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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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笑:“是师父镇得住,想得周到。那一筒都是好签,随她怎么抽,都好。”

宋道士拍了他一巴掌:“你个傻瓜蛋!别的不好好学,就是这事脑袋最灵光。蔡家那丫头许了你多少银子?你得分我一半。”

清虚皱眉道:“也没说多少,就说今日的十两银子,我都把它尽数孝敬师父了。”

宋道士一听,立刻捂紧了袖袋:“你胡说,那丫头许过我棺材本的。”

清虚笑得狡诈如狐狸:“知道,师父的,可不就是我的。”

“等我死了再说吧。”宋道士捂着袖袋往里走:“你小心些,将那狗叼来的鬼画符尽早烧了。”

清虚道:“师父是怕我日后去讹诈她吧?”

宋道士的脚步顿了顿:“我不怕,我捡你回来的时候,就算过了,你是个实诚人,否则我也不会白白养活你。”

清虚眼里闪过一道亮光,道:“师父,我好奇怪,你到底是真的会算命,还是假的?”

宋道士去得远了,悠悠丢下一句:“你说呢?”

清虚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来,看着上面用木炭画的丑陋不堪的字,撇了撇嘴,往炭盆里一扔:“臭烘烘的,到处都是狗口水。死丫头,欠我五十两银子,若是不给我,道爷就把你拐去窑子里卖了。”

第6章 二娇(一)

自余婆子并汪氏去后,明菲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听娇杏给她讲蔡家的一些琐事。例如新夫人又是如何的大方仁厚,二姨娘又是如何的小气骄矜,新夫人进门的第二天就感了风寒起不来床,没去敬茶,新夫人却反让人去瞧病啦等等。

娇杏在那里讲得眉飞色舞,毫无禁忌,明菲不动声色地听着,把目光投到娇桃身上。但见娇桃坐在窗下,眼观鼻,鼻观心,长长的睫毛把一双明澈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一件石榴红的小肚兜,慢慢儿地绣,一针一线,很是细心。仿佛娇杏讲的,她都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明菲微微笑了笑,唤道:“娇桃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娇桃起身答道:“回三小姐的话,要过年了,奴婢想为您做一件肚兜。”

明菲一愣,她到底是真的老实呢,还是最精明不过?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听娇杏不屑地道:“就你那绣工?也得看三小姐瞧得上瞧不上?”

娇桃神色不变,淡淡地道:“虽然入不得小姐的眼,但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为人奴婢者,又怎能因为手艺不好,就不做该做的事情呢?”

娇杏一张粉脸顿时变得铁青。

这话回得好,明菲月牙一般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冲娇桃招手:“拿过来我瞧。”

娇桃走过来,弯腰将手里的绣活递给明菲。明菲拿了绣绷细细一看,上好的石榴红绢上,用分得极细的丝线绣了一对金色的锦鲤围着几片翠绿的荷叶并一朵半开的荷花嬉戏。虽才绣了一多半,却可看出,针脚细密整齐,配色得体,鱼儿生动活泼,荷叶荷花灵动自然。

明菲前世虽不懂这个,但来了这里后,却跟着汪氏做了两年的绣活,已经懂得好与不好,只是心中怀疑,这东西是很花时间的,若不是早就开动,怎会一日功夫就做了这许多?这娇桃,真是让她看不透。当下也不多问,只赞道:“好手艺。”

娇桃谢过明菲的夸赞,躬身接了绣活,得体淡笑:“谢小姐夸赞。”

娇杏瞥了娇桃一眼,叹道:“唉……奴婢和娇桃比起来,真的是很没用,厨房里的活做得不好,女红更是不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对主人的一颗真心罢了。”

娇桃面无表情。娇杏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都没听到明菲答话,歪头一看,明菲早就睡着了,被子拉得高高的,把脖子和耳朵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在外面。

娇杏叹道:“三小姐倒是长得一副好容貌。”她心里还隐藏了一句,就算是落到这个地步,那张脸也还显得皮嫩肉娇的。娇桃不答,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娇杏方低声道:“你随我来。”拉了娇桃走到窗边站定,问道:“这么早就准备了肚兜,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

娇桃透过窗缝望着刚从外面跑进来守在明菲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想进来的灰灰,眨了眨眼,道:“打定什么主意?肚兜是我以前就做了一半的,三小姐可怜,送她也无妨。”

娇杏冷笑:“在我面前你还装?你我一道进府,相守近十年,你是个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别人都道你老实,只有我才知道,你才是个有主意,有算计的。既然已经把你最拿手的绣工都拿出来讨好三小姐了,还想瞒着我?”

娇桃淡淡道:“夫人吩咐我好好伺候三小姐,我既然刚好有一门手艺拿得出手,好生为三小姐做一件肚兜正是做奴婢的本分,不存在什么讨好和不讨好。你若是见不得我露脸,也可以把你做鞋子的拿手活计现一现。”

“你果然是个不老实的!”自己要是愿意在明菲面前露绝活还用得着故意隐瞒吗?娇杏噎得一瞪眼,心虚地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睡得正香,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但我告诉你,在那边固然没什么好的前途,可跟着三小姐在这穷乡僻壤里,也不见得就有出头之日!她还这么小,又是这个样子,你已经十六了,再熬几年,等她大了,你便是个老姑娘了。何况就算到了那时,她也不见得就能翻身,你可想清楚了,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娇桃笑道:“你又糊涂了。我是做丫头的呀,怎能由我去选自家的前程?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没其他事的话,我要去厨房煎药了。”言毕将手里的绣绷收入针线箩中,自柜子里取了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临出门,轻轻踢了想往里挤的灰灰一脚,灰灰愤怒地瞪着她龇牙低吼,却不敢真的扑上去。灰灰眼看门被关上,是无法进去了,只好立在门口吠了两声,竖起耳朵等明菲唤它进去,却没听见明菲的声音,无奈只得躺在门边守着。

娇杏将窗缝打开得更大了一些,看着娇桃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渐渐陷入了沉思。

她和娇桃是原配张氏夫人亲自挑选,再由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专为大小姐陪嫁准备的。想当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她二人虽不是独当一面的大丫头,却也是有体面的二等丫头,吃穿用度,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见惯了富贵,眼光和心思自然也就要高许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些,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比如说,作为小姐的陪嫁,当通房,然后顺利做姨娘。

可三年多前,原配张氏夫人病倒,眼看要不好了。张氏夫人发话,大小姐明丽年龄不小,已经十六岁了,若是母亲死了,便要守孝,待守满孝,便是十九岁,怕姑爷那边等不得,对大小姐不利,不如先办喜事。老夫人一贯疼爱张氏夫人和大小姐,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替张夫人冲冲喜,便允了。

大小姐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因此并不忙乱。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和娇桃竟被换了,没能跟了大小姐去。她当时难过万分,但又想到下面还有一个二小姐,二小姐虽是庶出,但性情温和,跟着二小姐也不错,便把心安了下来。

谁曾想,不到半年的时光,张夫人和老夫人竟然会先后去了?那个讨厌刻薄的二姨娘竟然就当了家?老爷从来不过问内室的事,从此,她们这些跟着原配夫人和老夫人的旧人可算是遭了殃,卖的卖,撵的撵,配人的配人。她和娇桃虽因年纪小,没和二姨娘结下冤仇,从而逃过了一劫,却也难逃被波及的厄运,被扔去偏僻的院子里干粗活,从前的风光再不回来。

若非老爷平时虽然糊涂,但对正妻一事却很明白且坚持,怎样都不肯扶二姨娘为正,而是另行聘了上峰陈大人家族中的庶女为继室,她和娇桃也没机会再出来。

娇杏还记得,她从那个偏僻的院子里走出来,被人领着去拜见陈氏夫人时的情形。陈氏夫人虽然年轻,又是出身名门,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听说是长得像父亲,五短身材,大圆脸,吊梢眉,皮肤虽白却不粉嫩,唯有一双眼睛长得稍微妩媚些,笑容淳厚亲切些。

当年的张氏夫人,不知比这陈氏美了多少倍,犹不能拴着老爷的心,陈氏这样的容貌,又怎能拴住老爷的心呢?且不说和那风骚入骨,削肩瘦腰,花容月貌的二姨娘牟氏比,就连她这个小丫头也比不过啊。再看陈氏夫人那几个陪嫁丫头,每个人都只是长得端正而已。

娇杏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她长得不端丽,当初张氏夫人也不会选她了。娇杏便想,若是新夫人肯将她留在身边伺候,抬举她,她一定会两肋插刀地帮陈夫人留住老爷的心。

但新夫人却只是问了她和娇桃几句话,便将她二人打发到针线房去做事。晾了一个多月,才又让余婆子来领了她二人到这里来瞧三小姐。

想到这里,娇杏不由得有些焦躁,难道说,新夫人是想将她和娇桃留在这里看顾三小姐?正如同她先前和娇桃说的那样,她才不愿意留在这里管这个没人要的三小姐。这三小姐,将来有没有人家肯娶都还是回事,跟着她,自己能有什么前途?难道就一辈子缩在这里?她不甘心。

第7章 二娇(二)

娇杏看着外面那方小小的院落,鄙夷地想,这里连她当初干粗活的地方都比不上,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里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娇桃那丫头要留在这里便留着,她可不愿意!

要留在夫人身边,就要打通那余婆子这关。可这余婆子,油盐不进,她把自己进府以来偷偷藏下的私房取了一大半去讨好余婆子,余婆子竟然还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反而对娇桃青眼有加。

娇桃这丫头虽然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是想认命,跟着三小姐,守着三小姐了。但谁知道她是不是以退为进,故意掩盖真实意愿,变相地讨好余婆子和陈氏的?这个机会太难得,不能让娇桃得逞!

娇杏气哼哼地将窗扉猛地放了下来,窗扉发出一声闷响,随着这声闷响,身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娇杏方想起屋里还睡着一个三小姐,当下回头,看三小姐是否被惊醒了。

只见三小姐一双眼睛亮得不正常,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望来,也不回避,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清澈,里面却似有个黑洞,让人看不透底。九岁的小女娃,怎会有这种眼神?娇杏再一看,却见三小姐一脸刚睡醒后的茫然,刚才那种黑光一闪不见。

似乎是自己看错了,但娇杏还是心虚,赔笑道:“三小姐,娇桃将这窗子缝开得大了些,奴婢怕冷风吹着了您不好,便想关上。谁知道奴婢手脚笨,这窗子又破旧,不听使唤,竟然吵醒了三小姐。”

明菲暗道,好个贼丫头,敢情什么都是别人的错,她就没半点错。嘴里却道:“既然如此,你去和吴家奶奶说,请她把这坏了的窗子换了如何?”能折腾汪氏的机会,明菲是不会放过的。

娇杏先前还怕明菲会责骂自己或者是向余婆子告自己的状,见明菲竟然什么都不追究,还顺着她的话,让将窗子换了,当下轻松起来,觉得自己果然是多虑了。便笑道:“是,等吴家婶娘一回来,奴婢便去说。小姐饿了吗?奴婢去厨房看看,娇桃为您准备的猪肝粥可好了?”

明菲亲耳听见娇桃是去煎药的,哪里又会有什么猪肝粥?这分明是娇杏踩踏娇桃的伎俩。明菲也不点破,眯眼打了个呵欠,道:“我不喜欢猪肝粥的那个味道,我想吃吴家婶娘亲手做的桃花糕。不是做成桃花样子的糕,而是用桃花加入糯米粉做的糕。还是两年前芳儿分了我一块吃,我就再也忘不了那滋味了。若是不得吃这糕,只怕我药也喝不下。”

娇杏愣住,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什么桃花来做糕?三小姐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是长在乡下,应该更懂得时令才对,这是什么意思?

娇杏正在那里开动脑筋,揣测明菲的意思,又听明菲道:“娇杏姐姐,你脚上的鞋,是你自己做的吗?”

娇杏随口答道:“是啊。”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最普通不过的青布鞋,却做得秀雅端正,特别是上面绣的那几朵石榴花,配色从浅到深,栩栩如生。

明菲道:“穿了多长时间了?”

娇杏不知她为何突然对自己的鞋感兴趣,虽怕她是偷听到了自己和娇桃先前的对话,却只能忐忑地答道:“半年多了。一双粗布鞋子而已……”她手里拮据,只能有两双鞋子换洗,自然是能多穿一段时间就多穿一段时间的。

明菲笑着赞道:“做得可真不错。我常听村里的媳妇大婶们说,这鞋做得好,先看鞋样剪得好不好,再看做得跟脚不跟脚,最后还看可牢实,绣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可你这双鞋,真是要样子有样子,又牢实,鞋面也绣得好。依我看,你的手艺也不比娇桃姐姐差嘛,怎么就那么谦虚,说自己只有一颗心,别的都拿不出手?”

娇杏吓得手心冒出冷汗来,暗忖道,不知自己和娇桃先前的对话,明菲到底听了多少去?那些话若是传到余婆子耳朵里,只怕她的打算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见明菲一脸的天真,仿佛真的是羡慕她鞋子做得好的样子,便想,一个九岁的乡下小丫头,懂得什么?当下手心里的冷汗也干了,笑着糊弄明菲:“回三小姐的话,您的祖母,老夫人曾经教导过奴婢,做人一定要谦虚。奴婢得了教诲,一直牢记在心,不敢相忘。三小姐若是要鞋子,奴婢尽力为您做两双就是。”

明菲灿烂的笑了:“说得是,姐姐是个好的。我还真的要烦劳姐姐,不知姐姐有空没有?”

只要她不追究先前的事,娇杏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她的?当下大包大揽:“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明菲笑道:“请姐姐帮我看看,我换下来的衣服啊被褥什么的需不需要洗,还有这屋子,原来不是我住的,我怎么闻着就有股怪味儿?”既然你那么闲,闲得嫌弃我,闲得挑拨人不要跟着我,我便给你找点事情做做。

娇杏打了个冷战,这么冷的天气……

又听明菲自言自语地道:“算了,姐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还是余妈妈回来,我再请她帮我看看吧?不行,余妈妈很忙,年纪也大了。可若是请吴家的粗使婆子洗,我又怕她粗手笨脚的,将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绫罗绸缎给洗坏了,不然,等我好了以后自己洗?反正也洗习惯了。”

娇杏忙不迭地道:“奴婢去洗,奴婢去洗。”

明菲道:“可是外面很冷啊。那水冰冷刺骨,我前几日给吴家婶娘洗衣服,差点没把手给冻坏了。”

娇杏“啊”了一声,竖眉骂道:“奴婢一定要让那臭婆娘给您洗!小姐,您放心,奴婢怎么都要为您出了这口恶气!”

明菲笑得一脸的天真:“娇杏姐姐,你真是又聪明,又体贴,又能干,我真想问母亲要了你,就让你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你愿不愿意啊?”

娇杏懵了,却见明菲翻了个身,叹道:“哎呀,真是的,刚睡醒,又困了,怎么越睡越冷了呢?这炭盆好像是灭了?”

娇杏还没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兀自站在那里不动。明菲又道:“娇杏姐姐,娇桃姐姐和你相比,谁更能干一些呢?”

娇杏就算是再笨,也明白明菲的意思了,当下忙不迭地替明菲掖被子,加炭,笑道:“自然是娇桃更能干。”

明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闭上眼径自睡了。

娇杏皱起眉头,这三小姐,怎么阴阳怪气的?真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张氏夫人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老爷那么老奸巨猾的一个人,又怎会生出一个傻女儿来?也怪自己不小心,算着娇桃不会把她的话讲给余婆子听,却没想到给这个小人精尽数听了去,反过来威胁她。

娇杏最苦恼的是,明菲到底想要她做什么才肯放过她?她看着明菲宁静的睡颜,呆呼呼地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将明菲换下的衣物都收起来,放在盆里端出去洗。

刚打开门,一条灰扑扑的狗毫不客气地顺着她的腿往里挤,娇杏怪叫了一声,拿起手里的盆子就要往灰灰身上拍。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盆,正是芳儿。

芳儿笑眯眯地道:“灰灰被打会咬人的。”说着安抚地拍拍灰灰的头,带着它进了屋,反手将娇杏关在了门外。

娇杏气结,又不敢发作。走去围着结冰的水井转了许久,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明菲不是说要吃汪氏亲手做的桃花糕,不是说她替汪氏洗衣服时手都冻坏了吗?要汪氏替明菲洗衣服是不太可能的,但为难一下她倒是可以的。明菲这是要自己替她出气啊!娇杏恍然大悟,将盆子往水井边一放,兴冲冲跑去找娇桃商量去了。

第8章 二娇(三)

到得厨房,娇桃正拿着一把蒲扇,眼睛盯着药罐,认认真真地煎药,见她进来,挑了挑眉:“小姐要吃什么?”

娇杏瞅了那厨娘一眼,笑道:“小姐睡着了,我给小姐洗衣服,衣服有几处有些脏污,冷水洗不掉,想寻点热水。”

厨娘闻声,忙提桶过来舀热水:“姐姐,这里有热水。”

娇杏却不接桶,眼望着娇桃笑道:“妹妹,我那里有盒苏州来的绣线,你手艺好,给你用如何?”

娇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无功不受禄。”

娇杏有些着急,忙推了她一把:“自家姐妹,这么较真?我有好事要和你商量。”

娇桃但笑不语。娇杏正想厚着脸皮贴过去,却见那厨娘竖起耳朵挨了过来,又见娇桃侧开身子不看自己,分明是不想理睬自己。便知说也是白说,当下不高兴地提了桶,推了那厨娘一下:“承让,我去洗衣服。”

那厨娘五大三粗,娇杏自是推不过的,但却推得那厨娘火起。厨娘望着娇杏风摆杨柳一般的细腰,撇嘴道:“娇桃姐姐,这位姐姐平日在家洗衣服都是用热水洗的么?府上好有钱,真是有钱人大不同。”心里暗骂,小妖精!

娇桃沉默不语,手上的扇子更稳了。

娇杏在井边缩手缩脚地整理明菲换下来的衣物,把浅色的和深色的分开。天虽然放晴,但空气仍然冷得刺骨,她心想着,这么一大盆子,等洗完了,说不定手脚都冻僵了。

她不是吃不起这苦头,只是一想到娇桃热乎乎地坐在厨房里烤火,又想到那狡诈威胁她的明菲,就由不得怨恨万分。这种怨恨厌烦的心情在看到明菲换下的那套浸了血,脏兮兮的粗布衣服时达到了高峰,她差点没把手里的盆狠狠掼下去。

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芳儿带着灰灰过来,笑道:“娇杏姐姐,菲菲说,天气冷,你也忙,她以前穿的那些旧衣服,就不要洗了。”

娇杏闻言,心头的烦躁好歹略去了一些,犹自沉着脸道:“那要如何收拾呢?”

芳儿摸了摸头,道:“这个菲菲倒是没说,不如你自己去问她?”

娇杏大步往明菲的房子走去,走到门前,停住脚步,大大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副笑脸,才喊了一声,听见明菲让她进去,她才进了门。

明菲看着帐顶道:“那套衣裙,你把它好生收拾起来带回去给我母亲看看,告诉她,她给我的这些衣裙,可真的是雪中送炭。”这就是她被虐待的物证,可得好好保管好。

娇杏的脑子转了几转,立刻就明白了。明菲这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啊,要讨好夫人,这不正是现成的机会吗?这事儿可得把余婆子给瞒紧了。

又听明菲道:“你记住了,这个是你洗衣服的时候,自己想到的。我原本是叫你扔了的。”

娇杏有些不明白,明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想,娇桃比较合适跟着我,你呢,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不适合在这乡下,太委屈你了。”

娇杏的一颗心突然跳到了喉咙口,呆呆地看着明菲,明菲笑了笑:“我以前是有教养妈妈的,很小她就教我,强扭的瓜不甜,与其让你怨我,我还不如成全你,与你结个善缘。”虽然竭力隐藏,但她脸上还是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忐忑和娇羞来,仿佛是小孩子想学着做大人,又生怕被别人揭穿一样。

这三小姐快成精了,这是娇杏的最新想法。但她再聪明又如何?一样都是奔前程,跟着她哪里会有跟着新夫人好?娇杏沉吟好久,才道:“其实,奴婢是愿意跟着小姐的。”

明菲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地道:“我虽是个粗笨的乡下小丫头,但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唯一学会的,就是看人的脸色,明辨是非。你以后若是有了好日子,不要忘了我。罢了,衣服呢你洗完就算,擦洗这屋里的家什,还是让那粗使婆子来吧。她平日里也没少掐我的脸。”

娇杏又“啊”了一声,夸张地骂:“好大胆的奴才!小姐,待奴婢回去,一定回了夫人,让夫人替您出气!”先哄了明菲放她回去再说。

“也不知道余妈妈回去后,我还能不能睡在这里呢?我是真的希望娇杏姐姐这样厉害的人陪在身边照顾我。否则,等到夫人下次再派人来,我会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明菲幽幽地道。

又来了!娇杏左脚蹭右脚,右脚又蹭左脚,看来只是口头上说说,三小姐是不肯罢休的。娇桃那丫头,虽然滑不溜手,但她如果好生设计,利用余婆子压住,也不怕娇桃不肯搭手。心中算计好了,才保证道:“您等着,奴婢一定想法子替您出这口气。务必让您以后过得舒舒服服。”

明菲微微一笑:“我是有良心的,他们好歹照顾了我九年,可不要伤了和气。”娇杏这样的人,她大抵是知道一些的。年轻美貌,不笨,有野心,也有不顾一切要往上爬的决心,所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契机。现在这个契机到了娇杏面前,犹如蜂蜜蛋糕在蚊蝇面前一样,又怎能容得别人阻拦?太大的刁难会让娇杏痛恨她,得不偿失,但合适的刁难却能激发娇杏的斗志,让娇杏成为她的助力。

娇杏去后片刻,芳儿从外面溜进来,立在明菲床前咬着指头道:“菲菲,你以后不在我们家里住了?也是,我爹娘对你那么差,他们都欺负你,你……”

明菲笑了笑:“芳儿,我不住你家,又能往哪里去呢?谁会要我?”

芳儿眼睛亮了亮,道:“可是,你不恨我爹娘吗?你这次差点连命都没了。”

明菲道:“可最后不也是他们找到我的?你放心,我知道到底是谁在害我。就算是不看他们面上,我也会看在你面上,再说了,你爹娘也惹不起那个人是不是?有一大家子要照顾呢。”

这话深得芳儿喜欢,她喜笑颜开,伸出沾了口水的手去拉明菲的手:“明菲,其实,我爹娘就是贪财了一些。你放心,我会骂他们,也会护着你的。”

明菲躲开那只湿哒哒的手,皱眉道:“芳儿,和你说了多少遍,这么大的姑娘了,不要咬手指。”

芳儿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知道了。那我给你烤红薯吃?”

明菲摇头:“我不想吃。我想睡会儿。”

“那你睡着。”芳儿得了明菲的保证,心里踏实,笑嘻嘻地去了。明菲脸上的那抹温柔天真慢慢消散,将被子裹紧,无声地叹了口气。芳儿到底年幼,又是亲生父母,就算是吴氏夫妇弄死自己,她也不过认为是二姨娘使坏而已,自家父母不过是贪心,被人逼迫。

可是自己呢,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芳儿的友谊和善良她珍惜,但她更珍惜自己的命。目前她暂时还不能离开吴家,又要趁此机会让汪氏夫妇得点教训,又不能彻底翻脸,那就需要有人替她出面。娇杏,就是她最好的枪,还可以借此试探一下,余婆子的底线在哪里,对她肯花多少心思?虽然自己的表现过了些,但不这样,又怎能保护自己?需知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想来,娇杏暂时是不敢把这些事说给其他人听的,以后,又再说吧。

明菲正要睡去,又听门一声轻响,一股中药的味道飘了过来。娇桃端着药碗进来,柔声唤道:“三小姐,该喝药了。”

明菲就着娇桃的手坐起,干脆利落地喝了药,漱了口,道:“谢谢娇桃姐姐。”

娇桃温温柔柔地道:“奴婢本来就是伺候小姐的,小姐这话不要让别人听见了,听见了会笑话奴婢,也会瞧不起小姐的。”

明菲应了一声,笑道:“娇桃姐姐陪我说会儿话?”

娇桃道:“小姐想听什么呢?”

明菲道:“不知我那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我知道了她的性情,也好知道该怎么尽孝。”

娇桃笑了笑:“新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理,性情端正温柔,在家中也是行三,她的四妹,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夫人。”

第9章 是非(一)

短短一句话,明菲听出了许多意思,妹子嫁了新科状元,春风得意,姐姐却只能给个半老头子做填房,这便是说,新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不如妹妹受宠,很有可能是个庶出,但这个庶出,又不是地位很低的那种,应当是比较能得家长看重的那种。其次,只说知书达理,性情端正温柔,不曾说品貌端正,那便是容貌不怎样,难怪得娇杏会想留在新夫人身边。

新夫人将这美貌的二娇挑出来放在一边,又让这二人来看自己,是什么打算?是让余婆子就近观察?还是让这二娇亲眼目睹自己的惨状,将来讨了蔡老爷的欢心后好做证人,共同打击二姨娘?一切都值得深思。

明菲正自沉吟间,娇桃道:“该用饭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明菲怯怯地笑了笑,旧话重提:“不知怎地,我就想吃吴家婶娘做的桃花糕。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想,但是自从我去年得到芳儿偷偷给我的那一块之后,就总也忘不了那味道。真的很好吃,趁着你们在,让吴家婶娘做点来,你们也尝尝?”

娇桃垂着眼皮道:“吴家奶奶陪着余妈妈去白风观了,今天中午是做不成的,小姐不如先由奴婢服侍着用了午饭,等她们回来,奴婢又和余妈妈说?不过一块桃花糕而已,无论如何,也要让吴家奶奶做给您吃。”

明菲很是满意,娇桃嘴里说出的话,可比娇杏让人信服。她局促不安地道:“我虽然是好心,但吴家婶娘的脾气不太好……要是她不想做,就算了吧。省得你们走了,她又……”明菲闭紧嘴不说话了。

娇桃沉默片刻,突然道:“您放心,大公子吩咐过了,以后奴婢就跟着您,再不会让别人欺负您。”

明菲一愣,看着娇桃不说话。

娇桃却已经福身告退,说是要去厨房。明菲喊了一声:“娇桃姐姐,给灰灰一顿好的吃,好么?”

娇桃回头,本想说,一条灰不溜秋的土狗而已,谁家的小姐养这个?却见明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无比地看着自己,由不得点头:“好。”对狗也这么好,想来不会太没良心吧?

明菲弯起嘴角,她这位不曾见面的哥哥,对她这个歹命的妹妹挺上心的嘛。虽然也不过比她大了四岁而已,竟然身边也有可用之人了,也不知道,十三岁的蔡大公子给十六岁的丫头许了什么?这下子好玩了,这两个还算是才容出色的丫头,一个走的儿子路线,一个却想走老子路线,这家子有得玩。

余婆子和汪氏回到吴家小院时,正好赶上饭点。汪氏照例陪着余婆子用饭,她小家小户的,没什么用公筷的概念。先将自己的筷子在嘴里把上面的菜渣汁子吮干净了,才殷勤地夹了半肥半瘦的新鲜腊肉放入余婆子碗里,笑道:“自家养的,不比外面那些,干净糯香,您尝尝。”

余婆子见汪氏吮筷子时就微微皱了皱眉,此时见这筷子竟然是专为自己准备的,恶心得什么似的,又不好说什么,只看着那块肉发呆。立在下首的娇杏知机,凑过来笑道:“这肉看起来挺不错,难得吴家奶奶赏菜,妈妈心疼我,给我吃了罢?”

余婆子笑道:“你个馋嘴的猫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夫人怎么苛刻我们这些下人了。喜欢,就自家夹去。”

娇杏笑眯眯地夹了,忍了忍,塞进自己嘴里,忍着恶心咽下去,端着碗道:“娇桃这个丫头,吃饭也不来,还要我左请右请的。”

正说着,娇桃就跨进了门,对娇杏的怪话一如既往的听而不闻,先对着汪氏并余婆子问了好才端碗。余婆子道:“三小姐用过午饭了?”

娇桃道:“药和午饭都用了,但午饭用得不好,劝着才喝了小半碗鸡汤,几口饭,说是没胃口。”

余婆子皱眉道:“这是怎么了?早上不还好好的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功夫,你们就……罢了,她想吃什么?”

娇桃笑道:“三小姐说,她只想吃桃花糕。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只有吴家奶奶会做。”说着殷切地看着汪氏笑。

娇杏忙帮腔:“是啊,是啊,三小姐今早念叨了半晌,说是,去年得过一小口尝,就再也忘不了。说来也是可怜,这乡下地方,生活艰难,就连桃花糕,小姐也两年才得一口尝。”

汪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把明菲恨死。

余婆子抽出一块丝帕,不急不缓地擦了擦嘴,方道:“到底是小孩子,这么馋。吴家奶奶,既然您好手艺,便劳烦您了。希望她早些好起来,奴婢回去后,才好和老爷夫人交代。”

汪氏岂能听不出余婆子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犹自挣扎,赔笑道:“这寒冬腊月的,那里有什么桃花?”

余婆子笑了笑,并不搭理她的苦恼,起身道:“我去瞧瞧三小姐,可别让伤情又恶化了,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娇杏道:“妈妈,三小姐那屋里有股怪味儿,得把屋里的家什擦洗一遍,还有那窗子也是坏的,要找人修修才行。原本是奴婢们该做的,可是奴婢那里还有一盆子衣服没洗,娇桃又要熬药,您身子又不大利索,见不得冷风,又要守着三小姐,腾不开身,这可怎么办才好?”

余婆子拿眼看着娇杏,娇杏直冲她挤眼睛。余婆子想了想,低咳了一声,沉吟道:“吴家奶奶,我们人手不够,您看是不是安排个人帮帮忙?知道府上人手少,但赏钱是少不了的。”又笑:“小孩子不懂事,懂不得什么好歹,可这两个丫头,是自小长在府里的,难免有些挑剔。”

这意思,是说自己给明菲住不好的房间,用不好的东西?明菲不懂,她们却是懂的?汪氏憋得内伤,却只能答道:“我去想办法。再难也要先顾着三小姐不是?赏钱什么的,哪里敢要?”

一番折腾,把吴家弄得人仰马翻后,傍晚时分,明菲屋里终于焕然一新。娇杏狐假虎威地上蹿下跳,指挥着吴家那个粗使婆子,连墙壁都擦了两遍,弄得那粗使婆子鼻涕都冻出来,眼泪汪汪,敢怒不敢言。最后还是余婆子说,不要吵着明菲休息,这才罢了。

娇杏又嚷嚷自己累了,洗不起衣服,到了最后,明菲的衣服,也是吴家那位即将出嫁的大姑娘艳儿亲手洗的。

汪氏愁眉苦脸地坐在厨房里发呆,这寒冬腊月里,她到哪里去寻什么桃花,做甚桃花糕?可若是不做,又难逃这几个女人的威胁,到底自己有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厨娘献策道:“这有啥难的?请芳姑娘去和菲丫头说说不就行了,她俩玩得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汪氏道:“我早想到了,可那丫头一直装死,又有余婆子在一旁守着,芳儿和她说不上话。”

吴家大姑娘艳儿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跑进来,立在灶前边跺脚边烤火,没好气地骂道:“这几个狐狸精,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竟敢让我给那个扫把星洗衣服。娘,你趁这个机会和她们说,让她们把那个扫把星弄回去呗?”

汪氏将大女儿的手从灶前打开:“你要死了,还没擦干就烤手,手会皴的,到时候又要浪费老娘的油脂,要一钱银子才得一小瓶,也不知为何这样贵。”

艳儿不以为意:“我听芳儿说,那丫头的箱子里有好几瓶,听说是五钱银子一瓶的。等那三个女人走了,你去拿来不就行了?”又抱怨:“我的卧房都给她占了,这几日和芳儿挤一张床,身上又酸又痛,难过死了。她们什么时候才走啊?”

汪氏正要叫她小点声,忽听门前一声冷笑,却是娇杏站在门口,圆睁杏眼,嘴角含着几分鄙夷:“我们家小姐用的东西,可不是那阿猫阿狗就够资格用的,用了当心生疮。昧着良心算计人家的东西,也不怕遭天谴,遭雷劈!”

吴家是本村首富,乡人多不敢得罪。艳儿是自小娇养惯了的,性格骄横无比,又处在十五六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段,也不管娇杏是谁,跳将起来指着娇杏骂:“什么东西!一个贱婢,也敢在我家指手画脚,你信不信姑奶奶将你赶出去?”

第10章 是非(二)

娇杏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叉着腰,斜着眼睛吐了一口,撞将过去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家小姐寄养在这里,你吃得饱吃不饱都还未必,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赶我走是不是?你赶啊?你倒是赶啊?我正好回去把这里的事都禀报了夫人老爷公子,看看虐待谋害官家小姐是什么罪!”

艳儿被娇杏撞得一个趔趄,不由大怒,双眼一睃,在灶旁找到一把半秃了的扫把,抡起就朝娇杏身上招呼。娇杏冷笑,转了一个圈,停在了明菲的药罐子前,不停地骂吴家忘恩负义,间或喊一声救命。

汪氏站在那里假意劝解,却不上去拉架,就指望着大女儿闹一场,让吴家这几个婆子丫头省省劲,记着这到底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厨娘讨厌艳儿和娇杏,乐得看笑话,站在那里大声喊:“哎呀,姑奶奶们,把家伙什弄坏了可要赔的。奶奶啊,这家伙什坏了可不干我的事。”

正闹腾间,只听“哐当”一声响,明菲的药罐子落地开了花,药渣药汁溅得一地都是,艳儿和娇杏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娇杏惊天动地一声哭号:“妈妈,妈妈,你快来!我不活了!我们蔡家竟然被人欺负至此,就连小姐的药罐子也被人砸了!这药,一副可值五两银子呢,又是走了多远的路才去抓回来的,才熬了两回,这可怎么好啊!哎呀,我没活路啦,和你们拼了算!”

娇杏在头发上抓了两把,咬牙切齿地抱起旁边一个酱菜坛子砸在地上,手一挥,挥落几个碗碟,冲上去厮打艳儿:“赔我家小姐的药来!你个黑良心,想害死我家小姐,想害死我,反正我都活不了了,就和你拼了!”

艳儿匆忙应战:“不是我砸的药罐子,明明是你砸的,还想冤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任你怎么冤枉都不敢吱声。”

娇杏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我呸!小家子养的,算计着别人的财物,又想害人命,不得好死的东西!”

艳儿血红了眼睛扑上去,二人顿时扭做一团。艳儿长在乡下,手脚有力,娇杏则是仗着手脚灵活,经验丰富,一时打得难分胜负。厨房里可是遭了殃,许多东西都被砸坏,汪氏心疼得要命,扑上去拉架,厨娘恨她刻薄,假意上前拉架,又趁乱碰掉了几个好碗碟。

汪氏拉开女儿,挡在娇杏面前,娇杏不依不饶,连带着把汪氏手上都抓了几条血口子。厨娘看似帮忙,其实却在添乱,三个人竟然敌不过一个娇杏。汪氏大吼一声:“还不快去请余妈妈过来?”

厨娘方抿着嘴,偷笑着去了。

余婆子正在房里和明菲说话,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接着门被拍得震天响,厨娘的声音炸雷似的响起:“哎呀呀,不得了啦,大姑娘把三小姐的药罐砸了,娇杏姑娘正在和大姑娘,还有我家奶奶拼命呢,请妈妈过去瞧瞧?”

娇桃闻言,忙打开房门,低声斥道:“这么大声做什么?惊着三小姐了。”

厨娘撇撇嘴,暗想,以前爬树偷果子、掏鸟窝弄鸟蛋充饥,上山砍柴捡蘑菇,遇到蛇也敢打了煮汤吃的野丫头,才三两日功夫,就娇贵成这个样子了?面上却做出万分焦急的样子,道:“娇桃姑娘,快请妈妈出来,不然要出人命了。”

余婆子稳坐不动,只道:“娇桃,你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娇桃应了,关好门,跟着厨娘去厨房。一路上,厨娘兴奋地描述娇杏和艳儿是怎么吵,怎么打的,口水喷到娇桃脸上,娇桃轻轻擦了,一句话也不讲。

厨房外围着被看热闹的吴家长工,厨房里更是挤满了吴家的人,包括吴贤声,吴家的独儿子吴金柱,芳儿,还有那粗使婆子。厨娘拉着娇桃,三两下便将那看热闹的长工挤开,挤入了厨房,大声道:“老爷,奶奶,余妈妈让娇桃姑娘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娇桃眯眼望去,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娇杏披头散发,一脸的泪和灰,正坐在地上抱着那个摔破了的药罐大声地哭,说是吴家六七个人欺负她一人。吴贤声并吴金柱手足无措地靠着墙壁站着,汪氏和艳儿也是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油污灰尘,手上脖子上满是血痕,芳儿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撅着嘴不说话。

汪氏一把拉住娇桃,嚷道:“娇桃,你来得正好,我活了三十多岁,可没见过这么泼的女娃。府上是官家,难道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我是主,又是府上的亲戚,她是客人,又是奴仆,却全然不知尊卑礼仪,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依的。”

娇杏将手里的破药罐往地上使劲一砸,跳将起来,手指险些戳到汪氏眼窝子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黑了你的猪心肺!你还知道我们府上是官家?你和我家小姐是亲戚?你们害得我家小姐跌下山崖,险些送命,又密谋要偷她的财物,将她赶出去,被我撞破,这才借机砸了她的药罐子,六七个人打我一个人,想要杀人灭口。我告诉你们!没这么便宜的事!休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在,就是鬼神也不会轻饶你们!”

她口齿伶俐,说得又急又快,有鼻子有眼的,理直气壮,一点心虚都没有,似乎她就是最占理的那一个。

艳儿又急又怒,尖叫道:“呸!下作的小娼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害那扫把星跌下山崖了?明明是她自己蠢笨摔下去的!如果不是我们家收留她,她早就死了,拿她点东西算什么!”

“看看,当着我们就这样辱骂我家小姐,可见平时是怎样对待她的。承认自己想偷我家小姐的东西了吧?有这样狠毒不要脸的亲戚吗?”娇杏怪叫了一声,又扑上去拼命:“还有你凭什么说我是娼妇?你懂得什么叫娼妇?谁教你的?你讲给我听听,说不明白,我不饶你!”

艳儿虽然彪悍,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娇杏一连串的质问弄得面红耳赤,手下软了几分,又被抓去了几缕头发。

娇桃沉了脸,沉声道:“都给我住手!娇杏,你这般打闹,知道的,会说你是被逼无奈,护主心切;不知道的,却是会听信小人之言,说你仗势欺人,到那时,连三小姐和府里的名声都被你带坏!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么?”

娇杏扑过去抱着娇桃嚎啕大哭:“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太过分了,欺负小姐,意图谋财害命,又玷污我的名声,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我不活了。”一头朝着汪氏撞去,她先前只是想借机闹闹,让明菲出口气,放过她,闹到后面,她突然觉得,闹起来也不错。

汪氏被这彪悍的丫头吓得连连后退,娇桃眼疾手快,死死拽住娇杏,叹道:“别闹了,我们先回去,禀报了夫人,谁是谁非,夫人自会主持公道。你这样闹腾,叫小姐夹在中间,好生为难。先和我去见妈妈再说罢?”

娇杏这才抽抽噎噎的停了。

汪氏见娇杏不闹了,忙瞅空陪笑道:“娇桃姐姐,你帮我劝劝娇杏姐姐。刚才是她听岔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是亲戚,三小姐到了我们这里,是多大的荣幸啊,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又怎敢谋财害命?若是有一点点那种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娇桃淡淡一笑:“是啊,吴家奶奶是个明理的。但大姑娘的话却是有些不好听。有些污言秽语,实在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说的。”

汪氏立刻打了艳儿几下,骂道:“死丫头,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惹祸逼死你爹娘,看你怎么办?”

艳儿犹自不服,被汪氏一把捂住了嘴,命吴贤声和吴金柱将她拖了出去。

第11章 是非(三)

娇桃带着娇杏去见余婆子,汪氏也拉着芳儿跟了去,一路不停地赔小心,二娇均沉着脸不说话,倒教汪氏有些拿不准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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