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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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郡没有回头。就算没有回头,只听得那连个停顿的动作都没有的脚步声,她都知道,他来了。

  刘经迟忽然伸手,握住了陈嘉郡僵硬的手:“没关系,不要怕。”

  如果说在这之前的刘经迟还是一个对感情有些放不开的男孩子,那么他这一握之后,就已经握出了一个男人的气势。柳惊蛰在前排落座时眼神一扫,盯了一眼刘经迟,后者没来由地头皮一麻,手却很有骨气地没有松开。柳惊蛰这一眼盯得很短促、有力,盯一下就收回,留给后者的警告之意却森森冷冷,连身旁的特助都忍不住一惊,谨慎了好几分。

  这样的场合总是按着既定流程走。作为中立方的投资银行当仁不让成了全场主持兼调解员,主持时有资本界大将之风,调节时又浑身散发着居委会老领导的风范。当各类关联方都轮流上场表态之后,场面已经火药味十足了,控场投行人士拿着麦克风已经浑身冒汗,灵机一动,终于叫了陈嘉都的名字。作为关联方之一的半岛号,员工代表是个小姑娘,总比较好说话,这气氛需要一个小姑娘来缓解。

  陈嘉郡起身,稳稳地上前。柳惊蛰看着聚光灯下的她,一股温柔又心疼的情绪汹涌而起。他的这个小女孩,终于被追长大了。

  陈嘉郡的声音传承了他的静气,又多了一分他没有的平和:“各位好。我不愿多谈我有多热爱半岛号以及半岛港,我愿意谈的,是想坦陈我与柳惊蛰先生之间,十一年的养育之恩。

  全场静默,几秒之后,一片哔然。

  连一旁的主持人都忍不住惊讶地反问:“陈小姐,你是说你和柳惊蛰先生之间……”

  “是的,”她将昔日最痛的过往,变成了今日能打的一张好牌,“养育之恩,没齿难忘。有一句话,叫理高于情。‘理’字在前,才能让我对恩情让步。‘半岛号以及‘半岛港”对我的意义,就是这么多。”

  柳惊蛰递了个眼风,定定地看着她。

  陈嘉郡,不负他所望,想要做一件事时,“出其不意”永远是上策。他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她,讲话的样子那么婉转,好似一点危害都没有,却暗藏汹涌。他曾教过她那么多,包括女人是怎么回事,如今她用最好的方式,让他看见她已学得那么好。他听她讲无害的事,同事爱、公司爱、半岛港的历史与光辉,看似无害,实则凌厉,她博取了所有人的同情,令自己处于一个弱者的地位,也令他处于十分被动、看似在作恶的立场。柳惊蛰唇角一翘,有些恍然。他带出来的这个小女孩,学得太好了,将他对她讲过的,“是女人,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陈嘉郡演讲结束,鞠躬致谢,获得一片掌声。柳惊蛰敛了下神,知道自己即将伤害她。他有些克制,在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某种因果循环的深刻意义时,它的邪恶又一次震撼到了他。

  作为战略合作的最大资方,柳惊蛰上台,将底牌全数亮出,一气呵成:“我非常明白,半岛港对各位的意义,尤其是几代人扎根于此的半岛港人民。我想申明一点,对于半岛港,我不是来抢,我是来欣赏的。欣赏之后,带着好感,就会想让它变得更好。在让它变得更好之前,首先要让已经喜爱了它几辈子的人变得更好。所以,我代表的战略财团已同意,若今日,半岛港的朋友愿意稍微配合我们,将得到我方如下补偿……”

  男人伸出右手,向后一指,巨幅屏幕上随着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全场哗然。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想象的数字。

  男人笑容由衷:“各位,我是商人,而且是一个不作恶的商人。我的诚意,只用数字表示。”

  路演结束得如此顺利,几乎没有用太多时间。

  陈嘉郡今时今日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在水深宅险的唐家,谈判时能够被称一声“快刀手”。确实够快,也够狠,下手只用一刀,割断七寸,他就赢了。陈嘉郡坐在位子上没有动,看着各方利益集团上前,与他握手,恭喜他顺利拿下半岛港,陈嘉郡觉得全身发冷。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和他站在了那么远的位置,还是对立面,要开始学会接受彼此的争斗。

  特助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该离开了,晚上还有重要的宴会,柳惊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谢绝了旁人的寒暄,眼神望向陈嘉郡。

  她应该是受伤了。并且,还伤得不轻。

  柳惊蛰向她走去的时候,内心很宁静。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攫住他的心,他是习惯在苦难中保持宁静的人,如今,苦难让她更有了一种令他宠爱的面貌。

  “陈嘉郡,”他站定在她面前,一如当年以长辈之姿对她肯定,“你今天做得很好,比我以为的,表现得更好。”

  她抬眼看他。

  沉默半晌,她问:“那一天你对我暗示,‘不作恶’,表现善意,是可以博取同情打感情牌的最好策略。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应付我的策略?你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

  “没有特别那么想,也没有特别想要你去这么做,”他很平静,一种达到目的后特有的平静,“你是否会选择这样做,我都有应对的策略。”

  “但你有想过,我选择照你的方式去做,是你能最快达到的目的的方法,对吧?”

  男入不置可否,以礼貌的沉默默应对。

  陈嘉郡眼底有点湿,为十一年的过去,也为今时今日。

  “你从小教我‘不作恶’,所以为什么,现在你要‘作恶?”

  旧时候说学本事,就像穿戎衣,那么他对她,算什么?教她学会穿一件“戎衣”,穿好了,却一刀来刺,教她穿那么多,那么厚,原来他只为磨他的剑。非常悲哀,也非常兽性。

  “我不认识你。”陈嘉郡对他失望透顶,“我只认得我的‘柳叔叔’,我不认识柳惊蛰。”

  柳惊蛰今晚推了公事,一个人去了酒吧。坐在吧台喝了一会儿,抬起手腕看时间,半夜十一点。喝了一整晚,仍是清醒得很,真要命。

  不期而然走来一个人影,江和歌在他身边落座,笑容盈盈:“这么巧一个人?”

  柳惊蛰连眼睛都没抬。

  “你江小姐要‘偶遇’一个人,走到地狱都是逃不掉的。”他兴致缺缺,不和她玩,拿起一旁的整瓶酒,给自己酒杯里倒了一杯,再把手里的酒瓶往她面前一放,“要喝多少,你自己倒。”

  江和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今天这么没兴致,连给我倒酒都不肯?”

  “劝女人喝酒,是作恶。”他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人一晚只能做一件恶事,我今晚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你指的是,你利用你的小女孩,抢了半岛这件事?”

  柳惊蛰没有回答,盯了她一眼。醉意朦胧,留一丝清醒,若有似无,这样的一眼盯上了你,是要盯到骨子里的。

  “别这么看我,你柳总管最近做的这件事,引起的轩然大波,你比我清楚。”江和歌笑盈盈的,忽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意隐隐退去,“唐家最重要的用兵之地,就是港口经济,半岛港的地理位置何其特殊,四方人都明白。联通内外,又占据了自由贸易港的天时地利,如今是一块原石,一旦被开发,现出真面目,其结果不亚于再造一个东方经济港。香港、上海,这样的港口经济城市,如果再多一个,带来的巨额利益乃至改变历史的贸易手段,单是想想,就已让人后怕不已。”

  他喝了口酒,放下时酒杯里的冰块撞得叮当响:“我跟唐家的事,不是秘密。所以你说的这些,有什么问题?”

  江和歌一笑。

  她忽然伸手,搭上他的左肩,半是诱惑半是试探:“如果我说我知道,樱庭财团计划了数年,也很垂涎半岛港呢?”

  柳惊蛰对上她艳艳的视线:“……哦?”

  “我还知道,你这次出手,是完全撇清了以樱庭财团董事的名义,动用了你柳氏私人的资金。”她近身贴着他,外人看来,就像在谈情,只有当事人明白,说出来的话,足以让人震惊,“柳惊蛰,若背后没有人撑一把,你哪里来的这么大手笔,用巨额补偿费收买了半岛港的各方关联人,顺利拿下半岛港?你走了这一步,断了唐家的后路,或许也没有人察觉到,你也断了樱庭财团的后路。櫻庭家苦心经营数年,想要走港口经济这一条路,打通海上贸易,容不得任何人破坏。你这么一出手,你这位樱庭财团的董事,樱庭市小姐的未婚夫,和樱庭家的关系,可是令人好奇得很啊……”

  柳惊蛰稍稍用力,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开。

  “江和歌,管好你自己。”

  女人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顺着他的意思不再追问。柳惊蛰三缄其口的事,不会是小事,至少,不会是好事。

  江小姐不怕的人很多,尤其不怕男人,按捺不住就撩一把:“抢了人家热爱的半岛港,你的那个陈嘉郡,会恨死你吧?”

  柳惊蛰心里不痛快,正欲发作,却被一道播音声打断了。

  直播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播放着一条突发新闻:“半岛集团的归属权、半岛港的改建权尘埃落定的今天,也是半岛号最后一次出航的纪念日,就在十分钟前,本台确认了今晚的突发事件:半岛号靠近半岛港返航时,突然遭遇不明原因的沉船事故;半岛号发出求救信号,救援队已动身前往搜救。本台记者已赶赴现场,将为您带来前方最新的现场报道……”

第十章 天地无心,我为你有心

  陈嘉郡游泳,是柳惊蛰亲自教的。

  柳惊蛰其实非常讨厌“水”。

  或许是因为从小得知父亲是在海难中失踪的,以至于柳惊蛰对关于“水”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私人情绪。他不爱下雨天,看见积水的水塘会绕路走,甚至柳老太太的别墅中原本哪一个奢华的游泳池,也在柳老太太过世之后,被他命人撤去了,填土改建成了一片花园。

  只有对陈嘉郡,他是一个例外。

  就在他刚接受她的第一年,他就亲自教会了她游泳。柳惊蛰在这件事上的执着,至今令陈嘉郡不能忘。他请来教她的三位老师,皆是世界级的比赛中得过奖,而他也一反常态,从头到尾坐在岸上看她练。弄得她压力很大,她的教练压力更大,在这种压力的驱动下,陈嘉郡用一周时间就学会了游泳。

  学会之后,他却没有任何表示。陈嘉郡鼓起勇气,问要不要她游一圈给他看看,换来他一句“不用”,她再坚持,他就抛给她一句风凉话:“看了你一星期的划水,你以为我还没看够?”

  陈嘉郡自此不敢多说话。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半年,他忙于工作、出差,她忙上学、作业。她差不多都块忘记这件事时,他却忽然出现,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将她带去了一个游轮宴会。那是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方是非、乔浅湾、上官厉,三三两两地谈笑着什么。她太小,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除了跟着她的监护人,偶尔找个空隙吃一块蛋糕、喝一口水之外,她几乎没有胆子做任何事。就是在这样歌舞升平的气氛下,在她全无防备的状态下,他忽然在甲板上,当风浪摇晃船体的时候,出其不意伸手,将她推下了海。

  陈嘉郡以为自己会死。

  落水的一刹那,鼻腔耳朵同时进水,整个世界“啪”的一声像是关了灯,海水不同于泳池,带着咸味的水刺得眼睛生疼。求生本能终于全然苏醒,她第一时间脱去了鞋,减轻负重,在海水里顺着水流的方向做起上浮的动作,半年前他教会她游泳,要面临的考验,原来在这里。

  他的考验,不是成绩,是要她拿命来换一个合格成绩单。

  她不能哭,更不能怕。柳惊蛰最讨厌弱者、输家、胆小鬼。她跟了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陈嘉郡不晓得自己游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抓住游艇的救生绳时,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的左脚忽然抽筋,她做不出动作,渐渐下沉,自救本能反应过来,终于听见自己喊出一个名字:“柳叔叔……”

  当海水浸没她头顶时,她隐约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朝她所在的方向跳下了海。

  后来她失去意识,很多事都没有机会知道。

  柳惊蛰救她上船,早已赶来的乔浅湾连忙急救,见她无大碍后送她去了房间,给她做了后续检查,这才松了一口气,望向身旁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语气不善:“你把她推下去的?你有毛病啊?”

  男人不说话,擦着脸上冰冷的海水。

  乔浅湾没骂够:“我说呢,怎么今天一定要我来,还派了那么多游泳教练在四周保护,原来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考验这个小女孩。你把我们都弄来,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吧?”

  男人也爽快,承认:“嗯。”

  乔浅湾用眼神剜了他一眼:“神经病,你刚才差点害死她。”

  他却忽然开口:“我一直在想,我父亲是怎么失踪的。是不是也像这样,毫无防备,卷入海里,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不明白该怎么办。”

  “……”

  乔浅湾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是那种,明白自己一定会对她作恶也不后悔的平静:“我不想再看到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做好人也罢,做坏人也罢,我都要让她懂,危险往往不是在一个人准备好的情况下来的,而是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它来了,她也能活下去。”

  乔浅湾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他看着床上的小女孩,有些认命而又温柔的情绪兀自升起。

  “不那么严格来讲,她毕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柳惊蛰开一艘快艇,在半岛港飙出了一个惊人的速度。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事,零零碎碎,就像电影碎片,一块块打乱了顺序,掠过他的灵魂。他想起那年他将她推落水,她自救,后来意外抽筋,被海水没顶,他及时将她救上来,她仍是昏睡了两天,静养了十天才好。

  柳惊蛰不敢去想,这一晚,他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海面上乱成一团,哭的、喊的,撕心裂肺,救援队一组组地飞驰而来,能救的人却那么有限,一条条的救援船,几分钟就坐满了人,飞驰向岸,水里的人似乎永远比救援船要多。泰坦尼克号的悲剧震痛了人心,他不能去想,当这样的悲剧发生在陈嘉郡身上时,他会怎么样。他仍然冷静地开着快艇、来找人、思索救援方向,他只是疯得将速度飙上了极限,引来了海岸警卫队的警告也在所不惜。

  他想起那天,她输给了他,对他讲“我不认识你”,他心里顿时掠过一丝寂寞,那时他还不愿承认,那种寂寞,就叫钝痛。在酒吧里,江和歌笑着对他讲,小女孩是不能瞒太多事的,瞒得多了,瞒得久了,她有了别人对她好,慢慢就可以忘记你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做事做久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忘记,他和她之间本就不是输赢的关系,情意的事还是要靠情意来解。

  “陈嘉郡——!”

  一声轰鸣,千疮百孔的半岛号猛地向下陷了几分。现场一片惊叫与哭声,凄厉地夹杂在一起,隐隐现出了地狱的模样。

  柳惊蛰忽然停了下来,他忽然的熄火令船身受不住巨浪的冲击,一瞬间几乎翻船。柳惊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他要救她,只能靠冷静。还能够想,就还有希望,连他都乱成一团,她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静默了几分钟,忽然拿起手机,拨下了一个号码。方是非在电话那头接起来的声音听上去震惊不已:“柳惊蛰?”

  “你听我说,”他开门见山,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你用电脑登入一个地址,我给你账户密码,里面有陈嘉郡的信号定位,她日常用的手机、背包,都是曾经我设置过跟踪器的,这件事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要没换过这些东西,我就能知道她在哪里。”

  方是非听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秘密,心里被震惊连接冲击。他有一万个“为什么”要问,柳惊蛰的声音却止住了他所有的发问。方是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柳惊蛰,冷静,却是强迫自己的冷静,有一丝疯狂,好似即将失去什么他用尽全力要保护的。方是非被这样的柳惊蛰震住,意识反应之前已行动起来,迅速输入密码登入,连续操作之后,幸运之神眷顾了他,陈嘉郡的定位信息显示。方是非当即告诉给柳惊蛰,那边接收到,连“谢谢”都忘了说,急速挂了电话。

  他终于找到了陈嘉郡。

  在她抱着一块浮木,抱了这么久冻得已经失去感觉之后。

  当柳惊蛰抱起陈嘉郡,从海里将她救上快艇的时候,眼神触及她身上薄薄的衣服,柳惊蛰的心脏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这个小女孩听话成这个样子,将他所教的所有,即便在分离这么久之后,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她记得他教过她的,落水要将厚衣服脱下来,以免衣服浸泡厚变重将人拖入水中,他还教过她的,要在水中用力蹬脱鞋子,否则它会成为求救的阻力。十三年了,距离他接手她的第一天,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在这十三年里,她似乎从未有过“父母拥护我们就要反对”的叛逆期,她乖得没有一丝任性,连“喜欢他”这件事,都做的隐晦而纯粹,用片段的欢喜抗衡了持续的作痛。

  柳惊蛰迅速脱去她身上被浸泡得冰冷的衣服,用他的外套用力将她裹住,捂住她的手不停揉搓,拍着她的脸喊她:“陈嘉郡,你听我说,这里太冷了,你不能睡。”

  她的状况很不好,湿透的长发粘在脸上、肩上,隐约还有意识。但嘴里喊出的声音却像呓语,听不清一个字。海水浸透在人身上,冷到这个地步,就不是冷了,是尖刀利刃般的刺骨。

  海平面的一切喧嚣都在这一刻退去,好似消音,只剩下纯粹的黑,纯粹的冷,柳惊蛰忽然心沉如水,静下来了。心中只剩一个信念:他绝对不会和陈嘉郡在这种糟糕透顶的境地,糟糕透顶地同她离别。

  他忽然低头吻她。

  很用力,抱起她的背将她按向自己,几乎将她揉进他体内。他的吻像一片火,心里有潮水灭顶般的孤注一掷:如果冰冷的海水要将她覆没,他就放火烧了这片水。他一个人抗下一身的秘密,走了这么久,代价绝不是将她也牺牲。有一件事,他从未对人说,或许这一生,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除了这一刻,在连他也唤不醒她的时候,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这些年他经历的暗痛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每一种他都觉得还好,还能撑一撑,只有陈嘉郡这一种,他撑不住。

  “陈嘉郡,你听好。我善良,是为了可以成为站在你身边不辱你的人;若有一天我作恶,亦是为了在这凛冽人间,还能给你一个十全如意。”

  被他抱紧的人忽然动了动。

  柳惊蛰没有放开她,堵住了她的唇,将他生命的火光一点点注入她冰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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