠足本来就是高大姐心中的一大遗憾,李绮节这一句正好戳中她的隐痛。

正如烈火上浇上一盆冷水,噼里啪啦炸得一片响。

高大姐气得倒仰,霍然站起,一巴掌抽向李绮节:“没有亲娘教养的丫头,果然没规没距,看看你是怎么和我说话的!”

进宝和宝珠勃然变色。

宝珠冲到两人中间,不动声色搂住高大姐的胳膊,没让她捧着李绮节:“表太太当心些,站稳了,别摔着。”

杨家跟来的丫头荷花也在一旁劝:“三娘还小呢,太太有什么话慢慢说,别吓着她。”

李绮节置身事外,站着没动。

高大姐收回巴掌,冷哼一声,“天保以后是要考科举做大官的,你既然是我们杨家的媳妇,行动就得有点好人家姑娘的样子!不是我爱说教,你自己出去看看,谁家小娘子和你一样不着调?就说间壁孟举人家的孟七娘吧,贤良淑德,又孝顺又本分,县里人人都夸,你和她住得这么近,怎么不跟人家学学?”

李绮节心中冷笑一声,学什么?还不是看孟七娘是一双三寸金莲,想强迫她再度缠脚!

做梦去吧!

“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们天保没过门的媳妇,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高大姐絮絮叨叨一阵,说得嗓子发干,端起青花瓷碗,咕嘟咕嘟几口喝完:“看在你生母早逝的份上,这一回我替你担着。以后你再败坏我们杨家的名声,我跟你没完!”

李绮节暗暗腹诽:还什么杨家的名声,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啊?您家兄弟偷邻居家的牛,被人抓去剥了衣裳游街,您怎么不和他没完?

高大姐罗里吧嗦说了半车子话,看李绮节面上虽然倔强,但一直默默站着停训,自觉出了口恶气,心中畅快不少,抓起什锦攒心盒子里的果子,往袖子里塞,直把袖子里的口袋塞得鼓鼓的,一壁往外走,一壁道,“今天你阿爷不在家,我就不多坐了,等李相公回来,和他说一声,大后日老太爷大寿,县老爷也要出席,请他来府上吃酒。”

语气有些纡尊降贵,仿佛多了个县老爷,他们杨家就成贵人了。

宝珠嘴里殷勤答应着,客客气气送高大姐主仆两个出门。

进宝收拾桌上吃剩下的盘盏碗碟,啧啧两声:“还说他们是大户人家呢,鸡蛋全吃光了!”

吃鸡蛋茶是有规矩的。主人家给的荷包蛋越多,就越显示出对客人的重视。一般是一碗两个或是四个荷包蛋,八个是待客的最高礼仪。

而客人吃鸡蛋茶时,不能全部吃完,必须剩下一两个,全部吃光是很失礼的。

李绮节伸长脖子去看:孟娘子和高大姐吃过的茶碗都干干净净,连汤水都没剩下,倒是丫头荷花吃过的茶碗里头还泡着一枚荷包蛋。

李绮节嗤笑一声:看来,杨家想改换门庭,任重而道远啊!

☆、第5章 足球

是夜酉时三刻,葫芦巷深处响起一阵悦耳铃音。

古人认为铜铃可以辟邪,夜晚出行时必定会佩戴铃铛,用来驱邪庇佑。二来在马车、牛车、驴车上系铜铃,走动时铃音先行,也可提醒路人,避免车马行人碰撞,减少车祸发生的可能。

李绮节听着熟悉的铃音,眼睛一亮:肯定是李乙回来了。

连忙吹灭灯烛,钻进姜黄色绣虫草鸟兽的蚊帐里,拉上竹叶青满绣团花纹薄被,闭上眼睛装睡。

李乙和李子恒父子俩赶着一牛车收来的棉花、蚕茧、苎麻、山货,回到家中来。

宝珠披了件夹衣,点上油灯,下楼来和进宝一起打开院门,将父子俩让进院子。

进宝把灯笼挂到桂花树的枝杈上,照亮整个院子,帮着卸货。

李子恒手里掂着两个油纸包裹,往进宝手心里一塞:“搁到灶房去,扎红绳的是甜口的枣泥麻饼,扎白绳的是咸口的梅菜肉饼,别放混了啊!”

进宝按着李绮节的吩咐,故意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像往常一般机灵,接了包裹,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李乙没瞧见李绮节下楼来,心里疑惑,卸了车上货物,问在一旁帮忙搬棉花的宝珠:“三娘呢?又跑出去看别人耍蹴鞠了?”

古代的蹴鞠运动曾经风行一时,上至九五至尊,下到贩夫走卒,闲暇时都会以蹴鞠为乐。蹴鞠艺人的收入很高,踢得好的可以扬名立万,甚至能够出入皇宫,成为天子近臣。

宋朝时已经形成一套非常成熟的蹴鞠比赛体系,有遍布全国各地的蹴鞠行会——圆社。

圆社会定期组织蹴鞠比赛、选拔年轻有为的蹴鞠人才、评定蹴鞠的技术等级,有些相当于现代的足球俱乐部和青训学校。

当时达官贵人和民间百姓都争相把家中子弟送入圆社学习蹴鞠技艺,并以此为荣,就像现代父母攒钱给家中孩子报外语、钢琴培训班一样。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严禁军队里的兵士玩蹴鞠,违者会被砍掉双脚。中国的蹴鞠运动自此开始逐渐衰落,到清朝时,上流社会中已经找不到蹴鞠的身影。

如果蹴鞠运动没有式微,说不定后世的中国会成为足球霸主,老百姓们就不用为国足操碎心了。

不过这只是李绮节私底下的腹诽罢了。

军队的制度暂时还没波及到民间,瑶江县人仍然喜爱蹴鞠。县里一帮无所事事的浮浪子弟,闲极无聊,隔三差五会约在一起踢蹴鞠,连深闺妇人们中也有会踢球的。

女子注重名声,小娘子们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但瑶江县的民风还算开化,不会总把未出阁的闺女拘在绣楼里。但逢蹴鞠比赛,大胆的小娘子们都会前去围观,坐在两边酒肆的二楼厢房看热闹。夜里暮色|降临,小贩商人在沿街摆起货摊,正好可以在酒肆里吃茶点、看花灯。

这种游玩无伤大雅,通常都由哪家德高望重的太太夫人带领,包下整座酒肆二楼,不许外男进去。

间壁孟娘子就曾带着葫芦巷里的几家闺秀去酒肆玩过几回。

李绮节每次去看蹴鞠比赛都很高兴,看她的架势,似乎也想下场和那些少年公子较量一下脚法。

李乙知道李绮节闲不住,以为她溜出去同闺中姐妹们一起玩耍去了。

宝珠把眼眶揉得通红,装出一副委屈神情,迟疑着道:“三娘不舒服,在床上躺着,且下不了床。”

李乙皱眉道:“怎么又病了?是不是偷嘴吃了凉东西,把肚子吃坏了?”

一壁说着话,一壁走进里间房里。

宝珠将房内的一盏大油灯点上,屋子里顿时亮堂不少。

李乙一言不发,直接握着一盏油灯,走到楼上厢房来。

先去看过李绮节,见她正合目酣睡,便没打搅,静静看了片刻,帮她掖好踢翻的被角,才下楼去。

房门关上时,李绮节偷偷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嗤嗤偷笑:对付李乙这种看着好说话、其实古板得要死的老顽固,绝对不能硬碰硬,只能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高大姐已经摆明了看不上她,她还没嫁进杨家,婆媳关系就够她喝一壶了。就算不能拒绝这门亲事,怎么也得先让李乙知道她的委屈,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楼下八仙桌前,进宝正把高大姐斥责李绮节的事情讲给李子恒听。

李子恒气得脸色涨红,一拍案桌:“杨家人凭什么这么说三娘!还讲不讲理了!”

“就凭她是天保的娘。”李乙把油灯放在桌上,瞪了李子恒一眼,“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别跟着瞎起劲儿!”

李子恒冷哼一声,瓮声瓮气道:“阿爷就知道偏着杨家,不就是出了个县太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甩手,蹬蹬蹬蹬跑上楼,再不肯下来了。

进宝和宝珠不敢说话,埋头搬东搬西,假装没听见父子俩的口角。

李乙转身走到院子里,卸下板车,对着默默嚼草料的老牛叹了口气,“憨儿子,你懂什么?”

高大姐如果真的不想和李家结亲,犯不着一次次挑李绮节的不是。她这是怕李绮节的脾气太倔,娶进门以后不好弹压,所以故意找借口打压李绮节,以后好拿捏她。

做人儿媳妇的,少不了要忍气吞声,这才只是开头呢!

李绮节趴在门板上,楼下李子恒和李乙说话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早猜到李乙会选择装聋作哑,这个便宜老爹固然疼爱她,但涉及到女子妇德之事,老古董依然是个老古董。

他的思想观念是从小耳濡目染形成的,几十年的礼教道德洗脑,不可能说变就变。

得用上水磨工夫,才能一点一点软化李乙。

大概是白天被高大姐讥刺了几句,李绮节夜里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和高大姐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李乙、李子恒和杨天保都站在一边看热闹,没人上前帮忙。

梦里的高大姐凶神恶煞,爪子锋利无比,攥着她的头发使劲扯,“嘶啦”一声,扯下一块带血的头皮。

“妈呀!”

李绮节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虽然只是个梦,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头发被扯掉一大团的那种痛楚。赶紧去摸后脑勺,发现头发还好好的长在自己脑袋上,这才松了口气。

“三娘!”

门外一声惊叫,宝珠穿着贴身的小袄儿长裤、趿拉着木屐,推开房门,摸黑走到床边:“官人叫你快些梳洗穿衣!”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李绮节掀开蚊帐,打了个哈欠,“没事了。”

宝珠急得直跺脚:“三娘快些,牛车已经套好了,官人让咱们连夜出城。”

借着房顶漏下来的月光,李绮节看清宝珠的脸:神色惶急,满头大汗。

李绮节心中一窒,“出什么事了?”

忙不迭爬起身,披了件绿地金花毛青布夹衫,穿上绣鞋,提着葱黄画裙子一角,蹬蹬蹬跑下楼。

楼下点了油灯,李乙和李子恒坐在桌前,神情冷肃,进宝蹲在地下收拾包袱。

“阿爷?”

李绮节走到李乙身边。

“嘘!”

李子恒对李绮节摇摇头。

李绮节连忙噤声。

门外传来一阵沉闷悠远的钟声。

寂静的深夜里,钟声听起来有些阴森,一声连着一声,从东边城门到西边渡口,传遍瑶江县城的角角落落。

正是半夜三更时候,寒意一点一点浸上来,堂屋里凉飕飕的,李绮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宝珠连忙取来一件水江红披风给她披上。

等钟声慢慢远去,李乙沉声道,“数清楚了,拢共响了多少下?”

进宝在一旁道:“官人,是十一下。”

李子恒点点头:“阿爷,确实是十一下。”

仿佛是一刹那间,间壁四邻忽然传出一阵阵嘈杂人声,接着是开门、关门发出的吱呀声,男人和女人吵架,父亲在斥责儿子,母亲在连声抱怨,小儿啼哭不止……

静谧沉寂的秋夜,霎时处处喧闹,公鸡在竹笼里长鸣,野狗在街边狂吠,恍如白昼。

整个葫芦巷的人家似乎都被钟声惊醒了。

李乙不再迟疑,霍然站起:“大郎,快送三娘出城,路上不许耽搁!”

李子恒跳起来,抬脚就走:“阿爷放心,我晓得轻重。”

李乙把李绮节抱到板车上坐定,往她怀里塞了一个青地白花粗布包袱,“三娘别怕,先回老宅住几天,等中秋阿爷就家去,别惦记着城里,听大伯和婶娘的话。”

李绮节点点头,乖巧道:“阿爷,我胆子大着呢!一点都不怕。”

李乙摸摸李绮节的长辫子,叹息一声。

宝珠抱来一床厚棉被,压在李绮节身上,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自己也跳上板车,钻进被子里。

进宝打开院门,李乙在后面帮着把板车推出门槛,“往西门走,那边有夜船。”

巷子里静悄悄的,牛车走在黑暗中,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一晃一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铃音。

转弯时,李绮节回过头,李乙提着一柄红纸糊的灯笼,还站在李家门外看着他们。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离西门越近,路上的牛车、马车越多,没有牛马的人家,直接徒步出城,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就像灾荒年间逃难的流民。

住在县城的人家大多家境殷实,小娘子们都是缠的小脚。三寸小脚走得不快,小娘子们眼睁睁看着牛车从身旁经过,自己被远远抛在后面,急得直抹眼泪。

李绮节半躺在板车上,背靠一只空竹篓,身前压一层厚厚的棉被,头上罩着兜帽,看不清外边的情景,一路走来,都能听见嘤嘤泣泣的哭声。

宝珠当年逃过难,看着路边哭泣的小娘子,有些不忍:“三娘,咱们车上还空着,能不能顺带捎几个人出城?”

李子恒听见,没有回头,一鞭子甩在车板上:“就你多嘴!”

宝珠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吭声。

西城门前挤了一堆人马车轿,乱哄哄的,吵成一团。有几个脾气冲的直接剥了衣裳,滚在地上厮打。周围的人视若无睹,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李子恒急得抓耳挠腮:“城门堵起来了,怎么办?”

李绮节打开李乙刚刚交给她的包袱,摸出一只灰扑扑的荷包,递给李子恒:“找守夜的更夫,他们知道小门在哪里。”

李子恒把牛车系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正想去找人打听,有人看见他们几人有牛车使唤,知道他们有油水可榨,主动找上门来,“小相公想出城?一个人一两银子。”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一两银子,就是一千二百个大钱,几乎是李家一个月的柴薪米粮钱,这个人真是狮子大开口!

李子恒有些犹豫,李绮节悄声道:“别磨磨叽叽的,先出城再说。”

李子恒从荷包里倒出一锭碎银,抛到来人手心:“这是一两八钱的,等出了城,剩下的再给你。”

来人掂掂碎银的分量,啐了一口:“小相公倒是精明。你们放心,我姐夫在县衙里当差,跟着我走,保管你们能顺利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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