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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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是必须要洗的,出一次任务洗一次。

不洗一准臭烘烘。

队里的年轻人来自五湖四海,北方人不大习惯常洗澡,但陈声是必须洗的。不止他洗,凌书成也是勤洗澡、不节约水源的南方同胞。

听说队里的罗兵和贾志鹏就不怎么爱洗澡,屋子里臭得跟晒咸鱼似的。

基地里六个队,清一色只有男性。毕竟全国几大航校,每年培训出来的女飞行员不超过两只手,如此抢手的资源一早被各大航空公司挖去了,哪会有人想不开,跑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什么海上飞行救援?

于是队员们也就不拘小节了,出队归来,还没着家就开始脱衣服,一群人打着赤膊往宿舍走。

海天相接处泛着深蓝色,海面上有若有似无的光线,来自指引迷途的灯塔。

常年体能训练为这群年轻人塑造出了紧实的肌肉、充满力量的身体线条,一个个顶着湿漉漉的短发,有说有笑,夜幕下竟也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像是一幅充满生机的油彩画,浓墨重彩。

第三支队十个人里,有两个是从中飞院跟来的,凌书成与韩宏。

凌书成是跟陈声哥俩好,分不开,要去民航一起去,要来海上就一起来,对凌书成来说没差别,反正他选择飞行这条路本身就被他爹骂得个狗血淋——“让你学商科学商科,非要去学什么开飞机,开什么不都是个司机?你自己说,当司机有什么好的!你去当司机了,老子的家业传给谁?”

韩宏是成绩差劲,考了三次也没能通过飞行执照考试,结果没有民航公司肯要他,大四了还被停飞,一气之下跟着两人来了队里。

可惜的是,由于没有飞行执照,他来了队里也无法驾驶飞机,只能作为队员进行基本营救任务,比如爬绳剃到甲板上接应受难船员等危险工作。

这是他们在救援队的第三年。

一眨眼,三年都过了。

韩宏没跟两人在一个宿舍,基地的宿舍规格是两人一间,凌书成厚颜无耻先霸占了陈声,他就只能一边儿凉快去了。

不过韩宏是个好脾气的人,才不会和凌书成较真呢,最多不过和颜悦色在背地里对大家说:“你们知道吗,凌书成爱了陈声好多年了。”

这也不算造谣,兄弟爱也是爱啊。

不过据说那天之后,基地里很多人看见凌书成都绕着走。

一群钢铁直男,死都不怕,就怕被他gay。

宿舍两张床,两张书桌,地方宽敞,爱添置啥添置啥,条件比中飞院都好。

好歹一群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都过不舒坦,那该多憋屈?

陈声洗了个澡,出来后换凌书成进去洗。

他没急着上床补觉,而是打开手机看了眼,晚上十点收到一封新邮件,他那时候已经睡了,并没有看到消息。

队里的生活紧张忙碌,一出队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飞行救援又比单纯的驾驶飞机要难多了,海上事故一般发生在恶劣天气下,他得顶着狂风大浪稳定驾驶不说,还得组织救援行动。因此,自从来到基地,他基本上每晚九点按时睡觉,过起了老年人一般的养生日子。

陈声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查收邮件。

邮件并不算长,但很细致,像是时间表一样巨细靡遗记录着个人情况。

他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最后去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端到窗前,一面看着雨后的夜幕与海面,一面慢慢喝着。

阴了很久的心情在这一刻也有了放晴的迹象。

浴室里的凌书成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扫了眼他的背影,“不睡觉,站在窗边看风景?好雅兴啊。”

又看了眼桌上发着光的电脑,笑了两声,“张成栋的邮件终于来了?”

对于这件事,凌书成知道得门儿清,陈声也没打算瞒他。

事实上,让张成栋去做这件事还是凌书成给出的主意,陈声心高气傲,拉不下脸去求人,由始至终都是凌书成在帮忙搭桥牵线。

凌书成把毛巾挂回浴室,走出来坐在陈声桌前,毫不客气地拿着鼠标点点点,陈声也没阻止他看那封邮件。

陈师兄:

你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吧?

毕业在即,学校里各种事情多到爆炸,学生卡要注销、图书馆欠款要还清、班级聚会年级聚会开个不停,忙得我焦头烂额,说好的一个月一封邮件,结果一拖再拖,真是抱歉。

(凌书成:“废话真他妈多,订报纸是想了解世界大事,谁要知道送报员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次是想告诉你,路知意不是三个月前从加拿大回来了吗?她真的好厉害啊,拿到了我们年级优秀飞行员的荣誉,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年你从加拿大回来,也拿到了这个称号,是吧?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缘分天注定!

(凌书成:“啧啧啧,你才是天生的马屁精。”)

从加拿大回来之后,她好像找过一些人问起你的近况,基本上都是我们当初一个队的,比如徐勉、于涵他们,武成宇她也问过,当然还有我。我按照你之前嘱咐过的,跟她说了你在滨城做海上飞行救援,她又问我知不知道更多细节。我看她好像已经查过你们救援队的相关资料了,说话的时候眼里都带着绿光,感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凌书成:“眼里还能带绿光?哈哈哈笑死我了,难不成路知意是头狼?”)

后来我就有意无意去跟她聊天,关心她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毕竟我们都顺利签下了公司,就她一个成绩最好,结果至今都没能进民航系统。不过昨天她告诉我说,她已经给你们基地投了简历了,但她叮嘱我谁也别说,特别是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我看她也是走投无路了,进不了公司,但又不愿意放弃当飞行员这条路,可是去SCS吧,你俩又有过一段没结果的往事……我看她好像也挺尴尬的,就问她怕不怕去了碰见你,她说如果真能去你那,希望两个人相安无事,好好做事,最好不在一个队。

凌书成:“啧,陈声,看到她说不想跟你在一个队这,你哭了没?我他妈都想替你哭,费这力气跑来替她铺路,结果人家说来了想避开你,哈哈哈我怎么这么开心呢?”

说到这里,凌书成被粗暴地拉开,为了看完邮件,一边求饶,一边得到了继续坐下来看八卦的机会。

信里巨细靡遗写着有关路知意的事情。

张成栋说话啰嗦,这些年来每月一封信,看得人想把他塞回中学重学语文,但对于那几十封凌书成都吐槽不已的邮件,陈声却惊人地从未抱怨过一句。

甚至,他每一封信都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

凌书成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沉默。即便以他的性子,插科打诨调侃一番陈声才是常态,但这个模样的陈声叫他没法调侃。

越是不可一世的人,专情起来越是叫人心惊。

明明张扬了二十来年,却偏偏在路知意身上栽了跟头,放弃民航公司是为她,一声不吭跑来这沿海城市也是为她,可到头来一个字都没告诉她,还这么迂回曲折地与Tim联系,又与她身边的同学联系,暗示她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凌书成忘不了当年在加拿大时,陈声一面实训,一面八方搜寻对政审要求不那么严格的飞行员出路。两人在加拿大待到半年时,他竟然请了个假,直接飞回国,到滨城去与人面谈。再回加拿大时,他就开始与川航协商毁约事宜。

他问陈声:“值得吗?你俩手都分了,你还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去不了民航,你也不去?”

陈声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凌书成坐在电脑前,从邮件里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捧着杯子立在窗前的人。

那一年,陈声变得寡言少语,哪怕在人群之中也同样张扬地笑,可眼里的光却荡然无存。他笑着,闹着,说着,走着,但总也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了。韩宏觉得这样的他沉稳不少,可凌书成却宁愿他还和以前一样。

那天,陈声是这样回答他的:“我不知道值不得值得,可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想靠近她,所以放低身段,也不顾别人眼里的她是个土里土气的高原红,这就黏了上去。

想对她好,所以绞尽脑汁想出些稀奇古怪的花招,廉价卖鞋,中奖短信。

到后来,哪怕分了手,也不愿看到她穷途末路、理想受挫,下跪求情也好,放弃前途转业也好,他想为她这样做,就这么义无反顾去做了。

值得吗?

凌书成想,像陈声这样的人是不会问值不值得的,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因为他想这样去做,至于回报,他没有想过。他甚至并未抱着路知意一定会和他重归于好的念头,只是单纯想为她做这些事。

这样的爱,怎么算得上是年少轻狂?

有时候,凌书成觉得跟他比起来,自己当年那一段为爱追小太妹、地下停车场打群架,真是没眼看。恕他直言,跟陈声一比,他就是个幼儿园巨婴。

凌书成合起电脑,问陈声:“还不睡?”

“睡不着。”

他笑了,“睡不着也要睡,明天起个大清早,去找老大聊聊啊。”

陈声回头,淡淡地问:“聊什么?”

“聊聊最近新收的简历?聊聊要不要给队里引进个新鲜血液?聊聊我们基地需不需要改善一下gay里gay气的精神面貌,弄个小姐姐进来刺激刺激?”

短暂的沉默后,陈声依旧没说话,却放下了杯子,往床边走。

凌书成灭了灯,躺上自己的床,调侃一句:“我们铁面无私的陈队也要走后门了。”

陈声在黑暗里看他一眼,冷笑两声,“走后门?走谁的后门?你洗好菊花了?”

凌书成:“……呸,老子说的不是这个后门,你他妈耍流氓!”

单身二十年gay里gay气的基地里,这样的对话完全是常态。

凌书成翻了个身,不理他了,没几秒就呼呼大睡起来。

唯独陈声躺在床上,目光寂寥地看着黑暗里的窗外,天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亮起来,黎明遥遥,不知这样睁眼多久才能等到曙光。

他翻了个身,心中嘲讽,那高原红还需要他帮忙走后门?

能耐如她,一会儿拿个国奖,一会儿拿个校运动会五千米亚军,一会儿在加拿大混得风生水起,一会儿拿个优秀飞行员。

她踏着这条路来了,一路走向他。

可他不是那时的陈声了,她也不是那时的路知意,他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她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掌心里,当年他对她恨之入骨,如今有机会往死里折腾她了。忧的是,万一他心慈手软……

呸。

心慈手软?

他这人有仇必报,锱铢必较,不把她往死里整,他把陈声两个字倒过来写!

第六十六章

大四准毕业生里,论简历,路知意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她把简历投进官网上公布的招聘邮箱后,接下来的几天内,翻来覆去把SCS的资料查了个遍,从救援队出任务后的新闻报道,到关于滨城基地的详尽介绍,越看越心潮澎湃。

苏洋坐在一旁陪她看,时不时点评一下。

“这位小哥肱二头肌很是雄壮,你要是去了,一定要亲手摸摸看。”

“食堂看着不错啊,就是不太辣的样子,你一四川人跑过去,会不会嘴巴淡出鸟来?”

“噫,怎么全是壮汉,一个雌性生物都看不见?”

路知意说:“一般没有女飞行员选择做这种危险的职业吧?”

苏洋说:“也是,除了你这种威武雄壮的女人,估计也没谁了。”

路知意苦笑,“要不是民航没人要我,我也不至于去那么远的地方。”

南海南海,已经在中国的边界线上了,滨城之远,远在山河的另一边。

苏洋见她这么自嘲,赶紧拍拍她的肩,“打起精神来,你即将从年级上的两朵金花变成救援队里独一无二的队花了,还不知足?那边的汉子颜值高、体能棒,路知意我告诉你,把气魄拿出来!基地小哥千千万,一个不行天天换!”

路知意:“……”

去加拿大之前,苏洋也签下了公司,东航,实在是个好归属。

毕业在即,她一边陪路知意浏览网页、打发时间,一边异想天开,“不知道将来飞哪条线能不能自己申请,可以的话,我就申请飞滨城,有事没事去看看你。”

路知意怀疑地看她两眼,“你是想去看我,还是想去看救援队的小哥?”

苏洋抬了抬眉,“好友帅哥两不误嘛。”

路知意笑了。

毕业在即,日子是真忙。

曾经带过大家的教员、老师,知恩图报的孩子们一一请出来吃饭,一杯薄酒敬恩师,谢他们在校四年或严厉或慈爱的教诲。

依依惜别的同窗室友,会喝酒的不会喝酒的都不约而同喝个酩酊大醉。

成长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二十来岁的年纪,不再像幼年时能够无所忌惮地表达情感,开心就笑,伤心就哭,如今只能借着醉意抱在一起,眼眶红了又红,说着哪怕不在一处了也要一辈子当好友、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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