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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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宫那日,京城是个好天气,京城里可没有江南的柔软轻风,北方的风干燥而热烈,迎面吹来叫人略有些不适应,却又是记忆里熟悉的感觉。日头有些大,正午的阳光晒得人起了层薄汗,也难怪,这是要入夏了。

宫门口一行人早就候在那儿了,恭亲王打头,澜春长公主在他旁边左顾右盼,一干妃嫔都在皇后身后眼巴巴望着。

皇帝这可都下江南一个多月了呢,总算回来了。

昭阳远远地就不再伴君左右了,瞧见恭亲王朝皇帝迎了上来,她悄悄地退到了人群后头,跟着宫女太监们站一堆。德安回头对她横眉竖眼地指指点点的,她权当没看见。

小春子挤过来传话:“姐姐这又是何苦呢?主子回宫,这趟南行怎么着也要论功行赏,咱们这些随行的奴才虽说没什么大功劳,但把主子伺候好了也算是功德圆满。您这什么都还没捞着呢,怎么就走了?干爹照顾着您,让您别急着走呐。”

昭阳瞧见远处的皇帝朝着恭亲王拍了拍肩,又与澜春长公主说上了话,皇后面容沉静地站在一旁,身后的那些个妃嫔们倒是眼巴巴望着他,恨不能挨个问候一下。那些女子都是极漂亮的美人,穿得花枝招展,头上簪金戴银,明晃晃地站在那儿叫人眼花缭乱。

她笑着对小春子摇摇头:“成啦,我这趟也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她伸出胳膊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两只白玉镯子在太阳底下晶莹剔透的,好不漂亮,“你瞧,这可不是最好的宝贝?”

心下还有一句没说出口,她还得了皇帝的一片真心呢,只是不敢要罢了。

皇帝也是做大事的人,哪怕走在前头很快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也只是回头略看了眼,发现她缩在人群里头,也就没有下文了。他领着众人往宫里走,恭亲王在身侧汇报着这些日子宫中的大小事务,皇后由始至终没开口,倒是澜春长公主不时插嘴:“二哥,江南的姑娘漂亮吗?吴侬软语到底是什么个滋味呐?您去秦淮河上看了画船听了小曲没?这趟南下可有给我带礼物?”

皇帝没绷住,瞥她一眼,笑了:“你若是当了皇帝,还不得是个昏庸无道、夜夜笙歌的昏君?”

澜春理直气壮:“这不有您呢嘛!您在这儿绷着脸当明君,还不许我贪图享乐了?何况我又不是男儿,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有您在前头撑腰,坐看江山,打理天下,谁还会顾及我在后头摇旌呐喊还是坐享其成呐?”

恭亲王与皇帝一同笑起来,就连皇后也忍不住弯起嘴角,更别提她身后那一群莺莺燕燕了。

大老远的,昭阳听见人群里欢声笑语不断,忍不住抬头瞧了眼。她看见皇后站在皇帝身侧,微微笑着的样子像是牡丹花一样贵气美丽,他们可真配呐。日透明晃晃的,照着那群金贵的主子,她看得眼眶发酸,心头木木的。

昭阳回到司膳司时,众人都在忙碌,一切井然有序,一派宫中制度森严的景象。明珠正在煮汤,流云端着一盆子青菜叶子转过身来,一眼瞧见从大门口踏进来的人,一句“哎哟我的老天”,手中的盆子就这么咕噜噜滚在地上,青菜叶子落了一地。

“做什么这么笨手笨脚的?”明珠低声呵斥她,“待会儿姑姑瞧见了,一准儿骂得你——”

话说到一半,她也瞧见那个笑吟吟站在门口的人了,竟然忘了说话,愣了半天,才红着眼圈跑过去,一把抱住昭阳:“我的祖宗喂,你可算是回来了!”

流云也跑过来拉着昭阳上下瞧:“瘦了?瘦了!”

第一句是疑问,第二句是自问自答。她伸手去捏昭阳的脸蛋,满脸惆怅:“这婴儿肥哪儿去了?怎么南行一趟,瘦成这个样子?你这脸变得这么小,今后我可就是咱仨里脸最大的了,真是讨厌死了!”

昭阳哈哈大笑,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点心酸一下子就被冲淡了。流云是个大活宝,明珠是个小刻板,她们三人自小住在一个屋,哪怕没有情同姐妹,朝夕相处也叫她们的感情变得难以割舍。

她从荷包里往外掏东西:“这是江南的桃木梳,木质与咱们这儿的不一样,喏,明珠,给您的。还有你的,流云,这是我在集市上看到的铁弹弓,听说打鸟一打一个准儿,你保准喜欢!”

玉姑姑来了,大老远就嚷嚷着:“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拉着人在那儿唠嗑呢,这活儿还要不要做了?”

昭阳立马笑了起来,像只小鸟一样扑向了过去:“玉姑姑,我可想死您啦!”

她抱住了玉姑姑,却被玉姑姑一脸嫌弃地推开:“这才刚回来呢,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怎么就往我身上蹭上了?去去去,回你的屋子去!”

说是这样说,她仍然没忍住弯起了嘴角,看了眼昭阳,慢慢地叹口气:“这趟吃了不少苦头吧?下巴都尖了,瘦了一圈呢。”

她让昭阳回小院去,也不急着安排做事,只让小徒弟回去歇一歇。昭阳又搂着她的胳膊撒了会儿娇,这才一溜烟跑回了小院。

这之后的几日,她很快拾起了旧日的起居习惯,跟着流云和明珠一起早起早睡,白日里在司膳司做事,夜里就躺在床上说悄悄话。她把江南的很多事情都讲给她们听,那边的山水,那边的饮食,那边的美人公子,那边的一切一切。只除了表姐一家子的事,和与皇帝有关的事,她都藏在心里,那些是碰不得的东西,只她一人记着就好。

偶尔夜深人静时,明珠与流云都睡着了,她侧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也会有些惆怅。乾清宫离这里很远,远到要绕过一宫又一宫,重重宫闱锁住了她的视线,也不知道那个挑嘴的皇帝此刻在做什么。

皇帝这几日有点忙,恭亲王虽然能帮他处理些政务,可到底还有些事需要他来下决策,这一回宫,简直没日没夜地在折子与听政中徘徊。就连用膳时,也在与军机大臣们议事,那大殿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他草草吃了几口,也就不想再吃了,又很快加入争论之中。

江南的盐务那边,还要继续处理官员调任的事宜,大兴近来的财局政况都需再作调整。他好容易在深更半夜闲下来了,站在窗边就想起那丫头,不知道她此刻又在做什么,得到了自由是不是很快乐,被人管束着的滋味又会不会很难过。

他日也想,夜也想,好几回对着司帐女官自然而然地叫出了昭阳的名字,那司帐叫做朝露,闻言一愣:“主子,您南下一趟,把奴婢的名字都忘啦?奴婢叫朝露,不叫昭阳。”

皇帝闻言一顿,心里有些烦躁。

什么朝露,听着就没有昭阳顺耳。可他已经有个昭阳了,难不成还能给人改名字,也叫昭阳?那可不成,重名事小,他才不愿这世上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叫做昭阳呢!

说起来,宫女起了个昭阳的名,这还真是有些不合规矩。他这时候才开始纳闷,怎的那些个宫中管规矩的,也没对这名儿有什么异议?可他瞧着这名儿很衬她,一听就叫人想到些风光霁月、干净美好的事儿。

她可不就是他心头的小太阳?

敬事房的人在他回宫第三日就来过了,捧着木托里的一堆绿头牌,恭恭敬敬地候在那里,请他选个人侍寝。他后宫人少,子嗣单薄,那宦官还提醒他:“前些日子皇上南下了,太后娘娘还发话呢,说今年合该选秀了,到时候皇上不拘挑些个名门闺秀充盈后宫,也好让您子嗣绵延,千秋万代。”

还子嗣绵延,千秋万代呢,当他是老妖怪不成?

皇帝看着那堆牌子就头大,明知道眼下连个正儿八经的皇子都没有,正该合计合计这事儿。可他心里有人了,揣着她再去找别人凑合,这可不成样子。她就是不计较,他自己也觉得心头别扭,更何况除了她,眼下他谁也不想要。

他挥挥手,有些不耐烦:“下去吧,朕才刚回宫,这些日子这么忙,哪有心思顾这些个!”

那敬事房的又瞧瞧一旁的大总管,德安赶紧朝他怒下巴,示意他这就走吧,皇帝没那心思,总不能硬赶着鸭子上架呀!

呸呸呸,他这什么脑子呢,居然骂皇上是鸭子!德安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几个耳巴子。

敬事房那边的人可不好过了,佟贵妃那边可逼得紧呐。前阵子舒嫔没了,大公主也没了母亲,眼下后宫里只有皇后还有个大皇子,她可想赶着这节骨眼上再向皇帝讨个恩宠呢,最好一举得子,叫她在后宫的地位更加稳固,再说了,皇帝和皇后可不亲,她这贵妃也想好好努努力,再往上走走。

她当然是不敢来逼皇帝的,就整日催人去敬事房耳提面命的,说什么皇帝子嗣单薄啦,都是敬事房办事不利啦,总之是烦的人没处躲!偏她要只是个后宫主子就算了,后台可硬着呢,她的亲哥哥可就是当今户部尚书,在朝廷里都挺得直腰杆子。敬事房的人可对这位有些嚣张的主儿有几分敬畏,她老来催,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事不成左右就是被骂一顿,但样子总还是得做做。

敬事房的就只能天天来,天天被皇帝挥手赶走,最后佟贵妃实在没辙了,居然让太医院的太医来了。那太医是来请平安脉的,请脉的时候试探着问了句:“皇上,微臣听说您这些日子不思后宫之事,是否南下一趟,身子不太妥帖?要不,臣给您开剂补药,调剂调剂?”

皇帝一听,脸色都变了,拂袖而起,冷道:“你什么意思?补药?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成,要你自作主张朕开那劳什子的补药?”

那太医一见龙颜大怒,赶紧跪在地上认错:“皇上息怒,微臣知罪,实在是皇上回宫都七八日了,后宫妃嫔一个都不见。微臣只是担心您这样会对身子不好,毕竟人体有个稳态,这方面的事儿总是憋着,对自个儿也不好……”

皇帝眼神一眯:“是你担心,还是别的人担心?”

太医不吭声了。

皇帝不耐烦地让他滚蛋,看着窗外心头真是难受得紧。他真是吃饱了撑的要跟自己过不去,那丫头压根儿没把他放心上,他却为她在这儿守身如玉。

气急了,他也幼稚起来,一心想着怎么弄得法子让她也不好受,尝尝他这滋味。计上心头,他忽然把德安叫过来:“去,就说朕这几日茶饭不思,想来是胃口不大好,让司膳司的人想个法子调理调理。”

可这想个法子,是什么法子?皇命传下去了,司膳司的人变着法子给他做各式各样的菜,他就是吃不下去。整个尚食局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拿着这事儿不知如何是好。她们也算是费尽心思做些稀奇菜色了,可皇帝就是不爱吃,每日让大总管来司膳司大门口呵斥一顿,吓得一干子人杵在那儿面面相觑,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这算什么呐?

第四日,德安又来了,瞧见昭阳,一把将她拎到边儿上,压低了嗓音说:“姑娘哟,您可可怜可怜咱家吧!一把年纪了,被主子爷这么折腾,成日正事儿不做,见天地往这儿跑。”

昭阳讷讷地说:“主子胃口不好,您找我有什么用呐!可有找太医瞧瞧?是不是刚从江南回来,舟车劳顿的,害了病?”

德安瞥她一眼:“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知道?您这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主子这哪里是胃口不好、身子有病?分明是心病!您要是怜惜大家每日这么心惊胆战的,就赶紧想想法子,跟咱家回去复个命,咱家交差了,您也不必再这司膳司里跟着众人一起绷着根筋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昭阳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敢情她这是红颜祸水呢,一个人害得整个司膳司都跟着她一块儿挨骂受罪?

第48章 相见欢

昭阳真是左右为难,看着德安不知该说些什么,再推辞,皇帝势必要吩咐德安每日都来司膳司使脸色,可真就这么去了,那她和皇帝可就没完了。她对皇帝也不是没有那么点眷恋,毕竟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模样好看,心地也极好,也曾对她说过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是好不容易回了宫,才刚回到原先的平静日子,若是今儿真就这么遂了他的意,来日他定会变本加厉,万一真的日日都把她一介小小司膳给弄到乾清宫去杵着,那这宫中的闲话怕是要把她的脊梁骨给戳穿。

去,还是不去?

德安一眼看穿了昭阳的踌躇,索性再添一把柴:“我说姑娘哟,您可别再犹豫了,你今儿就是铁了心不去,主子明儿再吩咐我来就是,您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不如就随咱家去面圣,有什么话,您当着主子的面儿好好说,有什么误会摊开了来谈谈,咱主子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呐!您要是能把道理都给说出来,他难道还能强逼着你做什么不成?”

昭阳妥协了,讪讪地跟着他往乾清宫去,一路上都在忐忑着一会儿见了皇帝该说些什么,可更忐忑的是见到了他,他又会说些什么。

她惆怅地想着,这孽缘怎么就没个完呢?还以为回了宫两人隔着云泥之别,大抵是再也见不上面了,什么时候远远地瞧见他的身影,她一个人回想着当初南行时候的事儿也就算个念想。哪知道他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皇帝,居然为了她做出这种事情,成日差大总管来司膳司摆脸色。

这算个什么事儿呢?她发着愁,又没得觉得好笑,这种矛盾的心情真是叫人不好受。

就这么一路往勤政殿走,半道上遇见了佟贵妃。德安赶紧俯身见礼,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小的参见贵妃娘娘。”

他给昭阳使眼色,昭阳就在他身后跟着俯身行礼,只不出声罢了。德安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在宫中颇有面子,就算面前的是佟贵妃,他也只是表面上恭敬就成了,要论真的,佟贵妃对他可还要客气上几分呢。毕竟这位御前大总管成日里耗在皇帝跟前的工夫,可比她一介后宫贵妃要多上太多了。

德安热络地问佟贵妃:“娘娘这是去哪儿啊?日头这么大,您怎的不在甘泉宫歇着,跑出来受这罪呐!”

佟贵妃说:“皇上这不是南行回宫了吗?政务堆积太多,忙得不可开交,这点你还能不清楚?本宫想着,既然皇上抽不出时间来后宫看看我们,我好歹也是个贵妃,皇后娘娘成日里忙着抄经礼佛的,这不,我就做个表率,也代后宫的那些个姐妹们去关心关心皇上,也算是尽了我的本分。”

这点子事情,德安最清楚了。这些日子敬事房的来过,太医院的来过,个个忙敲侧击的,多半都是出自这位主子的手笔。她可不是个安分人。

德安也不便多说,只笑了笑,极有眼色地夸赞说:“娘娘就是体贴,咱们主子爷知道了,也只会夸赞娘娘的一片真心。”

因着是要见皇帝,佟贵妃今儿可一看就是好生打扮过的,一身缕金绣蝶百花裙,松松的堕马髻上簪着翠生生的碧绿如意簪,描眉涂脂的。她本就生得艳丽,这么一打扮,直教人觉得艳光逼人,美得妖娆。

她的贴身大宫女如意倒是眼尖,一眼瞧见了那个低头毕恭毕敬站在德安身后的人,可不就是司膳司的典膳昭阳嘛!听说前些日子皇帝南行,还钦点她随行打点吃食呢。

如意拉了拉佟贵妃的衣袖,朝德安身后努努嘴。

佟贵妃这才仔细去瞧那宫女,低眉垂眼的,却掩不去一身好皮囊。宫女素来是不能打扮得太显眼的,否则就有奴颜媚上之疑,可那宫女不打扮也显得清丽可人,就是……怎的有些眼熟?

佟贵妃顿了顿,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

昭阳心头一紧,忙俯身说:“小的是司膳司典膳。”

如意也附在佟贵妃耳边说了几句,大抵是把她从前给佟贵妃做吃食的事讲了。虽说这一年多每月皇帝去甘泉宫,昭阳都会偷着帮佟贵妃做吃食,可佟贵妃只在最初时见过她一面,后来根本没再踏进司膳司半步,来的都是如意这跑腿的。因此如意与昭阳很熟悉,她却是不记得这么号人了。

前些日子就因为澜春长公主要那羊眼包子的配方,结果她这一年半来都是请人代为做菜的事就露了馅,皇帝当时就拂袖离去,吓得她连追都不敢追。紧跟着皇帝就去了江南,她更是连个讨好的机会都没捞着。但她也听说了,皇帝知道那些菜都是这丫头做的,南行居然钦点要她同去。

再一看,这丫头生得还有那么几分姿色,她心里就不舒坦了。

她瞧着昭阳,不紧不慢地问德安:“司膳司的宫女没在那儿做事,怎的跟着大总管在宫中四处跑?”

德安笑着回答说:“主子这几日才刚回宫,南行吃惯了昭阳做的菜,这下子刚回来,吃着司膳司做的东西不大习惯,心头有气,就叫这丫头去骂几句,消消火气。”

他说得很有技巧,绝不给昭阳带来半点麻烦,昭阳心里很感激,面上却也只是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十分配合的样子。

佟贵妃心里好受了那么点,但仍然看她不惯,没理会她,只说:“既是同路,那本宫就与大总管同行好了。”

她仪态翩翩地走在前头,德安跟在半步之后,昭阳更是规规矩矩的,一句话都不说,只作影子跟着他们。

佟贵妃到底心头有事,半路上跟德安低声打听:“本宫听说皇上回宫这些日子,半步都没往后宫踏一步,大总管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昭阳也听到了,心中顿了顿,皇帝回宫有八九日了,一下都没往后宫去?

德安在御前待了那么多年,哪些话说得,哪些话说不得,他比谁都心头有数。当下笑了笑,只说:“娘娘也说了,皇上这才刚回宫,政务堆积,每日都与军机大臣议到深更半夜的,连太后娘娘那儿都只去了一趟,哪有工夫顾得上后宫呢?您也别挂念,横竖政务就那么些,等到皇上处理完了,一准儿第一时间来瞧您。”

佟贵妃心里可还揣着件事儿呢,这些日子惴惴不安多少时日了,又凑近了些,小声问:“那,本宫问你,皇上去江南这么一个多月的工夫,可有……”

她点到即止,德安心头立马就明白了,只摇摇头,说:“娘娘多虑,皇上是下江南做正事的,您入宫伺候多少时日了,难道连咱们主子爷的心思在哪儿都不知道吗?皇上一心记挂着天下百姓、江山社稷,不是那等子贪图享受之人。”

也不说有没有,反正就是套话一大堆,别的您自个儿猜去吧。

昭阳垂着脑袋一心把自己当影子,可那些话还是没受控制地往耳朵里钻。她面上有些发烫,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些画面,他对她嘘寒问暖时关切的模样,他与她在雨中被困在山脚下的木屋里时共处一榻的亲密……

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皇帝是不贪图享受,可要不是她死撑着把他给推开,指不定他在江南就真的把她怎么样了。

如意瞧见她满头大汗的模样,凑过来小声问了句:“你怎么了,怎的热成这样?”

昭阳连连摇头,一个字都不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勤政殿到了,佟贵妃也不再打听,其实心下也明白,若是真能从德安这里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人家也混不到御前大总管这个地步。她有些闷闷不乐地抬头看了眼勤政殿的大门,对德安说:“还要劳烦大总管通报一声了,告诉皇上本宫来请安。”

德安点头,拱手:“那小的就先带人进去复命了。”

昭阳能感觉到佟贵妃的视线在她后背上打转,那么转上一圈,她只觉得如芒在背。明明踏进勤政殿的檐下,阴凉立马驱散了那阵暑气,可额上的薄汗丝毫未减。

德安把门推开了,领着昭阳走了进去,轻声说:“主子,人带到了。”

昭阳只来得及踏进大殿,都没敢抬头去看龙案后那人,就毕恭毕敬地跪下来请安:“小的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皇帝没吩咐,她就没起身。

正批折子的皇帝几乎是第一时间搁下了笔,心下一动,抬头便朝她往来。偌大的宫殿,那个小小的人就这么伏在光滑平整的石板上,越发显得瘦弱可怜。

宫装总是清一色的深红色,看上去厚重肃穆,没有半点年轻姑娘的朝气。他这么看着她,眼前忽然冒出她在江南时候穿的那些衣裳,水红色,鹅黄色,淡蓝色,不拘什么颜色,清爽宜人,总叫人觉得她浑身都在发光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叫她起来吧,不必拘礼,见她就是站起来了,也仍然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叫人看不见那张脸,索性从龙案后走了下来,一路朝她从容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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