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罗青梅作品明朝小官人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李绮节怕张大少奶奶看出苗头,故意哭丧着脸离开。

等出了张府,结香哼哼道:“我觉得张小姐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她以后肯定还要缠着我们少爷!”

李绮节跟着点头:大哭大闹不算什么,张桂花不闹,才更可怕。越是看着沉静的人,越加不会轻易动摇,一旦下定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李南宣想让张桂花死心,怕是难呵!

看来,美男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知道张桂花是李南宣的有缘之人,还是一朵烂桃花。

正低头想着心事呢,前方拐角的地方似乎有道人影,李绮节悚然一惊,霍然煞住脚步,趔趄了一下,才险险站稳。

前面的人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耳边传来熟悉的低笑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仿佛轰隆隆炸过一串响雷,李绮节脸上一阵烧热,想后退两步,那人如影随形,立刻跟着往前。

她挣脱不开,只能任对方扶着,无奈道:“你怎么在这里?”

孙天佑勾起嘴角,“大伯娘说你出门访友去了,我在这儿等着,好截人啊。”

宝珠瞪大眼睛,目光落在孙天佑的右手上,示意他松手。

孙天佑浑然不觉,顶着宝珠和结香的瞪视,大大方方道,“世伯让我来接你进城。”

李绮节一惊:“家里出事了?”

“别急,是喜事。”孙天佑松开手,“我和世伯他们交待好了,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阿满赶着马车迎过来,他旁边坐着一个小厮,竟然是前几天已经跟着李子恒进城去的进宝。

李绮节正想开口询问,那头宝珠已经替她问出声了:“是不是大郎出事了?”

进宝挠挠后脑勺,文绉绉道:“天机不可泄漏!”

宝珠一巴掌拍在进宝脑壳上:“说!出什么事了?不说接着打!”

进宝撅起嘴巴,扭过头,不吱声了。

孙天佑看了眼天色,走到李绮节身后,微微俯身,含笑道,“怎么,你怕我?”

两人挨得很近,他说话的时候,热气直往李绮节脖子里钻。

李绮节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刚刚散去热度的脸颊重又浮起一阵殷红,蹙起眉头,转身看向孙天佑。

后者一摊手,“我没扯谎,大伯娘都同意了。”

李绮节杏眼微眯,盯着孙天佑看了许久。

孙天佑任她盯着看,尽量舒展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一双狐狸眼轻轻上挑,笑意氤氲。

李绮节满腹狐疑,不知道孙天佑这回又想cos什么,目光滑过对方颊边若隐若现的酒窝,鬼使神差的,竟然不想拒绝,像刚吃完满满一大碗酒酿,没有醉,浑身上下却轻飘飘的。

算了,看看他到底在鼓捣什么。

“走吧。”

结香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绮节登上马车,半天没回过神来:“三小姐怎么跟人走了?”

回到家中,傻愣愣站了一刻钟,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

她找到宝钗,小心翼翼道:“刚刚孙少爷是不是来了”

宝钗道:“对啊,太太让他去接三小姐了。”

结香暗暗舒口气,还好,孙少爷说的都是真话,不是在撒谎哄人,不知道大官人那边出什么事了?听孙少爷说,是喜信?莫不是大少爷要娶媳妇了?

一个丫头急匆匆跑来,看到结香,眼睛一亮,“结香,你在这呢,张姑奶奶到处找你呢!”

结香脸色一变,“找我做什么?”

“不晓得。”小丫头跑了一个大圈,累得直喘气,“你刚刚上哪儿去了?旮旯角落全找遍了,就是找不着你!”

李绮节打着串门的借口去张家还金子,没人知道结香也跟着去了。

结香没有答小丫头的话,绕过前院,出了院门,拐到小院子里,迎面一股清苦的药香。

跟着张氏久了,她早已经习惯这种刺鼻的药味,但今天的药味明显和平时的有些不同,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夫人夜里又咳嗽了?”

前些时她跟去李宅照顾李南宣的起居,周氏另外拨了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伺候张氏。

小丫头蹲在炉子前扇风,鼻尖一点细密汗珠,“咳了大半夜呢,早上大夫来看过,添了几味药。”

脑袋往里间一扭,挤眉弄眼:“结香姐姐,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少爷在里头和夫人说话,我好像听见夫人哭了。”

结香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蹑手蹑脚走进里间,正好听到张氏在呵斥李南宣:“你是在质问我吗?!”

李南宣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结香看李南宣直接跪在地上,心疼的不得了,搬来蒲团,“夫人有什么话要交代少爷,慢慢说就是,动不动就跪,膝盖不要了?”

张氏哼了一声,没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扫了一眼李南宣的膝盖。

结香不等母子俩开口,不由分说,强行把李南宣架起来,搀到蒲团上坐着,正想去筛茶,衣袖忽然被轻轻扯了一下。

是李南宣。

结香轻声道:“东西还回去了。”

李南宣微微颔首。

张氏忽然拔高声音:“什么东西?三郎,你瞒着我做什么了?”

李南宣淡淡道:“没什么,我让结香把表妹送来的东西原样还回去。”

“还回去?”张氏咳嗽几声,咬牙道,“我儿糊涂!你表妹秀外慧中,容貌出挑,对你死心塌地,而且和我很合得来,我之前替你作主接下她的发钗,你还不明白娘的意思吗?”

李南宣目光淡然:“我对娘发过誓,一日不能实现父亲的遗愿,就不会娶亲生子。表妹蕙质兰心,不该因为我而耽误终身幸福。”

“你是不是怕你堂舅舅不同意?”张氏沉声道,“你放心,等你日后出息了,你堂舅舅肯定不会再阻挠你表妹和你的婚事。”

李南宣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隐隐浮起一丝不耐,“娘!我无意和表妹结亲,不止表妹,以后不论是哪家闺秀,都和我无关!您只管将养身子,不必为我的婚事操心。”

张氏脸上一白,“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娶亲吗?我之前拒绝李家的提议,是因为李家的亲事不妥,娘可没打算让你一辈子不成亲啊!”

“不娶又如何?”

李南宣抬起头,幽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强烈的情绪,仿佛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气话。

但张氏知道,儿子说的不是玩笑话!

“你想让你父亲这一脉断子绝孙?”

“世间事,哪能事事如意顺心。”李南宣扭头看向窗外,秋风袭来,只剩下枯瘦黧黑的树干,“娘,以后不要轻易对表妹许下什么约定,我会尽力去完成父亲的遗志,其他的,谁也做不了我的主。”

他起身离开,淡褐色衣袍滑过蒲团,留下一道瘦削苍凉的背影。

张氏泪流满面,“结香,三郎他是不是恨我?”

您到现在才看出来?

结香冷笑一声,眼角余光扫过张氏那张惨白的脸,心里一酸,把差点说出口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夫人,您别东想西想的,少爷是您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恨您呢?您呐,就是爱操心。”

张氏沉默良久,眼睛里倏然冒出星星点点亮光,“桂花是真心爱幕他,我都是为他好啊!”

“张小姐再好,关少爷什么事?”结香撇撇嘴,“少爷一心读书,暂时不想成家,您别多事。”

张氏躺回枕上,唉声叹气,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小丫头进来道:“张家小姐来了。”

结香脸色一沉,金子已经送回去了,张桂花怎么又来了?不会是看少爷那边不动心,又故技重施,把金子专送给夫人?

张桂花是空手来的。

结香脸色好看了一点,不过依旧板着脸。尤其当张桂花进门后,她昂起下巴,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张桂花知道她看不起自己,脚步没有停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一个丫头罢了,她根本不在乎。

小丫头和张家丫头都留在外面,没跟进来。

结香看一眼张氏,张氏示意她出去。

结香皱起眉头,一甩辫子,吧嗒吧嗒走出房门。

“桂花……”

张氏挨着床栏,“苦了你呀!”

张桂花走到病榻前,依然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姑姑,表哥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张氏错愕不已,“这话是谁说的?”

“那就是没有了?”

张氏苦笑道:“三郎自小在寺庙里长大,从没见过外人,哪里来的意中人?”

张桂花默然片刻,“既然如此,表哥为什么对我退避三舍?他是不是讨厌我?”

“不,这和你无关。”张氏鼻子一酸,泪如雨下,“是我造的孽……”

忆起早逝的亡夫,再想到注定孤苦半生的儿子,一时悲从中来,愈合的疮口重新皮开肉绽,麻木的心再度碎裂成一瓣瓣,彻底淹没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

张桂花坐在脚踏上,听张氏讲述她当年怎么和李郎相遇,怎么突破重重阻挠和李郎成为夫妻,又怎么被家人强行拆散,在庵堂中度过十几年光阴……

她静静听着,目光从凄然逐渐转为黯淡。

直到天边聚起层层叠叠的璀璨云霞,张氏才把当年的种种全部讲完,末了,她长叹一声,“是我们家没这个福气,不能把你迎进门。”

她存着亲上加亲的奢望,所以暗中留下张桂花送的簪子,但李南宣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张老太爷当年和她断绝关系时,那般果断干脆,现在涉及到他幼女的终身归宿,更不会轻易改变态度。张桂花对儿子情有独钟又能如何?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稍有不慎,只会落得一个比她和李郎更加凄惨的结局。

张桂花擦掉脸颊边的泪水,“姑姑,我恨你。”

恨你不能给表哥一个清白的出身,在他和我之间划下一道天堑,恨你之前给了我希望,现在又亲手粉碎我的希望。

丢下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渡口下船之后,一行人重新登上马车。孙天佑骑着一头毛驴,缀在马车旁边。

宝珠掀开车帘:“这条路不是进城的方向啊?”

马车不止没有走进城的大路,还拐了个弯,离城门的方向越来越远。

李绮节朝孙天佑看去。

孙天佑甩了个空鞭,笑而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在冰川里洗过似的,清冽干净,情深似海。

任谁浸润在这种目光中,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李绮节心有所觉,脸上的热意再度沸腾起来,手心一阵阵发烫,胸腔中跳动的节奏骤然加快,马蹄声,宝珠和进宝、阿满说话的声音,风吹过枝头的飒飒声,鞭子落在车辕上的脆响,全部汇聚在一处,成为一种模糊不清的嗡鸣。

此刻,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无比,一声比一胜猛烈,一声比一声激荡,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等马车顺着土路转过一座座小山包,眼前豁然开朗,远远便能看见一座矗立在北面的球场和周围鳞次栉比的木质建筑。

隔得老远,依然能看出市坊间比肩接踵,人潮汹涌。

孙天佑收起玩笑之色,目光像带了钩子,牢牢锁在李绮节身上:“这些是按着你的设想一步步筹建完善的,为什么不来亲眼见证它的辉煌?”

李绮节久久无言。

“我知道你想来。”

孙天佑翻身跳下毛驴,走到马车旁,“我说过,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我就别无所求。在我面前,你不用隐忍什么。”

不等李绮节开口,他忽然咧开嘴巴,一下子变得嬉皮笑脸,“你什么都和花庆福说,对我却吞吞吐吐的。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那个合伙人花庆福吗?你可别忘了,咱们俩年底就要拜堂成亲的,我才是你的夫君!”

李绮节不想笑,但嘴角却不由自主掀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孙天佑伸手,掌心盖在她搁在车窗边沿的手上,轻轻握紧:“三娘,你想去哪儿,想看什么,我都会带你去!”

李绮节没有抽回手,“一点都不介意?”

孙天佑摇头:“不介意!”

“成亲以后也是一样的?”

孙天佑一脸理所当然:“那当然了!”

轰隆阵阵,球场的方向接连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仿佛地动山摇,老马和毛驴有些受惊,阿满和进宝连忙掏出草料,安抚几匹老伙计。

宝珠很会看眼色,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李绮节望着远处拥挤的人流:“球赛已经开始了。”

她的态度中不知不觉透出一点亲昵来,孙天佑心里有些发痒,得寸进尺,牢牢攥着她的纤纤十指,不肯松手。相识以来,头一次能够摸到她的手,也算是一亲芳泽了。他心里美得冒泡儿:“不碍事,我让花庆福留着包厢呐,咱们可以从后楼的廊道过去。”

“不用了,在这看也是一样的。”

“在这能看到什么?”孙天佑撩起袍子,跳到马车外边,掀开车帘,“里面都打点好了,待会儿你披上斗篷,跟我一块儿进去,没人会注意到咱们。”

李绮节想坐在球场里看完第一场正式的蹴鞠比赛,想看看大哥他们训练半年的成果怎么样,想问问现场的观众们对改革过后的蹴鞠花样有什么看法,想和花庆福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没来之前,她想做很多事,但碍于身份,什么都不能做。

孙天佑看出她的心事,为她准备这一场惊喜,她忽然觉得,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如果我想做什么坏事,你也得给我打头阵!”

孙天佑展眉浅笑,“好,说定了!”

他笑起来时,俊朗的五官愈显深邃。颊边的酒窝像掺了蜜糖,甜丝丝的。

李绮节抿嘴一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浅浅的笑涡,她可以对天发誓,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不带任何暗示。

然而孙天佑已经傻了。

很快,她开始后悔这个略显轻浮的举动。

☆、第93章 九十三

孙天佑发现李绮节对自己的酒窝很感兴趣, 笑得愈发灿烂,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脸上始终挂着甜腻的笑容,随时随地亮出酒窝, 在李绮节面前晃来晃去:来啊,想戳就戳,随便戳啊!

李绮节很想对他翻白眼。

孙天佑说家里有喜事还真不是骗人的:有人再度给李乙说媒。

李绮节顿了一下, “阿爷答应了么?”

孙天佑摇摇头。

李乙意志坚定,重复了一遍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客客气气把媒婆送走。

正因为李乙态度坚定,直接拒绝媒婆,孙天佑才敢把这事说给李绮节听。他直觉李绮节和李子恒都不希望家里忽然多出一个继母。

“还是周桃姑?”

年前周大丫大病一场, 周家请医用药, 几乎把周桃姑积攒多年的积蓄花光。周家的熟水摊子生意不红不火, 勉强够母女几人度日, 周桃姑挑挑拣拣这些年,一直没再相中其他人。

到底是多年的街坊邻居,周大丫病的时候,李绮节抽空去看过一回,当时周桃姑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她看得出来, 周桃姑还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孙天佑偷偷瞅一眼李绮节, “唔,是卖熟水的周寡妇。”

李绮节垂眸不语。

孙天佑懊恼不已,早知道李绮节会不高兴, 他就不多嘴了!

天际飘来一团黑云,一群身姿矫健的大雁从山林上空飞过,迁徙队伍寂静无声,惟有秋风刮过林木的萧瑟声响。

宝珠大着胆子道:“三娘,咱们还进城吗?”

李绮节眼神游移,埋着头踌躇半天,仍然理不清思绪,叹口气,“不,咱们回李家村。”

球场里爆出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哗声,几乎能震碎赛场上所有人的耳膜,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

皮球滴溜溜打了个转,落进球网里。

场边的老者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声。

“我们赢了!”

队友们飞奔至李子恒跟前,欢呼着拥抱他。每一场比赛赢球的那方都能拿一笔丰厚的赏金,所有人全力以赴,为的就是能打败对方,获取更多的奖金。可真的置身赛场,感受到观众们的热情,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声,奖金的吸引力似乎没那么大了,每个人都热血沸腾,一心只想进更多的球。

赢球的一队回到换衣间,嬉笑打闹,笑语连连。输球的那一方坐在墙角的长凳上,沉默着看他们庆祝胜利。

花庆福找到李子恒,“大郎,你们赶紧换身干净衣裳,跟我去见一位贵人。”

“花大叔,我们要去见谁啊?”

李子恒换下湿透的衫裤,头发重新梳拢抿整齐,还往身上抹了点花露——这是李绮节给他的,闻起来香喷喷、甜丝丝,可以用来泡澡解乏,擦一点在身上,凉浸浸的,还能祛除汗味。

其他人就没他那么讲究了,套上干净衣裳,抬脚就走。

“是个官老爷,待会儿他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他不开口,你们也别多话。”

李子恒回头瞥一眼跟在后面的队友,压低声音,“不能提三娘吧?”

花庆福点点头:“能不提就不提。”

看到李子恒脸上似有忧色,他笑了笑,“没事,只有咱们几个晓得三娘是背后主事的,其他人不知情。”

比赛之后,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出大门,许多人神情激动,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讨论着什么。

场里重又恢复寂静冷清,只有一行人留在场中没走。

金长史环顾四周,默默打量着造型有些怪异的球台和围成圆拱形的一排排座椅。几个小童提着竹篮,散落在席位间,一层层清扫地面。

球门前响起一串整齐的掌声,“世子爷威武!”

球网前,一个身着鸡冠紫圆领大襟熟罗长袍服,满鬓风霜的男子抚掌哈哈大笑,“不知我上场的话,能进几个球?”

“世子爷脚法稳健,必能大杀四方,十个八个都算少的!”

男子笑得愈发开怀。

李子恒不认得楚王世子,但队中有人曾进楚王府献艺,为楚王表演蹴鞠白打,认得统管王府内外事务的金长史。看到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金长史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奉承那个衣饰不凡、面相慈和的男人,他不由倒吸一口气,“什么官老爷,这分明是王爷世子啊!”

老百姓们只晓得楚王乐善好施,喜欢结交才华出众的文人书生。而艺人们虽然属于下九流,但能够常常进出藩王府,对藩王府里头的事情了解得多些。楚王业已是耄耋之年,醉心诗书,深居简出,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王府现今基本上由楚王世子做主,楚王世子十几岁时就被册封为世子,一转眼四五十年过去,这位性情活泼,在民间颇有贤明的世子,也快到知命天年了。

李子恒面色不变,“世子?就是咱们这儿最大的官老爷?”

花庆福早就和他说过,要想把新式蹴鞠比赛推广到整个湖广大地,必须先从楚王府那边着手。为了搭上王府里的管事,花庆福前前后后花费三千两银子,没想到竟然真的把世子本人请来了。

老师傅认出楚王世子,双腿开始打颤。

李子恒神经大条,满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北京城的万岁爷爷来了,怕什么?”

全天下人都晓得老朱家的祖宗是贫苦出身,甚至还出过要饭的叫花子,老朱家从不避讳这一点,加上娶进宫的皇后、后妃都是从民间遴选,老朱家和其他朝代的皇室气质迥异,跟民间老百姓的距离更近。从明初到明末,老朱家的后宫纷争和权位更迭始终带着几分家常人情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又理所当然。

老百姓们畏惧皇权,但胆子大起来时,也敢和朝廷叫板。民间各种讥讽老朱家的笔记小说层出不穷,屡禁不止,老朱家还不是束手无策?

而且王爷听起来很吓人,可和老百姓们离得太远了。各地藩王虽然是一方权贵,但不能结交大臣,不能领兵,终身不能离开封地,权力有限。除了北地几个手握兵权的王爷敢对紫禁城里的那位阳奉阴违,时不时跳出来蹦跶几下,其他藩王大多数老老实实过日子,楚王一脉的子孙个个低调,安安生生享受荣华富贵,少有恶名。

据说王府里的老王妃家里原本穷得叮当响,因在选秀中脱颖而出,被册封为王妃,娘家才买得起牛。王府的世子、公子们是老王妃亲自教养长大的,深知民间疾苦,行事和一般权宦人家的纨绔不一样。

楚王府这一位世子爷更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早年他常常领着奴仆在市井游乐,一言一行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不认识的浪荡子冒犯他,他只是一笑而过。

花庆福摇摇头,不知该庆幸李子恒临危不惧,还是为这个傻大胆苦笑:“世子爷轻车简行,不想暴露身份,你们把他当成一个寻常富商就行,别拘泥。”

想了想,特意叮嘱一句:“如果世子爷要和你们比球技,你们晓得该怎么做吧?”

所有人都乖乖点头,连李子恒都明白,想讨好贵人,就得让贵人高兴,不论比什么,都得让贵人赢。不止要放水让贵人赢,还要放得天衣无缝、自然而然,让贵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做戏要做得像模像样才行。

世子果然提出想和李子恒他们讨教球技。

众人互望一眼,确定好双方人选,摆开架势,金长史抢过哨子,亲自为世子吹响开赛的哨音。

世子快六十岁了,身子骨仍然硬朗,把长袍塞在腰带里,在半场里跑来跑去,众人控制着节奏,尽量把皮球送到他脚下。

“哐当”一声,皮球冲破守门员的五指关,灌入球网。

众人连忙齐声叫好。

李子恒直喘粗气,陪世子踢球,比他们平时训练累多了。

世子毕竟年纪大了,跑完半圈球场,脚步明显变得沉缓起来,跟随的侍者生怕他伤着,想叫停比赛,又怕惹他不高兴。跟在球场旁跑来跑去,不知该怎么办。

惟有金长史从容不迫,越众而出,走到世子跟前,很有眼色地送上擦汗的手巾。

其他人顺势上前恭维奉承,李子恒他们默默退到一边。

世子还没过瘾,不过他素来随性,不想逞强,甩甩胳膊,走向场边:“这玩法新鲜,谁想出来的?”

世子平时很喜爱玩蹴鞠,传统的蹴鞠讲究技法花样,注重形式,好看是好看,玩起来却有些单调乏味。不像他今天观看的比赛,简单直接,但酣畅淋漓,激情澎湃。整场比赛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看得如痴如醉。

金长史看向花庆福,花庆福笑答道:“船工们平时闲着无事,偶然学来的玩法。”

金长史面露诧异之色,世子明显是要奖赏修建球场的人,这可是千金难得的大好机会!能在世子跟前露脸,就等于多了一座稳固的靠山,以后的好处多着呢!花庆福竟然轻易放过了?

花庆福把头埋得低低的。如果让人晓得球场真正的主人是李绮节,别人会怎么议论且不说,金长史估计会头一个变脸,要么觉得李绮节别有用心,要么因为看不起李绮节的女子身份而怒火中烧。这些年别人都以为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其实他只是在替李绮节跑腿。交游越广阔,认识的人越多,他越来越能明白李绮节为什么有那么多顾虑。商会里的人都是人精,心眼算计层出不穷,如果他们发现李绮节的存在,早就一窝蜂扑上来喝血吃肉了。王府是座好靠山,但牵涉的东西也更敏感更复杂,暂时不能让金长史看出李绮节和他的关系。

侍者们簇拥着世子走远,几个面白无须的内侍留下分发赏赐。

离开球场前,世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路边一间酒肆:“那牌子上写的雪泡酒是什么酒?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酒肆不大,只卖酒水,不供茶饭。店里窄窄一小块巴掌地方,除了几列盛放酒坛的木架子,再就是一座木板围起来的简陋柜台。伙计站在柜台后,为人打酒。客人很多,他手脚并用,打酒、收钱、扯皮,在咫尺柜台间转来转去,忙得陀螺一般。

幌子下两溜排得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街尾,前头的人装满酒壶,心满意足离开,后面立刻有人跟上,眼看天色将晚,队伍仍然还是那么长。

店前悬有一块木牌,上面零零总总写了十几样酒名,桂花酒、茉莉酒、玫瑰酒、菊花酒、葡萄酒、黄酒、金华酒、烧豆酒都很常见,唯有一个雪泡酒,一个一杯倒,世子闻所未闻。

立刻有侍者掏出一把碎银子,前去买酒。排队的老百姓看他们衣着不一般,又个个凶神恶煞的,不敢得罪,纷纷避让。也有不原意让的,在一旁对他们指指点点。

世子皱眉:“今天是出来玩的,让他们老实一点!”

金长史连声答应,“世子爷,这酒肆的酒俱是李家酒坊所出,那花相公就是李家酒坊的掌柜,他早就备了两坛好酒孝敬您,就搁在王府库房里呢。这外边店里卖的,肯定比不上送到王府的好。”

雪泡酒和一杯倒金长史都品尝过,味道确实独特。雪泡酒酒液金黄,泡沫雪腻,入口微苦,喝下肚之后才能品出酣畅爽快。一杯倒是烈酒,看似清冽纯净,其实后劲十足,闻起来像一种南边上贡的花露,香气十分馥郁。本来是叫火炮酒的,因为酒性实在太烈,普通人喝完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名声渐渐传开,县里的人都管它叫一杯倒,火炮酒这个名字倒是没人提起了。

金长史很喜欢喝雪泡酒,暑夏时冰过的雪泡酒滋味最好,他几乎每天饮一壶。而且他收了花庆福的好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所以他才会卖力向世子推荐这两种酒。

他说的是实情,送到王府的两坛酒是上品。当初李绮节光是把酿酒的材料找齐全,就费了不少功夫,为了减少成本,她把自己名下的田地全部开垦出来种莓草和麦苗。李家酒坊的老师傅性情顽固,认为她是异想天开、糟蹋粮食,宁愿卷铺盖走人,也不愿意为她酿新酒。只有划到她陪嫁中的那家酒坊肯听她指派,这才能顺利酿出雪泡酒和一杯倒。

  如果觉得明朝小官人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罗青梅小说全集明朝小官人蛮丫头/老大是女郎大唐第一公主,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