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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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迎战的是幽,看着凯斯身上那条长长的刀痕,我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这一战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我们在一座高山上扎营,兵士们围坐在篝火旁,莱特和士兵们狂欢,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会收拢人心,稳定军心的优秀的将军。

我住在一顶小帐蓬里,半夜时分突然听到很轻的声响,如果不是狐狸睡觉时习惯性将感官灵敏度提到极致的话,肯定不可能听到。我召唤出体内的寒血剑,紧紧握在手中,身体却不动,来人慢慢走近,站了片刻,又转身离去。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宛如天神的背影,黑袍飘飞,银发如丝。掀起帐帘看了看,外面的士兵依然警觉地守护着,心下暗叹,这一战,恐怕不论输赢都将代价惨重。

第二天莱特亲自率军作战,回来的时候,万众欢腾,他银色的凯甲,在夕阳的余辉下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我上前迎住他,他一手揽住我的肩膀,我几乎是有点心虚地问:“怎么样?”他朗声笑,幽受了伤,我没事,他们损伤起码有二分之一。我听着只是幽出战,心里却是一松,自己都是一惊,我关心他,甚至胜过幽吗?

千欲终于亲自迎战,烈日下黑色的战甲,依然如初见时的衣袂飘飘,我站在离他远远的山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那一战的惨烈,完全可以从这群伤兵残将的身上看出来。莱特拉着我的手,走到中军帐的时候,突然力道顿泄,倒在床上。我解开他的银色凯甲,发现里面似被烈火烧灼,伤口却结成薄冰,是魄月剑。即便是冰蚕宝甲这样的圣物,也挡不住魄月剑的锋芒。他压抑着喘息:“没想到魄月剑居然如此厉害。”我一怔,当初,当初可莱恩的伤口也是这样。

外面有将士急奔过来:“殿下,暗月军队又来叫阵了。”我嗤笑,乘胜追击,赶尽杀绝,这倒比较符合千欲的习惯。

我用浴春风术融了莱特伤口的薄冰,一边淡淡地说:“知道了,殿下马上迎战。”莱特闭着眼喘息一会,重新坐起来。我按住他的手,解下他的凯甲,他迷惑地看着我。我轻轻地笑,解下外面的白色纱裙,穿上他的凯甲:“莱特,这像不像你?”他挣扎着坐起来,我施一个禁锢魔法,定住了他。然后幻化成他的模样,为他盖好被子,叫来凯斯嘱咐了一下,转身而去。

出来的时候,士兵已经有些惊惶,“殿下,暗月军队已经快冲开军营结界了。”我努力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我说:“迎战。”

千欲率军站在营外,淡紫若水晶的瞳孔恍若银河中流离的星光。已近一个月没见了吧?再见时却已隔沧海桑田。我召出体内的寒血剑,剑光似血,映射着烈日炎炎。千欲依旧是一脸邪魅:“明知一定要死,还是要拼命吗?不如把你的夫人给我,停了这场如何?”他说的轻轻松松,好象只是说把你的猫猫狗狗留下,你就可以走了一样。我想气,又想笑,心里竟然有一点点甜,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也未曾忘记过我吗?我挥起寒血剑,法力灌出去,烈日失色,周围突然冰寒彻骨,这是可莱恩送给我的,那时候我还不能使用飞剑,还是他亲自教的我。一千多年,他总是这样时时刻刻宠着我,顺着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留给我,曾经我一直把他的宠溺视作理所当然,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其实这世上有一种爱,异常的惨烈绝决,却不求回报。

再不犹豫,我仿着莱特的声音:“既然一定要死,为什么不死得像个英雄呢?”所有的士兵在这一刻情绪激昂,刀刃相击的声音,振奋人心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千欲直视着我,我尽量淡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的魄月剑发出璀璨的冰蓝色光华,他笑一声:“莱特,虽然你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但是这一刻,我倒是有些欣赏你了。”我吃吃地笑,卑鄙的恐怕是你吧。两剑奋力相击,惊天动地。一击退开后,我发现自己只是气血翻涌,魄月剑激荡着惊人的杀气,但是我居然没事。望向千欲,发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居然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他受了伤,他受了伤,恍然间心就痛了一下。

千欲看着我,眉宇间神色疲惫,笑得妖娆而媚惑,却总透出一丝让人心疼的脆弱:“莱特,功力涨劲不少啊,得了夫人相助吧?”我抿着唇,一狠心,打算再给这个这种时候还敢贫嘴的家伙一点教训。执剑冲过去,顺手斩杀两个碍眼的家伙,寒血剑气势如虹,一剑击破虚空。千欲腾空而起,那一个转身,我看到他眼里睥睨生死的笑意,和背后,那道淌血的爪痕,那个伤口,还没有好么?

有一刹那走神,却惊觉魄月剑劈天盖地而下,那一瞬间的压迫,只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块将被巨石压碎的水晶。这,才是千欲真正的实力。我举起寒血剑,直觉式的奋力一挡,冰蓝色的光灭顶而来,我眼前一暗,寒血剑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心痛如绞。灵剑认主后,与人心脉相连,一旦冒然断却,轻则伤及肺腑,重则爆体而亡。黑暗中千欲走过来,冰冷的魄月剑抵着我的咽喉,声音低哑,却依然戏谑:“怎么样莱特,用你的夫人来换?”我嘴里涌着血,只觉得啼笑皆非,MD。

闭着眼,尽量不哼出声,魄月剑的伤口,确实如烈火烧灼却又冰封伤口,痛,刻骨铭心的痛。龙涎在体内慢慢地治疗着内伤,却止不住魄月冰封烈火的痛。我感觉全身都在颤抖,眼睛恐怕废了,周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千欲站起来,声音愉快:“还是不愿意么?那我可自己去拿了啊。”我握紧手中的半截断剑,咬着唇,估计他转过身的时候,拼全身的力气挟狂风冲过去,他转过身,魄月剑深深刺入我的胸膛,然后反手一绞,我慢慢地握着魄月的剑尖,轻轻从身体里抽离出来,神识无比清醒,我终于承认,我舍不得杀死他,即便是为了可莱恩。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夕魅,你一定要有武士精神,宁死不降,宁死不屈,宁死不求饶。你应该拿着剑上去跟他拼命。然后我就听到脑中另一个声音对自己说,算了,还是装死吧。于是身体就自动自发的采纳了。

我躺在地上,伤口要命的痛,龙涎在体内流转,慢慢地恢复着伤口,我在心里念着可莱恩,却发现我竟然连他的样子都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难道我只是自欺欺人地相信着自己的痴情吗?脑海间闪现千欲淡紫若水晶的瞳孔,邪魅的笑容,如丝纠结飞舞的银发和斜依在雪梅树下的那一丝丝寂寥。我觉得真是天大的嘲讽,我爱上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原因地爱上了他。于是低低地唤,千欲,千欲,我以为,我会恨你一生啊。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NND,我命真大耶。

一个清脆的声音叫起来:“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告诉殿下去。”然后是一阵急急地脚步声远去。我轻笑,是在罗纱国陪伴我的侍女柳儿。莱特来得很快,他的手抚过我的长发,柔声问:“伤口还疼吗?”我摇了摇头,开口,发现嗓音嘶哑:“我的眼睛,看不见耶。”他沉默,轻轻地说:“我会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我一怔,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可莱恩!!!尽管他拥有着可莱恩大部分的记忆,但他不是可莱恩。可莱恩只会说宝贝别怕,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定会的。尽管心中骇然,也知道脸上不能表露出来,我扬起头一脸娇媚的笑,我说:“莱特,你不会嫌弃我吧?”抱着我的人怔了一下,我很久没有叫他的名字了,一直记得的,只是可莱恩。他用力拥抱了我一下:“今生今世,永不离弃。”我笑了,笑得一脸阳光明媚,一点刺刺的冷从心底向指尖扩散。若干年前,我每看到美貌女子的时候就会这样问可莱恩,我说可莱恩,你不会嫌弃我吧?他总会捏捏我的鼻子,一脸郑重地说:“除非我死。”

莱特走后,我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苏菲亚依旧仔细地帮我梳着头发,这是一个很单纯的小公主。突然她娇俏的笑:“夕魅,你长了一根金色的头发耶!”我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她引着我的手,缓缓地触到那根头发,“就是这根,你看,真的是金色的哦。”我触着那根“头发”,心沉到无边无际的深渊里去,那是蚀魂的法器!

金色的头发,难怪我在罗纱小公主身上没有找到!会是谁呢?直觉不可能是千欲,他要杀我犯不着这么麻烦,那么?莱特?难怪他总喜欢有意无意地触过我的长发,可莱恩的爱抚当真让我连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了。可是,可是小公主是他的亲生妹妹啊。

我一直拈着那根头发,说不害怕那是骗鬼的,不懂这个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蚀魂的可怕。我不怕死,却怕死后永远幽囚在肉体里,看身体腐坏,尝寂寞孤独。哪怕烂成一堆白骨,却也总附在里面无法离开。

我想试一下能不能解除,但是如果我除下来的话,莱特应该马上就会发现。那真的就只有先乖一点,稳稳这厮的心。我抿着唇,明白生命诚可贵啊。

我努力吃着各种汤药,非常乖地配合各种治疗,但是我的眼睛,还是无法恢复。莱特经常过来看我,非常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以前这个动作让我觉得很温暖,现在,却只让我觉得心寒。我依然天天妆容靓丽,依然时常和苏菲亚、柳儿她们在草地上曼舞轻歌,即使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还是希望自己能快快乐乐、漂漂亮亮地生活,也许下一刻,我会被永世幽囚。虽然我竭力安慰自己要镇定,要有骨气,死就死么,有什么好怕的。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祈祷,千欲,可莱恩,幽,你们谁来救救我啊。

我缩在草地一角,发现其实瞎子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昼和夜都没有分别。但是瞎子的坏处可就多得说都说不过来了。辟如说如果我不是个瞎子,可能我早就拿刀从这里杀出去了。偷偷地想,如果千欲在这儿,应该可以除下这根金发吧?突然地就想到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体温。其实,其实这个人虽然是脾气坏了点,残忍冷酷了一点,下流成性了一点,其它的也都还不错。(千欲满脸黑线:“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啊!!”一度君华:“千欲,还没到你出场呢,闪一边去。”)但是还是可莱恩好一点,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想着想着又有点伤感,忙呸一声,夕魅,这可不是TMD的犯酸的时候,你丫要再不振作想出办法来,只怕真要永垂不朽了。

他怎么会有可莱恩的记忆?他这样作有什么目的呢?他是到暗月城才见到我的。那是垂涎我身上什么东西?我看看浑身上下,如果是美貌的话,不必用这种手段吧?那,龙涎???那大可直接剜去,犯不着这么复杂吧?真是不能理解。

想来想去,突然触到腕上的锁魂,想到与主人签了契约的灵物一般都和主人心意相通,这东西的主人???我抚着它,慢慢注入法力,缓缓地输入现在的状况,在心中祈祷,老天保佑,这可千万不要是无主之物啊。

一个人坐在床上,连是白天黑夜都忘记了,天天周旋着莱特,累得筋疲力尽。听到有人进来,这个时候一般只有柳儿了。我说柳儿,帮我倒杯水吧。接过水,碰到执杯的手,突然就颤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认出了他,我低低地唤:“千欲?”他的唇轻轻覆上我的唇,我兴奋得几乎尖叫,绝处逢生一般,用力拱进他怀里,他轻轻地拥着我,吻得温柔而缠绵。我紧紧环着他的腰,喃喃地说:“我不是在作梦吧?”千欲声音含笑:“你经常梦到我么?”我终于笑出声来,确实是他,只有这个家伙才会这么自恋。他温柔地抱起我走出去,我长舒一口气,“该死的罗纱皇宫,一辈子不想看到。”千欲轻轻在我耳边说:“明天就把它给灭了。”我拥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胸膛上,觉得非常幸福,竟然非常幸福。但是想到可莱恩,又心中黯然。

我们到了一间山间的小屋,我听见了风过竹林的声音。千欲把我放在一张床上,然后施法帮我除下了那根金发。我长嘘一口气,依然惊魂未定。他拨弄着我的长发,老久老久,居然又找到一根黑色的,跟我的发质一模一样,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不会再有了吧?”他几乎抚遍我的每一根头发,然后肯定地告诉我:“没了。”我重新缩进他怀里,说声:“千欲,我很害怕。”本来是想逗他的,不知道怎么的,精神一放松,眼泪就下来了。他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很久很久不说话。

那一晚,我缩在他怀里,居然一夜无梦。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却不在了。我惊惶地叫了一声,一个侍女跑了进来,说第一句话我就认了出来,“蝴蝶?”她娇笑着:“夕魅小姐,你醒啦?”我笑着:“你怎么会在这里?千欲呢?”“小姐你不知道啊,王带我来的,他说你喜欢我呢。王今天带兵去攻打罗纱皇宫啊。”这丫头还是个话匣子,我却吃了一惊:“战打到罗纱皇宫了?”“是啊,你走之后,暗月城和罗纱国就一直战事不停,王一路从罗纱边境打到碧水城了。”我咬着牙,这家伙还是这个德性啊,“蝴蝶,扶我到罗纱皇宫。”

去的时候皇宫大乱,我站着,只听到人声嘈杂,一个身影走过来,从蝴蝶手里接过我的手,我靠过去:“千欲,放过他们吧。”千欲嗓音媚惑:“夕魅小姐,你看这天真蓝啊。”我抓紧他的手,不理会这家伙转移话题:“毕竟你和小公主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千欲声音又邪邪的,“照你这么说,和我有过百日恩的可多了去了。”我大怒,冲过去摸索着揍了他一顿。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宠溺地说:“如你所愿。”

罗纱国与暗月城达成和平停战协议,愿永作暗月城下属国,永止干戈。临走时我拉住了他:“千欲,帮忙把小公主的蚀魂解了吧,她并没有什么错啊。”小公主的水晶棺前,国王和王后压抑着哭泣,千欲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咒一解,他就转身而去,这个男人,当真郎心如铁。我跟着他出去,莱特在身后叫了一声:“夕魅。”但是欲言又止。

我们在山间的小屋住了几天,我满喜欢这个地方,非常清幽。我在一棵桃树下弹着琴,居然不知不觉就弹到可莱恩未完的那段,有些茫然。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我勉强一笑,感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滴进我的眼里,“闭上眼睛,有惊喜哦。”千欲的声音非常温柔,我甚至觉得这厮其实有时候也是很体贴的。

眼睛的感觉非常清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溶解。良久,我慢慢地睁开,这个世界,终于明亮如初。我尖叫一声,用力吻在千欲脸上,千欲只是看着我笑,笑得妖娆,笑得倾天倾地:“了不起啊夕魅小姐,你是第一个承受魄月一击还活着的人,而且还完整无缺,真的是恭喜。”我怔了一下,手抚着他俊美的容颜,我说千欲,我要怎么谢你呢?他俯身下来,眼神热烈:“以身相许怎么样?”我一脚踹过去,被他笑着躲开了。

我仔细地看着他,他憔悴了,连眼眸中淡紫的光彩都暗了。我有些心疼,突然想起他背后的伤,于是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他看着我:“在这里么?”我说我想看看你的背。他便笑,笑得让我面红耳赤,笑完之后,一手扯腰带,肩一斜,妩媚地滑落黑色的长袍,我看了他背上,那道伤居然还没有痊愈,不由抱怨:“这么久了,你没有治疗吗?”他不说话,拢了拢银发,风情万种地看着我,一只手一用力,将我压在地上,然后倾身上来,慢慢地从额头一路吻下去,呼吸渐重。我用力想推开他,他捉住我的手,声音几乎是在哄:“宝贝,乖一点,不要动,乖一点。”一种特别的气息,充塞在我的脑海里,感觉浑身稣软,这一刻,任是一只千年狐妖,也被他吻了个晕头转向。他和可莱恩不一样,可莱恩从来没有这样对我,他只会抚着我的发,温柔地对着我笑。可莱恩?我心中一黯,用力挣脱了出来,千欲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勉强笑了一下,慢慢地帮他穿好长袍,系腰带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

早上,我硬是逼着替他梳头,他再三声明:“夕魅小姐,我是男人,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过来验证一下。”我拿一把白玉梳,恶狠狠地说:“你过不过来?”他退了一下:“死也不过来。”我哄着他:“过来嘛,我绝对不会影响你倾国倾城的形象的啦。”他一脸天真的道:“真的?”我一脸诚恳的保证:“真的。”他又退了一步:“还是不要。”我于是沮丧地坐下来,长吁短叹,抑郁不欢,最后他终于走过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我高兴地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他的脸上又显出宠溺的温柔。他的头发凉凉滑滑的,我给他扎了几个辫子,最后在他强烈的抗议下,又拆掉,只用一根白色的丝带优雅地扎在后面。

我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他看着镜中的我:“夕魅,有件东西要送给你,又不想送。”我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他笑着,手里凭空出现一支法杖。白玉的杖柄,头上是一朵鲜红如血的彼岸花,花中几根花蕊伸出来,中间嵌着一颗巨大的火红的宝石。我看着看着,突然就流下眼泪来,这是可莱恩的辟魔杖,以前我老抢过来玩,可是现在,杖在人亡。模糊的回忆又慢慢清晰,我只觉得心痛如绞,给了我一千多年美好回忆的可莱恩,如今孤独地沉睡在边缘河畔,而我却爱上了杀死他的人。我的手划过光洁的杖柄,任泪水倾泄。如果,如果没有那场战争,也许我会和他朝看草长莺飞,暮听人鱼唱晚,就这样携手老去。

千欲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我,眼中透出一丝哀伤:“说了不想送你嘛,知道你看见又要哭了。”我的唇吻上冰冷的辟魔,我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脸面来希望他谅解。千欲握住我的手:“夕魅,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会不会这样悲伤?”我看了看他,我说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啊。他恳切的看着我:“那么现在呢?如果现在我死了,你会不会这样悲伤?”我茫然……我说千欲陛下,你看这天真蓝啊。千欲返身拥住我,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妖月邪神,永远淡定自若的脸上显出一丝不确定:“夕魅,我好怕我一辈子都取代不了可莱恩,我嫉妒他,真的嫉妒他。”

我不想再深究这个话题,然后突然想起来:“对了,为什么莱特会有可莱恩的记忆?”千欲淡淡地说:“可能这支杖上附了可莱恩残留的记忆吧。这是从他那儿得过来的,要不要打开看看?”我沉默,点了点头。千欲的手抚过美丽的辟魔杖,后来我一直在后悔,如果我不那么好奇,也许可以让一些美丽的东西继续美丽下去。

一团云雾在眼前升起,慢慢地清晰。一些残余的片段,有的是我在跳舞,空灵飘逸。有时候我作恶作剧,把唇红印在汗巾上给他擦汗,擦得他一脸唇印,结果被他抓住,他笑着说如果你直接印的话,可能我不会这么生气。很多很多的片段,很零散。最后一个,让我怔住,那竟然是一千四百多年前可莱恩手里拎着一只银色的雪狐放在桌上,素长老一脸严肃:“你确定龙涎在它体内?”可莱恩点头:“错不了。”然后素长老拿出一颗冰之泪缓缓塞入雪狐的嘴里。“一千五百年后它的身体里会生成冰泪石,在第一个月圆之夜之后剜出来就可以了。”可莱恩点点头,将一根黑色的丝线缓缓插入我的头上。

那一刻,即便是呆在千欲怀里,我也直觉得如坠冰窑。这么多年,不管遭受着怎样的困境和屈辱,我都不曾绝望。我觉得即使是可莱恩走了,卡乌尔毁了,我所有的朋友都没有了,可我至少还有回忆。我一直相信可莱恩给我的一千四百多年的快乐足以支持我,走过今后没有他的孤独。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少阴谋诡计,我始终坚守着心底的纯真美好,我常安慰自己,即使到处都是一片黑暗了,至少在我心里还会有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我曾经那样幸福快乐。可是这一切,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个骗局吗?一切的宠爱怜惜,不过是为了最后的剖腹剜心吗?我用牙齿死咬着手,心,比魄月剑那惊天一击还要痛。这个世界,从始自终只有我一个傻瓜。

平静的背后

千欲紧紧的抱住我,低低地说:“天太暗了,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你哭。”我反手环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项,我说我不哭,我终于解开了一个心结。一千四百多年的记忆,终于给了我一个结局。

然后千欲伸手想抚我的头,我转身偏开,如果说开始这个动作只是让我心寒的话,现在,则是让我毛骨悚然。童话的城堡慢慢塌陷,可莱恩,如果这个世界连你都在骗我,那么还有谁可以让我相信。

我站起来,伸出手把血滴在辟魔杖上,辟魔在空中散出淡淡的白光然后转红,最后血红一片,转了一圈,慢慢地融入我的体内。我扑到千欲怀里,我说千欲,我可不作妃啊。千欲刮刮我的鼻子:“我有说过要娶你吗?”我想了一下,道:“也是,我醋劲很大的,没准一发狠,你那些个妃子什么的全部都要被我掐死。还是不要嫁你了。”转身要走,被千欲一把拖回来,他的唇碰到我的耳朵,感觉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麻麻痒痒的,“有了你,我还要什么妃子。”我想装严肃,可是笑却不自觉地浮在脸上。

回到暗月城的时候,居然受到暗月民众的夹道欢迎,这家伙,还蛮受爱戴的嘛。

幽站在人群中间,我下了马车,跑过去,我说幽,你真没用啊,连莱特都打不过呢。幽脸上一如往昔的冷漠,但眼神却透出明亮的神采,我可以看得出来。他用手在我的额上划了一下,然后说:“傻瓜,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傻瓜。”我只是吃吃的笑。

回到宫里的时候,气候已经变得很暖了。碧波亭,又换了新貌。一池粉荷,开得亭亭玉立,张狂而热烈。杨柳垂茵,如碧玉丝绦。我在草地上起舞,蝴蝶为我弹着琴,荷花的清香不时飘过来,身后玉夫人冷哼一声,我微笑,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假装听不到。

千欲从暗月神殿过来,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转头一看,却大吃一惊:“月罗宫的阶梯?”千欲淡淡地说:“我不喜欢。”我于是小跑几步跟上他,呵呵地傻笑。他脸上有点红红的不自在,我摇着他的手:“千欲兄,你还真是可爱耶。”他低低地说:“闭嘴。”我笑:“你敢叫我闭嘴?你敢叫我闭嘴?!!反了你。”然后就去挠他痒,他开始还佯装严肃,后来终是正经不起来,跟着我嬉闹。身后,月罗宫六百多级阶梯,全数除去,整个月罗宫凭空下降一百多米。

我的一千五百岁生日快到了,虽然这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但我还是摇着千欲的手,以平均每天三次的概率提醒着他,然后问他要送我什么礼物啊。他只是笑着不语,这次任凭我长吁短叹都没有用了。

这两天宫里的侍卫增加了不少,竟然连幽都整天守在宫里,而且千欲也整天不见人影。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带了蝴蝶想到宫外转转,结果被鹄拦了下来,他微欠身:“夕魅小姐,王说为了您的安全,近期都不能出宫。”我板着脸:“你是说姑奶奶身手浅薄,保护不了自己罗?”鹄依旧微欠身:“美丽的夕魅小姐,您的美貌足以倾天倾地,纵然您身手了得,又怎么能对付那么多垂涎您的人?”古人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他一脸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来硬的。而且看在他说的也是事实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夜,月圆。我感觉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样,而且触觉明显。心中骇然,跃窗而出,潜进千欲寝宫,值得欣慰的是,这家伙自碧水城回来后,真的不再召妃子侍寝。我掀开纱帐,他反手一把捏住我的脖子,差点儿拎断。睁开眼看见是我,立刻一脸惊慌,轻轻地渡气到我嘴里,我倒是无所谓,这样一下子就挂掉了岂不贻笑大方。“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干嘛?”他的声音有些半睡半醒,手温柔地揉着我的脖子,力道非常恰当,我索性一侧身倒在他的床上,伸长脖子,闭上眼睛:“继续,继续。”他的唇又碰到我的耳朵轮廓,低喘而媚惑地说:“那我继续了?”我只得爬起来,用力推开他,才想起过来的正事。我把他的手按在我胸口:“千欲,你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在动?”千欲一脸认真地按了几下,然后满脸严肃地换了只手按几下,如此反复几次,我才惊觉过来,狠狠拍掉他的手。他贼贼地笑,像个偷吃糖的孩子,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霰。

我爬起来,正要出去,被他叫住:“夕魅,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睡,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我嗤笑一声:“去找你的玉夫人,雪夫人吧。”他居然就迅速地爬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早说!!!”我气极,追上去抓住他,用力捶了几拳,他握着我的手,慢慢地拥入怀里,那一刻,感觉天地时间都随我一起静止,我甚至希望能够和他就这样抱着,直到青丝白发,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地老天荒。我抬头看他,他面色依旧淡定若水,白色的长袍,披在修长的身体上,银发纠结,瞳孔淡紫。即便是半夜的寝宫里,他依旧俊美如神,让我觉得可望不可及。

出了寝宫,碰到侍卫正在围攻一群魔族人。我疑惑,看见幽和鹄,居然神色疲惫,看我走过来,鹄勉强挤出一个笑:“还没睡啊,晚上不要乱走。”我惊讶:“有刺客啊?”他淡笑道:“无数批了,冲着你来的吧,就你不知道而已。”我看着他:“要不要告诉千欲啊?”鹄深深地看着我:“夕魅,王熬了好几个晚上了。”我怔住,才想到刚才掀开纱帐时,千欲激烈的反应,心中溢过满满的感动。鹄看看幽,声音低沉道:“夕魅,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见王这样对过哪个女子。”我点点头,我说我明白。幽转过身,欲言又止。我突然觉得幸福来得这样美满,让人提心吊胆。

巫阙魔神

夜,月圆。

连我也被宫中的动静惊醒。月明宫外,近卫军几乎折损一半,其余的人已经不敢再攻击。一个身影站在月华下,长长的黑色斗篷罩住了全身,一柄粗重的金杖在清冷的月光下光芒万丈。金杖身上流转着奇异的魔法纹,顶端却是一个骷髅,骷髅眼中两个青色的宝石闪着幽幽的光,只看一眼,仿佛就会把灵魂吸进去一样。他的眼睛也是可怖的碧色,灿如灯火。

我只和他对视了一眼,竟心头一颤,一股漫天的黑暗之气牢牢牵制着我。我心头狂震,巫阙魔神!!!被魔族置顶膜拜了上万年的魔神!以前可莱恩经常讲魔族的故事,也经常提到他。

地上狼籍的尸体,我飞快瞄过去,千欲执着魄月半跪在地上,幽一手捂胸,指间鲜血喷涌。我召唤出辟魔杖,一边缓缓退到千欲身边,唤声;“千欲?”身后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我转头飞快看了一眼,魄月剑竟然蓝光惨淡。我心中一痛,再也顾不得他是否会袭过来,转身轻轻捧起千欲的脸,他的脸竟然一片蓝色,嘴角长长的獠牙勾出来,眼中紫光微弱,即便是这种时候,也是娇弱妖异。我的泪模糊了眼睛,这是他的真身,他的血几乎全部流尽。泪疯狂地流下来,我忘了一切,咬破腕,拼命地把血喂进他的嘴里,他微微睁开眼睛,我把耳朵触到他唇边,他低低的说:“夕魅,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疯了一样的抱着他,拼命的喂血进去,他却只是渐渐消散,身体里,散出点点蓝色的莹光,紫色的瞳孔,满是爱恋。我绝望地吼:“不,不!幽,幽,救救他啊!”幽却只是看着我,无可奈何的忧伤。

那一刻,我的世界天塌地陷。我缓缓从他手里抽出魄月,它在我的手中蓝光流转。我深吸一口气,调转剑锋,从胸口切入。魄月剑寒,入胸,只觉得荒凉入骨。我抿着唇,手指轻探,从心中托出天下至宝。冰泪石,传说中不老不死,拥有恐怖力量的魔法载体,可莱恩宠爱我近一千五百年的目的。来不及犹豫,我轻轻地喂入他口中。莹光慢慢止住,他的脸色终于开始回恢,獠牙开始收了进去。(神经突然扑倒在地,尔后捶胸顿足,失声痛哭。一度君华感动:“没想到,神经居然也是这么一个感性的人……”神经一边哭一边道:“老大,我一跤把摄像机跌坏了啊,呜呜……”众人默,一度君华面若寒霜:“来,把卖身契签了。”千欲满脸黑线:“老大——”一度君华:“喔,严肃,严肃。”)

我抚着他的脸,视线开始模糊,轻轻吻着他的唇。千欲,千欲,你没事就好了。

魔神冷冷的看着我,他说值得吗?我轻轻地笑,打击他一下:“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叫爱情。”漆黑的魔神,阴冷地笑:“我不明白?我要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我转过头看他,笑得特怜悯嘲讽。这笑激怒了他吧,漆黑的魔神,驻着金杖缓缓走过来,我以为他会一杖敲死我的时候,一滴血绕着阴森的黑雾滴落在我的眉心上,慢慢地浸入脑中。我闭上眼睛,连挣扎都没有力气。他向我伸出漆黑的手,在我心里,植入心魔,魔一入心,永难驱除。我轻轻地唤千欲,千欲,然后泪清清浅浅地滑落下来。我看着他,“帮我封印他关于我的记忆,请。”魔神冷冷地笑:“如你所愿。”

漆黑的魔神,消失在夜空。我转头看看幽的伤势,他用带血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低低地说:“你这个傻瓜,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傻瓜。”我笑,尽量让自己笑得倾国倾城:“这个傻瓜在不久之后将永沦成魔了。幽,如果哪天,夕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了,请你一定帮我记着。我害怕我生活了一千五百年,最后所有的人连同自己都忘记了。”

我一直陪在千欲身边,他眉峰淡淡,如远山叠峦,睫毛长长,像两把小小的扇子。紧抿的唇,任性,倔强,也性感。银发如丝,倾泄在锦被上。我轻轻吻过他的唇,泪如泉涌。再见了,千欲,再见。这辈子我也只爱你一个人,谢谢你爱过我。

巫阙魔宫。

我披着黑色的斗篷跪在大殿上,魔神高居玉座,只能看到两道碧色的光,冷冽如万年冰封的寒潭。我淡淡地直视他,心如止水。碧色的光打量了我许久,像要穿过我的身体,刺进我的心里。

漆黑的手牵着我,走过长长的琼瑶雕花的楼阁走廊,停在一间黑色的屋子里:“进去见一个人。”我推门进去,心中一寒。屋里血气缭绕,一片暗红。里面是一个女人,千年寒冰铁索锁住她的四肢、脖子和腰部,长发凌乱带血,左脸被齐齐削去,左眼也只剩一个黑洞。右边的脸却是娟秀无比,更衬得人如夜叉修罗。两手完全枯干,状似鬼爪。周身的皮肤如被水煮火烧,像千年老树皮一样皱起,衣裳褴褛。两只脚即使被剥得只剩骨头,也可以隐约看出当年的美好。

她听见我进来,抬起头,右脸的眼睛竟然是血红的,面色竟然平和如水。她看了我半晌,突然疯狂站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直欲朝我扑过来。我后退一步,召唤出辟魔挡住她,心里嗤笑一声:“植入心魔,还玩杀鸡警猴这套干吗。”那女子却只是看着我,不断嘶吼,血红的右眼,竟然泪如泉涌。我静静地看着她,我说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救不了你呢。她却摇着头,一脸凄厉欲绝,缓缓往后退到墙角,头埋入枯爪里,哽咽如泣血。我开门走出去,感觉那只红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让我心惊。

我变得越来越嗜血,开始惧怕阳光和风,我呆在黑暗潮湿的环境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是魔的本性。哪里有足够的血供给魔神?战场。所以魔一直致力于挑拨各国各族关系,巴不得天下大乱,越乱越好。我想起罗纱国的莱特,怕也是成魔了,所以即使杀死自己的妹妹,也要挑起两国战争。

浮沉的梦

我作了月魔,终年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军马南征北战,有战争打,没战争制造战争也要打。我的副将叫花道,一个可以让两国为了一粒米拼个你死我活的人。所以有他在,不愁没战打。

烈日,尸山血海,遍地断脚残肢,鲜血浸泡着我的岁月。这种红让我兴奋,有时候会忘了为什么而战,只是爱上了血。有时候我作呕,我不知道我还能清醒多久,也许心魔会很快吞蚀我的神识。血,浸透我的黑斗篷,辟魔杖扫过千军万马,顶端的彼岸花像是未凝的血,直欲滴落下来一般。

这一天,我在战场上斩杀了一大片,看见对面有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飘飞,心中就怔了一下。神识又清醒过来。一片血腥中,只觉得难过得要命。黑影走过来,是幽。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只好笑,以前我老是装妖艳妩媚的笑,现在不用了,自然而然。我吃吃荡笑:“幽,你怎么会在这儿?”幽声音依旧淡淡:“你灭了罗纱国一百万军队。”我笑,挥手:“花道!”他骑马奔过来,喝声:“未将在!”“继续作战,我要和老朋友叙叙旧。”

幽带着我居然到了卡乌尔,这家伙的速度,真不是盖的。这是个连记忆都变色模糊的地方,一如往昔的安静,美丽的夜光蝶在林间自由自在的飞舞嬉戏。我想在草地上打个滚,可是发现我已经老得打不动滚了。我伸出手触向那群快乐的夜光蝶,曾经恋我如花的它们,却惊慌失措的避开了我,消失在林影深处。我呆呆地看着,突然泪落下来,夜光蝶只喜欢心灵纯净的人,连它们都憎恨我,连它们都绝决地抛弃了我。我伏在草地上,感觉自己像一叶失去方向的舟,即将永远沉没在冰冷的海水里,谁来救赎?

幽轻轻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回过头,笑得天地失色,我回抱着他,轻轻吻上他的脸,他怔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我。我把唇触近他的耳朵,声音柔如丝锦,低喘而充满媚惑:“幽,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呢。”然后手从脸向下抚,轻轻触着他的胸膛,慢慢剥开胸前的肌肤,血,沾在如玉的手指下,洒落在碧绿的青草上。长长的指甲划开胸骨上的肌肉,已经可以看到里面鲜活跳动的心脏。

我咬着牙,生生收回撕裂他胸膛的手,我说你走。幽看着我,目光中充满怜悯和哀伤。我骂一声你滚,却已经泪流满面。他伸出手轻柔地为我擦去眼泪,我笑,我说你TM犯贱啊。他拨开我额前的发,轻轻地印上一个吻:“傻瓜。”我抬起头,可能下一秒我将不再是我。“千欲,好了吗?”幽迟疑了一下:“他娶了罗纱国苏菲亚·罗纱公主。”我绽放笑容,虽然凄凉,却真实。“幽,剑从这里下去,粉碎暗之血,就可以杀了我。”我把他的手按在我眉心,缓缓地说,然后用力推开他:“让千欲来杀了我吧,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幽转过身:“苏菲亚公主跟你的气质很像。”我召唤出辟魔,媚笑着走过去:“有多像啊?”幽看着我,后退不及,然后交手,疯狂地攻击。

他胸口的血涌出来,我轻轻地接住,啜饮,然后轻笑:“幽,你的血味道很好呢,你不会还没碰过女人吧?”(神经一脸浩然正气:“杀了我也不信!”幽回过头,一掌PAI飞。)幽眼中神色复杂,反手扬起一把尘沙,飞身而过,他的速度,确实一流。我疯狂地追,也只看着一个背景,绝尘而去。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执辟魔,冰冷的彼岸花锋利的花瓣一下一下划过我的脸,血肉模糊,千欲,千欲,即便你已经不再记得我,我也不要你厌恶这张脸。即使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记忆中你爱抚亲吻的也只是这个美丽的夕魅。

遇到千欲,已经是很多天后的事情了。我披着黑色的斗逢,站在漫天尘沙之间。千欲的坐骑也变成了火焰龙。冰蓝色的火焰龙上,黑衣飘飘的千欲迎风而立,银发如丝,在风中纠结飞舞,依然俊美如神。他看我的神情冷而傲,一如卡乌尔的初见。

我以为早已看淡生死,但是这一刻还是涌起回忆如昨。他的笑或妖冶妩媚,或邪魅诱惑,高山上,他说莱特,拿你的夫人来换。他抚着我他说我好怕我一辈子都取代不了可莱恩,我嫉妒他,真的嫉妒他。他的唇碰到我的耳朵,他说有了你,我还要什么妃子。他淡紫若水晶的瞳孔满是爱恋,他说夕魅,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啊。

我的泪湿了黑色的面纱,幽和鹄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我。我抬起头,给自己一个沉静妩媚的笑,夕魅,来吧。

握紧手中的辟魔杖,红色的彼岸花释放出惊人的魔气,我的瞳孔,也已化为碧色,千欲,恐怕更加不认得了罢。火焰龙冲过来,千欲单膝跪在龙背上,右手斜执魄月剑,蓝光绽放,银发如丝,衣袂飘飘,美得有些虚幻。这始终是一个我无法追逐的梦啊。

红光与冰蓝色的光相互激荡,所到之处草木皆枯。魄月剑带着惊天杀气破空而下,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举右手挡住这一击,辟魔杖自左手而出,攻击,生死何惧!

冰蓝的火焰喷过大大的火球,我笑,笑声清浅。转身一旋,辟魔划出血红的弧线,化成血龙,头大如斗,眼大如灯,直照得天地失色。血龙劲风过处,人即成灰。霎时间,惨叫,奔逃,一片混乱。我灌入法力,红光更烈,当下不分敌友,一片狂扫,死伤不计其数,花道也都大惊失色。我笑,笑得极其愉快。看见人就冲过去,疯狂杀戳。千欲紧紧抿着唇,忽然拔空而起,魄月从天而下,天崩地裂的一击。平地开裂,隔成一道峡谷。蓝光披头盖脸而来,辟魔飞在空中,我施禁锢定住了自己。蓝光之间,千欲依旧俊美如神。

我倒在地上,惊讶着那样的攻击我居然还活着。魄月剑的伤口一如往昔的痛,千欲站在我面前,冰冷的魄月剑抵在我的胸口,他淡紫若水晶的瞳孔流动着深深浅浅的光芒,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坠落进去。

他紧紧抿着唇,紫色的瞳孔停留在我身上,缓缓揭开我的面纱,面纱下面如夜叉修罗。他怔怔的茫然,眼里却亮得像蒙了一层泪,我给了他一个微笑,尽管那笑已经不能再倾国倾城。千欲,即使忘记了姓名,忘记了容颜,忘记了声音,忘记了所有一切回忆,但,谢谢你爱过我。

我站起来,缓缓退后,退后,慢慢地退入山谷,感觉身体坠入永远的黑暗虚空。一刹那闪过脑海的,是千欲或天纯无邪或妖娆媚惑的容颜,依旧俊美如神。

夕魅,这一生你何其荣幸

我睁开眼睛,漆黑的魔神,驻着沉重的金杖站在床前,花道在他身后垂手肃立,见我醒来,他惨碧色的目光中透出嘲讽:“夕魅,果然是情深义重、坚贞不渝。”我感觉脸上清凉,抚了一下,伤口全消。于是浅浅地笑:“干吗又救我?”他伸出已化作黑雾的手划过我的脸,那手在刚长好的皮肤上显得很是粗糙。他笑得残忍冷酷:“一场如此精彩的游戏,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去?”他突然皱着眉,抓起我的头发,几乎把我的头皮扯掉,然后大声吼:“我会让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我看着他,这次是真的有点怜悯,要怎么样的爱恨,才可以让一个这样的人如此忌恨世间的幸福?

他放开我的发,面色重新沉静如水:“暗月城在天阶魔神的时代就遭受阻咒了,城里的生物将在看见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死去。离现在有五千年了,所有人都知道卡乌尔修仙圣地的生命之泉长有冰之泪,可以化解这场阻咒。”他脸上又挂起嘲讽,俯下身仔细地捕捉我的每一分表情:“可是千欲却选在冰之泪在你体内一千四百九十九年的时候毁灭卡乌尔。这还真是巧啊。”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尽量保持面无表情,我镇定地看着他;“他不会的,我相信。”魔神又开始笑,那笑像刀,在我心里,一边刻,一边流血,一边流泪:“你相信可莱恩吗?”我闭上眼睛,可莱恩,给了我一千四百多年记忆的可莱恩。他的笑曾经那么宠溺,他的爱抚曾经那么深情,他的琴音那么空灵,他抱着我一脸郑重地承诺说除非他死。可是这些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残酷的真相?

我手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深深刺入肉里,却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冷,像一个人深陷在冰天雪地的冷。“我敢肯定千欲一定没有碰过你,因为冰泪石需要纯洁的处子之身喂养。”魔神的话一点一点撕裂着我的心,“我的傻孩子,他的话你也相信?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爱情。”他在笑,笑得非常愉快,我隐忍的表情并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天地随我的视线一起模糊,手上已经有阴森的黑雾缭绕。“花道,你说我为什么还活着啊?”花道声音平静:“你是他的一滴血,只要他不死,你一般也不会死。”我望着屋顶,轻轻叹息:“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下去。”花道拉着我的手,“你能打开血狱的结界吧?”我看看他:“应该可以,干吗?”花道把我拖起来,走出去:“告诉你你为什么活下去。”

血狱,花道杀死了门口的两个血魔,我打开了血之盾的结界。

里面依旧血气缭绕,血腥浓重。

那个女人,依旧面目残缺,手如枯爪,皮肤皱起,如千年老树皮。她血红的右眼目光涣散,却在看见我时突然有神起来,亮得像蒙了一层泪。她的喉头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嚎,全身颤抖如风中落叶。花道走过去,轻轻将她环在怀里,她却只是看着我,那样的凄怆绝望,看得我也不禁悲伤起来。

花道爱怜地抚摸着她几乎被血凝住的头发,轻轻地告诉我:“他叫颜四娘。”我心里一震,传说中一笑销魂,一舞倾城的颜四娘?花道温柔地按下那只欲阻止他的枯手,讲了一个关于这位曾经的绝世美人的过往。

故事的开始非常美好,英俊年少的高索国国王在深山打猎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绝世佳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痴心一片之下,终于抱着美人归。从此废却后宫佳丽,任红尘弱水三千,从此只取一瓢独饮。这段邂逅在很长一段时间传为佳话。两人朝望日出云开,闲看星月落花,高索王国的杏花柳林,无不见证着这一段爱情。

悲剧在三年一度的群王宴上。楼阁如画,宫女似仙。大殿中柔媚似水的舞姬彩衣蹁跹,柔软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各国的王纷纷携王后宠妃前来参加这次盛会。群芳争艳,大殿中人声喧哗,衣着素雅的侍女如穿花蝴蝶来来往往。

当高索王携盛装的王后出现在大厅的时候,仿佛凝固了时间空气,乐师停止了抚琴奏乐,舞姬忘记了翩翩起舞,寂静中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惟恐一点点响动便惊扰了这梦境一般虚幻的美丽。王后挽着王的手臂,风姿飘然,一步步踏在每个人心上,轻盈得几欲乘风而去。

酒过三巡,众国王后宠妃献艺助兴,当高索王后一舞之后,众人方叹人间从此无歌舞。那,是群王宴自此以后唯一的一支舞。

事后不久,巫阙与高索战争爆发,那个只于传说中的巫阙魔神亲自带兵挂帅。高索王率军抵抗,与魔神对垒七天七夜,魔气侵体而亡。骄傲的高索王,即使是身化白骨,依旧手执宝剑昂首而立,巫阙战士纷纷遥遥地向其致以最高军礼,无人敢亵渎其亡体。

战争,从开始到最后,足足打了一年,高索国亡,巫阙损失精锐力量三分之一。涉及人数三百万多人,王后祸国殃民,留下千古骂名。但是当巫阙军队见到这位王后的时候,没有人责备这场战争,她,确实值得让人颠狂啊。

绝美的王后,恳求一位一直追随身边的亲王侍卫带走时值两岁的公主,然后拔剑自刎。魔神挡住了她颈间的剑,也挡住了那个侍卫。他抢过襁褓中的公主时,王后绝决的神色终于惊惶。最后魔神放过公主,王后以有生之年交换。

那以后,是一千五百年的幽囚岁月,纵然肌肤毁去,容颜残缺,纤手干枯,连清绝的嗓音都只能发出野兽的低嚎,那个被铁索禁锢千年的女子依旧执着、倔强着不肯妥协。

花道的声音低缓,那女子血红的右眼依然看着我,不停不停的流泪。“夕魅,也许在这之前确实有很多人为了冰泪石而接近你、欺骗你、利用你,但是你相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日日夜夜承受着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屈辱,如此惨烈而绝决地爱着你?如果你相信,那么你有什么资格质疑生命的意义?”花道的泪滑落在女子残缺的左脸上:“你可以剖腹剜心,成全你的痴情;你可以沦落成魔,因为你身不由己。但是在你还清醒,还有哪怕一丝自己的意识的时候,你都有责任好好活下去。”

我一步步走过去,那只血红的右眼看我的目光张狂而热烈,那些凝积在我心中,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释然。我缓缓伸出手,触摸她残缺的脸,她的泪湿了我的指尖,夕魅,夕魅,这一生,你何其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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