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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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和方嬷嬷一众人等簇拥地跟上了她。

她一走,亭中的气氛又是一变,不少人都偷偷地打量敬国公夫人。

敬国公夫人如坐针毡,但她又不能走,怕这时候跟着花颜后面走惹人想法不说,再若是被花颜等上与她一同去寻地方说话,那她就有口也说不清了。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花颜慢悠悠懒洋洋随意地走着,观赏着赵府的景致,秋月和方嬷嬷等人亦步亦趋地陪着。

方嬷嬷觉得,她真是看不懂太子妃,她当真不喜欢太子殿下,喜欢陆之凌?可是她今日见了,不像啊,女子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七公主那样吧,喜欢极了,喜欢的得不到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难安。可是她,全然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管别人如何想法,做了就是做了,做完了,别人爱如何想,她就不管了。

陆世子今日露面,她也是依然。

秋月踩着青石砖,瞄着花颜脚印,暗暗在心里翻白眼,她跟随小姐多年,不比旁人,她大多时候傻,偶尔还是聪明的,小姐的心思啊,原来……

哎,真是愁人!

花颜觉得赵府的景致还真是不错的,她逛了几处,在一处园中停下,在一处秋千上坐了下来,对方嬷嬷说,“你们也找地方坐吧。”

方嬷嬷点头,坐在了不远处的石桌石凳上。

秋月立在秋千旁,伸手晃动秋千,小声说,“小姐,那子斩公子的披风,您……真不还回去烧了?”

花颜看了她一眼,眸光流转,“哪儿能呢?先收起来,以后还给他。”

秋月扁扁嘴,“收哪儿去?这边的事儿,太子殿下一定知道了。这披风咱们是带不进东宫的。”

花颜想想也是,云迟是什么人?他收了苏子斩那块玉佩,便让他心里打结了,这披风再带进东宫的话,他估计会杀了她。思忖了片刻,示意秋月停下晃动秋千,招手让她靠近。

秋月停手,身子往前凑了凑。

花颜低声在她耳边说,“这样吧,趁着今日这赵府中人多纷乱,你现在就联络咱们的暗人,将这件披风,送回家里好了。”

秋月听罢心惊,“小姐,这……可行吗?公子若是收到子斩公子的披风,怕是要为您添忧思了。”

花颜叹了口气,“解除婚约之事,如今看来,少不了要家里帮我一把了,传话回去毕竟不如我送一件东西回去让他明白我的决心。凭我自己,任我办法已经日渐用尽,如今依旧不能撼动云迟分毫,这样下去,我怕我真折在云迟手里,再回不去家里了,哥哥总不想我一辈子待在京城的吧!”

秋月想了想,有些忧心,“太子殿下虽然对小姐宽容,但这件事儿总是不同,若是知道您没将披风还回给子斩公子,却不见了,他便会知道小姐的心思了。那也是一桩大麻烦。”

花颜道,“他知道我心思也好,都一年了,我迫他放手,他偏不放手,如今走到这地步,也怪不得我。”话落,她目光深深,“华丽而充满诱惑的金丝牢笼,我是疯了才会自己甘心折在这里。”

秋月点点头,“既然小姐心意已定,我这就去办。”

花颜颔首。

方嬷嬷见秋月要出园子,立即问,“秋月姑娘,你去哪里?”

秋月停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嬷嬷,您先照看着小姐,我肚子有些不适,去茅房一趟,很快就回来。”

方嬷嬷点头,“快去吧。”

花颜自己晃动着秋千,悠哉悠哉地闭上了眼睛养神。

没过多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还没听出什么,方嬷嬷等人腾地站起身,齐齐见礼,“太子殿下!”

第六十六章(一更)

花颜皱眉,想着云迟这便算账来了?也来的太快了些。

她睁开眼睛,看向他,只见他容色一如往常,在骄阳下缓缓走来,轻袍缓带,姿态如画般清华尊贵。

她扬眉浅笑,“太子殿下不是在前面吃酒吗?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云迟来到花颜近前,一片阴影罩下,遮住了她身上的大片阳光,眉目定定地看着她,并未言语。

花颜与他目光相对,坦然而视,笑吟吟地问,“殿下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来了赵府一趟,这里风水养人,我美得让您移不开眼睛了不成?”

云迟凝视她,依旧不语。

花颜看尽他眼底,如一望无垠的广阔大海,深不见底,她浅浅而笑,“殿下是不是在想着不如现在就给我一纸退婚书,让我滚出京城的好?”

云迟忽然冷笑,终于开口,“你做梦。”

花颜轻笑,仰着脸看他,“我今日公然心意,让殿下颜面尽失,你却还如此不放手,真真是愿打愿挨啊。堂堂太子,何必呢?好聚好散。”

云迟瞳孔微缩,“我已经告诉你多次了,我这一辈子,非你莫属。”

花颜不惧他,诚然地说,“我也告诉你多次了,我不喜欢做你的太子妃。”

“那你喜欢做什么?”云迟盯着她,似望尽他眼底,“做苏子斩的妻子吗?”

花颜莞尔一笑,“殿下在说什么呢?我喜欢的人是陆之凌。”

云迟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花颜看着他,“为何不信?”

云迟眉目沉暗,“今日,你推柳芙香下水,又故意在苏子斩来时亲自跳下水去救人。然后,得他解披风给你。别人被你蒙骗,你以为我也能被你蒙骗?”

花颜好笑,“殿下说的就跟亲眼见到一样,你若是当时恰巧在湖边,轮不到他的。”

云迟凉薄地瞧着她,“是吗?”

“是啊。”花颜懒懒一叹,“毕竟,您是太子殿下,您在的话,哪里还需要假他人之手?我与子斩公子,是一坛酒和三十里路的交情,算起来,虽不深厚,但总比他那个嫁给了他老子给他做后娘的青梅竹马强不是?他有披风,给我也没什么奇怪。”

云迟盯着她,又没了言语。

花颜复又闭上眼睛,对他说,“太子殿下别挡了太阳,您若是不走,就边上挪挪,或者,找个地方去会会佳人。”说到这,她忽然又睁开眼睛,笑着说,“我今日见到赵清溪,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女人,真是不明白了,殿下奉着她如此好的女子不娶,偏偏铁板钉钉地定下我,为何?”

云迟站着没动,面容沉且凉地说,“你便如此看不上我?”

花颜嫣然一笑,“这南楚,千千万万的女子,殿下不需要我看得上。”话落,她认真地说,“赵小姐真的不错,若她是你的太子妃,能为你把持东宫中馈,将来更能帮你坐镇后宫。如此贤内助,夫复何求?”

云迟神色不动,“你在那日对我说,昔日,我曾为她画过一幅美人图,你认为那是少年思动,殊不知,就是那时,我的想法是,这一生,绝不娶赵清溪。”

花颜一怔,脱口纳闷地问,“为何?”

云迟道,“她不适合站在我身边。”

花颜得到这个答案,“嘁”了一声,嘲笑,“难道你觉得,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吗?”

云迟点头,“只有你能。”

花颜坐不住了,从秋千上下来,直起身板,面对着他,“给我一个原因,你内心深处的原因,让我信服的原因。”

云迟看着她,“给了你原因,你便不会与我退婚了吗?”

花颜断然道,“不可能!”

云迟平静地道,“那我何必要告诉你?”

花颜一噎,气结,磨牙,狠狠地道,“满肚子算计,偏偏针对一个女子,堂堂太子,你可真是出息!”

云迟不受她讥讽,“这个天下,你这样的女子又有几个?我即便针对你,也不见得没出息。”

花颜转过身,气闷地恼道,“你非要气我砸了赵宰辅寿宴,将他气病,让他遍地的门生对你不满口诛笔伐地声讨换了我这个太子妃吗?”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悔婚,你也不会被换。”云迟声音沉定得没有半丝撼动。

花颜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挫败得次数多了,反而越战越勇,她被气笑了,转回身,对他仰着脸笑道,“好啊,那我们就继续。今日宴席前,在这赵府,无论是当面说出我喜欢陆之凌,还是推武威侯继夫人下水,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这天色还早,日头还高,听闻赵府今日诚意满满,让所有人吃了晚宴玩乐够了才尽兴而归,那么,殿下就等着瞧吧。”

云迟盯着她,看了又看,忽然转过身,对方嬷嬷问,“苏子斩的那件披风呢?在哪里?”

方嬷嬷一怔,立即看向花颜。

花颜想着他可真是在意,对他笑问,“殿下要那披风做什么?”

云迟不理她,只看着方嬷嬷,等她回话。

方嬷嬷连忙恭敬地回道,“回殿下,与太子妃的湿衣物在一起,换下来后,放去了车里。”

云迟立即吩咐,“你亲自去,将那件披风拿来。”

“是。”方嬷嬷应声,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花颜想着秋月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个笨蛋,但少数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办事的效率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她便也不阻止,任由了。

云迟见她似不甚关心他要做什么,眯了眯眼睛,刚要说什么,远处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十分的细碎,似是女子的,他住了口,一把攥住花颜的手,将她拽进了怀里。

花颜恼怒,挣了挣,挣不脱,骂道,“你不是说不非礼我了吗?言而无信。”

云迟埋手在她肩头,吹气在她耳畔,声音温凉,“我说的是亲吻,那才叫真正的非礼,这不算。”

花颜脸一下子如火烧,气恨,“你放开我,来人了。”

云迟不放,轻巧地钳制住她,拥在怀里,她的身子娇而软,缕缕幽香,他一腔闷气霎时散了大半,“就是因为来人了,我才更不会放开你。早先刚说心仪陆之凌,转眼便对我投怀送抱,你说,别人若是见了,作何感想?”

花颜气急,愤怒地说,“还能作何感想,诚如柳芙香所言,你选的太子妃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这样一来,你的脸上便有光了吗?”

云迟低笑,低沉悦耳,“我今日早已经丢了面子,再丢也是不怕了的。你无论如何,是好是坏,我都不放手,也让全天下都看看我的执着。”

花颜心底涌上凉气,抬脚就狠狠地去踩他。

云迟的脚躲得快,没让她踩到,反而笑着说,“我从出生,便被喂疏松筋骨的药,从会走,便被抓了练武,二十年来,这武功总算在对付你时,方才觉得没白学。”

花颜气得几乎吐血,刚想破口大骂,门口传来数声惊呼,她顿时将话憋了回去。

云迟听见惊呼声,拥着花颜转身,当看到门口的一众女子,他清清淡淡的眼神瞟了一眼,容色温凉一如既往,没说话。

花颜看到以赵清溪为首,一群小姐们,似是逛园子逛到了这里,大约有十几人。自然都是极其有身份的。

那些人看到拥在一起的云迟和花颜,面上都十分惊异。

赵清溪最先回过神,连忙见礼,“太子殿下。”

其余一众小姐们也惊醒,慌忙地垂下头,齐齐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淡淡地“嗯”了一声,“免礼吧!”

众人齐齐直起身,一时间,不知是该进来,还是识趣地出去。

花颜看着赵青溪,她低垂着头,除了刚刚的惊色,再看不清神色,似是在无声请罪。她琢磨着,既然云迟早就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娶她,那么,无论她对她做什么算计,他也是不会娶的,这位赵小姐,她是利用不得了。

她又看向别人,有人紧张得手足无措,有人脸红地偷偷瞄云迟,还有人如赵青溪一般,垂着头,似撞破了不该撞破的,无声请罪。

她心中打着思量,倒没再从云迟怀里拼命挣脱。

云迟却对花颜说,“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儿,将你放在赵府,你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与我回去吧。”

回去?花颜顿时不干了,“我还没玩够呢?”

云迟宠溺地对她轻笑,“不就是杂耍班子吗?待赵宰辅寿宴过了,我叫人将其请入东宫,任你观看上一日。”

花颜皱眉,“不止杂耍班子。”

云迟道,“赏诗、赏花、品茶这等高雅的玩乐,你这种俗人也不喜欢,除了杂耍班子,便没有别的对你口味的了。”说完,她扣着花颜手腕,不容置疑地抬脚就走,“来人,吩咐下去,备车,回宫。”

小忠子应是,连忙吩咐了下去。

花颜恼怒,知道云迟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留在这里破坏赵宰辅生辰了,若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闹得太难看,不止他没脸,她也丢人,只能作罢依了他。

第六十七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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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颜被云迟拉着,经过赵清溪身边,感觉她周身僵硬,她暗暗一叹,没说话。

赵清溪定然是喜欢云迟的,怕是喜欢了不短的时间,另外,无论是赵宰辅,还是赵夫人,显然都是将赵清溪往太子妃的目标培养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织女红,闺阁礼数,奈何,云迟是脑子被驴踢了,不选人家。

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有牡丹花不摘,偏偏收了她那一根干巴杏花枝,暴殄天物的同时,又错把她这个鱼目当珍珠不放手。

天下应该再也没有这么脑子不好使的人了。

赵青溪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其余女子似也都不敢说话,见云迟拉着花颜离开,都不约而同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花颜感慨,若是依照旧例,这些贵女们,够了年龄,都是要入宫的。可是云迟这个太子,多年来,竟不喜女色,东宫空得连只母鸡都少见,那将来他登基,偌大的后宫,难道也让其空着?

这是什么破秉性!

有美人堪折,自然是要折的,他这个一国太子,偏偏不折,反其道而行,真是让人受不了。

走出不远,方嬷嬷迎面匆匆走来,因为赶得急,走了一身汗,见到云迟,立即两手空空地请罪,“殿下,那件披风不在车里,不见了。”

“嗯?”云迟挑眉,“为何不见了?”

方嬷嬷摇头,“老奴也不知,当时,是的确着人放去车里的,车夫一直没离开,说没人靠近马车,奇了怪了。”

云迟转头看向花颜。

花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看我做什么?披风是苏子斩的,他让人给取走了呗!”

云迟温凉地凉声道,“以他的性子,既然公然不避讳人地借给你,便不可能偷偷拿回去。”

花颜耸肩,“太子殿下既然这般了解子斩公子,那就赶紧命人好好找找,我本来就是没打算还给他,拿回去烧了再赔他银子的,如今没了,倒也省心了。”

云迟盯着她,轻轻吐口,“是吗?”

花颜挣脱他的手,“爱信不信。”

云迟在她手刚挣脱,便又抓到了自己手里握住,对方嬷嬷平静地道,“既然如此,不必找了,回宫吧。”

方嬷嬷看了一眼云迟身后,见秋月已经如厕回来,她点点头垂首应是。

出了垂花门,遇到了几位青年才俊,连忙避在一旁给云迟见礼。

云迟温和地颔首,说了几句话,自始至终握着花颜的手,出了赵府。

东宫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不远处,皇帝的玉辇还在,显然还没走,云迟拉着花颜上了马车,落下车帘,吩咐,“回宫。”

车夫一挥马鞭,仪仗队随扈,离开了赵府。

花颜觉得这一趟来得太晚,走得太早,收获太小,饭菜没吃几口,真是有点儿亏得折腾一趟。

上了马车后,云迟不放花颜的手,反而用力,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花颜恼怒地瞪着他,“太子殿下是要毁了交换条件的约定吗?”

云迟似乎心情极其不好,盯着她,怒问,“苏子斩的披风你藏去了哪里?”

花颜哼笑,“殿下至于吗?一件披风,丢了就丢了,你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云迟沉着眉目,眸底如海浪翻涌,“真是小看你了,你便真对他在意至此?连一件披风也舍不得还回去?”

花颜想着这个人也算真的了解她了,没亲眼看见,亲手逮住,竟然直指向她,十拿九稳地说是她藏了。她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地说,“我就是舍不得还回去,也不会烧了,就想留下,你待如何?有本事你找出来毁了好了。我连他贴身玉佩都敢要,更遑论一件披风就要不得了?”

云迟见她承认,脸色霎时阴沉如水,“你对他心动,喜欢上了他?”

花颜轻笑,“殿下以为呢?”

云迟扣着她腰的手收紧,“只因为他为你开封了醉红颜?只因为背着你夜行三十里的山路?”

花颜想起那夜,目光飘忽了一下,幽幽地说,“从小到大,我没喝过比醉红颜还要好喝的酒,从小到大,没有人背过我,更遑论夜行山路三十里。殿下说的对,我对苏子斩,着实心动。今日,见了那柳芙香,我便厌恶她透顶,恨不得将她淹死算了。可是见到苏子斩时,我忽然觉得,亲自跳下去将她救出水也好,他身上的披风,若是不主动给我,我也会抢到自己的身上披上的。”

云迟脸色冰寒,周身一瞬间如北风刮过,透骨的冷。

花颜仿若不觉,低声说,“你看,我见苏子斩才几面而已,便这般容易且轻易地为他心动,殿下与我相识,也一年有余了,你一心娶我,我却心底生不出半丝波澜,只想逃离你,不停地出手对付你,也许,过不久,我对你还会心生怨恨,我们这样下去,何必呢?”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眼眸黑不见底,一言不发。

花颜有些受不住云迟的神色,挣脱了下,发现他手箍得紧,她挣不开,索性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她怀里,不再多说。

云迟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没有放开手的打算,也没有再说话,车中气压低沉,外面车轱辘压着地面似乎也有一种承受不住的重量。

一路再无话,马车回到东宫。

车夫将车停下,等了半响,不见车中有动静,小声提醒,“殿下,回宫了。”

云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慢慢地松开了手,对花颜沉声说,“我是不可能放手的,即便你对他心动喜欢,即便他母亲临终嘱咐我照看于他。”

花颜觉得她这般对他,也算是天底下最不识抬举的人了,他听了她这番话,该受不住让她滚才是,或者没那么大度让她轻松地滚而是应该伸手掐死她。可是他依旧说这样的话。她心下又是气闷又是烦躁,懒得再与他多说,从他怀中出来,一把挑开帘子,跳下了车。

脚刚沾地,她便快步向西苑走去。

秋月和方嬷嬷随后下了车,便见花颜已经走出老远,步履匆匆,似带着十分恼怒之气,二人一怔,秋月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来到车前,低声试探地问,“太子殿下?”

云迟缓慢地挑开车帘,下了车,看了花颜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吩咐道,“好好侍候太子妃,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本宫的太子妃,不得有误。”

方嬷嬷心下一凛,恭敬地应是,见云迟不再言语,连忙也带着人去追花颜。

云迟立在门口,看着东宫的牌匾,仔细认真地看着,如十岁那年,他移出皇宫,搬来东宫那一日。

小忠子站在云迟身后,看着太子殿下,他想着有多久没见过殿下这样的神色了,十年?那时候他才不大,那时候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小小少年,他也这样的站在他身后,那时候他不理解殿下为什么盯着这牌匾一站一看就两个时辰,如今,却隐约有些理解了。

东宫这块牌匾,不仅仅是代表“东宫”这两个字,而是它背后的重量。

殿下的重担,是从出生起就背负的。

皇后娘娘薨了,又加重了殿下的重担,武威侯夫人故去,又为这重担添了一笔。

殿下承载的,便是这南楚江山,社稷之重,千秋万载,功勋累世。

多少年来,容不得他退后一步。

他心下心疼,上前劝说,“殿下,进去吧,已经入夏,这响午刚过,日头正烈,若是晒中暑就不好了,您毕竟有许多朝事儿要忙。”

云迟一动不动,仿似未闻。

小忠子咬牙,低声说,“太子妃已经进去了,如今她定然什么都不想地已经上了床午睡了。”

云迟终于动了动手指,慢慢地,如玉的手覆在额头上,用力地揉了揉,哑然而笑,“我与自己过不去做什么?左右我这身份,是出生就注定的,在这二十年里,背负了母后一条命,又背负了姨母一条命,无论如何,是卸不掉的。”

小忠子猛地点头,劝慰,“您是太子殿下,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便是您最尊贵。不是谁生来就能主宰这南楚山河生灵万物的。何必为此自困?奴才只相信,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殿下,您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能做成的。”

云迟闻言转过身,看了小忠子一眼,露出笑容,“当初选你在我身边,看来真是没错。”说罢,轻喊,“云影。”

“殿下。”云影应声现身。

云迟嗓音温凉,吩咐,“去查查,苏子斩的那件披风,被她藏在了何处?是怎么藏的?”

云影垂首,“是。”

第六十八章(一更)

苏子斩离开湖畔后,并没有在赵宰辅府逗留,连宴席也没吃,便离开了。

陆之凌一腔怨气地随着苏子斩出了赵府,踏出府门,苏子斩翻身上马,陆之凌也跟着他上了马,苏子斩纵马疾驰,他也跟着纵马疾驰,苏子斩骑马出了城,他也一样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城外三十里,来到了半壁山下,苏子斩才勒住了马缰绳。

陆之凌也随之拢缰绳驻足。

苏子斩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在响午的阳光下晦暗不明。

陆之凌也下马,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怒个是什么劲儿?似乎比我看起来还想要杀人的样子,是因为太子妃把你的青梅竹马推下水?还是因为太子妃本人?”

苏子斩抬眼,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

陆之凌甩开马缰绳,挨着他坐在地上,伸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郁郁地说,“我知道太子妃是拿我做幌子,其实心下在意的人是你。”

苏子斩面色一变。

陆之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虽然大大咧咧,脑瓜子不甚聪明,但也还不算傻,没有哪个女子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时候,眼里虽然满目柔情,手下却紧攥着别的男子的披风披着不松手的。”

苏子斩死死地盯着他。

陆之凌哼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苏子斩聪明得很,我看出来的事情你能看不出来?”话落,他感慨,“真没想到啊,这天下还真有女人在与太子殿下有懿旨赐婚的婚约时,还敢明目张胆地喜欢别人,丝毫不怕造成严重的后果。”

苏子斩转过脸,望着远山重重,碧草青青,“什么严重的后果?”

陆之凌“哈”地一笑,“太子殿下对临安花颜,势在必得,绝不放手,这一年多来,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还是太子妃本人,所作所为,都没能让他松口,可见这决心下得何其之大。若太子妃真喜欢上别人,以她的脾气,势必要挣个鱼死网破,不是东宫覆,就是临安塌,你说,这后果严重不严重?”

苏子斩面容冷寒,眉目沉暗,不语。

陆之凌偏头瞧着他,端看了半晌,笑着说,“你与太子殿下,有些时候,还真是像。”

苏子斩面色霎时涌上杀意,转头一脸杀机地看着陆之凌,阴狠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之凌坐着的身子瞬间向一旁挪了三丈,“我自然知道,你们发怒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只不过你杀机更外现,而太子殿下杀机藏于心里。但论行事的脾性,其实八九不离十的,你不伪装,他不过是因为那个身份,大多时候,无论是喜怒哀乐,不能如你任性随意,习惯了不动声色罢了。”

苏子斩冷笑,“他流的是云家的血,我流的是苏家的血,如何像?笑话!”

陆之凌翻白眼,“皇后娘娘与你娘是同胞姐妹,这血统也有一半的。像有什么奇怪?你这些年,能在南楚京城横着走,不也是因了这层关系吗?否则你爹可没那么大的面子罩着你活到现在。”

苏子斩冷嘲,“我与他,不共戴天!”

陆之凌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将他的准太子妃抢过来啊!正巧她对你有心有意,且也不是个手软的,你还恼怒个什么劲儿?犯得着这般折腾自己吗?”

苏子斩杀意渐渐褪去,身子一仰,躺在了草地上,不再言语。

陆之凌看着他,“嗯?怎么不说话了?”

苏子斩闭上眼睛,任阳光完完全全地打在他那张脸上,他似也不觉得热。

陆之凌瞧着他,即便阳光如此之盛,他也感觉不到半分他的温暖,想到他的寒症,他叹了口气,“你的寒症也许有朝一日总能找到转机的机会的,那妙手鬼医天不绝兴许能找到也说不定呢!你如此过早地便对自己下结论,把自己的路堵死,也未免对自己太心狠了些。”

苏子斩不说话。

陆之凌又挪到他身边,伸手拍拍他肩膀,“兄弟,你做什么事情,何曾优柔寡断瞻前怕后过?人生一世,何必呢?”

苏子斩冷笑,挥开他的手,“你说得好听,到底是谁听说她喜欢你时,吓得六魂无主?”

陆之凌扁嘴,也随着他躺在草地上,望天道,“我的确是一时被吓住了,不过如今想想,若她真喜欢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已经闹开了,没准我就带着她离开京城逃婚呢。”

苏子斩冷哼,“你有那个出息?”

陆之凌拍胸脯,“被逼急了,总会有的。那日,我老子气如斗牛,想要打断我的腿,今日,我娘估计也被她吓破了胆。南楚京城不日便会闹腾宣扬开,索性豁出去的事儿,也许就眼睛一闭,一不做二休了。”

苏子斩哼笑,“如今你可以滚回去试试带她走。”

陆之凌摊手,“她不喜欢我啊,那是假的。”

苏子斩默了一瞬,寒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若我是你,我便去做。可惜,苏子斩不是陆之凌。”

陆之凌无语,“说来说去,你比我没出息多了,不就是个寒症吗?你辛苦忍受了十九年都不惧,何惧区区这一片心意?”

苏子斩彻底沉默下来。

陆之凌觉得这话是说进他心里去了,有些惆怅地想了什么,似乎又没想什么,只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太烤得慌,他受不住,用袖子遮住了脸,才觉得舒服了些。

山脚下,半丝风丝也无,四周静静,没有人声。

过了许久,就在陆之凌快要睡着了时,苏子斩轻且轻地说,“哪里是区区一片心意?一个连东宫太子妃的位置都不想坐的人,不想要至高尊贵,那么,便是想要清风环绕,明月相许,两心相伴,天长地久。可我这种,有今天没有明天的人,能许人什么?给得起吗?”

陆之凌睫毛动了动,暗暗地更惆怅了。

花颜一口气疾步回到西苑,站在门口时,盯着那牌匾看了一会儿,才狠狠地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门,进了里屋,又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平静了下来。

秋月紧追慢追,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气喘吁吁地追着花颜进了屋,关上房门,走到花颜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太子殿下难为您了?”

“难为?”花颜郁气又往心头拱,一屁股坐下,摇头,“没有。”

秋月瞧着她,“那您这是……”

花颜揉揉脸,又揉揉脑袋,只觉得浑身无力,疲惫地说,“他知晓了我今日对付柳芙香是为了苏子斩,我与他挑明,他却一根筋,说什么也不成全我。”

秋月垮下脸,“小姐,您叫我说您什么好?那子斩公子,您怎么对他……他寒症实在太吓人,这两日,我听人说,因为他寒症发作,汤泉山两个温泉池被他化成了寒池毁了,若没有陆世子送去了九炎珍草,他就没命了。您就算不喜欢太子殿下,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

花颜趴在桌子上,无力应答。

秋月又道,“无论是安阳王府的书离公子,还是敬国公府的陆世子,都是极好的。您不想做这太子妃,不想有朝一日跟着太子殿下母仪天下,那么,何必非要子斩公子呢?这不是自掘坟墓自毁一生吗?您要跳出太子殿下这个火坑,也不能入子斩公子那个火盆啊。”

花颜将脸埋在桌案上,闷闷地说,“云迟是不可能为我不做太子的,而苏子斩的寒症也许可以治。哥哥天生的病不都被天不绝给治得半好了吗?这寒症虽难,但搁在天不绝手里,也不是不可能。”

秋月叹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闷闷地说,“小姐看来心意已定,但您这样,可有考虑过,世间千万条路,您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一是与太子殿下悔婚,二是治了子斩公子的寒症与他终成眷属。何其之难啊!”

花颜也叹气,“我也知道这是一条极难的路,那一日,苏子斩告诉我,若是我真不想做太子妃,陆之凌是最好的选择,他是明明摆摆地堵死了他与我的路。我那时觉得,也许他说得对。可今日见到柳芙香时,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哪怕这是一条最难的路,我也要跳下去。”

秋月彻底没了话,愁容满面地说,“披风这事儿一出,公子很快就会知晓今日之事,也很快就会知晓您的心思。若是他知道,想必会为您忧思难眠。”

花颜嘟起嘴,忽然轻轻地笑起来,“若是他知道我如此困顿辛苦,决心之大,想必会帮我解了这困局。哥哥最是心软,见不得我难熬的。”

秋月有些忿忿,“小姐最坏了,总是拿公子的心软欺负人。”

花颜站起身,一时间,心情似乎忽然又好了,弯身伸手点秋月额头,“我什么时候摆脱云迟另嫁他人,什么时候才能将你送给他。所以,笨阿月,你还是祈盼你家小姐我早点儿摆脱这困局吧!否则你这一辈子,别想离开我了。”

秋月脸一红,恼怒地瞪着花颜。

花颜笑吟吟地走到床前,甩了身上的外衣,一个打滚,躺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二更)

七公主在赵宰辅府找了两圈,没有找到陆之凌的影子,抓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与苏子斩早就走了。而云迟也携花颜回了东宫,她想了想,追来了东宫。

福管家听人禀告,连忙迎了出去,见七公主红着眼圈,他暗叫怕又是一桩麻烦,连忙笑呵呵地问,“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七公主吸着鼻子,鼻音浓浓的,“太子皇兄呢?我要找他,在不在?”

福管家点头,“殿下在书房。”

七公主立即迈进门槛,向书房走去。

福管家连忙跟上,小心地说,“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七公主脚步一顿,难受地说,“我心情也不好,正好与太子皇兄一起了。”

福管家叹了口气,“您慢点儿走,老奴去禀告殿下一声。”

七公主点头。

福管家连忙快跑去了书房,站在门口,小声说,“殿下,七公主来了,说想见您。”

云迟坐在桌案前,案上堆了一堆的奏折,他正翻开一本看着,闻言吩咐,“让她来这里找我。”

福管家应是。

不多时,七公主来到,福管家迎上她,悄声说,“公主,有些话,您可要三思之后再说啊,殿下待您素来亲厚,可别因您说了什么话语,伤了殿下,疏远了这份亲厚。”

七公主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福管家不再多言。

七公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见到云迟,眼泪又要不争气地往下流,哽咽地喊,“四哥。”

云迟抬眼,见七公主颇有些狼狈,眼睛红肿的不像话,眼泪在眼圈打转,似乎多说一句,立刻就要流下来。

他看着她,“我告诉你多次了,女子的眼泪虽然管用,但也不能总是流。你怎么总是不听?”

七公主委屈得不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流出,又蹲在地上,用胳膊抱住头,泣不成声,“四哥,我难受,若换做别人,我可以拿身份压人,可是偏偏是嫂子她喜欢陆之凌……”

云迟默了默,忽然一笑,“谁说她喜欢陆之凌?”

七公主愕然,猛地止住眼泪,抬起头,看着云迟,“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云迟温凉一笑,“她惯会骗人,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放心,她喜欢的人不是陆之凌。”

“怎么会?”七公主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不该质疑云迟,她的太子皇兄从来就不会说错什么事情,她睁大眼睛,眼泪汪汪地问,“真的吗?”

云迟挥手,她蹲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温声道,“是真的。”

七公主掏出帕子,抹了眼泪,不解,“她为何要骗我?”

云迟看着她,“她如今就在西苑午睡,你可以去问问她原因。”话落,补充,“若是她不说,你就在她面前不停地哭,她那个人,想必是见不得女人哭的,你总会得到答案。”

七公主呆了呆,“这样?”

云迟颔首,“去吧。”

七公主似乎找回了全部底气,重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跑出了书房,还不忘帮云迟关上房门。

云迟在七公主离开后,重新拿起奏折,一瞬间,似乎心情极好。

七公主对东宫不陌生,从云迟搬出皇宫,搬来东宫后,这十年来,每个月都要跑来几次,有时候天晚了,还要住在东宫,所以,她出了书房后,一路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凤凰西苑。

方嬷嬷等人见了七公主,连忙见礼。

七公主问,“太子妃嫂子呢?”

方嬷嬷向主殿的房门看了一眼,小声说,“如今想必是在午睡,您要见太子妃,奴婢禀告一声?”

七公主想了想,挥手,“不必禀告了,我这便进去找她。”说完,她径直冲进了内院,来到主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秋月正要从房中出来,与七公主碰了个正着,不由得惊了一下。

七公主瞅了秋月一眼,认出是花颜的贴身婢女,伸手推开她,就走了进去。

秋月连忙快追一步,挡住七公主,“公主,您要找我家小姐?”

七公主进了画堂,透过珠帘,看着里面,似乎帷幔垂着,花颜在睡觉,她点头,“我要见太子妃四嫂。”

秋月见她似乎来者不善,但如今人都进屋了,又是公主,总不能撵出去,于是,她对里面轻声道,“小姐,七公主来了,想见您。”

花颜上了床后,便有了困意,困浓浓地应了一声“嗯”,人却没动弹,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除了“嗯”,再没别的表示。

秋月挠挠头,知道小姐这是要入睡,正迷糊着呢。

七公主推开秋月的手,挑开珠帘,进了里屋,一看屋中的摆设,就嘟起了嘴,“我从小到大,求了好久的物件,四哥说什么也不给的,都在这里摆着,真是偏心,妹妹果然不如媳妇儿。”说完,走到了床前,伸手挑开帷幔。

花颜本来正要去会周公,听到她走进来这一番话,脑子顿时如被泼了一瓢凉水,清醒了一半,不过并没有睁开眼睛。

七公主看到花颜,果然如云迟所说,她在午睡,眉目沉静,容色绝美,她因为她的话心情难受了哭了好几日,她却半分愧疚没有,如今睡得这般安然,着实让人气闷。

她不客气地开口,“太子妃四嫂,你怎么这样?”

花颜想说她哪样了?喜欢陆之凌让她哭了?她此时只想睡,不想逗弄小美人,便继续装睡。

七公主将帷幔挂起,伸手推她,“你醒来,不要睡了,告诉我,你明明不喜欢陆之凌,为什么要骗我?还要骗那么多人?”

花颜愕然,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这般聪明看出来了?随即她摇头,她对敬国公夫人敬的那杯酒,连赵宰辅夫人、大长公主、安阳王妃、国公夫人都骗了,她即便不在场,也该听说了,不可能想透其中深意,她若是真正的聪明,今日在赵府就不该跑出来冲动地抓着她问,给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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