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余姗姗作品凤唳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可费刑并不知奚云绶早就对他身份起疑,防得了初一,难防十五,当下就中了奚云绶一刀,幸得未伤及要害。费刑心知以他之力难救凤兮,便在凤兮转交绯玉之时马不停蹄的与小川直直赶往城北,先一步与谈辛之先锋部队汇合,呈上信物,再告知凤兮衣物中已被他藏进羞葵,只要放出鹫鹰便马到功成。

果不其然,鹫鹰一出,凤兮从西来一路逃出往东而去的路线便清晰明了。趁着等十四娘自投罗网的当下,费刑已将其中原委一一告知,包括他与小川的兄妹身份、身带羞葵香、以花传信等细节,唯独对父母身世只字未提。

费刑、小川、巧月、淑瑾夫人,如今想来此四人并无往来,更无互通消息,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使劲,反而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当真是缺一不可。

可凤兮尚有疑问,只见她狐疑的望着谈辛之良久,遂有丝小心翼翼的问道:“若我没猜错,虎啸营接近燎城攻城是假,与流春王结盟是真,对否?否则以燎城守卫森严,费刑如何顺利出城找到你?你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城等候在此?那流春王先令人袭击十四娘,后令人将其打晕,不也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谈辛之以手抚摸凤兮面颊,轻抬起那桀骜不驯的下巴,触手一片软滑圆润,来回抚弄间爱不释手,就听他颇有激动的声音低低回道:“我的兮兮当真聪明,可太过聪明了也叫为夫有些害怕。”

凤兮横了一眼过去,一把拉下那往脖颈领口摸去的手恼怒道:“我在问你正经的,你少拿迷魂汤糊弄我!”

谈辛之轻叹一口气,似有埋怨的俯首在她颈间:“看来我不说你是不会罢休的。”

“废话。”凤兮应了,一转推开他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儿,逗得谈辛之要笑不笑,无奈说到:“燎城易守难攻,势力稳固,虎啸营若是强行攻占必定两败俱伤,届时城破之日也错失了营救你的最佳时候,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流春王自己打开城门……所以我就以相助他削弱南方另两王势力为条件与之结盟,他则助我找到你、擒获奚云绶。”

流春王心思拐弯颇多,起初他与奚云绶、奚云周三人在互相监督的前提下结盟,誓在谋取南方,共同抵抗宝超王、南风王。流春王为表诚意特将燎城献出,作为三人共同的消息往来集合地。

然而过了这么久,除了流春王的燎城被一划为三股势力,方便了奚云绶、奚云周以外,流春王只做贡献并无半分好处,难免心生不满。

这夜奚云绶与他东城别院相见,言谈间更有敷衍推脱之意,话中重点始终围绕在西属已在程远呼应下起义抵抗朝廷,届时朝廷内乱,南方必会出兵援救,这正是西属大军偷袭宝超王、南风王的最佳良机。这话说得在理,可听在流春王耳中又是另一种意思:若是西属大军攻打中原是真,偷袭二王是假,那二王平安无事,他岂不是被人摆了一道?

再说奚云周——流春王、宝超王、南风王坐分南地,各自为政,互利互惠,多年来本相安无事,纵使生出三五件矛盾也无伤大雅。谁知几年前京中又调来两位皇子:奚云启、奚云周。奚云启倒是与人随和,跟谁也不交恶,奚云周表面看似温和愚钝,惟奚云启之命是从,内里花花肠子可不少。

自这以后,流春王的势力呈现退化趋势,反观宝超王、南风王则日益强盛,流春王料到这是因二位皇子的到来而打破了平衡,遂有个与其一联姻借此稳固之意,不消说人选当属已与南风王联姻的奚云启。

第三年,奚云启再与宝超王结成亲家,此南方局面就此定案。可流春王所盼望的势力回升并未因此实现,令他颇为苦恼,遂对另两王心生更多嫌隙……

这时,奚云周登门拜访,意在暗中结盟共同瓦解两王之势,又拿出奚云启明里与三王联姻,实则暗中偏帮另两王的秘密,因此博得了流春王的信任。不久,流春王与奚云绶、奚云周结盟事成,明里三王依旧,暗里包藏祸心。

可直到近日,流春王逐渐发现奚云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行事作风,回忆以往顿觉奚云周不值得长期交往,加之奚云绶自联盟后敷衍态度越来越盛,令流春王愤恨在心,早生了撕毁协议的念头。如今上天赐他翻身良机——谈辛之,流春王若不懂得好好把握打破僵局,便等于白在世间走了一遭。

开城门放先锋营入城,即便谈辛之不守诺言趁此攻城,以燎城之内屯兵之重亦不会俯首称臣。谈辛之以行动证明了结盟诚意,未取燎城一草一木,只令先锋营兵分两路,他率一路跟随凤兮踪迹顺利救人,夏允率另一路直取西来客栈等奚云绶势力范围。

三更至——西来客栈虽暗藏高手暗卫,然困守一脚不易死守,不消一个时辰,栈毁人亡。

信号升天:奚云绶已被生擒。

是以,西属谋反首领受俘,奚云周密谋反叛的执行者十四娘亦被拿获,而算计凤兮的荥皇后所作所为,更有淑瑾早一步放出消息,现下怕是已传进奚云帝的耳中了。

第八章

中启二年,一月。城之事得以解决,虎啸营先锋部队运送犯人西平王、十四娘等人回京,其余大军由夏允暂时率领坐守西属大军挺进中原的必经之路,南边更有流春王严守以待。西平王被生擒一事先经人传了消息回京、入西属,京师一片欢呼,西属人心惶惶,士气衰减。

德兮夫人回府的翌日清晨盛装打扮随着谈辛之入宫觐见,趁着终成于早朝商议西讨之时一路见了尹太后、景太妃、荥皇后与兰贵人等,明里是问候,暗里是探探个人口风态度。

不难看出,尹太后虽是主持宫中大局,但对于德兮夫人失踪一事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来不能点破幕后之人荥皇后,二来此事对她并无益处,只需稍微透露与奚云帝知晓,便不用旁人动手自有好戏可看;景太妃、兰贵人只稍有听闻,在对事实的来龙去脉尚有疑惑之余难免旁敲侧击的询问因由,尤其是景太妃始终对自己昏倒一事不明所以,也急着撇清关系,好在德兮夫人句句宽慰之词,意为始作俑者另有旁人,才令景太妃心安了些;至于荥皇后,自听说德兮夫人安然无恙的回京之后,先是唤人叫来费刑却迟迟见不到人,又派人打听奚云帝那厢的动向始终未果,反倒闹了个整夜难眠,翌日一听说德兮夫人入宫觐见,心里忐忑不安,立刻叫宫人去传话皇后身子违和,改日再续,不料德兮夫人当下令来人回话:“臣妾不过是送一剂治心病的药,西平王是死是活无人关心,可与皇后清誉攸关却是不得不管。”

那左右回话的宫人不敢揣度主子们的心意,听着德兮夫人冷言冷语的最怕殃及无辜,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听不出话中玄机也琢磨不透各种利害,更想不到战战兢兢回了话,荥皇后却改了态度立刻宣见德兮夫人。

宫人抹了把冷汗,即刻赶往外间花厅,但见德兮夫人态度甚为平和,好似对一切成竹在胸般,可二人才走出穿堂尚未入内殿就听身后一阵传唤:“皇上驾到。”

回身一望,朝服未换的奚云帝正直直大步走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宫人只觉今日的皇上似有怒意,双膝不由得发软打颤,跪下去的时候力道太猛还能听到清晰地骨骼撞地声,反观德兮夫人却是好整以暇,先是瞥了眼左右宫人,又望了望奚云帝身后低眉顺目的费忠仁,这才笑着行了礼。

*

奚云帝的态度与往常额外不同,像是变了个人,即便凤兮垂首也能感到那迫人的目光,奚云帝淡淡吩咐左右退下,一转身往穿堂外小间走去,凤兮跟在身后。

奚云帝往小间内桌边一坐,突然道:“你可知道今日早朝出了几件大事?”

凤兮笑答:“妇道人家不该过问国事。”

“这几件你不问也不行了,朕现在要听听你的意见。”奚云启说的极快,话里透着任性跟无奈:“说到底西平王也是朕的皇弟,往年治理西属有功,也曾做过几件与国有恩的大事,只可惜把事情想偏了,非要步上妄图篡位的歪路。”

凤兮心下好笑,这奚家人哪个不是如此,奚浩帝谋了奚献帝的位,奚云帝又谋了奚浩帝的,现在奚云绶故技重施也不稀奇。

奚云帝继续说:“燎城这地方让朕头痛许久,你说它是风水宝地也对,说它龙蛇混杂也对,就是说里面不乏谋反之徒也没错,比方这南溪王吧,多年来朕视他如左膀右臂,那份情意无人可取代。没想到却有这么多证据告诉朕,云周也反了。”奚云帝叹着气,一脸悲痛之色。

“再说皇后吧,朕一直怀疑你这次的遭遇是因朕与皇后的口角引起,让她把事情做绝了,昨儿个听了费刑转述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好在费刑机灵保全了你,也保全了皇室的名誉……荥儿三番两次让朕失望,逼得朕非要……”奚云帝握紧了拳,称呼从“皇后”到“荥儿”,话中似有不忍。

说到这,凤兮终于搞明白了奚云帝的用意。朝堂大事皆有朝臣助他把关,再大的事也都可商量个对策,以往没有女子过问的先例,现在也不会有。奚云帝口口声声说西平王、南溪王如何如何,先褒再贬,又夸又叹,关键还是在之后自怨自艾此二人对他的不忠罢了,但凤兮相信关于此二人的处理朝堂已有公论,而奚云帝与她问话的真正目的只可能与荥皇后的所作所为有关。

凤兮沉默半响,心里掂量着奚云帝究竟是要借她的口找个惩罚荥皇后的理由,还是借她的口找个为荥皇后洗脱嫌疑的说法?在这事上荥皇后难辞其咎,派人掠走权臣之妻,暗中与叛党之首西平王往来,这两条罪就是天皇贵胄也无法赦免的,但奚云帝态度模棱两可,凤兮一时也难下判断他是要保全荥皇后,还是有意一竿子打死?

凤兮抿着嘴笑了:“如今看这事也算有惊无险,臣妾既然毫发无伤,西平王、南溪王的罪证皆手到擒来,一切仿若冥冥中早有安排,这……有功当赏,有过却是未必要罚的。”法力不外乎人情,这话往面前这么一撂,又将重心还给奚云帝,凤兮的态度很明显,荥皇后之过可以不追究,究竟是罚还是饶也与她无关,奚云帝、荥皇后两口子斗来斗去的别想拉她下水的,她可不愿做个从中推波助澜的祸首。

最终荥皇后是没见着面,但有了这一席话相信见与不见的差别也不大了。凤兮本想亲自讨个说法,但一见奚云帝的态度便料到荥皇后怕是不好过了。本来,荥皇后这招借刀杀人是挺阴毒的,可偏偏像费刑这样的小角色也发挥了出乎意料的作用,只能说谋事者无天助,注定失败。

临回府前,兰贵人又派人传话邀凤兮一聚,凤兮未去。她知道兰贵人要说些什么,除了打探皇后殿这边的进展动向,也是要问问奚云帝的态度,顺带说服她多捅荥皇后一刀。

这兰贵人天生的不安分,当奴才那会儿就认不清形势,当了主子一样糊里糊涂。不论荥皇后如今是福是祸,都是兰贵人暂时的靠山,要真除去了这遮阴的大树,等同将兰贵人暴露在日头底下,反倒充当了三妃的新眼中钉,未必是好事。再者,荥皇后始终姓东宫,东宫盛势力不容小觑,试问这皇后位又怎能简单明了说罢就罢?

如今,凤兮倒退作出让步,一来卖个面子给丞相,算是谢过他当日为巧月铺路救人,二来现在局势再度吃紧,丞相一派为荥皇后求情不惜在朝堂上颠倒黑白,承奚王正为西属战事筹谋,又要顾忌荥皇后该当如何处置的问题,凤兮瞧在眼里也看清了个事实:荥皇后是丞相的女儿,是奚云帝的结发皇后,她的生死去留只会受到这两人的影响,除非二人都无意再帮,那才是荥皇后的末日,否则一旦再出现类似今日的局面,一人直言要留,一人保留意见,最终也不会得到个清楚明了的结果。既然如此,凤兮也不愿自寻烦恼,退一步旁观这丈人、女婿如何再斗。

回了府,管家说承奚王下了朝直奔军营去了,凤兮知道西属军情刻不容缓,笑了笑转身往后院姨娘居所而去。前夜回来时已是深夜,姨娘见她平安无事露出宽慰的笑容,但没说上几句就各自歇息了,今日趁着午时姨娘在小院里散步的时候,两人坐下来闲话家常了一番。

姨娘说道昨儿个大娘从景门捎了口信回来,说是近日身子每况愈下,要趁着意识还清醒的时候找凤兮说些家里事。

凤兮听了有些狐疑,沉吟片刻也想不明白大娘究竟有什么事是非要告诉她不可,却对姨娘只字未提。

姨娘握着她的手叹气道:“你大娘为人固执,但在大事上是明理识大体的,以往就是对你严厉了些你也要多体谅点。到了这个时候,她有事要亲口告诉你也是为了谨慎小心,可见这事非同小可,也许关系老爷生前事也说不准,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凤兮是庶出,对正房那些所谓的大事历来不过问、不关心,她只愿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虽然之后事与愿违,一连串的变故将她牵扯入惊天骇浪中,但长久以来酿成的对正房那边的态度却是不变的。

凤兮起先是不愿回去的,可就像姨娘所说一样也是对大娘突然来信没了底,左右迟疑之下决定回去一趟,尽管她隐隐感到此行不会愉快,甚至可能知道某些一辈子都不想知道的秘辛,但就像父亲景如山所说:“有些事越是不愿面对越要面对,强迫自己面对也要面对,就是知道会牺牲很多东西,有些原则也必须坚持。”

回到景门已是当日下午,日头躲在了云后懒散的不愿露脸,带走了严冬之季仅有的温暖,枝头上的乌鸦一个劲儿哇哇叫,被等候在景门外的景叔举高扫把轰着。

凤兮下了软轿正见到这一幕,连忙差人夺下扫把,快步走过去问道:“景叔?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凤兮的手指,但见景门大门斑驳点点,老旧的门漆掉了几块,上头的红灯也破了几盏,石狮子怒瞪的眼蹭了一块乌黑,像是没精神的耷拉着。这哪还剩下半分昔日景门的风光?所谓凄凉也不过是如此吧。

景叔一见凤兮连忙抹了把脸,本想擦擦脸上的泥灰反而将手上的土带了上去,在纹路颇深的老脸上又留下一道痕迹:“四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夫人这几天老念叨,隔一阵子就叫老奴来门口瞧瞧,嘴里还说‘我听到凤兮的声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景叔后边那句“回光返照”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不敬,但心里清楚得很,景夫人也就这几日了。

凤兮一听晃了下神,边往门里走边问景叔因由:“我月月托人带回的银子呢?怎么家里现在会是这样?下人都哪去了?请了大夫看过没,怎么说?”

凤兮一连几个问题惹得景叔心酸的眼角泛泪:“您走以后,夫人就说了,现在咱不比从前,要节省的过,维系一个大家不容易,可千万不能把老爷的基业败坏在这一代,还说要留给您跟二小姐一点房产。二小姐后来也走了,对家里不闻不问,夫人唉声叹气了几天,说本来也不是家里的人,走了就走了吧,之后就再也没提过。前几个月,夫人为了缩减开支把下人们都散了。老奴跟了老爷一辈子,乡下的亲人都死光了,到这时也没地方可去,就留下来照看夫人。至于您送来的银子,夫人没动过,原因是什么老奴没敢问,前几天夫人昏迷不醒的时候好像含糊了几句‘兮奴回来了,兮奴回来了’,哎!前尘往事了夫人还念念不忘,大夫说这是心病,也是个大症候,还嘱咐老奴如果夫人有什么没了的事快点去办。”

凤兮越听疑问越多,但能解答这些问题的也只有大娘本人。她心底的不安就像一抹影子悄无声息的畏缩在一角,渐渐的塞满了角落扩散出来。

刚踏进大娘居住的院落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这种跟奚云绶身上的有所不同,夹杂着哀怨、不甘,熏得眼睛阵阵刺痛;脚踩着院子里的青石砖,凤兮还记得小时候一踏进这里就被大娘责罚,口口声声骂着“野种”,她不满的回嘴就气得大娘追着她到处打,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但现在看看,青石砖蒙上了厚重的白灰,掩盖了原本的雕纹,周围的树坑里还有落叶的残骸,被灰雪掩盖了部分堆成了硬邦邦的小山,囤积在那儿衬着树干的瘦弱。

凤兮想大娘定是极恨娘亲的,所以对她也总是恶声恶气,就像以前姨娘冷冰冰的态度一样,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终其一生得不到丈夫的爱,输给了一位异族女子。最可悲的是,大娘、姨娘爱着父亲,父亲爱着娘亲,可娘亲爱着谁——娘亲心里只有恨。

推开了大娘的房门,难闻的药味、尘土味、呕吐味、发霉味一股脑扑鼻而来,凤兮掩了鼻,就着一室的凌乱寻找着大娘的身影。床上空无一人,被褥凌乱,角落推着衣衫、药碗,但就是不见人。

凤兮回身道:“病人怎么能住这里,平时开窗通风注意清洁,病才好得快。”

景叔叹道:“夫人不让啊,夫人说这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动。”

凤兮又问:“那大娘人呢?”

话音才落,就听院子里一阵哭天抢地:“兮奴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来了!你滚出来!活着你抢我丈夫,让我一生不痛快,你死了还要来缠着我!”

第九章

大娘景云氏本生了标致俏丽的摸样儿,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初嫁与景如山时亦曾恩爱非常,景如山道:“吾妻持家有道,善解人意,此生足矣。”那段日子勾勒出景云氏一生最美的回忆,午夜梦回时还会漾起甜蜜的笑。然而好景不长,景如山随军出征数月未归,书信未来半封,而立下大功的那日便注定了景云氏一生的悲剧。

兮奴,蛮族而来的女子,那样的倔强不逊,那样的冷艳夺目,成了景云氏与景如山之间永远的沟壑,也成了那名中同样带有“兮”字,命运坎坷的女子一生的梦魇。

当凤兮跟景叔冲出房门,正见到瘫坐在地上的景云氏。不惑之年却已满头华发,身子瘦小弱不禁风,粗糙颤抖的手指形同枯槁,呈现半褐色的皮肤皱褶着、萎缩着,她颓废的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目无神的盯着一处,眼下深深凹陷透着青紫色,干裂的唇,污秽不堪的素衣,人还活着身上已散发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腐味。

凤兮不敢置信这就是平日中气十足,任她怎么气都气不死的大娘。现在的景云氏即便有良医良药伺候,也怕是回天乏术了。

“大娘?”凤兮慢慢走进,小心翼翼的生怕吓着了她。

景云氏恍若未觉,唇边挂着恍惚的笑,眼神呆滞的偏首,直到凤兮的绣鞋走进她的视线内,她才似懂非懂的蹙眉琢磨了半响,顺着浅色衣裙、深色貂皮斗篷、腰间玄色丝绦,一路往上瞧去,在触目凤兮五官的刹那犹豫了一瞬,下一刻却用大声尖叫宣泄了自己的恐惧。

“你走开!你走开!害死你的不是我!不是我!是你自己服毒的!”景云氏凄厉干哑的声儿听着瘆人,似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去挣扎些什么。

凤兮一惊,那种来前窜起的不好预感更为强烈,她很怕听到呼之欲出的答案,却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只见她矮下身紧抓住景云氏的肩胛处急问:“你说的‘你’是谁!是不是我娘!”

景云氏泛了红血丝的眼中倒映出凤兮焦急的身影,眼尾蜿蜒的纹路因蓦然大张的双眼而极力撑开,嵌在这张充满了恐惧的脸上额外突出。凤兮瞧在眼里恨在心里,她始终怀疑娘亲去世的真相,虽然姨娘只以“郁郁而终”四字寥寥带过,但像是娘亲性子如此刚烈的女子,又怎会苦困于哀怨之中。娘亲是烈火,她的一生充满了不平、仇恨,巴不得将所有人都拉进地狱。一个这样的女子,在目的未达成前怎会求死?

景云氏不经意的叫嚷中透露了太多疑点,凤兮隐隐感觉这趟没有白来。

日渐西沉,已是傍晚,景云氏在大夫的施针下已逐渐冷静,缓缓恢复了神智。景叔放下了药就出去了,将这狭小的屋子留给二人。

景云氏呆靠在在床前,胸前轻揽着一面薄被,直直的看着凤兮,随着凤兮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嘴边的动作,干涸的唇也微微翕动着。直到一碗药见了底,凤兮面无表情的将碗放到一旁,淡淡问道:“我从小就知道大娘不喜欢我,从你看我的眼神里,我就明白你恨我娘。这次大娘叫我回来也一定有话想说,如果是遗言的话我自会帮你办妥,如果是有关我娘的死……咱们倒不如开门见山的好。”

景云氏恍恍惚惚的瞧着她,口中喃喃自语“真像、真像”,这举动就想点燃火药的火引子,惹恼了凤兮。

“够了,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跟她很像。可我不觉得,兮奴是兮奴,我是我,她在世时没理过我,死后又留下一摊子麻烦,这么不负责任的人,我不觉得跟她有什么像的!”凤兮很烦躁,冲口而出的话语气不善,连娘亲这陌生的尊称都省了。

就像凤兮所说的这样,兮奴的一生造成了许多人的遗憾,凤兮就跟她一样生来性子刚烈,有时任性,有时狠辣,却有比兮奴更顽强的意志力,有种绝不向命运低头的韧劲儿,致使凤兮心中对兮奴又敬又恨,恨兮奴的放手不管,敬兮奴的敢爱敢恨。凤兮曾自问过,如果她是兮奴,会不会走一摸一样的路,作一摸一样的选择,答案未解——任何人都不是兮奴,都不能真真正正站在兮奴的立场上代表她,即便是兮奴自己也不敢肯定那些选择就是最正确。

景云氏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凤兮的激动,但她说的话却出乎凤兮意料之外:“其实我跟你姨娘一样都很羡慕她,羡慕她的美,她的决,她的恨,甚至是她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有几年,景云氏口中老对凤兮念叨着“你娘就是全天下最不守妇道的女人”,有一次被景如山听到了,夫妻俩大吵了一次……景云氏不想将丈夫越推越远,自那以后便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但那句话已在凤兮年幼的心里却蒙上了阴影。凤兮虽小,却隐约意识到那不是一句好话,尤其配着景云氏狰狞的脸,愤恨的语气。

景云氏继续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自己知道。那些药说是治病的,还不是让我多活几天多受受罪么。但有件事是你姨娘也不知道的,所以我就撑着这口气等你来,我要在临死之前让你明白一件事……”话到最后渐渐低沉,景云氏微弱的呼吸轻轻地划过凤兮耳边:“你,其实跟你兄长们一样,也不是景如山亲生的……”

再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更让凤兮震惊的了,她脑中“轰”的一声就剩下一片空白,耳廓传来嗡嗡声,心里的不安越蹿越高,瞬间填满所有空隙,再难容下别的想法。

景云氏咯咯咯咯笑了出来,透着凄凉,透着自嘲,她似疯似癫的说道:“景如山根本不能生,要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这些女人都喝绝孕药!他是欲盖弥彰,是变相的告诉世人,不是他不能生,是他不让我们生!哈哈哈哈……自欺欺人啊!”

凤兮的思绪一片混乱,喉咙中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主一般艰涩的发不出声,只能茫然的瞅着景云氏发疯,瞅着她亦真亦假的哭闹。

景云氏断断续续的道出往事:景如山年少受伤导致了下身某处经脉受损(输精管堵塞),看了多位大夫都毫无起色,虽日常起居与别的男人无异,即便最亲密之人也不会发现不妥,却已在子嗣上留下遗憾。于内,这事只有原配妻子景云氏知道,她也一早表明态度不会介意——直到兮奴的出现,才让这一切暗涌浮出水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兮奴的身孕来的不早不晚,恰恰是景如山收养三个孩子之后的那个月,令景云氏不得不怀疑景如山一早就知,这才声东击西,混淆视听,意在保护兮奴肚子里的野种。

景云氏问景如山那孩子生父是谁,景如山三番两次推脱兮奴乃故人之妻,可傻子也看得出景如山眼中的情意、怜惜。景云氏不傻不笨,当时心里就明白这个女人注定是要进门了,但这番认识却无法熄灭她对兮奴来历的好奇。

趁着景如山出门,景云氏几次造访了兮奴所住的小院,对着院里的摆放,对兮奴的起居习惯、口音等皆心里有了数,隐约猜出她的身份。几次试探与交手后,兮奴刻意透露腹中孩儿来自敌人将领。景云氏大惊失色,望着兮奴似有恶意的笑脸,极力将再次质问景如山的冲动按捺了,逐渐意识到兮奴将会是他夫妻二人间最大的障碍。

兮奴进门后的几个月,景如山又娶了几名女子,她们一一喝下了景如山安排的汤药,糊里糊涂的做了这场弥天大谎的参与者。

景云氏一次又一次的接过新人茶,嘴里叫着“妹妹”,心里笑着“可怜”,是对她们也是对自己。在这深宅大院中,所有人都以景云氏马首是瞻,只有兮奴跟她身边名叫小兮的丫头例外,众人畏惧景云氏,景云氏畏惧兮奴在景如山心里的地位,好在兮奴与任何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淡淡过着也相安无事。

凤兮出生的第二年,边疆捷报:景如山灭了蛮奴旁支一族,斩杀首领昊尤,将其头颅高挂于边城之上,扬奚朝之威,不日便可返京,届时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

景门内一片欢腾,景云氏却为此忧心忡忡。她明白景如山的私心——景如山始终对兮奴念念不忘前夫一事耿耿于怀,早就存了杀意伺机一绝后患,如今愿望成真了,他定是得意开怀。可景如山毕竟是个男人,他不懂女人一旦恨意深种将是世上任何力量都无法扭转的。

景云氏做主景门,在景如山出门的日子里极力维系各人间的平衡,她也曾萌生过幸灾乐祸将昊尤身首异处的事告诉兮奴,但最终为了景如山而揣着、掖着这个秘密,不准下人将消息透露进小院——但千算万算却独独没防着小兮。

当兮奴知道后,她的怨、她的恨一股脑爆发,瞬息使整个景门蒙上了阴霾……景如山的痛苦,小兮的痛快,景云氏的矛盾,兮奴的生不如死,四个人彼此折磨,互相凌迟。

又经过了几年纠缠不休的日子,兮奴最终饮下了景云氏送去的安神药,临死前还紧紧揪着小兮的手,将遗言留给这唯一的见证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于我的故事虽然要结束了,可你的故事注定一辈子都开始不了,你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我的影子下,注定一辈子都做一个替代品!”

然而从小兮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有人害我,有人害我!你告诉景如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听到这,凤兮彻底惊住了,自指尖蔓延的凉意很快充斥四肢百骸。她搞清了来龙去脉,更明白在这场三个女人的较量是没有一个赢家的;景云氏一生自视过高,她赢得整个景门的尊重,却深深惧怕着兮奴;兮奴沦陷于爱恨交织中不能自拔,临死还要羞辱姨娘,不料却被姨娘借题发挥,用遗言之说暗示兮奴是被人害死,同时深深加重了景如山的愧疚以舒缓她自己痛苦。

景云氏又哭又笑,使劲的抓着凤兮的手哀求着:“你相信我,相信我!那碗药我试过的,根本没毒!一定是小兮,一定是她害死了你娘!你父亲一辈子也不愿原谅我……可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那几年,景云氏就怕送去的饮食有半点差池,特别每样都亲自试过,确保万无一失。兮奴的死,对景云氏来说并无半分好处,不但与景如山之间再生嫌隙,还会让小兮等几个偏房有机会钻空子趁机拉下她的正室之位,因此她这正房坐的是战战兢兢,从不敢出半点纰漏。兮奴的死太过可疑,景云氏想不透除了小兮还能有谁有机会下手,尤其是小兮转述的遗言,太有针对性,也直接造成此二人多年的争斗。

“其实,兮奴也不是不疼你,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毕竟是你的养父亲手杀了你的生父,她自己活在痛苦之中,又怎么忍心让你遭一样的罪。”景云氏眼神渐渐失了焦距,自言自语着:“死对于兮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起码好过我这个活死人……”

这日深夜,凤兮精神恍惚的回了王府,并没有当下询问姨娘那碗毒药的因由,如今细想已不觉得有知道的必要了——也许是姨娘下的,也许是大娘下的,也许是娘亲自己想了断尘缘,或是要趁此留下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的谜?如果是以往,凤兮或许会认为是姨娘从中作梗,栽赃嫁祸,然而听完了故事的全部,她深刻肯定娘亲定是那种以己报复旁人的性子,说不准毒是她自己服下的,既害了大娘蒙上不白之冤,又让姨娘一辈子摆脱不了替代品的阴影,更让父亲遗憾终生罢。

  如果觉得凤唳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余姗姗小说全集凤唳放学你别走北京遇上西雅图我没那么喜欢你所有人都不正常顾先生,我劝你善良肥肉恶魔恶魔几点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