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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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糟蹋好酒!再有好酒都拿到我这里来,多少都帮你喝了,省得你浪费。”忠勇侯骂了一句。

“好,再有好酒都来孝敬给您。”秦铮支着额头道。

忠勇侯点点头,没觉得孝敬二字有什么不对。

谢墨含却是看了秦铮一眼,忽然道,“我命福婶加菜了,如今怎么还没过来,我去厨房看看。”

忠勇侯摆摆手。

谢墨含站起身,又道,“不如听音姑娘与我一起去吧!忠勇侯府因为只有爷爷和我,所以侍候的人少,尤其爷爷与我都喜静,跟前跑腿的人更是少。侍书去安置钱家班子,福婶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你与我去看看,正好可以借用一下,帮我端菜了。”

谢芳华闻言知道哥哥要单独和她说话,看向秦铮。

秦铮扭头,端着酒杯道,“子归兄不如喊我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陪我喝酒!”忠勇侯拍了拍桌子,“你们都去了,扔我一个人在这喝酒有什么意思?铮小子留下,你们去吧!”

秦铮放下杯子,“好吧!”话落,又叮嘱谢墨含,“你可要好好照顾我的听音,不准将她弄丢了,若是将她弄丢了,我就找你要人。若是你拿不出来人,我就日日住在这里,不回去了。”

谢墨含闻言哭笑不得,“秦铮兄,我不过借用听音姑娘端菜而已,不至于将人给你弄丢了。放心吧!”

“那就去吧!”秦铮终于挥挥手放了人。

谢墨含转身出了屋门,谢芳华跟了出去,二人不多时离开了荣福堂。

秦铮扭头往外看,一直到人走得没影了,才收回视线,正对上忠勇侯看着他的老眼,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忠勇侯冷哼一声,也没说话。

二人继续喝酒。

谢墨含走在前面,谢芳华跟在后面,忠勇侯府的下人看到二人,都齐齐对谢墨含见礼,都知道今日秦铮带着听音姑娘来了府里,又好奇地打量谢芳华。

走了一段路后,四下没人,谢墨含才回头看着谢芳华,喊了一声,“妹妹!”

谢芳华笑意蔓开,喊了一声,“哥哥!”

谢墨含看着她的笑意,叹了口气,怅然道,“本来离开八年,你终于回了京,该回家才是,可是偏偏被秦铮劫了你去。如今他将钱家班子给送回来了,你却留在了英亲王府。这可真是……不如当时你不跟着钱家班子进京就好了。”

谢芳华笑笑,倒没了开始进入英亲王府的排斥,“如今在英亲王府也没什么,我总归是回了京。英亲王府对于南秦朝堂来说地位特殊,能探听到许多忠勇侯府得不到的消息。哥哥就别再为这件事情忧心了。”

“我忧心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这背后秦铮的心思。”谢墨含道。

谢芳华沉默下来。

谢墨含盯着谢芳华,“妹妹,你与我说实话,你是否也觉得秦铮别有用心?若说他要借此害忠勇侯府,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敢担保,他定然不会。可是偏偏劫了你,这么长时间,从你以王银的身份回京,到如今,事事件件,都与他脱不开关系,你真觉得他没有目的?”

谢芳华似乎不知道说什么,箴口不言。

谢墨含看着她,打量她神色,她这个妹妹容色沉静,心思隐匿得极好,看起来平平静静,他窥探不出半点儿她的心思,在他这个哥哥面前都如此,更何况在别人面前?她不觉得这样的她特别吗?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真惹了秦铮青眼相待?

“你是怎么想的?难得见面能说上话,你总要与我说,我才能知道如何应对。”谢墨含口气温软,“爹娘不在了,爷爷老了,忠勇侯府的门庭我一个人支撑不来,才让你外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哥哥还不是废人,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无用。”

谢芳华闻言忍不住笑了,“哥哥别胡思乱想,我刚刚是不知道怎么说。”

“有什么话你就说。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些日子,以你的聪明,定然能猜透几分他的心思。”谢墨含正了颜色。

谢芳华抿了抿唇,低声将秦铮曾经进过她的海棠苑小库房的事情说了。

谢墨含脸色顿时微变。

“哥哥,你可记得你何时去赏海棠?可有察觉小库房被人动过?”谢芳华见此询问。

谢墨含仔细想了一下,皱眉摇摇头,“你不在家这些年,我每个月都要去几趟海棠苑。一是为了让府中的人觉得你就在海棠苑,二是我也想念你。至于,秦铮去过海棠苑,我这些年竟然丝毫不知,你的小库房在你走后,我就没去清点过。更是不知道了。”

谢芳华揉揉额头,想着秦铮这贼做的可真是高明。

“怪不得燕亭等人每次提到各府的花园,都向往咱们府中的海棠花,而他却每回都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原来是早已经看过了。连你的小库房都进去了。”谢墨含有些恼怒,“我以前还一直觉得他就算行止没那么多礼数规矩,但也该知道女子闺房的忌讳,谁知道他竟然,他可真是……”

“哥哥别气了,你要想想,他真的是因为要看海棠才去了我的院子吗?”谢芳华看着谢墨含,他的气恼显而易见,当然,哪个哥哥都不愿意听到自己的妹妹闺阁竟然有外男随意进去看了一遍他还不知道的事儿。

谢墨含怒意顿收,“你是说……”

“还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谢芳华叹了口气。

谢墨含脸色变幻了片刻,凝重地道,“若他是知道你不在府中,那么如今你的身份,他怕是也已经知道了,否则的话,这种种迹象,可没得解释。”

谢芳华再度沉默。

“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谢墨含有些急了,“若是他知道,他这般困你在英亲王府,目的是什么?让你不能回府?那然后呢?他想做什么?”

“我若是回府,还是很容易的,他没圈固我。”谢芳华道。

谢墨含稳了稳气息,想到此,也有些不明白了。

谢芳华虽然不自诩聪明,但也是活了两世,对于秦铮,这么久,也还是看不明白。她见谢墨含也是苦思冥想,遂抛开这茬,对他道,“哥哥,先不想我的事儿了,他对我没恶意,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要紧的是,你可知道,皇上要对付的不是忠勇侯府,而是整个谢氏一脉。”

谢墨含一惊。

谢芳华对他点点头,肯定地道,“本来我也未曾想到,只觉得皇上有心对付忠勇侯府,但是前两日英亲王妃却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英亲王妃说了什么?”谢墨含毕竟是忠勇侯府世子,很快就恢复常态。

“她说,南秦几大姓氏望族的门庭加起来,算上她出身的清河崔氏,恐怕也不及一个谢氏。若是再任其发展下去,保不准有朝一日南秦就改了朝,换了代,姓谢了。这样的谢氏,皇室焉能不忌讳?”谢芳华道。

谢墨含脸色顿时一白。

“爷爷应该是有些清楚,只不过皇上不揭破这层面纱,他也不点破罢了。”谢芳华道。

谢墨含抿唇点头,“是啊,爷爷大约怕我忧心,心思过重,拖累身子,才对我不曾透露这处。从你离开之后,这八年来爷爷不再扶持谢氏一脉,几乎与谢氏各房都断绝来往了。”

“但是即便忠勇侯府与谢氏各房断绝来往,谢氏依然还在壮大。”谢芳华道。

谢墨含叹了了口气,眉目昏暗地道,“谢氏几百上千年的传承,膏粱锦绣的弟子多,也是没法。原来子弟太出息,也是罪。”

谢芳华冷笑一声,“所以,既然避无可避,何必要避?”

“你是说?”谢墨含看着她。

谢芳华一字一句地道,“结合谢氏所有族亲,所有绳子都拧起来,一根绳子容易砍,那么一千根一万根呢?是不是就难砍了?”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皇室岂不更是忌惮我们府?更甚至,如今谢氏的族亲不说也罢,恨不得我们忠勇侯府倒塌,怎么会团结?”谢墨含泄气地摇摇头。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来,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头顶上已经被架了一把刀呢!还会争权夺利?不是应该先把这把刀挥开吗?”谢芳华反问,见谢墨含不语,她平静的声音布满凌冽和杀意,“不上道的人,白担了一个谢字,留之何用?不如我们先杀了来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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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立约

杀同脉族亲?他从来没想过。谢墨含闻言整个身子顿时僵住。

谢芳华看着谢墨含,眸中杀意和冷冽隐去,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哥哥,我们输不起!输了的话,也许连爹娘的坟地都会被掘地三尺抛出来,哪怕他们已经成了白骨,也难逃抛骨荒野的下场。”

谢墨含脸色瞬间苍白,脱口道,“妹妹!”

“哥哥不信吗?”谢芳华笑了笑,平静的脸色淡淡温凉,“我曾经也不相信,但这世界上的事儿,哪有什么一定不会发生的?万一发生了,也就晚了。”

谢墨含动了动嘴角,没说出一个字。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太过良善仁慈,总要被欺,不想被人欺,我们只能先下手。”谢芳华目光看向天空,“八年前我离开去无名山,你可知道那里面高门府邸里出生的孩子不止我一个?只要能被你知道的名门望族的姓氏里面,都多多少少有他们的子嗣。”

谢墨含不敢置信,“为何?他们难道也与你一样的目的?还是受家族指使?”

谢芳华冷笑一声,“皇室隐卫选人,哪个家族不要命了敢指使子嗣混进去?”

谢墨含看着她,“那他们是……”

“不是被族亲迫害,用贵子顶替了孤儿,就是被继母姨娘小妾姊妹兄弟逼迫得走投无路混进去求个活路。”谢芳华目光森凉,“这些人里面哪个不是家人?不是亲人?不是血脉之缘?可是又如何呢?往往对你下手的人,都是自己人。”

谢墨含顿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五千人的人选中,我所知道的贵裔子弟就有几百人。”谢芳华平静地道,“到了无名山之后,这些人里面,第一轮训练死了的就有半数之多。第二轮的时候又折损一半,第三轮的时候陆续减少……待闯过了九重炼狱之后,剩下的也就是几十个人。”

谢墨含身子微颤。

“第三年的时候,也就是五年前,无名山曾经发生了一次内乱,当时死伤不计其数。”谢芳华平静地陈述,“本来有的人已经成为合格的隐卫了,马上就要等着被放出山门,哪怕成为皇室杀人的刀,但也是活着,但没等出山门,内乱一起,便再也没机会出山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为何不曾听说?”谢墨含震惊不已。

“我的好哥哥,无名山内乱的事情,三位宗师和头目怎么会报与皇上知晓?更何况天高皇帝远,漠北遥远,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皇室知道的。若是皇室隐卫的老巢真那么严谨的话,我又怎么会混进去?和我一样身份不低的别人又怎么会被迫害进去?”谢芳华笑了一声。

谢墨含却笑不出来,追问,“后来呢?”

“后来,无名山一半的隐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元气大伤。”谢芳华沉声道,“否则,你以为,就算你妹妹有通天的本事,能一人之力借天雷毁了无名山?”

谢墨含紧紧抿起唇。

“哥哥,树欲静而风不止。”谢芳华看着他,认真地道,“你当谢氏所有人都是族亲,可是别人只当你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多少人想从你手中夺将来的爵位,想要你死,你的病不是天生下来就有隐疾,这些你永远不能忘记。”

谢墨含看着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中的其它神色已经不见,只剩下坚韧,“妹妹说得对,是我一叶障目了。”

谢芳华欣慰地笑了笑,有些事情,哥哥不是不懂,只不过是不愿意太狠绝而已。

“既然我们先出手,你想好如何做了吗?”谢墨含低声问。

“我已经吩咐人去查谢氏所有的人和财产了。除夕之前就会有结果,到时候再视情况而定。”谢芳华听到两个脚步声从拐角处向这边走来,低声回了一句话。

谢墨含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向拐角处看去。

不多时,侍书领着英亲王府的喜顺大管家从那边走过来,看到二人,喜顺大管家一怔,脱口喊了一声,“听音姑娘?”

谢芳华对他点点头。

喜顺意外地看着他,又疑惑地看向谢墨含。

谢墨含笑笑,“爷爷拉着铮二公子喝酒,我吩咐厨房加几个菜,一直没端来,过去看看,铮二公子吩咐听音姑娘与我一起去帮忙端菜。”

喜顺大管家恍然,收起惊讶疑惑,弯身给谢墨含见礼。

谢墨含摆摆手,问道,“喜顺叔可用过午膳了?”

喜顺连忙回话,“天色还早,府中留了膳,我这就回府去,用饭也不晚。”

“天色已经偏响午了,喜顺叔就在府中用过午膳再走吧!”谢墨含转头对侍书道,“你带喜顺叔去咱们的芝兰苑用膳吧!稍后我去厨房,吩咐福婶给你们送过去。”

“这可使不得,不劳烦谢世子了。”喜顺大管家连连摇头。

谢墨含笑笑,“不劳烦,喜顺叔别客气了,你家铮二公子和我交好多年,他今日在这里。你辛苦给我来送钱家班子的人,理当留饭。”

喜顺大管家犹豫,“这……”

“您别犹豫了,我家世子的院子里有一坛竹叶青,我早就想喝了,您就给小辈一个机会,寻常时候,世子可不让我拿出来喝的。”侍书伸手拽住喜顺大管家。

谢墨含笑了一声,“今日让你喝了,去吧!”

侍书大喜。

喜顺大管家见推脱不过,不太好意思地由侍书拽着前往芝兰苑走去。

谢墨含和谢芳华见二人走远,对看一眼,不再说话,向厨房走去。

来到厨房门口,福婶也正端着两个托盘出来,见到二人一怔,随即试探地看着谢芳华低低喊了一声,“小姐?”

“福婶!”谢芳华点点头。

福婶顿时笑开了,“小姐可回来了,这些日子老侯爷和世子都不曾睡好觉。”

谢墨含接过她手中的盘子,一盘拿在自己手中,一盘递给谢芳华,温声道,“妹妹如今还是铮二公子身边的听音姑娘,暂时不回府里。”话落,见福婶忧心地看着谢芳华,吩咐道,“还要劳烦您再做几个菜送去芝兰苑给侍书,我留了英亲王府的大管家在院中用饭。”

“好!我这就去做!”福婶也不再多问,扭头回了厨房。

谢墨含和谢芳华端着几样菜往荣福堂走。

僻静无人之处,谢墨含想起半个月后就是新年了,宫里的宫宴谢芳华今年势必要参加的,出声询问,“宫宴之前,你得想办法脱身。”

“哥哥放心吧!那日我定然回府和你一起去宫宴。”谢芳华道。

谢墨含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人回到荣福堂,刚迈进门槛,秦铮的声音便传出,“子归兄,你总算将听音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虽然慢些,我也就原谅你了。”

谢墨含进了屋,笑道,“看来无菜不欢,爷爷和秦铮兄没喝下多少酒!”

“等着你了。”秦铮道。

忠勇侯冷哼一声,“这小子跟屁股上坐了针垫子似的,若不是我拦着,早就出去找你们了。瞧瞧他的出息,一个婢女还如此看着怕跑了。”

秦铮不觉得不好意思,看着进屋的谢芳华理所当然地道,“听音可是我捡的宝贝,自然要看好了,不能弄丢了,否则到时候我身边没了人,找谁哭去?”

忠勇侯噎了噎,瞪了他一眼,“人回来了,菜也来了,这回你该踏实下来喝酒了吧?”

“自然!”秦铮点头,对谢芳华眨眨眼睛。

谢芳华瞅了他一眼,将菜放下,拿起酒壶,给他斟了满满一杯的酒。

秦铮眸光动了动,扶额叹息,“听音,你不能如此心实,子归兄和老侯爷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已经喝了五六杯酒了,再喝下去,我们今日怕是要住在忠勇侯府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住下!”忠勇侯道。

“不错!难得你来蹭饭。不是谁家都得铮二公子如此赏脸的。”谢墨含玩笑道。

秦铮翻了个白眼,对谢墨含道,“你离开这么久罚酒三杯!”

“好!”谢墨含也不推脱。

谢芳华坐下身,慢慢地吃着菜。

老少三人推杯换盏,言语和谐,喝了个痛快。

饭后,忠勇侯喝醉了,说话也不利索了,但难得还理智地赶人,“老了,几杯酒下肚就醉了,想我年轻的时候,五斤塞北的烧酒下肚也能骑马打仗,如今不行了。你们该干嘛去干嘛去吧!我要上床去睡了。”

谢墨含看向秦铮,“秦铮兄今日就别回府了,住在我的芝兰苑吧!”

秦铮缓缓站起身,摆摆手,醉眼微醺地道,“不用,我虽然喝了酒,听音可没喝,我们回府。你的芝兰苑虽好,但是也不如我自己的床睡得舒服。”

“一定要回?”谢墨含看看天色。

秦铮“嗯”了一声。

“那我派车送你吧!”谢墨含道。

“不用!几步路而已。”秦铮挥了挥手,出了荣福堂。

谢墨含见秦铮虽然醉了,但脚步沉稳,不见踉跄,也就不再强留,送他和谢芳华出府。

来到忠勇侯府门口,秦铮对谢墨含做了个止步的动作,带着谢芳华离开。

谢墨含站在门口目送二人走远,许久,才收回视线回府。

走了一条街之后,秦铮忽然停住脚步,对谢芳华低声道,“我走不动了。”

谢芳华对他瞪了一眼,哥哥说派车送,他不同意,如今来跟她说走不动了?晚了!

“你拽着我走吧!”秦铮对她提出要求。

谢芳华扭过头不理他。

秦铮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她道,“真的走不动了,你不拽着我,我不走了。”

谢芳华没想到堂堂英亲王府的公子,说坐在大街上就坐在大街上了,冬天的白日短,在忠勇侯府不过待了两个多时辰,如今却是已经要傍晚了,但大街上还是依稀有人在走动,他是半点儿也不顾及身份,也不怕传扬出去被人笑话。

秦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谢芳华瞪了秦铮半响,见他打定主意坐在地上不起来,眼睛醉意朦胧,不是喝醉了是什么?她知道很多男子喝酒了都耍酒疯,而他这样虽然不耍酒疯,但是耍赖也让人无语。

有过路的人奇怪地向二人看来,当认出是秦铮,都睁大眼睛,但是没过来问询。

谢芳华不想留在这里待久了让人观看,只能对他伸出手。

秦铮高兴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身子利落地站了起来,嘴角勾勒出深深笑意道,“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谢芳华挖了他一眼,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攥紧。

南秦自立朝来日渐强盛,发展至今,民风和国风都带着几分士气和风流。虽然世家大族和勋贵门第里面有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亲的说法,但是到底没有那么严苛。极其各别的,贵裔公子,自诩风流,时常宅院里,大街上,总会传出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来,就譬如左相府的卢雪莹喜欢秦铮,只要秦铮出现的地方,她必定出现,只是秦铮不喜欢她,才造成了如今将她推嫁给他人的后果,若是秦铮喜欢,那就不同了。便是一段风月之事。

今日,秦铮这样的要求,对于谢芳华来说觉得过分,但是他醉酒了,而她又在无名山里待了八年,早已经不是当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闺中礼仪的忠勇侯府小姐了。所以,到不觉得拽一下手就有失了什么。

街上路过的人都意会地笑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铮二公子娇宠婢女听音的传言早已经人尽皆知。如今这样的拉着手走在路上,只当是一段年少轻狂的风月之事。

就这样拖拽着又走了一条街,终于回到了英亲王府。

正碰到英亲王回府,看到了二人拉在一起的手,他脸色顿时板起来,斥道,“秦铮,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爹!”秦铮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你又去哪里喝酒了?”英亲王闻到一股酒味,不悦地问。

“忠勇侯府!”秦铮大约今日喝醉了,英亲王问话,倒是认真地答了。

“以后少去忠勇侯府!”英亲王道。

秦铮动了动眉梢,忽然甩开谢芳华的手,上前两步,将胳膊担在英亲王的肩膀上,脑袋凑近他,与他耳语,“爹,我知道您的秘密。”

英亲王许是很久或者从来不曾得到秦铮如此靠近过,身子顿时僵硬,“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您的秘密。”秦铮重复了一遍。

英亲王偏过头,对他瞪眼,“既然喝醉了,赶紧回你的院子里,不要胡言乱语。”

秦铮轻轻一笑,小声道,“您喜欢的人不是我娘,也不是哪个侧妃小妾,其实是……”

“闭上你的嘴!”英亲王伸手捂住他的嘴,脸色难看。

秦铮眨了眨眼睛,果然闭上了嘴。

“你送他回去!”英亲王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揉着手腕点头,她本来也要送他回去,若不是碰上他这个爹,也没事儿。

“你娘若是知道你胡言乱语,怕是会扒了你的皮,看这府里还有谁护着你。”英亲王警告一句,见秦铮无辜地看着他,确定他不会再胡说了,才放开他,对谢芳华道,“既然王妃和二公子都喜欢你,相信你能侍候好二公子,我便也不追究你的来历。只要你不犯错,就能好好地留在府里。若是不规矩,仔细后果。”

谢芳华平静地垂下头,看起来分外规矩。

“好好看好他,今日他的话,不准泄露一个字。”英亲王又道。

谢芳华无辜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

英亲王这才想起她不会说话,拍了拍被秦铮在肩膀处压出的褶皱,向正院走去。

秦铮目光一直落在英亲王的背影上,他的脚步走得有些快,一跛一跛的不稳定。他就那么看着,直到他走了个没影。

谢芳华则是看着他,想着秦铮是真的醉了还是根本就没醉。

她正想着,秦铮忽然转过头来,扣住她的手,没什么力气地道,“继续走!”

谢芳华猛地甩开他的手。

秦铮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砰”地一声载到了地上。

谢芳华一愣。

守门的人大惊失色,齐齐惊呼着冲上前,“二公子?”

秦铮捂着脑袋躺在地上,闻声“唔”了一声,痛苦地呻吟,“好痛!”

“二公子,您摔到哪儿了?”有人顿时扶起他,紧张地问。

“头,好痛!”秦铮道。

“坏了,二公子的脑袋出了一个包。”那人伸手去摸秦铮的头,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这可怎么办?”有人立即问。

“还能怎么办?快点儿去禀告王妃,快给二公子请太医啊!”那人立即道。

有人连忙向正院跑去,有人也立即出了英亲王府去请太医。

秦铮闭着眼睛,眉头皱着,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

谢芳华看了片刻,自己刚刚用多少力自己知道,秦铮就算摔到,也不至于被摔坏,但看着他的样子,以及众人脸色出了大事儿的神情,她只能上前,扒开守着秦铮的人,蹲下身子去摸他的头。

秦铮在谢芳华的手刚碰到他的脑袋时,便发出“唔”的一声痛声。

谢芳华手下的确摸到了一个大包,她按了按,秦铮更是发出痛苦的声音。她颦眉,扯过他的手,给他把脉。脉象平和,不见异常。她才放下了手。

秦铮忽然睁开眼睛看向她。

谢芳华对上他的眼睛,只见一瞬间,他的眸光极亮,须臾,很快他又闭上了眼睛,一把拽过她的身子,抱在他怀里,痛苦地哼哼,“娘,我好疼啊。”

谢芳华的脸顿时黑了。

守在门口的人目瞪口呆。

煞那,门口一切焦急担忧紧张的声音静止。

谢芳华恼怒地伸手推他,他抱得紧,纹丝不动,她气怒,猛地用上了力气。

这时,秦铮的脑袋忽然搁在了她肩膀上,低低地求饶,“娘,别推我,真的好疼。”

谢芳华的脸色顿时由黑转青。

守门的人纷纷成了木头桩子,一动不动了。

谢芳华手顿住片刻,胸口的火气腾腾地窜了上来,喝醉的人果然不可理喻,娘都喊上了,她若是做他娘,下辈子吧!发狠地伸手推他。

“听音姑娘,你可别再推了,二公子怕是摔傻了,您再推一下子就更严重了。”有人立即出声阻止谢芳华。

“是啊,你快别动了,等着王妃和太医来吧!”有人也立即劝说。

“二公子看起来很痛苦,这若是真摔傻了,可怎么办?”有人也道。

一时间,又有几个人连声附。

谢芳华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再狠的手劲也推不下去了。

秦铮仿若不觉,一直双手抱着她的腰,脑袋枕着她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喊疼。

一时间情形僵持。

谢芳华不再推开秦铮的时候,身体才顿时敏感起来,他少年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流向她,让她本来涨青的脸渐渐发红发紫,仗着天色已黯,四周围着的人忧急才没发现,但她自己都觉得耳根子似乎着起了火。

“铮儿?”远处,传来英亲王妃焦急的声音。

谢芳华的身子蓦地僵硬。

秦铮喊疼的声音忽然低了低。

“王妃,您慢点儿,仔细摔着。”春兰的声音听起来也一样焦急。

“怎么能慢?再快点儿!”英亲王妃说着,脚步似乎又加快了。

“刚刚还好着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摔着了?”英亲王的声音也有些急。

“什么也别说了,先看到他要紧。去请太医了吗?赶快去请太医!”英亲王妃催促。

“回王妃,已经有人去请了!”有人回话。

谢芳华听着一阵零碎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大约有二三十人,英亲王、英亲王妃,连带二人身边侍候的人怕是都被惊动来了,她顿时头疼起来。

秦铮却依然如故,抱着她喊疼,一声高一声低的,断断续续,委屈至极。

谢芳华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随着脚步来到近前,她再也顾忌不得,用力去推他。

手刚碰到他,他就大声地“哎呦”了一声。

“铮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英亲王妃来到近前,一下子扑了过来。

谢芳华的手再次僵住。

“摔在了哪里?快让娘看看!”英亲王妃蹲下身看着秦铮,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只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她分辨出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谢芳华,也顾不得询问二人怎么这副情形,焦急地盯着秦铮问。

“头……疼……”秦铮委屈地回答,脑袋却没挪地方。

“摔到了头?”英亲王妃伸手去摸他脑袋。

“唔,痛……”秦铮在英亲王妃手刚碰到头的时候,痛呼了一声。

“竟然摔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英亲王妃身子晃了晃,颤声问,“怎么个疼法?是像裂开了一样的疼吗?”

秦铮“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英亲王妃顿时六神无主,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连声急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快,王爷,快再派人去请!”

“快再去请太医!”英亲王闻声也急了,紧迫地命令。

又有几个护卫立即窜出了府门,向太医的家里跑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来告诉我!”英亲王看着哭成一团的王妃,又看着抱着谢芳华直喊疼的秦铮,心乱如麻,恼怒地询问。

四周人被他的怒意震慑,鸦雀无声。

“说话!有人知道吗?二公子怎么会在门口摔倒了?”英亲王又怒喝一声。

守门的人齐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其中一个人仗着胆子哆嗦地回道,“王爷离开后,铮二公子要拽着听音姑娘回院子里,不知道怎么着,大约没拽住,二公子就摔到了地上……成了这样了。”

“没拽住?”英亲王竖起眉头。

“天太黑,小人没看清楚……”那人道。

“有谁看清楚了,出来说!”英亲王脸色发寒。

“小……小人看清楚了,铮二公子拽听音……听音甩开了二公子,二公子没站稳,就摔倒了……”又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确实?”英亲王怒问。

“小人的确看得清楚,不敢胡言乱语。”那人哆嗦地道。

“来人,将听音给我押下去打!”英亲王爆喝一声。

有人听命冲上前,伸手去拽谢芳华。

“别拽我娘!”秦铮蓦然大叫了一声。

上前伸手的人猛地一僵。

英亲王也是一僵,哭着的英亲王妃更是一僵。

春兰吓坏了,回过神,连忙道,“二公子,您抱着的是听音姑娘,王妃在您旁边呢!”

秦铮哼哼了两声,喊着疼,死死地抱着谢芳华,就是不松手。

春兰见此情形,看向英亲王,英亲王没料到是这个情形,看向英亲王妃。

英亲王妃呆呆的,片刻后,才回过神,伸手去拽秦铮,“铮儿,娘在这里。”

秦铮脑袋搁在谢芳华肩膀上,口中哼唧道,“疼……别碰我……娘……”

英亲王妃蓦然止住手,心都快碎了,他想起了八年前他丢失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全身脱了一层皮,几乎认不出人,见到她后就昏倒了,高烧昏迷喊着“娘,我疼。”的话来,又想起五年前在京郊被一只疯狗给咬了,当时整个小腿都给咬烂了,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喊“娘,我疼。”,又想起三年前喜欢他的德慈太后殡天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冬天,他在太后的棺木前顶着大雪跪了三日夜,后来她怕他跪伤了腿,拉他起来,他也是这样喊着“娘,我疼。”,如今又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心如针扎的一般地揪了起来。

“分开他们!”英亲王恼怒地吩咐。

“都住手!谁敢给我上前,仔细你们的脑袋!”英亲王妃忽然站起身,含泪的脸上怒意明显,转过头对英亲王道,“王爷,你没看到铮儿说疼吗?还让别人挪动?你想要他死是不是?”

英亲王怒意一僵,“你说的什么话?我如何会盼着我的儿子死?”

英亲王妃冷哼一声,“多少年了,你只知道他不听话,不乖巧,不孝顺,不尊父训,却从来没想过他几次险些死里逃生,你几次险些丢了儿子吧?”

“你在说什么?”英亲王板起脸。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你!如今是等着太医来的时候,你却这时候不关心铮儿,只想着惩罚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儿子?”英亲王妃疾言厉色,“八年前,铮儿丢失了两日,我派人找了两日,那两日你在哪里?你在翠红楼!醉倒在歌妓的房里!五年前,铮儿在京郊被狗咬得险些废了一条腿,你在哪里?你在府中忙里忙外给你的大公子请太医瞧病,三年前,德慈太后殡天,铮儿因为守了三日夜染了寒疾。在送殡的路上昏倒,你当时做了什么?说他不争气,太后白疼了他,送殡这么短的路都坚持不了。这么些年,你除了指责他还是指责他,你还做过什么?”

英亲王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英亲王妃失望又寒冷地看着他,“你心里只有一个大公子,只他一个人是你的孩子,我的铮儿不成样子,你若是再看他不顺眼,可以休妻,可以赶我们娘俩出门,你的爵位谁稀罕!谁爱要谁要去!”

“紫箐,你胡言乱语什么?住口!”英亲王沉怒,承受不住地打住她的话,“我何时不当他是我儿子了?爱之深责之切,你不明白而已!”

英亲王妃猛地转过头,不再看英亲王,身子不停地轻颤。

下人们都吓蒙了,一个个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抬起,恨不得将耳朵捂上听不见声,更恨不得将嘴巴堵上不让出气。多少年来,即便在英亲王府当差了几十年的老人,从英亲王妃进门那日至今,从不曾见过英亲王妃如此对王爷发过脾气。她虽然护着铮二公子,但顶多不给王爷好脸色,不让其进房,过后却依然言笑晏晏,待下人也和气心善,没人见过怒火中的英亲王妃。

如今见了英亲王妃怒火,他们恨不得将眼珠子挖去,从没见过。

“王妃,您快别气了,太医来了,还是赶紧给二公子看病要紧。”春兰上前扶住英亲王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年王妃的苦她都看在眼里,王爷对王妃不是说不好,总觉得欠缺了什么,王妃本来也没求他全心全意,但是二公子却是王妃的软肋。

英亲王妃闻言立即点头,看向门口被一个侍卫架来的孙太医急道,“孙太医,你快来,快救救我的铮儿。”

英亲王也立即对孙太医看过来。

“王爷,王妃,您们先别急,老夫这就给二公子看诊。”孙太医被英亲王府的侍卫一路夹着跑来,胃里被颠倒了个七荤八素,虽然一肚子怨言,但是也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脚落地,他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连忙走到秦铮身边。

谢芳华心里将秦铮骂了千百遍,这个祸害明明就只是将脑袋摔了个包,小时候谁没摔过?至于疼成这样?还惹得父母打架?

秦铮此时不知道是被父母打架给镇住了还是如何,一声不吭了。

“二公子,您将手给老夫。”孙太医见秦铮两手抱着谢芳华,他不能去人家女孩的身上拽手,只能对他和气地道。

秦铮一动不动,连脑袋也没挪动一分。

“铮儿乖,你先放开听音,让孙太医给你把脉!”英亲王妃凑前去,柔声哄秦铮。

秦铮仿佛没听见,依然不松手。

“铮儿?听娘的话!”英亲王妃去拿他的手。

“娘,我喜欢德慈太后,太后死了,我喜欢狗,狗也死了。”秦铮忽然道。

英亲王妃手一僵,忽然死死地抿了抿唇,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发狠道,“你放心,有娘在,娘给你看着听音,谁也带不走她!老天爷也不行,更不让人欺负了他,再不从你手中夺走她。以后只要你喜欢谁或着什么东西,娘就算拼死也要给你守住。”

秦铮没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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