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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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后,陈嘉郡变得非常努力。

  她以前就是个努力的女孩子,加上“非常”二字,程度之深,可想而知。

  “陈嘉郡最近的实习工作强度很大,正式职工未必都承受得来,她承受住了,”江和歌碰了碰身边的男人,眼中满是戏谑,“告诉你一声,省得你担心。”

  柳惊蛰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口威土忌:“我担心什么。”

  “行,你不担心,你继续。”

  江和歌摸了一把他的脸,肆无忌惮地挑衅:“原始股份摆在你面前,你不拿,到时候上了市被公众瞧见了面目,你再想要,挡在你面前的可就是万千人,柳总管,你的择时能力不及格,在情场上的投资收益率可是很危险呢。”

  柳惊蛰玩味一笑:“你对陈嘉郡的评价这么高?”

  “入得了你柳总管的眼,值这评价。”

  此时两个人正身处酒吧,两人都是常客,侍者和经理都认得他们,私下里对这两人的关系很是好奇。是朋友,又不单单是朋友;是情人,又绝不会放任彼此私生活交缠;是对手,又不排斥合作。中国人讲“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柳惊蛰和江和歌大概是一个例外,公事不同道,私事不同流,但“志”方面却合得来。最好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对了,陈嘉郡今晚出差回来,十一点的飞机。”

  柳惊蛰手里的动作一顿。

  江和歌不怀好意地支着手眯眼看他

  她笑盈盈地又加了一句:“陈嘉那的学校宿舍十一点关门,你很清楚这件事吧?”

  最后柳惊蛰仍然没有接到陈嘉郡。

  事实上,他去了,也见到了,但结果仍是不了了之。

  不出他所料,当他开车到学校门口时,陈嘉郡正拖着一个行李箱和学校宿管保安交涉中。这显然是一个还不会求人的小姑娘,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我实习出差”,“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柳惊蛰坐在车里,右手撑在车窗旁就这样看着她。

  这还是一个尚未学会如何在男人那里办事的小女孩。

  对男人既拿不出“可怜可怜我吧”的弱态,也拿不出“饶了我嘛,求求你”的萌态,这是一个在男人面前很容易吃亏的女孩子。看一旁其他晚归的几个学生,娇娇嗲嗲地讨个饶,哧溜一下就被放进去了。

  “陈嘉郡……”

  柳惊蛰坐在车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念出了很有那么一点,切齿之恨。

  这个女孩子,他是不能碰的。

  唐律的为人他很清楚,步步杀机,斩草除根。在陈嘉郡这件事上,柳惊蛰说不上哪里不对,这种感觉好久没有过了,唐家连他也说不清哪里不对的事,往往都不会太好。

  柳老太太的忠告言犹在耳:唐家,有恩,我们报;有义,我们还;其他的,我们决不沾。你记住我的话。

  柳惊蛰垂眼,记起自己的承诺。

  他终究没有再去碰陈嘉郡。

  他打了个电活,电话那头的身份是高校董事。三言两语,他挂断电话。很快地,见到了学校里出来了几个人,恭恭敬敬地迎了陈嘉郡进去,顺便将那刁难她的宿管保安开除了事。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前,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终于弃权一般,没什么表情地发动引擎掉头离开了。

  这天陈嘉郡实习工作结束后,被投资经理叫住了。

  带她的投资经理姓严,业内一把好手。早年也是道上一条虎将,十几岁高中没毕业就揣着几万块闯荡金融市场,隐身在江浙一带的大宗交易席位上,专干暴力拉升狙杀中小散户这种事。放在如今的监管范畴,身上能被定的罪估计够写一本书,但在那个年代,草莽丛生,群雄崛起,整个金融市场处于一片灰色的混沌期,特定的历史时期造就的光怪陆离也只能用一句话来评价了;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

  “严经理,还有事?”

  晚上你跟我去趟威斯汀,有场香港公司的路演,你学一学如何代表资方提问,完了吃顿饭。

  “哦,好。”想了想,陈嘉郡又加了句,“我不能喝酒。”

  严经理一听就笑了:“你放心,江总特地交代过,你喝酒会被叔叔关起来打是不是?”

  “……”

  江和歌这个人的做事风格,两个字形容:夸张。

  尤其是涉及柳惊蛰的事。

  柳惊蛰交代江和歌“别让陈嘉喝酒”,简单一件小事,到了江和歌这里,往下交代时就变成了“她的监护人说了,她喝酒抽烟就打死她,最恨女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把负责带她的严经理都愣了一下,心想这监护人可真狠,下手一点也不含糊。

  晚上六点,威斯汀酒店,来自香港的“鸿飞集团”拉开路演序幕。

  这些年,资本界都换了玩法,路演喜欢在晚上举行。灯光一暗,聚焦出场老总,万千气势于一身,让这些巨富也找到了点做明星的感觉。

  鸿飞的老板姓林,祖籍广东,有很深的家乡情结,从公司名称就可见一斑,对佛山黄飞鸿有着惊人的执着。以前因缘际会来到香港发展的这些人通常分两种,一种是内地世家子弟,为保家底来到对岸;另一种是穷光棍,又穷又没老婆,无物一身轻,哪里都是家,历史的车轮让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跳上了偷渡船,登上了对岸土地。

  林老板就是这第二种人,还是第二种人中的佼佼者。

  当年十几岁的林老板刚登上香港这片土地时,他还不是林老板,只是一个能被任何人呼来喝去的普通人,具有时代眼光的他自登上这片土地后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就是一个改革的时代、一个新世纪的开始啊!

  林老板胸中激荡着一团火,干什么事都热辣辣的,就算是在店里端盘子洗碗也洗出了一个进行曲的节奏。就这样,他在众人口中的称谓从“小林”变成了“林先生”,又变成了“林总”“林董”“林老板”,整个人生也奏成了进行曲般的励志故事。

  陈嘉郡坐在台下第一眼看到昂首上台演讲的林老板时,眼神就猛地一黯。

  “严总,”她踌躇得很,“林总的‘鸿飞集团’不太好。”

  严总眼神一挑:“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陈嘉郡唇线一据,很反感:“员工工伤,‘鸿飞’无视,反而强制做出裁员决定,逼得人走投无路,自尽身亡。”

  严总将她所有的话都挡了回去:“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你作为资方,做好分内事就可以,明白吗?”

  陈嘉郡被训了一顿,心里不好受,整场路演一字不语。

  “鸿飞”和“江流”的关系有点特别。

  客气地说,双方都挺看得起对方的;往深了说,那就是彼此都想在对方身上捞一点好处。

  “鸿飞”大张旗鼓搞路演,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资金搞融资,江和歌对股资不抗拒,所以很赏脸地派了人过来。“鸿飞"也留了一手,路演结束后林老板亲自来邀,请严经理赏脸晚餐一聚,他听闻“江流”的对冲收益冠绝资本界,他正好有点闲钱,很有兴趣买一点江流的产品。

  严经理是个老江湖,说话直接不拐弯:“闲钱,多大规模?”

  林老板笑笑:“不多,二十亿。”

  够得上一个中型产品规模了。

  那这顿晚饭必须得吃。

  严经理同林老板一握手,爽快答应:“那么,幸会,晚上我们等您。”

  林老板人贵事忙,应酬完了一圈资方,打发走了人,终于在晚上九点扫清了战场,清清静静地只身赴“江流”的约了。

  “严经理,哈哈,久等久等。”

  林老板您人忙,承蒙拨冗。”

  双方都是场面上的老油子,打几句哈哈迎来客往,侍应生小姐们趁势鱼贯而入,一盘盘精致菜肴端上来,上好的酒,上好的烟。

  几个男人一聚,香烟一点,整个包厢就烟雾缭绕了。严经理原本顾忌着陈嘉郡在场,旁敲侧击地劝了一句能否不吸烟,换来了林老板一句“看来严经理的爱好不是香烟,是香艳啊”,立刻让严经理明白这烟还是不劝的好,烟下去了更污糟糟的东西会上来。

  双方边谈边抽边喝酒,整个包厢酒气熏天,烟雾腾腾。陈嘉郡坐在最后面,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但满屋子的烟酒味还是让她受不了咳了几声。

  陈嘉郡咳得很小心,声音很轻,但再轻的声音也逃不过林老板的耳朵。林老板安身立命做大强靠的就是一副敏锐的触觉,听得比别人细,看得比别人多,这会儿他耳朵一竖,眼睛一眯,忽然发现这屋子里还有那么一个嫩得滴水的小姑娘。

  “哎,那个小同志,”林老板一指,酒精作用放大了粗声粗气,“叫什么名字啊?过来喝几杯,躲在后面多不赏脸啊,哈哈。”

  陈嘉郡一愣,直直地去看严经理。

  严经理到底没喝多,立刻挡身在前:“林总,这是小陈,不是我们的正式员工,只是大学里过来勤工俭学的实习生。小姑娘也不太能喝酒,我替她干这一杯,再敬您三杯,怎么样?”

  林老板当即大笑摆手:“不行不行,这多扫兴,严经理不要袒护。现在的大学生,我知道,能喝的。”

  严经理一听这话,就听出言外之意来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酒桌上的男人最爱的就是两件事:女人,酒。如今这酒足了,女人这个空当,陈嘉郡正好替补了。

  严经理心里一沉,知道这不行,放任下去会出事的。男人间的事他明白,酒一喝,色心跟贼胆就都跟着上来了,陈嘉郡毕竟是江和歌亲自领进门的人,谁也不清楚这个小姑娘身后是什么来头。

  “林总,给我个面子,”严经理拦在身前,寸步不让,“小陈是江总亲自交代过的人,我在江流做事,总有个情面在。”

  林老板脸一沉,不快活了。

  “严经理,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想你倒不是。我给你面子,那谁给我面子啊?别说是一个江和歌,整个江家来了,也不在我眼里,”林老板酒足饭饱,就想干点和小姑娘过不去的事,遥遥指着陈嘉郡,大着嗓门吩咐,“小同志,喝一杯我看看。”

  陈嘉郡神色如常,安安静静地坐着。

  严经理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这么个表情,坐在那儿一身正气,他就暗叫不好,这事要槽了。

  陈嘉郡的性格他接触了一阵已经摸出了一些门道,这小姑娘平时顺得很,规矩懂事,埋头做事,但一且触到她的底线,踩了她心里那点少年人才会有的黑白分明,那这小姑娘的真实心性就会暴露得一览无余,阅人无数的严经理看得出来,陈嘉郡的心性是很有些傲气的,俗话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暴烈与贞洁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不喝酒,”陈嘉郡淡淡地看着他,“尤其不跟不干净的人喝。”

  室内一阵沉默。

  几个男人手上的烟灰掉了下去烧到了手都不自知。

  她太小了,还不懂得自保,尤其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自保。

  严经理急中生智给江和歌发了短信,还没回过神,就只听得林老板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晔啦”一声,整瓶红酒都被他甩手提起,从头到脚泼向了陈嘉郡。

  林老板喘着粗气,酒劲彻底上来了,红着一双喝高的眼指示两个手下:“她不喝,我偏要她喝。去,掰开她的嘴!”

  严经理心里一沉。

  这句威胁显然比较严重了,对小姑娘动手动脚,今晚必出大事。

  “林总,对我们江流的人动手,这不行。”

  严经理一把拉起陈嘉郡,挡在她身前,低声地迅速对她交代:“快走!出去找酒店工作人员寻求保护。”

  陈嘉郡从头到脚被冰镇红酒浇了一身,知道此时不是自尊心受损的时候,危机当前她终于意识到了如今的局面对她十分不利。陈嘉那点点头,转身就跑。

  “不给我面子还想跑?!”林老板火气正在头上,酒精作用下,收不住拳脚了,“逮住她!”

  两个手下身强力壮,抓陈嘉郡易如反掌,严经理一看事情不对,大叫了一声:“你敢?!”话音还未落,被触怒的林老板左手已经扬起,重重一记耳光打在陈嘉郡右脸上,力道重得她整个人跌了过去,撞在沙发上半天抬不头。

  林老板教训人教训爽了,嘴里仍是不饶人:“小姑娘,教教你,做晚辈的该怎么尊重长辈。”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打开。

  林老板眼睛一眯,好一个艳丽的美人。

  江和歌一身红衣,放声招呼:“哟,林老板……”

  一声娇呼,林老板赏心悦目,直直看着江和歌走过来,正要笑脸相迎,却迎来了扬手一巴掌。

  “啪”的一声,江和歌人不算高大,下手的力道可一点都不输壮汉,一个措手不及,打得林老板右脸一阵火辣。江和歌面目一沉,声音冷了十度“这一巴掌,教教你,跟小姑娘不客气,就会有人跟你不客气。”

  “江和歌你!”

  林老板本想骂出的脏话在看到江和歌身后的数位下属之后就自动吞咽了下去。江和歌可不是陈嘉郡,没有社会经验会让自己吃这种亏,人来之前带上了足够的帮手,容不得旁人撒野。

  林老板大怒:“江和歌,你倒是体恤员工啊,为一个实习生跟我动手?!”

  “是,她是实习生,”江和歌告诉他,“可她是柳惊蛰交给我的实习生。”

  林老板一呆,像是没反应过来:“哪个柳惊蛰?”

  “唐家的那一个。”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解答了他的问题。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影稳稳地走了进来,柳惊蛰那标志性的清冷声线,先声夺人。

  四目相望,不得了。

  一个受了委屈不能说的陈嘉郡,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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