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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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当日在寺院初见易褚,他对于我善用五毒花一事会那般惊诧,进而试探,许是当初他还不知我就是正主,直到我写信给泄天机,才坐实了他的猜测。

而我在后山夜游找到的披风,也可能是十几年前父亲喷刑带人偷袭时遗失在寺庙后山的,可为什么会在木箱内,还沉于湖底?难道父亲是有意的?

这是个问题,可眼下却无暇细想。

思路一转,我又道:“我再问你,既然我已将二宝给了你,玉佩也被我丢失,为何你们还要处处为难我?就算我是吏王的后人,也对你们毫无威胁,如何用那三宝召回部众,我根本闻所未闻,否则如今也不会受制在此。莫非,皇上将我囚禁在这里一生一世,就只是为了预防个万一?”

我最担心的就是师父,我虽不知道亲人下落,师父一定知道,若是我被困于宫中的消息传了出去,师父必然来寻,届时岂不会被一网打尽?

我一个女儿身,又如何改朝换代?皇上为何如此忌惮?

关键是,泄天机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言明三宝如何使用……

这里面,一定别有文章。

但见他面上的颜色白了几分,低低声,几不可闻:“只要你安分的呆在宫里,尽可富贵荣华,一生无难,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么?”

我一震,通体透凉,脚下一转,遂背过身去,冷笑不已。

尽管真相是把双刃剑,尽管我被砍得遍体鳞伤,我也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半分,否则就真的输净了。

泄天机啊泄天机,你真是太了解我,又太不了解我了!

往昔,他口口声声“娘子”,如今却亲手将我推进皇宫,稳固朝局,成就忠名,他做的是大丈夫应做的事,牺牲的是应当牺牲的儿女情长,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更何况,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又何来牺牲一说?

以情谋事,你生的好手段,人心不古,你们设的好圈套……

怪不得,恨不得,一切都因我心生贪念,贪财好利,唯利是图,才会把自己也贪了进去。

只是想不到,易褚堂堂一国之君,竟怕我一个有名无实的吏王后人,为了稳固江山,不惜行小人行径。

想不到,独孤一懈以泄天机之名隐藏真实身份,连同宦家上演双簧记,也只是为了将我瓮中捉鳖,以报皇恩。

更想不到的是,我这才过了十五个年头,就已成功觅得了终身牢笼。

周遭陈设富丽堂皇,金银珍宝随处可见,可金笼虽美,却装不进天下,天下虽大,却容不下一个我。

“千金散不尽,佳肴随时有”,这是我曾经最向往的日子,如今唾手可得……

可惜,我已不再稀罕。

第十二章 ...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当着独孤一懈的面,我迈开步子,一件一件将包袱里的细软捡起,又一件一件摆回原位。

我惊讶于自己的镇定,惊讶于自己的沉着,惊讶于自己的麻木不仁,经历了这番变故竟然半分脾气也没,要是换了往常,非要闹个天下大乱不可,可如今,我什么想法都没了,主要是因为有想法也没用,有还不如没有。

经过墙角矮柜,放下夜明珠,我突然觉得它很碍眼,就想着若是反手扔出去,摔个稀巴烂,最好再敲破那独孤小王爷的头,岂不一举两得?

但我什么都没做,又走到条案边,把翡翠菩萨请了回去,又突然觉得它翠绿的过分,又想着如果使尽浑身的力气将它砸烂,看着一地晶莹剔透的绿色碎片,我会不会感到痛快?

我仍是什么都没做,木着脸逐一将宝贝归位,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的好记性,怎的该记得记不住,不该记得却一件不落?

一回身,又望向殿中央那伫立不动的紫袍君子,姿态卓然,眉目冷清,衬着一丝不苟的穿戴,官威已足七分,若再字正腔圆,王爷之份不愧矣。

我当初怎的就会看走眼呢,怎的会以为他生性浪荡不羁呢,横看竖看也该是冷峻高贵的王孙公子,我真是个睁眼瞎。

缓步走了过去,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目标,走到跟前三步远的距离,我矮了矮身行了个宫礼,道:“敢问王爷,在本朝律法里,骗人该判入几年大狱?”

他脸眉峰都没动,扯了扯嘴角,回道:“无罪。”

我恍然,我大悟,我活该。

“哦。”我轻声应了,顿觉这已不是秉承传统美德就可生存的年代,遂无比唏嘘。

生平无数次骗人整合起来,都不如这一次被骗收获来的大,被骗一次就可入住皇宫,若是再来一次岂不立地升仙?

人常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折磨他的女人。

我却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万个谎言堆砌。

独孤一懈,他就是最好的诠释,而我也因此悟出个道理——人贱,则无敌。

我冲他笑笑,笑得是否真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还能笑。

“敢问王爷还有何贵干?”

他缓缓开口:“没有。”

我冷哼一声,道:“那么,既然王爷已替皇上办妥了事,便请还我个清净地,奴家需要休息。”

他一怔,遂不语的转身,留个宽广陌生的背影给我。

我却不由分说的踩着碎步跑上前去,在他迈出几步后将他搂住,双手牢牢的从背后交合于身前,不露一丝空隙,整张脸贴牢了紫袍上的蟒。

“你说过,我是个残忍的女人。”我轻轻声道,未料如此的贴合才能感到他气息的不稳。

他僵直了身子,好似隐忍压抑着莫须有的情绪,无处可发。

“我也说过,我会记仇。”

我继续笑,苦笑着心里也一寸寸的变凉:“你还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把我教好,不会放手。可原来,连说这话的人都是假的,所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也不再奢望会有人教,更不会期待有人放手与否。你、我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他蓦然顿住,我已眼眶湿润。

我终于明白所谓心疼,只是一个过程,只是从肉做的心口上挖掉最柔软的部分罢了,疼一下,疼两下,疼了无数下,待到疼的习惯时,结了痂,再也不去碰,时日一久,总会好的。

深吸口气,闭着眼,我强笑着:“一懈哥哥,以后你若与宦生成了亲,请千万不要骗她,她比我傻,她会当真的。”

“晓泪……”

不知是不是幻听,我触手摸到他胸腔的震动,耳里被灌入熟悉的呼唤,却走不进心底。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所以人人得而诛之。

我还知道,我的记性时好时坏,所以有些事很快就会被我遗忘。

“以前不相识,以后不相认”,这样的境界对于我不过是信手拈来,等迈过了这道坎儿,我也不会再回去,坎坷之外,流年平淡,天地辽阔,百年后,总有一方寸土能埋下几根白骨。

除去尘土,其它个什么,都是浮云。

“一懈哥哥,其实我也骗了你。”

我“咯咯咯”的笑,笑得喉咙肿痛,胸腔焚烧,可我仍是笑,笑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强烈感受他绷的更紧的身躯,我哽咽着声儿,说出最后的谎言:“其实我对你只是感情投资罢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话摆明是在嘲笑我的,笑我在家无父无母可依,在外无亲无朋可靠,你说我要不逮住个男人玩弄玩弄,又该如何营生?我跟你说,以前我总怕谎话编不圆,怕说出去骗不到男人,其实到现在我也怕,怕即使骗到了也骗不长久。现在可好了,骗一时已足够,骗一时已荣华加身,原来骗人竟如此简单。以前,贾祸骗我,被我下毒报复,而后我骗十三,骗他远走,现今你我一骗还一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那么为了彼此好,为了日后了无牵挂,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可好?只要忘记不开心的,咱们都会开心,你依旧做你的王爷,我依旧行骗度日,你娶了你的王妃,我去骗皇帝的感情,这回……你我都不要失手,都当一回赢家,皆大欢喜。”

说罢,我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抽回了手,退开了步子。

闭了闭眼,没再看他一眼,我回身往内室走去,眯着眼前的水雾,跌跌撞撞的找到床榻,笑着飞扑而上,却不慎撞倒了床头柜,磕青了小腿,我却不觉得疼,只是埋在被褥里,让背面吸干我眼里多余的水分。

我想,自此以后,若为自由故,心肝脾肺皆可抛。

……

那日后,我再没在这座宫殿里见过独孤一懈,我想他身为外臣,为了替易褚捉回我而入了后宫,已是一次破例,自此也不方便再来见,更无须来见。

到是易褚时有登门,神情坦然丝毫不见愧疚之色,言辞间也绝口不提我师父、三宝以及吏王部众。

可我对他总有防范,总以为他现在的宽容也只是一种姿态,为往后新谋算铺路架桥,所以面对易褚,我只是假笑,笑着把玩他以皇帝至尊亲自赏赐的物件,笑着欣赏平生见所未见的异宝,笑自由有价可卖千金,笑自由无价万两也赎不回。

在这宫殿里,我每日只做三件事:吃、睡、玩。

吃的都是大鱼大肉,睡的都是轻罗软缎,玩的都是无双珠宝,日子过的奢靡,久了就该折福了。

奇特的是,连日来的放纵,令我身心舒畅,竟没再做过梦,也没再回忆起什么儿时的造孽事,脑袋里整日空空作响,没事就对着窗户外的青天白日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日,易褚说怕我寂寞,允许我可以自由出入御花园。

我意兴阑珊的睐了他一眼,道:“懒得动。”

他也不在意,叫人抬着我绕行御花园一周,沿路还有宫人打伞扇风,却仍是害我出了一身薄汗,甩着脸子回了宫,一整天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易褚却似犯了贱骨头,陪着笑脸逗我,还找来小奶猫一只供我折腾。

我眯着眼,犯坏的用食指捋着小奶猫的肚子,但见它捂着脸舒服的吟叫,活像“小妹妓院”里的姑娘叮咛,诱人的紧。

易褚见了,只是一直瞅着我,双眼流露出笑意,那清辉溢彩再度展现。

又过了两天,小奶猫成了我的知己,以至于易褚每次亲临都被我瞪着眼噤声。

我怀里抱着它小睡,大有比赛的意味。

它很能睡,不若一般的小猫活泼好动,我也不遑多让,一动不动的躺上一天也不觉得乏力。

就这样数着日子,又过了半个多月,我叫烦了“猫儿”,遂给它取名“晓泪”。因为我觉得它像我,却活的比我逍遥。

我深刻的嫉妒它,遂让它冠上我的名字,诅咒它。

而后的几天,我开始带着“晓泪”在御花园里游荡,时常爬到假山最高处,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见到宫女三两个经过,便投下枣核戏耍,惹得她们纷纷脸红遁走。

偶尔,老远见到御书房那厢官员出入,常客多半是要臣,诸如独孤家和宦家的人,一眼望去个个衣冠楚楚,眉目风流。

还有宦生,也曾在这园子里见了两次。

第一次,她代替宦灭向我致歉,我说我并不介意,突然发现留在宫里也是件美事。

宦灭不解,遂低声问我可愿再试一次,她一定全力以赴。

我大笑她天真,一手勾着“晓泪”的肚子,一手去挑她的下巴,道:“你是不是看上在下了?不就是在妓院救了你一次么,犯得着以身相许么?”

宦生大怒,拂袖而去。

第二次,宦生跑来质问我是否真的自甘堕落到做易褚的男宠。

我斜了她一眼,懒懒反问道:“这都是谁造成的?”

宦生噎住,低头忍气。

同日,深夜三更,我和“晓泪”睡了一个轮回后都醒了,一同扒着窗台,望着月亮数星星。

我对着“晓泪”说:“你看众星拱月,究竟那个月亮喜欢哪颗星星相伴?”

“晓泪”睁着无辜的眼冲我叫了一声。

我笑了:“傻德行。”

“可惜,月亮最喜欢的那颗星星并不喜欢月亮。”

蓦然,身后响起一到声音,低低的沙哑,好似天生适合在黑夜出没。

不用问,也知道那人是谁。

我头也没回,又低头对着“晓泪”说:“有不速之客,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晓泪”叫了两声,偎进我怀里。

身后那人又说:“十七日后是五年来少有的良辰吉日,不如趁此恢复你的女儿身,再将你吏王后人的身世公告天下,杜绝悠悠众口。朕至今没有立后,若是一并办了,太后与众臣也能安心。”

我冷嘲着陈述:“吏、盛之后永结秦晋,既可化解三代冤仇,又可杜绝吏王昔日部众反扑,吏、盛的后代可共拥王位,一举数得,自此天下太平,此计甚妙。”

易褚低声笑了,生凉如水的滑过我的耳廓,赞许道:“那你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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