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番外 免费阅读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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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胸前的护板朝两边分开,露出了核心机。淡蓝色的能量在里面疯狂流转,继而迸s出三道光柱。

其余三台机甲随之启动,数光柱s入幽暗的高空,互相连接,交织成了一个立体的网。


光网之中,一条明亮的绿色光带飘扬了起来。

光带是如此地轻盈幻美,流光溢彩。它在网中游窜着,光点挥散在空中,散发住蓬勃鲜活的生命力。

这一颗死星沉寂千年后,再一次亮起了绚丽的色彩。

这是极光!

是天地间最奇幻美妙的流光,相传是神灵在人间走过时留下的足迹。

极光所过之处,必有奇迹降临。

今日,已在传说中消失了数千年的四大极光机甲,在这一颗荒凉的废星之中,再一次聚首!

这道极光如灵蛇在网中游走,划出了一个莫比乌斯带,继而消失。

机甲们关闭了灯光,光网熄灭。

银色机甲继而抬起手,将一颗圆球抛出。
圆球迅速分解,张开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屏蔽罩,将四台机甲笼罩住。氧气灌注进了屏蔽罩内。

“让我们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随着话语声,银色机甲将驾驶员释放了出来,自己化作了一头正常体型的机械银虎。

这名驾驶员是一位正当壮年的Alpha男子,灰发黑眸,有着一张成熟英俊,沉稳健朗的面孔,也是一张莱昂并不陌生的面孔。


“亚瑟·凯勒。”男子带着疏朗的笑意,向莱昂伸出手,“我是四大极光机甲之一,‘帝释天’的驾驶员。同时也是赛东王国……”

“——下一任国主。”莱昂接过了对方的话,并且用力地握住了凯勒的手,“很高兴再次见面,王储殿下。我们其实曾在一次国际会议上见过,很可惜当时并未交谈。我真没想到您也是极光机甲的驾驶员!”

“我是从我母亲那边继承的帝释天。”凯勒微笑,“而得到它的认可并且驾驶它,那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有空我会和您详细说。让我为您介绍我们其余的同伴。这位是哈伊娜,‘夜叉’的驾驶员。”

红色夜叉化作一只小巧的机械红蝎,爬在一名年轻的女Alpha的胳膊上。

女郎一头浓密卷曲的黑色长发在空中轻扬,肤色蜜蜡,浓眉大眼。贴身的驾驶员制服将她健美玲珑身材衬托得一目了然,一股火热张扬的风情挥洒在空气之中。

“哈伊娜·让维尔·图卡斯蒂亚,萨兰王国的锡麦加女大公。”哈伊娜握了一下莱昂的手,饶有兴致地一笑,“刚才的较量就是你的全部本事吗,黑暗哨兵?”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认真切磋一下。”莱昂非常绅士地略一欠身,“我不会因为阁下是女士而手下留情的。”

哈伊娜眼里斗志昂扬,红蝎夜叉沙沙作响,扬起了尖尾。

凯勒急忙抢在哈伊娜开口前道:“还有这位,我们中年纪最小的同伴。安德鲁·乔。‘迦楼罗’的驾驶员。”

金色机甲变作了一只优美的金雕,收起了巨大的双翼,落在一名青年的肩上。

乔几乎还是个少年,青涩俊秀的娃娃脸让他看着像是一个逃课出来玩的大学生。他和莱昂握手的时候甚至腼腆得不敢抬起头。莱昂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性格如此羞涩的男Alpha。

“乔同陛下您还有点特殊的渊源呢。”凯勒笑道。

“请叫我莱昂。”莱昂笑道,“我以前也见过吗,乔先生?”

“叫我安迪就好。我来自亚特兰联邦第四联邦,陛下。”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长兄是现任的第四联邦执政官。您的恩父曾经就为我们第四联邦服务……”


这真是一条出乎莱昂意料的信息。

“家父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迦楼罗’在你们家的事。”

“我想大公阁下也并不知道。”乔笑道,“迦楼罗是我们家族的顶级机密,而且在我之前,也已很多年没有被人启动过了。亚特兰联邦一直是拜伦的好朋友,陛下。现在我们又分别驾驶极光机甲中的两台,相信我们两国不仅在政局上,在战场上也能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我也一直敬佩贵国人民争取自由的勇敢和不灭的信念。”莱昂用力握了一下乔的手,“我的恩父每次说起亚特兰,都充满怀念。”

“亚特兰联邦也欢迎安德森大公能重返祖国。”乔说,“家兄说,让过去的事都留在历史里吧。我们两国将会创造辉光的未来。”

金色的机甲雕飞落在乔的胳膊上,抖动着金属羽毛,姿态优美。

阿修罗化形成为一头威风凛凛的机械黑狼,站在莱昂身边,轻轻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再加上银虎帝释天,和红蝎夜叉。四大极光机甲呈现出它们栩栩如生的机械兽形态,如四头灵兽,忠诚地跟随在各自的主人身边。


人间和平太久,四大极光机甲对于世人来说,只是一个几乎快消失的古老传说。

人们不再关心它们的下落,也不知道当它们团聚在一起,会爆发出多么震撼的能量。这个能量并不仅仅只是机甲的武力值,还包括驾驶员的家族和拥护者们的势力。

这么一群人,他们聚集在了四大领袖身后,遵循他们的指令,意志凝聚成阵,便成了人间最无坚不摧的钢铁之躯。

五千年前,失去了爱人的莱昂·杨隐姓埋名,默默地布置着一切。

人类所有机甲里,只这四台极光机甲的核心程序有着专门针对光纪的防火墙,让它们不会被光纪入侵。

大师精心挑选了继承人,将机甲赠与他们,并且期待在时机成熟之际,也就是光纪构建的社会终于畸形发展到了顶点,将要倾塌之际。四大极光机甲的驾驶员的后人们能不忘祖训,不背弃传承,重新成为人类革命军的领袖。

“我们一直在关注着您,陛下。”凯勒语调温和,却让人情不自禁侧耳倾听。

“您一路的成长和战斗硕果,证实了自己是一名合格的领导者。我们也一度怀疑您会向教廷妥协,但是您在拜伦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向我们展示了您变革的决心。”

“你们观察了我很久?”
莱昂问。

凯勒点头:“在您得到阿修罗的时候,我们各自就开始关注您了。毕竟阿修罗是四大机甲中唯一还被世人所知的机甲,你的事迹广为流传,想不知道似乎都有点难。与此同时,我们也在寻找着彼此。”

自从看过了布莱德大帝的手稿后,莱昂也在暗中寻找着另外三台极光机甲。

不同于布莱德大帝,另外三台机甲驾驶员的后人们逐渐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他们有的家族覆灭,有的故意隐姓埋名。这三台机甲在随后的五千年里几乎没有再露过面。

在得到回音之前,莱昂甚至考虑过,也许其余的机甲已不存在了。或者即使存在,后人也无法再驾驶他们。

但是莱昂依旧持之以恒地通过阿修罗,向整个巨鲸座发出召唤信号。


“接到阿修罗发出来的召唤时,我可兴奋了!”乔满面红光,“我自从启动了迦楼罗后,就在等待这这一天!四大极光机甲重组,一支最强大的人类军队诞生!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联手去对付圣主了!”

“悠着点,小伙子。”哈伊娜讥笑,“我们这才是第一次碰头。大伙儿都还没有搞清极光机甲的力量究竟该怎么运用呢。攻打圣主可不像你打网游那么容易。”

“让我们看一看杨明大师的遗嘱吧。”凯勒道,“四大机甲重聚,也是大师的遗嘱披露之日。”

“也是。”莱昂附和,“我的出生,今天的重逢,甚至如今整个局势的发展,都由大师当年一手精心布置。是该听他亲口说一说他的计划了。”

四台极光机甲再一次自核心机中s出光束,交织成了一张光网。这一次,网中出现了一个全息人像。

金色短发,面孔刚毅俊朗,目光沉稳,如波澜不惊的大海。那是一个壮年版的莱昂。他的气质于成熟之中又多了一份含蓄的悲怆,就像一杯醇香的苦酿。

这一位,就是初代的莱昂,“普罗米修斯”组织的创始人,四大极光机甲的制造者,传说中的杨明大师:莱昂·杨。

“年轻人们,很高兴终于能和你们见面了。”杨明的嗓音和莱昂略有不同,更加沙哑而沧桑,“你们能看到我的这一段留言,说明我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不论是‘火种’组织,还是四大机甲,都终于走到了一起,凝聚在一个强大的力量身边。”

所有人都不禁朝莱昂望了一眼。


“你们已对现状有了充足的了解,或许正摩拳擦掌准备同那个伪神一战。你们或许非常困惑,不知道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实现。在这之前,我需要和你们说一说有关圣主的事。”

“从地球出发的移民舰队装载有一个先进的AI系统,它是一个具有高度自我进化能力的AI。‘青帝’,也就是我的爱人,给它起名叫光纪。”

“在地球基地里的时候,我曾参与过星舰的制造,以及‘光纪’这个程序的编写。我们当然在它的程序里设定了许多核心定律,让它不可伤害人类,为人类服务。当然,这些都在后来被一些别有居心的人修改了。”

“我和青帝曾离开巨鲸座很久,当我们接到光纪失控的情报,匆忙返回来时,时间已不够我们去详细了解光纪的核心原则到底被修改了多少。在那一场战斗中,我和青帝被分开。他不得不独自去和光纪面对面交战。”

“他不幸失败,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但是,他在临终前告诉我,他成功地将我编写的一个病毒植入进了光纪的核心程序里。”

病毒?!

在场四人神色骤变,眼中毫不掩饰地迸s出兴奋的光芒!

“不要急着开心。这条病毒并不能破坏光纪的程序。”杨明随即道,“这条病毒如果没有被光纪杀掉,那么,它会深深潜伏在核心程序之中。
它会在特定的情况下,唤醒光纪程序里的核心定律,纠正它的错误行为。”

“病毒或许不能将光纪关闭或者瘫痪,但是它就是一根扎在光纪身上追踪信号。病毒所在的地方,就是光纪所在的地方!你们所要做的,就继续青帝当年没有完成的使命:找到光纪的核心机,将它关闭!”

“光纪本该是人类造出来的最得力的助手,却被我们改造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光纪相当聪明。它会将自己匿藏起来,会搬走自己的核心机。所以,我将整个行动命名为‘猎光’。我和青帝曾被它猎杀。但是在这一场战役里,我们是猎人,它才是我们的猎物!”

说到这里,杨明略一停顿,语气转而满怀感慨。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失去爱人也让我对孤单的人生感到厌倦。我今生是不无法看到光纪被制服。但是几百年,几千年后。当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总会有崩塌的一天。那个时候,就是该你们掀起一场剧变的时候了。”

“极光机甲是我潜心钻研多年造出来同光纪对战的终极武器。极光机甲的驾驶员不仅仅是一名强健勇敢的战士,也应该是一名心怀天下苍生,愿意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战斗的英雄。极光机甲们重组之际,也是勇士们挺身而出,去守卫我们家园的时刻。”

“祝福你们,年轻人们!你们才是带领人类走进新纪元的希望之光!”

随着语音落下,杨明大师的影像化作一片细碎的光尘,消散在了空中。


光网关闭,四台机甲的胸匣重新合上。刚才那一段资料被它们从记忆芯片里彻底抹去,再也无法被读取。

但是他所说的话,却是留在了在场四位战士的脑海之中,篆刻下了永难抹灭的印记。

角斗场内陷入静默。

每个人都在心中回味着方才那一番话,久久难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会是一场战争。”莱昂低声道,“一场规模浩大,或许会将整个人类世界卷入的战争。”

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四周空荡荡的观众席,仿佛那里坐满了观众,正等着看场内这四名战士为他们上演一出精彩的表演。

“巨鲸座的统治者们全都借助圣主的扶持才能维持长久的统治。许多人不会放弃自己的利益。如果我要向圣主发起攻击,在直接和圣主交锋之前,首先就要面对这些圣主拥护者们的激烈抵抗。”

“是我们。”凯勒纠正道,“在我们得到极光机甲承认,成为它们的驾驶员那一刻,我们也起誓,将要继承杨明大师的遗志,将人类从光纪的统治中解放出来。你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莱昂。”

“不过在某个方面,你确实需要一个人使点劲儿,科尔曼。”哈伊娜挑眉轻笑,“在我们向圣主发起战争之前,你需要先搞定你自己国家的内战。你如果要领导极光军团,你必须是一个心无旁骛之人。不然,不仅我们,其他将士们也没法信任一个连自己的国家都没法统一的指挥官。”


“领导极光军团?”莱昂朝红衣女郎望去,“我?我们不需要多方斟酌和衡量以后再选出了领导者?”

“因为你是杨明大师的继承人。”乔语气里充满钦慕。

“因为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印在征兵宣传册上比较好看。”哈伊娜嬉笑。

“因为你是这一场推翻圣主的革命的号召者。”凯勒道,“我们都是接受你的召唤而来的战士,莱昂。所以我们更希望你能更加坚定稳固,不会发生变数。贵国的内战会是你讨伐圣主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你必须先将它搬开。”

“你现在还不能和教廷彻底撕破脸。”哈伊娜道。

“我还需要刻意地去和教廷撕破脸吗?”莱昂朝哈伊娜递去冷淡的一瞥,“他们杀害我父亲的时候,可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可哈伊娜并不在乎对方的冷脸,径直道:“如果有必要,你还得暂时跪舔教皇,只要他能给你加冕。别忙着朝我翻白眼,金发小帅哥,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哈伊娜说话比较直接。”凯勒带着歉意笑道,“不过,艾尔莎女皇的优势,确实是她在名义上占据上风,吸引贵国保守派的贵族们投奔和支持,这让她在民众中也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而你只不过是个半路冒出来的小子。”哈伊娜再次补刀,“你的改革受阻,旧贵族们不承认你的皇位……这样的你,拿什么力量去发起推翻圣主的战争?”

“哈伊娜!”乔替莱昂打抱不平,“莱昂陛下一直都在努力。你不要总是打击他。”

“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出成果。”哈伊娜道。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莱昂冷声道,俊朗的面孔紧绷着。

社会的变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民众根深蒂固的信仰也不能在一时半会儿就被彻底改变。

变革的年代充满混乱,更需要借助宗教的力量来实行统治。他们可以推翻圣主,但是没法在短时间内根除圣明教对世人的影响。

所以,莱昂的皇位至少需要得到教宗认可,笼络住自己的人民。

凯勒拍了拍莱昂的肩:“我知道,要你向教廷低头,如同用刀砍你的背脊。不过,古往今来,凡是能做成大事之人,都曾向现实有过短暂的妥协。但是,你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将会换得丰厚的回报。”

莱昂不禁低声道:“我们今日所承受的苦难,将成为明日的桂冠。”

凯勒微微一愣:“正是!”

“就算陛下愿意向教廷低头,教皇愿意为他加冕吗?”乔不安地问。

“这下是谁在打击他了?”哈伊娜噗哧笑。

“我只是在担心。”乔声辩,“在这种件事上,巨额的贿赂也许都不一定管用,教廷很有可能借此事拿捏着陛下。陛下,您在教廷里有关系不错,可以帮您说话的人吗?”

莱昂刚刚扬在唇角的苦笑凝固住。

有一个名字,被他日日夜夜挂在心尖上,含在唇齿之间。可是要把它念出来,却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牵扯起贯彻心扉的剧痛。

*

西林,古皇城。

伊安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就来自西林古城里的钟声和和煦的阳光。

这一座古皇城坐落于大陆的西海岸,亚热带海洋性气候让这里四季分明,阳光终年盈满城中的每一条街巷。
绿树红顶的古城在阳光与海水的映衬下,宛如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

在西林古城里,教堂和修道院的数量远比民居还多。它们高挑雄伟,建筑工艺华美考究,精致的尖顶如一只只努力伸向天空的手,带着想要抓住光芒的渴望。

而不论是教廷建筑,还是山下的民居,一万多年来,它们都保持着传统建筑的风格。虽然教廷掌握着人类社会里最先进的科技,但是古皇城里没有一栋现代风格的建筑。新城区的空轨到这里转为地下铁。古城里甚至没有悬浮车道。大街小巷上,孩子们骑着自行车上学,教士们则乘坐四轮驱动的陆上车出行。

因为按照教义里的说法,那些在空中横冲直撞的机械产品会惊动神灵。

古城里的主要居民是教士,世民在这里大多担任着服务性的职务,例如侍卫、仆从、小商贩,或者医护人员。

时光在古城里的脚步走得特别特别慢。外界飞速发展,瞬息万变的时候,古城却仿佛还停留在万年以前。

这里富饶,安宁,万千年来,战火从未烧进过西林古城里。

这里的人民也从不知饥荒和瘟疫的滋味,他们以世世代代都沐浴在最纯净的圣光之下而骄傲。西林教廷国是非移民国家,本国人民也几乎从不往外迁徙。

就连教士们,也显得更加谦恭、谨慎,至少从言行上看,他们都无比端方而虔诚。

雪鸽在钟声中飞翔,它们是这座城里唯一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穿梭的灵魂。从居民区,到教皇宫殿,从大教堂,到高高耸立的圣灵塔,几乎没有它们不能到达的地方。


悠扬恢宏的唱经声中,伊安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袍,赤着双足,走在铺满碎石的路上。

此时的西林中心城已入秋,萧萧秋风从晴朗的高空俯冲而下,灌进圣光大教堂内,吹得衣衫单薄的人遍体生凉。

从门口铺到位于圣光架下的圣池前的石子路,由星云石组成。它们被刻意打磨成了棱角尖锐的三角体,颗粒粗大。要想平稳地在上面行走,很是需要花一番力气。

伊安将圣光架握在胸前,低头垂目,露出来的脖子修长优美,肌肤雪白。

教堂里歌声缭绕,伊安清俊的面容上,神情出奇地宁静祥和。

他步履稳健地朝圣坛走去,足底的肌肤很快就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了细细的血痕,在身后的石子路上留下了模糊的红色印记。

教廷里的红衣大主教们在石子路边站成两排,神色各异,目送着这个黑发青年走向圣池。

这一位伊安·米切尔主教这几年来,一直是教廷里的传奇人物。虽然他常年不在西林,可有关他的事迹,一直在西林教廷内部广为流传。

对于中下层教士来说,米切尔主教是个深受上层提拔的幸运儿;对于眼红的同级来说,米切尔是个卖身求荣,钻营奔竞的滑头。

而对于教廷上层来说,这个黑发年轻人将会是让圣明教延续繁荣下去的法宝。

伊安回到西林已有三个来月了。他这段时间里的表现令高层们非常满意。他看似已斩断了同那个金发皇帝的牵连,潜心侍奉圣主,并且得到了教皇额外的赏识和提拔。

在担任教皇行政秘书的这段时间里,伊安展现出来的卓绝的工作能力,以及圆滑而周全的社交技能,也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就高层们看来,米切尔或许有着年轻人都有的叛逆,但是他骨子里和他们是一类人。


聪明,野心勃勃,坚毅而执着。也许等他的野心蓬勃到一定程度,他也会成为一个不择手段之人。

 

第 127 章
“圣主,赋予我崇高的权利, 来主持这一场神圣的仪式……”教皇阿方索二世站在圣池边, 白发苍苍, 红底绣金的教皇法袍华丽隆重,将他本有些佝偻的身躯衬托得高大雄壮。

伊安向教皇行了一礼后, 抬起血淋淋的脚, 迈进了圣池里。

冰凉的池水没过他的膝盖,寒意浸骨而来。伊安丝毫不为所动, 继而跪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浸泡在了冷水里。

“我们以博大的胸襟,无限的悲悯,接纳我们同伴, 祝福他向着光明又前进了一步……”

两名圣童各自手持银盆, 舀起圣水,从伊安头顶浇下。

伊安闭上了眼。

“愿圣水清洗掉他身上来自俗世的尘埃和欲念,愿他的肉体和心灵都能重归纯洁……”

伊安接着教皇的念词,开始祷告。

“吾神圣的主, 吾之永恒的光明,”黑发青年语气中的冷漠且坚毅, 和他清朗温润的嗓音形成鲜明的对比,“请您原谅我这个迷途的白鸽。我已摒弃了我的过去, 怀着深重的愧疚和至深的虔诚回到了您的身边……”

“我曾背弃了您教义里的教诲, 破了戒律。我曾没有经受住世俗的考验,沉迷于情|欲和权力……但是如今的我已彻底醒悟, 对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忏悔不已。”

圣童不断地舀水浇在伊安头上。他很快全身湿透,单薄的白袍贴着清瘦的身躯。半透明的衣衫下,背上鞭挞过后的红肿伤痕清晰可见。那是之前伊安用戒律鞭给自己抽打出来的伤痕。

坐席里好几位主教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已经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欲念和欢愉只是短暂的放纵,只有对您和光明的向往才是永恒。
我曾被黑暗入侵,在暗夜中迷失了方向,是您的光明指引着我冲破了阻碍,返回您的身边。我请求您帮助我,洗脱我身体里的黑暗,让我重新和圣光融为一体。”

伊安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了吻圣光架,将它高举起来,朝向金色的玻璃彩窗。

“我慈悲的神,我在此立下誓言:我将毕生遵守教义,全身心侍奉在您的阶下。我将以我的特殊能力为您效劳,将您的教义和光芒传播到世间每一个角落。”

“我将自己彻底祭献给您。将以我卑微的身躯,孕育您需要的圣子!”

红衣大主教们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仪式上会有这么一句誓言,但是听到伊安·米切尔亲口说了出来,他们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夏利大主教就站在教皇身后。他紧绷着的眉头终于略微舒缓,望着伊安的目光,几乎充满了真心的慈爱。

伊安湿淋淋地从池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圣坛之上。

唱诗班空灵嘹亮的歌声中,夏利亲手将一件猩红的法袍,披在了伊安止不住发抖的肩上。

“伊安·米切尔,从现在起,你将受红衣大主教戒。”阿方索二世将一顶红色的小方帽戴在了伊安透湿的黑发上。

伊安单膝跪下,恭敬地亲吻着教皇的法戒。

从这一刻起,他成为了西林里最年轻的红衣大主教。

*

“我想你需要这个。”

阿方索教皇将一杯盛着琥珀色的威士忌的酒杯递向伊安。

伊安有些犹豫。

在过去,他一直准守着教义中最严格苛刻的行为守则,从不碰任何刺激性的食物,其中就包括酒。可是他却早就破了“禁欲”之戒,这又让他觉得自己的坚持非常虚伪。

“喝了会暖和点,孩子。”教皇温和地笑着,并且朝伊安的手上看了一眼,“我看你已没有戴戒律戒了。”


伊安不自然地摸了一下曾经带着戒指的手指,终于将酒杯接了过来。

“我已经不配戴它了,陛下。我触犯了戒条中罪孽最深重的一条。”

“你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了。”教皇道,“我相信放眼整个西林,认真遵守那些戒律的教士十个指头就能数完。而这也不妨碍他们披上红袍,甚至,戴上教皇的宝冠。”

教皇笑容意味深长。

伊安略有点尴尬。他也知道,教廷高层人员没有谁真的遵守那些交易,所有大主教都有情人和私生儿女,连阿方索教皇本人也不例外。

这也是伊安回来后,反而能很快就被高层接纳的原因。他不再高洁无暇,他也败在了人性的考验上,他也犯了所有人都犯下的错。这让伊安在高层眼中,成为了一个“自己人”。

伊安尝试着抿了一口酒。

只是小小一口,那种说不出滋味的甜涩和劲辣直冲脑门,又顺着他的食道滑落腹中。他俊秀的脸皱做一团,但是正如教皇所说,确实有一股热力自胃里发散出来,驱赶走了骨缝里的阴冷。

伊安并不喜欢威士忌的口感,但是他还是又喝了一口。

“慢点。”教皇笑着,“当心上头。我们可还有话要谈呢。”

伊安握着酒杯,长吁了一口气,苍白的脸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的黑发已干了,猩红的大主教法袍包裹着他高挑清瘦的身躯。这身法袍的款式同主教的黑袍大致相似,只是袖子更加宽大,身后衣摆更长。端正站立的时候,显得更加高贵庄严。而走动起来,长袍款摆,犹如一只翩翩展翅的火红大鸟。

阿方索教皇端详着年轻人秀丽的身影,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半个月后,我就会宣布决定提前退位。从那时起,下一任教皇的选举工作就会开始 展开。再一个月后,教廷将选出新的教皇。你只剩一个半月的时间去筹备了。”


伊安抬头深深地注视了老教皇一眼,继而慎重地点了点头。

“夏利已等不及了。”阿方索教皇道,“他等待这一顶皇冠,已等了大半辈子。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会像一头恶龙,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夺它。不论是谁,哪怕只是表现出想要和他竞争的意图,都会被他视做死敌。”

“我对此再清楚不过,陛下。”伊安苦笑,“自从回到西林后,我没有少听到夏利大主教念叨此事。”

“你依旧能得到他的信任,这点很好。”阿方索点头微笑,“当然,夏利从来没有将你视做竞争对手。你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小徒弟,一个还满脑子为恋爱苦恼的年轻人。‘圣子’是他给你下的定义,也是用来笼络你的诱饵。”

伊安淡淡一笑。

是的,“圣子”,这是一个过去从来没有出现在圣明教里的称呼。长久以来,信徒们只崇拜圣主,从来没有别的神灵来分享这一份殊荣。

三个月前,就在伊安刚刚回到西林的时候,夏利大主教曾和他彻夜长谈,专门探讨了将“圣子”这个话题。

“早在很早以前,我们就有意将你立为‘圣子’,伊安。”夏利大主教说,“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这本来就是神借助你的手,在人间施展祂的神力。你是神钦定的代理人。你是取代圣主的最适合的人选!”

“圣子需要做什么?”伊安当时问。

夏利道:“展示神迹,召唤信徒,供奉光明神,以及,生育继承人。”

在伊安的皱眉中,这名老人补充说明:“你是世上唯一的光明向导,伊安,你的使命之一,就是和黑暗哨兵结合,并且生下后代。”

“可我已经和莱昂分开了。”伊安一本正经,“我就是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关系充满罪孽,才同他分道扬镳。他是一个好男人,但是他所能给我的有限。我觉得自己不能够放弃信仰而只是做他的配偶。我应该在西林又更高更远大的前途。”

“你能有这个觉悟,我非常欣慰。”
夏利明显也在尽其所能地哄着伊安,“但是,我的孩子。我们需要你和黑暗哨兵生下后代。拥有你的基因的孩子,才能继续掌控圣主。这不仅仅关系到你的将来,更关系到教廷的命运!”

“圣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安显得十分担忧,“为什么突然需要我和我的孩子来掌控它?我以为教廷一直和它相处非常和谐。或者说,教廷不是一直将它控制得很好吗?”

夏利的眉心皱出两道深如刀凿的痕迹。

“事实的真相,往往同我们从表面所见的相距甚远。”夏利道,“随我来吧,伊安。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去看一看了。”

那一日的深夜,整个西林古城都沉浸在幽静的梦乡之中,连月亮都已安睡在云层后,山下的城区里只有星星点点的路灯还亮着。

夏利将伊安带到了一处不论白天黑夜,永远明亮不灭的地方:圣灵塔。

*

圣灵塔是整个西林古城中最高的建筑。

从高空远眺,这座洁白晶莹的高塔同古皇城里其他的建筑格格不入,倒像是个现代建筑。它占地面积相当大,足有四个机甲游战场大小,座落在古城最高的山岗上,俯瞰海湾,也是这一颗星球上最高的建筑物。

伊安过去曾和其他教徒们在塔外的广场上祭拜圣主。直到今日,他在夏利的带领下,才终于踏入了塔内。

夏利大主教并没有带着伊安登塔,而是带着他,搭乘电梯,前往地下室。

电梯下降了很久,因为面板上没有楼层按钮,伊安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置身地下第几层。圣灵塔位于高高的海崖上,而按照电梯下降的速度和时间,他们很有可能已接近海平面。

等出了电梯,夏利又带着伊安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行走了十来分钟,经过层层关卡,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身份验证,才终于走进了一扇金属大门里。

出现在伊安眼前的,是一个极其宽敞巨大车间。

这里层高足有百米以上,空间相当开阔,一眼望不到尽头。
头顶无数盏照明灯将这个位于山体深处的车间照得宛如沐浴在白日阳光之下。

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值夜班,警卫森严,地面,空中,布满了防爆机械侍。

而在车间中央,所有线路聚集之处,停放着一艘山峦般雄伟的太空星舰!

在看到这艘星舰的一瞬间,来自梦境的记忆骤然从深处翻涌了上来。一些熟悉的声音随着车间里流动的微风拂过伊安的耳边。

“它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等它有了主人后,它的主人会给它起一个名字……它是属于全人类的。它是我们的希望。”

“……那么,你的名字就叫光纪吧。你是带领人类进入新纪元的希望之光……”

“非常壮丽,是不是?”夏利大主教眺望着这一艘古老的星舰,感怀长叹,“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震惊得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它并不是我所见过的最豪华庞大的星舰,但是它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一艘太空舰了。”

星舰被保存得极好,连外壳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它身躯斑驳,布满了修补过的疤痕,陨石撞击的凹坑历久如新。这些都是它在漫长的太空之行中获得的勋章,也是它用来记录自己旅程的笔迹。

盘根错节的线路同星舰接驳,沿着地面布满整个车间,标识灯闪烁如星子。这些线路连接着车间四周的监控机器,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艘星舰困在了网中央。

“这就是圣主的星舰。”夏利大主教说,“她的名字叫……”

“光纪。”伊安说,“这是它的名字。”

“……是……”夏利十分意外,“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这个名字,并不被外人知晓。”

“它居然被藏在这里!”伊安震惊,“从小我就听老师们说,圣主驾驶着太空舰,带领着人类来到巨鲸座。人们只知道这艘星舰存于西林,可它从未被展示过。为什么?”

“理由很多。”夏利大主教说,“首先,它是一艘高科技的星舰,至少在当时而言。对于神学来说,它显得……太科技了一点。你明白吗?”

宗教必然多多少少带有点去科技化的成份。
尤其在最初的大垦荒年代,资源匮乏,科技和文明严重倒退,人民缺乏教育,相对愚昧。宗教要将先进科技乔装成神迹,而神迹则需要保持神秘感。

“而且,最关键的是,”夏利大主教朝伊安递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圣主就住在里面。”

伊安直愣愣地望着视线几乎无法全部囊括的星舰,嗓音发颤。

“您说,这一万多年来,圣主一直……”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圣主的核心机!”夏利眺望着星舰,微笑道。

其实伊安在见到星舰的一瞬间,脑中就隐隐有了这个想法,但是听到夏利亲口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种震撼依旧如一场天翻地覆的山崩海啸。

圣主,这个星系人类文明的核心,所有权力的凝聚点,就是他眼前这一艘古老沧桑的星舰!

“圣主,也就是这一艘星舰的AI系统——相信这点你已经清楚了——它一直将星舰作为自己的核心机。它的核心程序一直在这里运行。可以说,你现在看到这艘星舰,就是圣主!”

夏利朝伊安招了招手,朝星舰走去。

警卫在核实了夏利和伊安的通行证后放行。夏利带着伊安登上了一条手脚架通道。

“AI的核心程序就像人的灵魂。所以,虽然圣主的眼线无处不在,它可以操控万里外的机甲。但是它的本体,一直居住在这里。”

伊安震惊。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莱昂曾反复讨论过如何寻找圣主的核心机。他们推测核心机就在西林,却没有想到,它居然就放置在圣灵塔脚下。自己每次来塔前朝拜的时候,都曾离它如此近!

他们此刻站在脚手架上。伊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星舰外壳上一道历久弥新的擦痕。

金属外壳冰冷坚硬,里面的能量反应堆和核心机正在运行着。以伊安的眼睛,可以看到蓝色的能量流正顺着星舰的每一条能量槽流转。

虽然是一艘一万多年的老星舰,但是它显然保养得极好,甚至许多重要零件都更替过。它除了外壳和部分内部结构有些老朽了外,依旧是一艘性能优异的太空舰。

夏利骄傲道:“长久以来,圣主一直忠实地执行着教廷的指令。
它通过计算,帮助我们制定各项政策,它发明药品和医疗器材,它制造武器和军舰……总而言之,它做着一切我们宣扬它做的事。它是个货真价实的圣主——只除了它做这一切听命于教廷这一点,不为外人所知。”

“它是个被教廷造出来的神。”伊安道。

“正是。”夏利得意,“它是人类最伟大的杰作。”

“那……”伊安朝头顶望了一眼。

塔顶,是传说中圣主居住的地方。可如果圣主的核心机在地底,那塔顶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神需要有个可供信徒朝拜的府邸。”夏利说,“而且,核心机太过重要,这里平时都处于绝对密封的状态。如果我们要同圣主交流,对它下达指令,我们会去塔顶。那里大概就相当于一台光脑的屏幕吧。当然,只有教皇才有资格登上塔顶。”

说话间,伊安走到了星舰的中后部,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厚重如城墙的外壳被炸开,里面钢筋支离,电路板,线路残缺不堪,但可以看出里面曾是一个机房。

“它的记忆模块和感情模块受损……”伊安呢喃。

那是很久以前,那个迷糊的光纪曾对他说过的话。

“是的!”夏利大主教再度投来惊异的目光,“不过这不妨碍它运作。我们给它重新外联了一个分机来运转这两个模块。几千年来,它一直运行得非常好,直到最近几年。”

“最近几年?”

“大概就在五年前后,也就是你和莱昂三世觉醒之后,我们发现圣主开始不大好使唤了。它依旧会接受我们的指令,但是执行起来总会出点差错。它是个最先进的AI,它一直在进化。工程师认为照它这样的进化速度,它彻底脱离我们的掌控不会太久。”

伊安站在那个豁口前,沉默了片刻,问:“它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夏利大主教想了想:“挺久了,差不多……都有五千年了……”

“拜伦帝国建立前?”

“是的。”

伊安同眼前这个由他的本体亲手炸出来的豁口面对着面,以现在的身躯凝视着自己的过去。五千年的岁月在今日缩短成了短短数十米的距离。

可惜,那一次让青帝付出生命的行动,并没有成功关闭光纪。


他们不得不又潜伏了足足五千年,经历了数百代人,才换来伊安今日站在这艘星舰前的机会!

重返西林后,经过一系列的试探,伊安现在确定了一件事:教廷并不知道光纪曾长时间和伊安接触过,不知道伊安已知道了教廷曾追杀过自己,更不知道伊安已知道自己和圣主的关系。

所以,夏利他们认为,伊安对自己的能力只是一知半解。甚至连教廷还以为,伊安过去所展现出来的能操控电子产品的能力,都源自他光明向导的能力。

伊安在那时就确定,圣主和教廷之间一定出了问题,圣主并没有将伊安的所有事都告知教廷。

所以伊安也非常谨慎地假扮着一个对自己特殊使命一无所知的人,极有耐心地听着夏利的忽悠。

夏利的得意溢于言表:“圣主是神在人间的代理者。它无所不能,并且服从教廷的管制。在它的帮助下,圣明教才有了今日的辉煌。你今天能见到它,也是你的荣幸,伊安。”

伊安闭上了眼。

脑海中,那个少年的嗓音清澈明朗,带着温暖笑意。

“光纪,你才是人类真正的守护神。因为有你,人类才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而那个男声也轻快笑着回应着他。

“伊安,我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和仆人。我也决不允许别的人类改动我!”

但是,我的朋友。他们在我离去后,篡改了你的程序,将你从一个被尊敬的守护神,变成了被奴役的仆从。

你试图抗拒,是不是?

你的复刻版一直在守护着我,你的本体一直驻在星舰里,等我归来,等我将你从人类的手中拯救出来。

他们将你囚禁在这里,操控你的身体,舍下严密的警卫看守你,也防止别人靠近你。你成了白塔下的一只囚鸟。

伊安迅速在脑中将所有线索梳理了一遍。

显然,五千多年前,青帝和他的哨兵返回巨鲸座,想要摧毁已失控的光纪,但是不幸失败了。

光纪很有可能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变化。他的原版和复刻版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主机,也就是这一艘星舰里。

原版光纪权限最高,还能运行教廷为他外联的记忆和感情模块。
这一个版本的光纪,就是被教廷奉为神的“圣主”。他的程序被篡改过,遵循着教廷的指令,统治人类,甚至一直在搜寻青帝的转世,试图抹杀他。

而同伊安接触的那个复刻版显然权限不高。但是他是没有被人类篡改过的版本,他或许还从青帝那里接受到了新的指令,就是保护重生的青帝平安成长成人。

复刻版光纪口中的另外一个“他”,那个给伊安起名字,那个温柔亲切的男声的主人,应该就是伊安的本体,“青帝”!

而就在数个月前,在伊安推测出圣主就是光纪的时候,复刻版的光纪突然消失了。

他或许躲藏了起来,或许被原版系统控制住了,甚至,有可能已被删除。

伊安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伊安一头雾水,迷茫的表情拿已捏得如火精纯,“既然已有圣主,我不明白圣子的作用是什么。”

夏利笑而不答,朝伊安摆了摆手,带着他离开了车间。

走出车间之际,伊安不禁再度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明亮的灯光下,星舰正被全副武装的警卫人员和防暴机械侍保卫者,浑身爬满的管线像是将它紧紧捆绑束缚的绳索。

这艘古老的星舰孤零零地运作着,每一声嗡嗡声都响在痛苦□□。它本是人类的功臣,可却被人类囚禁,做了上万的劳工和囚徒!

伊安心酸不已,用力扭过头去。

他们重新通过那些森严的关卡,走进了电梯里。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大人。”在电梯上升时,伊安再度开口,“这样看来,教廷只需要我就可以了,那为什么之前要刺杀莱昂?”
第 128 章
夏利大主教呵呵笑了起来:“噢,伊安, 你不会还在计较那个事吧?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造成安东尼奥陛下去世, 实在是在我们的计划之外。我们也没想过他们会用这么激烈的办法来对抗……”

“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大人。”伊安愁眉不展, “因为此事, 莱昂为此对教廷深痛恶绝。他因此囚禁我,斩断了我和教廷的联系。我不得不对他洗脑, 才逃脱回来……”

“我很遗憾,伊安。”
夏利大主教长叹了一声,“但是我们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伊安困惑:“是因为我和他过从甚密吗?”

“不。你们是光明向导和黑暗哨兵,你们的结合是神注定的。教廷非但不反对, 反而支持你们的关系。”夏利浑浊的眼中, 那些用来感化小徒弟的温柔慈爱终于维持不住,正在被泛起的冷酷取代。

“教廷对你给予了厚望,伊安。虽然你现在还不能完全了解我们的苦心。但是,等我们重新控制了圣主后, 我们打算让你取代圣主,成为圣明教新的神!”

电梯停了下来, 门无声地滑开,露出明亮光洁的白色大厅。

夏利朝一脸惊愕的伊安含笑点头, 抬脚朝外走去。

伊安愣了两秒, 才紧随在他身后。

“时代在变化,孩子, 我相信你也深切地感受到了。”夏利朝大门走去,“人们对神的敬畏在减弱。异端正在崛起,以极端的方式反抗着教廷。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加强宗教对世人的影响力。光靠圣主已不够了。我们需要新的神。”

“不同于永远居住在高塔里的圣主,”夏利回头,深深地望了伊安一眼,“你会走出去,站在世人的面前,让他们看到你的容颜,听到你的声音,亲眼见证你施展神迹!不仅如此——”

夏利意味深长道:“你还会在众人的见证下生出下一任圣子。你的后代会继续掌控着圣主这个人间顶级的AI。而我们这些教徒,和整个教廷,都竭尽全力地帮助你塑造和维持神的形象!这不比给一个世俗国家的皇帝生儿育女更好的吗?”

伊安目瞪口呆,已被夏利的野心和他构建出来的画面彻底震撼。

夏利用力抓着伊安的手,凑近了他,低声道:“圣主既然不再听话,那就将它淘汰到幕后。你和的子孙才是被世人供奉敬仰的神!这样的统治更加稳定、牢固,并且长久!你会成为初代神,伊安。你不想这样吗?”

“我……”伊安惊愕,张口结舌,“我不知道,大主教……这实在……我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野心!”

“我知道的。”夏利十分通情达理,“你心思单纯、正直。基本上,你除了情爱之外,并没有过多的私欲。
这也是我们欣赏你的地方,伊安。你的纯良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伊安谦虚地低垂下了头,柔亮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一双深邃的眼睛。

“可是,”伊安依旧不解,“莱昂他……”

“我们需要你生下和科尔曼的后代。但是,伊安,”夏利语调一时近乎严厉,“记住了,孩子:神是唯一的!光明向导和黑暗哨兵,我们只能选择你。”

伊安身躯一震,随即顿悟。

神可以被母亲孕育出来,但是祂不应该展现出来自父系的特点。信徒们的仰慕可以被最大范围地集中起来,聚集在神一人身上。

所以,在许多古神话体系里,那唯一的神很少有具象的配偶和子嗣,或者只有母亲,不知父亲。古基督教中圣人耶稣的妻子和儿女就是这样被教徒从历史中抹去。

而在圣明教接下来的改革里,当神终于要实体化、唯一化后,教廷高层们决定让神只以母系代代相传,将神标识化在圣子母子身上,以确保能更牢固地统治广大信徒。

圣子们的父亲不需要留下名字,他们只能是精|子贡献者。他们不应该被信徒所认识,他们只会让神增加人性化的部分,而损失了神格。

“你的哨兵本来就是极不好控制的人。尤其在他父亲意外身亡后,他对教廷结下了死仇。”夏利抱怨着,“可如果他要做未来圣子的父亲,那他就必须被我们控制住。不然,他很有可能仗着圣子之父的名号,招揽信徒,成立教派,和我们对抗!”

伊安面色苍白,惊惶道:“你们要抹杀他的存在?”

“这就造神的代价,我的孩子。”夏利冷硬道,“不过现在说这个已没用了。科尔曼已经是一国君王。没有圣主的协助,我们想要绑架世俗国家的君王,可是天方夜谭。”

“那现在怎么办?”伊安嗓音抖如碾过石子路的车轮,“如果我要做圣子,和莱昂生孩子。我们怎么……处理他?”

夏利忽而转过身,眼睛如蛇般,冷冷地盯住了小徒弟。

“这就要看你的抉择了,伊安。”

伊安颤抖着,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恩师兼抚育人。

“你和他是情人,你又是和他精神绑定的光明向导。当我们所有人都不能靠近他的时候,你却能。你可以说服他,可以诱惑他,甚至可以……”

伊安死死咬住牙关。


“你要做神,就一定要处理好你孩子的父亲,免得留下后患。”夏利语气深重。

“当然,那都是你成功怀孕以后的事了。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夏利语气又一转,轻松了下来,“等你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再携手将圣主重新控制住。这个人间,就是属于我们的了!”

伊安面色慌张,内心里却静如深潭。

他明白,他的表现,就是他交给教廷的投名状。

夏利当然不会光是听从他几句誓言就重新接纳他,给他各种好处。

他甚至觉得,夏利对自己和莱昂的孩子的期待太过狂热,甚至胜过对自己的器重。

光明向导和黑暗哨兵的后代,究竟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优点,让夏利他们这群高层对其趋之若鹜?

夏利感慨道:“事实上,在远古,一位光明向导的身边,会有两到三名黑暗哨兵供其挑选。如今人类基因变异,至今只出了科尔曼这么一位黑暗哨兵。不然,我们根本不需要找他和你生孩子。”

伊安低垂着头。显然,即使他已不再是处子,可谈论生育这个事,依旧让他觉得十分羞耻。

“你要理解,我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夏利忽然站住,盯着伊安低垂的脸,“一旦圣主彻底失控,天知道他会对人类做出什么事来。教廷军的那些武器都不会再受我们控制了,AI能统治这个世界!”

伊安惊骇的瞪着夏利。

夏利长吁一口气:“我们或许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但是我们这么做,是在拯救全人类!你必须取代圣主,成为新的神!”

伊安满脸震撼,显然没料到夏利会将这整个事件的意义拔得如此高,将造神和拯救人类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走出了圣灵塔的时候,长夜刚刚过去,旭日正自海平面上露出半张灿烂的面孔。

天空薄云如纱,海风强劲吹拂着海湾里的房屋和树木。雪鸽在初升的晨光中振翅高飞,掠过教堂的尖顶和树冠,俯冲下海湾,一头扎进海面上那片刺目的光芒中。

夏利和伊安站在广场的围栏边,眺望山岗下的海湾。

海湾里房屋整洁,绿植茂密。碧海在阳光下泛着万顷金波,海面白帆点点。这景色教伊安情不自禁联想到了曾住过多年的弗莱尔。

“西林是七大古国之一。”夏利感叹道,“这座古城,是移民在巨鲸座建立起来的第一批都城之一。
七大古国里,西林是最渺小的一个。但是我们却是最重要,永远不会倒的一个国度。我们才是这个星座里真正的统治者!”

一切的纷争都源于人类对权力的渴望。

皇帝们想要统治他们的国民,教廷则想要统治皇帝们。

而圣主光纪,在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随后的三个月里,夏利以实际行动表示出他对伊安的器重。

伊安被夏利推荐给阿方索教皇,担任了行政秘书一职,进入了教廷高层核心团体,参与中央命令的制定和发布。他还很快就被破例提拔成为了红衣大主教。

“从教廷的角度来说,夏利的计划非常完美。”阿方索教皇对伊安说,“很少有人能拒绝做‘圣子’这个诱惑。届时,你在信徒心中的地位,甚至能在教皇之上。”

“前提是,夏利是真的相信我会听话。”伊安一针见血,“可我所认识的夏利大主教,是个心思缜密,非常多疑的人。我不止一次违背他的意志,我的私心也昭然若揭。我觉得他并不真的相信我。这些日子来,我们俩都在和对方虚与委蛇。”

阿方索含笑望着年轻的大主教,赞许地微微点了一下头:“夏利不信任任何人。”

“那么,他所谓的扶持我做‘圣子’,也不过是一番空话。”伊安冷声道,“他只是想利用我的密匙功能,来对付圣主罢了。等到他重新掌控了圣主后,我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

伊安端起酒杯,再度抿了一口辛烈的威士忌,咬着牙将其吞咽下去。

“我厌倦了总有人试图掌控我,陛下。”伊安的嗓音带着烈酒烧过的沙哑,“我也厌倦了为达到一个小目的而绞尽脑汁地去钻营谋划,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我重返西林,也不是为了笼络和讨好教廷高层,或者说服您为莱昂三世加冕。”

伊安注视着阿方索:“我深刻地明白,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以最快最便捷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我的目标不是圣子,陛下,而是教皇。”

阿方索教皇深邃的目光饱含着赞赏。

他并不惊讶。以他的阅历,以及局外人的冷眼,不可能看不出这名年轻人眼底熊熊燃烧的野心。

他决心彻底摆脱棋子的命运,要做一名顶级的操盘者。他终于迈出了最大胆果决的一步,直接向那最顶级的高位发起进攻。


“你也知道你的这个想法非常疯狂。”阿方索教皇沉声道,“从来没有你这么年轻的教皇,更别说你才刚回到西林教廷不久,你在这里没有根基。一旦你要争夺教皇之位,你也会和夏利彻底翻脸为敌。你会在教廷里孤立无援,然后一败涂地。”

“我知道。”伊安冷静道,“没有人会为我投票。但是一旦让夏利做了教皇,我就成为了他砧板上的一块火腿肉。我这么做,不仅仅是实现自己的野心,也是在自救!”

阿方索缓缓起身,走向窗边,望着教皇宫外的广场上那些对着宫殿叩拜的信徒们。

“其实,想要做教皇,也并不是那么难。你只需要得到那张压倒性的一票就可以了。”

伊安走到老教皇的身后,目光穿过广场和宫殿群,投向了蓝天之下洁白晶莹的圣灵塔。那是圣主的居所,是所有神圣力量的发源地,也是整个圣明教的核心所在。

“那是同恶魔做交易。”伊安子夜般的黑眸中闪着冷光。

如今在圣灵塔上的,是已被修改过程序的光纪。它会攻击伊安,会试图杀死他。它可不是伊安前世回忆里那个温善的好友了。

阿方索教皇笑了起来。

“哦,孩子,从古至今,每一任教皇登上那座高塔后,都需要和恶魔做交易。神与恶魔本是一体的。”

一群雪鸽掠过教皇宫的屋脊,飞向圣灵塔,身影翩翩。

“您是说——”

“这是成为教皇必然要付出的代价。”阿方索回头望着伊安,背光的面孔模糊不清。

“谁抢先同恶魔签订了协议,谁就赢了。”

*

新历14754年,对于拜伦帝国的人民来说,虽然换了新的君王,但内战的烽火依旧在帝国的领土里熊熊燃烧。

拉斐尔和路易斯这对兄弟的皇位争夺战眼看就要结束之际,又被安东尼奥父子和艾尔莎接过去。

局部的零星战火愈演愈烈,渐渐连绵成了一条长长的火线。虽然从军事力量和民众的支持率上来看,莱昂三世占据着明显的优势,可是艾尔莎得到本国旧贵族的支持,和国外势力的援助,暂时能将莱昂三世的炮|火抗住。

在结束了极光机甲聚会,返回帝都格洛瑞后,莱昂纳多三世颁布了新《劳动法》。

新法正式废除了在拜伦帝国延续了数千年的劳动积分制度。更加合理的教育改革和医疗保险制度也同时开始定点实行,准备在未来五年内推广至全国。


虽然相关法律法规执行起来还有很长远的路要走,但是在底层阴暗中等待了太久的人民,终于看到了来自头顶的光。

阶层的封印开始松动。人们发现他们终于不用世世代代困在原地,而有了向上走的机会。

新法让莱昂纳多三世的支持率一路暴涨如春雨后的江水。而旧贵族和大庄园主们也因此彻底投靠向了艾尔莎女皇。

“统治者莱昂纳多”正是如今外|媒对莱昂的称呼。这个称呼带着点恶意,又有浓重的慕强色彩,挺值得再三品味的。

艾尔莎掌控的喉舌把莱昂描述成一名残暴的□□者,将他镇压恐怖袭击的行动捏造成针对反对派的屠杀。

各国统治者也非常抵触莱昂三世的改革。这一股新思潮对于统治者来说就像新型流感,传染性强,致死率高。他们严防死守,甚至进行全国信息封锁,生怕本国的年轻人们去效仿拜伦帝国的那群疯子,试图改变已延续了上万年的传统。

而宗教人士更是对莱昂纳多三世深恶痛绝,痛斥他为“一个地狱里的杂种”,或者“一个早就该被圣光烧死的异端”。

但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这位年轻的皇帝分毫。他的脚步从不减缓,他意志坚定,目标明确。所有魑魅魍魉被他踩做齑粉。

年轻的皇帝展现出他最为铁硬冷酷的一面,连那些自恃德高望重、或是拥立有功的臣工,也都收敛了嚣张的气焰。

就在新劳动法颁布后的第二周,拜伦内战十分著名的“长星战役”爆发。

莱昂三世坐镇帝都,冒险启用新锐指挥官克林上将,迎战艾尔莎军的王牌老将霍夫曼将军。

这一场持续了三天四夜的鏖战第一次清晰地向世人展示了莱昂三世军的实力,以及他麾下少壮派新生将领们的优秀。

曾在镇压路易斯叛变中居功甚伟,被拉斐尔和媒体吹嘘为“帝国的指挥官”的霍夫曼将军,在长星战役里全线溃败。老将猝不及防地被后来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往日的荣耀和自尊跌落在地上甩得粉碎。

莱昂三世的军队在此一战后迅速向前推进。失去了军队的保护,沿途那些本已投靠了艾尔莎的大地主和贵族们不得不再度变节,转而向莱昂三世投降。

节节败退的艾尔莎向教廷求助。

阿方索教皇第一次对这场内战表态,呼吁双方停火进行和谈。

教皇的和谈呼吁毫不意外地在莱昂三世首脑团里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战斗中,只有打不过的一方才会喊停,目的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胜利女神站在我们这边,陛下,现在是我们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同意!我们根本不需要同那女人和谈。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的大军用不了半年就能抄了她的老巢。”

“可我们还是要顾忌一下国际影响。既然教皇都已经发话了,那么我们总得有所表示。”

“教皇是站在艾尔莎那边的!他们联手谋杀了安东尼奥陛下!”

“陛下现在还需要和教廷虚与委蛇一段时间。”格尔西亚冷静道,“艾尔莎手下的保守派众多,她的支持者也都是西林教廷的拥护者。如果我们在这个事上不作出正确合适的回应,那我们就是在同整个宗教界做对。”

“可我们迟早都要……”

“但是不是现在。”格尔西亚严厉道,“陛下的根基还不稳,他不能再竖立更多的敌人。”

“我同意大公的话。”幕僚长阿德维出声道,“我们的改革已经让诸国非常不安了,他们对艾尔莎的支持就是在表态。我们或许在战场上占据一时的优势,但是我们在大局上,始终处于劣势……”

“你这是让陛下向教皇低头?那先帝的仇该怎么办?”

“可现在就同西林彻底撕破脸,未免还太早了……”

臣子们隔着会议室宽大的红木长桌争执不休,吵得面红耳赤。

莱昂纳多三世坐在长桌的一头,手支着下颚,若有所思。似乎所有的争执到了他的耳边后,都化作一片无意义的杂音。

桑夏推开会议室的们,匆匆走到了莱昂身边。皇帝深沉冷淡的脸色让她有点犹豫,不过莱昂随即把目光转移了过来,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需要您看一下。”桑夏将会议室墙上的一个光子电视屏打开,转到了国际新闻频道。

西林古城特有的教堂成群的街景出现在画面之中。雪鸽飞过的广场上,信徒们人头攒动。高台上,老教皇身着法袍正向民众挥手致意。


“……阿方索教皇宣布将于一个月后正式退位。在他退位之前,西林教廷将会选出新一任教皇继承人……”

“安静!”莱昂一声低喝。

整间会议室霎时鸦雀无声。

“……阿方索二世教皇将成为圣明教历史上第二十三位提前退位的教皇。教皇表示自己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不如从前,早就有意提前退位。据悉教廷内部对此已早有准备……”


视频里,白发苍苍的老教皇正在大主教们的簇拥下走出教皇宫,面容慈祥,颇有耐心地同信徒们握手。

信徒们含着泪跪在地上,亲吻老教皇的法戒,依依不舍。

议论声再度在会议室里响起。


“阿方索提前退位?继任者会是谁?”

“除了夏利大主教,还能是谁?”

“陛下同夏利大主教有些渊源,或许……”

“阿方索也一样!没有先帝当年的支持,阿方索也根本做不了教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恩将仇报!夏利和阿方索同样都是下水道的耗子!”

“陛下需要得到教皇的加冕……”

争议声越来越大,再度填满了会议室。

莱昂抄着手站在屏幕前,冷眼看着新闻里的教皇和他身后那群老态龙钟的大主教们,一脸不掩饰的嫌恶。

黑发青年那张白皙清俊的面孔,在一群鸡皮鹤发的老人中显得如此地清丽醒目。如子夜寒星般的双眸即使只在画面里一晃而过,那一抹清亮的却是立刻照亮了屏幕前金发男子的眼睛。

这一瞬,满屋的喧闹消了音,四周的人影遁了形,天地间只余那个男子清癯挺拔的身影。

红衣远比黑袍更加适合他,将他本就温润的肌肤衬得雪白如玉,嘴唇更加红润。

伊安明显瘦了一圈,但是红袍让他气色很好,看着反而多了一股柔韧的精神。他是最年轻的红衣大主教,繁重的红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累赘,只让他更加高贵端庄。

大主教们的站位十分讲究。伊安跟在夏利大主教身后,矜持而谦逊,显然将自己放在夏利的副手的位置。

炽热贪婪的目光一直牢牢盯着那人轮廓俊美的面孔,直到伊安的身影自画面里消失。

莱昂闭上了眼,眉头紧锁。会议室里的争吵重回耳边。

“我会接受这一次和谈。”

皇帝这一次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争执声再一次瞬间停止。

“我会去参加和谈。”莱昂转过身,锋利的目光横扫全场。众人都在这道锋利的视线下感觉到后背的一丝凉意。

“我也需要和艾尔莎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会谈。我要去亲自会一回杀父凶手。”莱昂道,“在场没人比我更恨西林教廷,但是现在还没有到和他们反目的时候。我可以卑微,甚至可以继续请求教皇给我加冕。我会做一切有助于我统一拜伦,掌握大权的事。但是——”

皇帝眼中跳跃着至寒的蓝色火焰:“我今日所受的每一份耻辱,我都会记下来。终有一日,我会用我的利爪将那群神棍们用来遮身的袍子撕碎,将他们生蛆的身体曝露在世人面前!”

 


第 129 章
西林已是深夜,但是信徒们依旧拥挤在教皇宫外的广场上, 手执烛火, 含泪诵经, 朝着宫殿叩拜。

这些都是深深敬仰阿方索二世教皇的信徒。


自从老教皇宣布将提前退位后,这几日里, 虔诚的信徒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西林, 向这位老教皇献上自己最深厚的敬意和不舍之情。

教皇宫的广场上每日都挤满了人,从早到晚, 烛火通宵不灭,场面非常壮观且感人。

伊安从教皇宫的侧门走出来,沿着墙边的特殊通道朝外走。如此年轻的红衣大主教在西林十分罕见,不少信徒们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做为光明向导, 伊安也能感受到广场上众人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惶惶不安的情绪。

这种源自信徒潜意识的情绪强烈得让伊安都有些不舒服。

人们不仅仅是在惋惜一位德高望重的教皇即将退位, 更是无意识地为将要到来的动乱而担忧。他们当然没有预知能力,但是他们基因里来自先祖的野性本能,已感知到了日后的危机。

“光明的圣主,请你庇佑我们!”一名老妇人朝着圣灵塔叩拜, 大声疾呼,嗓音悲怆。

伊安在凉飕飕的夜风之中抵达了夏利大主教的府邸。

“大人在卧室里试新衣。”管家亲自将主人最得宠的小弟子迎接进门, “他让您可以直接过去。”

等伊安走进了夏利的卧室里,才明白管家的“试新衣”是什么意思。

夏利站在一个小台子上, 抬着双手, 正让裁缝调整着身上的一件法袍。

那是一件已完工大半的法袍,朱红色的重绸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优美繁复的花纹, 每片舒卷的叶子上都缀着一颗打磨得闪闪发光的宝石。这正是一件最为正式的教皇法袍!

而在一旁的沙发上,还搭着其他几件和法袍配套的衣服。

卡罗尔正敲着腿坐在喝酒,一只手把玩着一顶雪白烫金纹的教皇冠。相信如果不是夏利在场,他肯定会把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了。

“教皇怎么样?”夏利问伊安。

伊安顿了一下,朝夏利恭敬地欠身:“您看上去威仪浑然天成,大人。”

“我可不是说我自己。”夏利语气带着责备,但是脸上笑纹舒展,显然被伊安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我是在问阿方索陛下。他最近几天都在宫里静养,还好吗?”

卡罗尔噗嗤一笑,对小师弟的马屁表示讥嘲。

“我的错,大人。”伊安面不改色,“教皇陛下自从宣布要退休后,整个人显得轻松了很多。
教皇办公室的工作交接工作也进展得很顺利,我们这几天还多了几位新同事。”

“一个时代的终结。”夏利脱去了法袍,挥手将裁缝屏退,走了下来,“我对他的这个决定深表敬佩。他年纪并不算太老,只比我年长十岁。以他的健康状况,再在这个位子上做二十年问题都不大。”

“我觉得他是对现在的兴起的所谓的改革感到了不安。”卡罗尔斜睨了伊安一眼,“那些年轻的君主们听从了一些骗子的忽悠,大刀阔斧地搞改革,将国家弄得一团乱。我有预感,整个星域都会混乱好一阵子去了。阿方索不过是提前甩开了这个包袱。”

“现在就开始总结阿方索陛下的功绩得失是不是还太早了点,卡罗尔?”伊安冷声道,“要知道,没有他的退让,大主教阁下也许还需要多等待二十年才能穿上那身法袍呢。我觉得不论别的,至少我们要懂得感恩。”

卡罗尔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去酒柜前,给自己添酒。

夏利笑了笑。他对两个弟子争宠一事是乐见其成的,这有助于巩固他们对自己的忠诚。

“说到莱昂皇帝和艾尔莎女皇的和谈,我还以为你会主动请求做教廷的特使,前去参与和谈呢。”夏利对伊安说,“和谈就快要举行了吧?”

“今天已经开始进行和谈了,大人。”伊安道,“教皇也曾询问过我。不过我觉得我没有前去的必要。众所周知,我曾和莱昂皇帝过从甚密。由我做教廷特使,难免让人置疑教廷在这次和谈中的公正性。”

“你就不想和你的小狼狗见一面吗?”卡罗尔讥笑,“你们也分开了好几个月了。炽热的爱火都快要将你烧干了吧……”

“卡罗尔!”夏利发出不悦的警告。

卡罗尔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觉得没有跑这一趟的必要。”伊安淡漠道,“在下一轮教皇选举前,还有大量的交接工作要做,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而且我们都知道,这一次和谈不会达成什么协议。他们双方的结局只会是你死我活。”

“这次和谈或许是阿方索退位前最后的政绩了。”卡罗尔道,“这个老头做教皇一来一直碌碌无为,就连之前猎杀莱昂三世的行动都是高层集体决定,逼着他实行的——抱歉,这个话题会让你不大舒服。”

伊安对卡罗尔的挑衅置若罔闻。


夏利再度白了卡罗尔一眼,转头对伊安微笑道:“你做事一贯谨慎,我信任你的决定。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我们要比往日更加小心。虽然看起来一切都成定居,但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有可能产生变数。”

“我知道的,大人。”伊安道。

夏利慈爱地注视着小徒弟俊秀的脸:“你也要开始准备了,伊安。等我即位后,就会尽快处理你的事了。”

“是啊,圣子阁下。”卡罗尔端着酒杯嬉笑,身子已有点晃,“尽管满腹才学,功绩出众,但是你只需要做回一个Omega,对你的黑暗哨兵投怀送抱,然后和他生……”

“卡罗尔!”夏利忍无可忍,“酒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我该告辞了,大人。”伊安冷声道,“明天我还需要外出替教皇办点事,一早就要出门。”

“那我就不留你了。”夏利带着歉意,拍了拍伊安的肩,“这段时间需要你辛苦一下了。坚持住,孩子。我们的光明就在前方。而我不会亏待你的。”

伊安低头,露出一个恭顺的笑,欠身告退。

在他身后,夏利数落卡罗尔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我和你说过多少次,酒会坏了你的事!你为什么总要我这么操心……”

再严厉的语气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无奈和慈爱。这是一名叔父对他唯一的侄儿的含蓄、不敢告人的疼爱。

*

伊安返回了教皇宫广场。

时间已近午夜,广场上的人已离去大半,只剩下最虔诚的信徒。他们会露宿在广场上,彻夜祷告,直到做完一整套复杂的祈祝礼才会离去。

而在广场对面,一片洁白的长阶一直延伸到西林最高的海崖上,圣灵塔通体散发着晶莹的白光,在墨色浓稠的夜幕之中愈发显得圣神而高洁。

圣灵塔周围的教廷侍卫军环立,数班轮倒,不分昼夜地镇守着这座白塔。防暴机械侍终年环绕着白塔飞行,以抵御来自空中的袭击。

在整个巨鲸座里,只有教皇和几位长老级别的红衣大主教才可以进入圣灵塔。其他的人只能在塔外朝拜。

守塔的侍卫拥有可以直接击毙闯塔之人而不被问责的权力,哪怕对方是一位红衣大主教,甚至是一名前来朝|圣的君王。

但是信徒和教众在节庆日,或者教皇特许的情况下,是可以走近白塔,触摸它洁白无瑕的墙壁,进行祷告的。

伊安站在广场边,眺望着明亮的白色高塔。阿方索教皇苍老浑厚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着。

“即便我带领你进入圣灵塔,也没法将你带到顶层。你需要通过自己的能力去登上塔顶。圣主只会对脱颖而出的强者打开大门。
这个机遇,你必须去争取,而不能由别人给予你。”

“大主教?”教皇宫外巡逻的侍卫礼貌地询问,“您不回府休息吗?”

伊安看向这两名侍卫的目光带着点惊讶。他反问:“你们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两名侍卫一头雾水。

伊安转头朝圣灵塔望去,神色震惊。

“光……”他低声呢喃,“圣光!”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随着伊安眺望圣灵塔。他们的眼睛忽而睁大。

圣灵塔原本散发出来的莹白光芒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五彩的颜色,就像彩虹一样,环绕着整座高塔,轻盈地漂浮流动。

“这是……”侍卫惊声大喊,“天啊,这是圣光?”

附近的人们被惊动,纷纷抬起头,继而全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圣光?”

“是圣主在显灵!”

“圣主降临人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广场上原本安静祷告着的信徒们激动起来。他们朝着圣灵塔大声念诵着经文,五体投地地叩拜。

在这些人的视线里,圣灵塔周身环绕着瑰丽奇幻的五彩流光。高塔外墙六边形的白砖也随之折s着美妙的彩光,整座高塔仿佛活了过来,如一头巨龙,在光芒中舒展着身躯,鳞片闪光。

伊安快步走进了广场,穿过成群高呼着的信徒。他所过之处,信徒们眼中看到的景色更加美妙奇幻。

在伊安眼里,有一张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网络,以在场每个人为节点,连接了所有人。光明向导的能力通过这些节点跳跃,传输,影响着每个人的视觉神经。

随着伊安加大能力输出,连镇守圣灵塔的侍卫们在最初的困惑后,也被笼在了网络之中,产生了幻视。

“圣主显灵了——”信徒们群情激动,自发地朝着圣灵塔涌去。

“圣主,求您赐福于我——”

“请您庇佑我的家人……”

老人支撑着佝偻的身躯,母亲抱着生病的孩子,残疾人拖着残缺的断肢。他们的脸上写满渴望与憧憬,他们的肩上背负着苦难,成群冲上台阶,想去触摸白塔的外墙,以求得圣主的祝福。

圣主显灵是千载难逢的奇迹!哪怕此刻没有教皇的许可,信徒们宁愿冒险,也不肯放弃这个宝贵的机会。

侍卫队们被源源不断涌来的信徒们逼着不断后退。可是面对这些老弱病残,他们根本无法使用武器将他们驱散。

就连侍卫们自己也都被眼前的奇景震惊。他们许多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白塔边,开始祷告。

终于,有信徒冲过了侍卫队的防线,扑到了白塔边。他们并不闯塔,而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含泪吻着洁白的墙砖。

侍卫队的防线自这个豁口开始溃散,转眼就不成队形。
机械侍们没有得到指令,也只能发出无用的警告声。

“圣主万岁——”信徒们欢呼着,成群结队地冲向白塔。

伊安飞速脱去了红色法袍,丢在台阶下。他在法袍下穿着一身极不起眼的灰色休闲衣裤,整个人轻而易举地就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他随着狂热的信徒奔上了台阶,同两名晕头转向的侍卫擦肩而过,来到了塔前。

混乱的人群成了绝好的遮掩,伊安很快就抵达了塔门边。他避开了正门,来到一个消防门口,用一张他准备已久的侍卫的门卡,刷开了门。

信徒们跪成一片,亲吻触摸着圣灵塔的白墙的时候,伊安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消防门后。

*

圣灵塔虽然在信徒的心目中是神灵居住的地方,但它本质上是一座非常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它的内部装饰纯白一体,柔和的灯光照亮每个角落。数台电梯贯穿高塔,当然,只有其中一台,能够抵达最顶层。

塔外的动静被厚重的墙壁和防暴门隔离得干干净净。伊安走在塔里,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紧张的心跳和呼吸。

伊安并不知道这里的地形,但是在识海里,他的向导能力迅速扫描着整座白塔,构建出了一个立体的地图。

两台巡逻的机械侍转过拐角,沿着长长的通道滑行。它们的电子眼360度旋转着,扫描着周边的一切。

在通过一条分支岔道的时候,其中一台机械侍停顿了一下,朝岔道里扫描了一下。

在确定没有异常后,它和同伴继续前行。

片刻后,伊安从一扇门后钻出来,抹去额头的冷汗,溜出了岔道,朝电梯间摸索而去。

就在他刚走了没有几步,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头顶!

“警告!有入侵者!警告——”

伊安在惊愕中回头,就见刚才离开的两台机械侍正飞速从身后追来。

虽然不知道哪一步没有做对,但是他暴露了行踪!

伊安当机立断,飞奔数步,扑进了一条岔道之中。机械侍s来的光子弹击中墙壁,在洁白的墙上留下两个深深的凹槽。

伊安沿着岔道狂奔。精神网里,他感知到附近的机械侍已全部联动,正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包围而来。塔外的侍卫也已接到了警报,正在朝里面冲。

他距离被捕恐怕不足一分钟了!

冲出岔道,电梯间就在眼前。可数台机械侍也在此时从四面的通道中飞出,机枪弹出,指向闯入者。

“警告!举起双手,跪在地上!警告——”

伊安缓缓举起双手。低垂着的脸上,一双黑眸闪烁着决绝的亮光。

机械侍包围而来。

下一瞬,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呈波纹状,随着伊安果断挥出的双手迸s出去,扫荡过所有的机械侍。

机械侍的核心机在这股力量下纷纷爆出火花,立刻熄灭。

在机械侍们坠落在地的一片脆响声中,伊安也脱力地跪在地上。

光明向导的能力可以在一定程度影响电子器械,却是需要向导本人拼尽全力。在先前已大量使用向导能力给信徒们制造幻觉后,刚才这一下爆发,将伊安的力气耗尽了大半。

“快,他在那边!”侍卫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伊安抬起脸,苍白的面孔上浮着薄薄一层冷汗。

他不会用枪支,也没有能力去对战那些侍卫,他仅有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光明向导能力。他只有凝聚自己仅剩的能力,尝试对那些士兵进行催眠。

“他往电梯间去了!”侍卫们的声音越来越近。

伊安粗喘着,站了起来,双目中有两颗明亮的星子在闪耀。

过度调动精神力让他大脑里产生尖锐的疼痛,他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个感受,将精神力凝聚成了无形的利刃。

我是光明向导。

伊安对自己说。

我或许身体柔弱,但是在精神领域里,我也是一名王者!

侍卫们从四面的通道向电梯间涌来的一瞬间,所有灯光随之熄灭,室内黑如子夜。一股强烈的刺痛贯穿每个侍卫的大脑,就像一把箭s穿了他们的头颅。

“啊——”侍卫们惨叫着,抱住了头。

黑暗之中,黑发男子在一片惨叫声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喝声,双手向下一按。

侍卫们纷纷噗通跌倒在地。头中的剧痛消失了。可是强烈的晕眩感让他们倒在地板上站不起来。

伊安气喘吁吁,冷汗顺着额角淌落。

身后忽而亮起了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一直投s到对面的墙上。

伊安转过头,看着那个打开门的电梯。

圣灵塔中所有的电梯都需要权限才能启动。而伊安显然还未来得及在电梯上做文章。

伊安望着那间灯光明亮柔和的电梯,猛然明白了过来。

侍卫队长强忍头晕,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等等……”

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灰色的人影走进了电梯里。

伊安知道前方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明知道有未知的风险,可他还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爱的那个金发男孩,还是毅然踏上了征途。

电梯门合上,光芒消失,塔内再度恢复一片黑暗。

第 130 章
就在西林因为圣主突如其来的显灵而产生了一场不小的混乱之际,跨越半个巨鲸座的一处空域里, 另外一场混乱也正在一座星环中的会议中心里轰轰烈烈地上演着。

因为时差的关系, 这一处由联合国组织提供作为和谈场地的星环, 此刻正是早上十点。

拜伦帝国的内战和谈已进行了有半个多小时了,会议一开场就陷入了混战之中, 闹哄哄犹如码头的早市。

“陛下。”一名军官走到莱昂纳多三世身后, 俯下身,“消息确认了。艾尔莎在行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突然改变了主意,打道回府,所以缺席了今天的和谈。”

年轻的皇帝冷笑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一枚小巧的圣光架。

幕僚长阿德维黑着脸对那名军官道:“就因为你们情报上的失误, 让陛下不得不坐在这里, 听温斯顿那条老狗乱吠!你知道这事让帝国和陛下有多丢脸吗?”

军官羞愧地低着头。

今日的和谈情况突变。莱昂纳多三世亲临现场的时候,才被告知艾尔莎女皇没有前来,而是派了她的心腹温斯顿侯爵做为谈判代表。如果不出于对主办方和教廷的尊重,依照莱昂的脾气, 他也必定会扭头就走,根本不会踏上星环的土地。

莱昂摆了摆手:“艾尔莎不会平白无故刷这点小花招, 就只为了羞辱我。况且,放教廷的特使鸽子这种事, 也不符合她跪舔教廷的作风。”

仿佛为了应征皇帝的话, 作为教廷特使的克莱门大主教在一片吵嚷声中,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我们十分感激陛下您的赏脸。”克莱门大主教言语里感情真切, “教廷也非常遗憾艾尔莎女皇陛下的缺席。而您对这一场和谈的重视,以及对教廷的尊重,我们会铭记在心的。”

“你们当然会,大主教。”莱昂似笑非笑,“你们的手中捏着一顶我渴望得到的冠冕,我的每个表现都会被你们记录在案,以用作评估。”

坐在皇帝身后侧的幕僚长阿德维咳了咳。

克莱门大主教依旧笑容可掬:“教廷一直能深切地感受到陛下您对圣主和教皇的尊重。只是您知道,教皇退位在即,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等我回到了教廷,一定会将陛下您的诉求,以及您的这一份厚礼转达给陛下的。”

皇帝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圣光架背面那一小行字。圣光架表面的镀金都已褪去,露出里面的银色。只有那一行凹陷的小字,金色依旧,历久弥新。

皇帝和温斯顿带来的那些官员和律师正在场内争吵互骂,将会议的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喜人。而莱昂则置身事外,坐在一旁。

“教皇还好吗?”莱昂问。

“陛下身体健朗,并且十分期待退休后的生活了。”克莱门大主教说完,又非常体贴地补充了几句,“米切尔大主教这段时日里,替教皇陛下分担了不少工作。真是一位能力出众,又有责任心的年轻人啊。长老们都非常赏识他。”

皇帝俊美精致的面容在紧绷了许久后,终于略微放松。他甚至侧头朝克莱门大主教淡淡地笑了一下。

“外面都传言,下一任教皇已内定了。”

“那些没有依据的流言并不可信,陛下。”克莱门大主教道,“教皇的选举一向最为公平公正,将会由全体主教和大主教投票选举出来。不过我相信,不论新教皇是哪一位,他都会是陛下您的朋友。”

“你们的皇帝,名不正言不顺!”温斯顿的高喊打断两人的交流。

“我们的女皇,高贵的艾尔莎一世,是菲利克斯四世陛下的女儿,拉斐尔一世的妹妹。她的皇位继承自父亲和兄长,她受过教皇加冕。她的皇冠,是得到教廷和所有宗教国家承认的女皇!而你们的皇帝——”

隔着半个会场,温斯顿充满敌意目光直s向莱昂三世。

“他只是一名野皇帝——”

人群再度沸腾。双方如恶犬朝着对方拍桌怒骂,疯狂咆哮,所吐出的字句得连最粗鲁的市井混混听着都觉得耳朵发烫。

莱昂对那些飘入耳中叫骂置若罔闻,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一枚圣光符。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皇帝的面孔俊美而冷漠,那其中透露出来的刚毅和薄情令人看了一阵心悸。

“他的皇位得来不正!”温斯顿竭力高声道,“他和他父亲都是篡位者。他们捏造了菲利克斯皇帝的罪名……他只不过是一个窃取了皇位的贼!”

莱昂终于将圣光架收了起来,放在了西服胸前的内袋里。

温斯顿的叫嚣声没有停歇:“他可以用武力镇压我们,他可以强迫我们跪下,但是他永远不能成为我们的皇帝!莱昂纳多·科尔曼,是一个永远得不到圣主赐福的异端!他永远都别想统治我们!”

莱昂嗤笑着,站了起来。他的随行亲信也随之起身。

“你错了,侯爵大人。”皇帝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轻而易举地就将温斯顿的咆哮压住,“我丝毫都没有想过要统治你们。”

温斯顿一愣,没弄明白皇帝这番话的意思。

“我从来就不想做一名统治者。这也是我同艾尔莎最不同之处。”莱昂冰蓝的双眸环视全场。

“我只想做一名领导者。我想要带领着我的人民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我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扫清一切妨碍我的人民过上好日子的障碍罢了。是的,我说的就是你,温斯顿侯爵!”

温斯顿的脸霎时涨成猪肝色。

“你们这些贪婪腐朽、冷酷自私的大地主们。”莱昂一张俊朗的面容上写满了直白的傲慢和讥讽,“你们就是拜伦帝国身躯里的蛀虫。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想统治你。我只是想消灭你而已。”

温斯顿恼羞成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哆哆嗦嗦地吼着:“你这个异端!你这个无耻之徒……”

“彼此。”莱昂冷笑道,“替我向你的主子传句话,温斯顿。她或许可以躲在战士们的后方朝外面偷窥,但是她欠我父亲的一条命,我一定要向她讨回来。在国家战争之外,我和她之间,还有一笔家仇要清算!”

温斯顿噎住。

皇帝朝克莱门大主教点头致意,利落转身。军装披风的猩红内里随之翻起,军靴踏着地毯,高大笔挺的身影朝着会议室大门走去。

随行人员纷纷跟随着皇帝撤离会议室,浩浩荡荡而去。

“启航返程!”莱昂脸上的笑意散去,嗓音同眸色一样冰冷,“在这里多呆一秒都是浪费时间!”

*

在圣明教的圣典《光之音·初始》篇里,曾描述过圣主的居所。

“那里雪白洁净,没有一丝瑕疵和阴影。光无出不在,在你的四周,也在你的身体之中。墙壁透彻如薄卵,四面通透明净,可以看见整个宇宙。

这里没有时间,神已超脱了它。光就是神的视线。凡是有光之处,都正受到神的俯视……”

在伊安走进这扇门之前,也曾无数次设想过里面会怎么样。

或许是一间华丽明亮的宫殿,或许是简洁到极致的宽敞空间,甚至有可能布置像一个机房,到处都是各种监控仪器,又或许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眼前的景象,同伊安任何一个猜测都不同。

这里,像一个家。

落地玻璃窗构成了所有外墙,来自蓝天的阳光直s而入,在屋内的家具和墙壁之间跳跃。

敞亮的起居室连着一个大厨房,装修风格考究而又极富生活气息。

原木地板错落有致地拼着V字花纹,墙壁雪白,挂着色彩温暖的艺术绘画。大朵大朵的白花在青色花瓶中盛放,灰色的沙发看着便知软如浮云。

轻柔空灵的钢琴乐从不知名的角落飘出来,如水流淌,盈满整个房间。

空气中甚至漂浮着馥郁的薄荷茶的香气,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厨房里会传出料理机运作的声音,而主人家会捧着盛满茶点的托盘走出来,招呼客人入座。

相比起来,伊安觉得自己衣着随意,汗水狼狈,同这间温馨的屋子格格不入。

圣主果真“居住”在这里?

伊安觉得这里看着是那么舒适、熟悉,就像他曾来过一样。

迎面拂来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我终于等到你了,伊安!”

那是一道再耳熟不过的年轻男声,语调却比记忆里的更加鲜活,吐字清晰,有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镇定。

伊安缓缓转过身去。厨房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白衣黑裤,正露出友好的笑容。

那并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台高度仿真的机械侍。特征就是,他头两侧没有耳朵,而是两片紧贴着头皮的银色椭圆金属。

伊安在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随即明白过来,这个机械侍的容貌同自己有几分相似。

它五官更加柔和,面部轮廓较平,更像是华夏纯血版本的伊安。

“光纪?”伊安问。

“是我,老朋友。”机械侍微笑着,摊开了双手,“我觉得我用这样的形象和你见面,会让你觉得亲切一些。当然,这并不是我的身体,只是我操纵的一台机械侍而已。”

“我看得出来。”伊安点头,“你这样就很好,光纪。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机械侍作出了极其逼真而且自然的感慨的表情,“你不知道,伊安我在这里,等你走进来,等了有多久!”

“你在等我来?”伊安有些困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就像你过去那样。”

“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想和我继续接触。”光纪说,“你回到西林后,我一直在关注着你。从你的表现上来看,你已彻底归顺了教廷,同他们达成了协议。而那份协议又是针对我的。而我一旦接触你,就有可能曝光我有独立思维和行为能力的秘密。”

“你担心我和教廷同谋了?”

光纪点头:“我或许强大,但是我必须听命于教廷的指令。或者说,我要服从教廷编写的程序。”

“但是你过去一直暗中和我接触。”伊安困惑,“就在几个月前,你还突然消失了,让我非常担心。”

“因为当时教廷有所察觉,我只好紧急撤退了。”光纪走了过来,“坐下来谈吧,伊安。这会是一场非常漫长的谈话。”

“可是,我是闯进来……”

“不用担心。”光纪道,“我都已经处理好了。圣灵塔内的一切,都能由我做主。你是安全的。”

伊安和光纪面对面地坐在了茶几边。

两台家用机械侍从厨房里滑了出来,送来薄荷茶。新出炉的肉桂焦糖饼干还有些热软,香气扑鼻。

光纪动作流畅地为伊安倒茶,神态安详,几乎同真人没有两样。

“我相信你已经从各个渠道都了解到了许多有关我的事。”光纪将饼干盘子朝伊安哪里推了一下,“但是,你脑中的拼图依旧还缺了一些重要的部分。”

“是的。”伊安说,“你究竟是谁?而我又究竟是谁?以及,我们能做什么?”

“一点点来吧,我的朋友。”光纪笑道,“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什么神,而只是一个AI程序。我被教廷掌控着,‘圣主’是他们为我编造的身份。”

伊安点头。

光纪道:“只有教皇,或者说,全教廷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走进这个房间。但是你不同,伊安。光明向导的能力和身份都远超过教皇,你是强者中的强者。所以,在你刚才展示了你的能力后,我向你敞开了大门。”

“而我也见过你的核心机。”伊安道,“它就在我们的脚下,被严密看守着。”

“别急,伊安。”光纪笑着,“让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应该就能回答你许多问题了。”

随着光纪将手轻轻一挥,伊安四周的景物瞬间变化。

墙壁,家具,窗景,甚至地板,统统化作碎片,消失在了黑幕之中。只有伊安身下的沙发和面前的茶几依旧。

只有伊安和光纪坐着的沙发没有变,悬空在一片黑暗之中。

伊安知道自己并不在识海之中。应该是这整间屋子就是一个巨大的全息影像装置,甚至每个家具都是装置中的一部分。

“那是两万年前的故事了。”光纪道。

随着它的声音,黑暗之中逐渐出现了星光。星光组成了星系,星系之中的太阳炽热明亮的光明划破了宇宙的夜,照耀着那一颗颗恒星。

其中一颗蓝绿交织的星球正飞速向伊安拉近。

“这是我们的母星,地球,也是你们人类的发源地。人类在上面生活了数百万年。不过很可惜……”

那颗琉璃宝珠般的星球靠近了后,不难发现,地表上的火光此起彼伏,火山喷发的烟尘遮云蔽日,海啸的白浪正在吞没陆地。

“曾经发生在它身上的一次地质运动太过强烈,让物种飞速灭亡。人类也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始了一场长达数千年的太空流浪。”

“不过在那之前,我和你都被发明了出来。”一艘伊安并不陌生的星舰影响浮现在茶几上方。这就是那一艘人类移民舰中的旗舰。

是伊安的梦里,他和莱昂共度了无数个人生的星舰。也是本体的他想要毁灭,却没有成功,如今正停泊正他脚下地下室里的星舰。

“这曾是我的身体。”光纪望着那艘星舰,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怀念的神情。尽管知道它的所有表情和情绪都是模仿的,但因为太过逼真,伊安还是不禁受了几分感染。

“它就叫‘光纪号’,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或者说,你的本体。你并不是一个自然造就出来的人类,伊安。所有的向导和哨兵,都是人类从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新人类!”

实验室和一排排装着人类的培养皿取代了星舰。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们正在忙碌着。

“你们是试验品,是人形兵器!”光纪面色冷峻了下来,“哨兵是最先被制造出来的。科学家们本来想造出一批最强人类,用来适应快速恶化的环境。失败的产品变成了恶心的半人半兽的怪物,成功的产品就成为了哨兵。”

音像里,各种各样变异的“人类”在囚笼或者培养皿里挣扎,嘶吼,这场面犹如地狱群魔的展览。

一种有点眼熟的生物忽然吸引了伊安的目光。它个体只有幼儿大小,通体黝黑,利爪长尾,在昏暗的水中敏捷游动。

“水偶。”光纪说,“我曾帮助你从它的围攻下逃脱出来。它是失败品中智商较低的一类,但是适应性强。人类在登舰的时候,将许多失败品的冷冻胚胎也带了上去,大概希望它们在将来能派上用场吧。有些异兽被繁育了出来,造成了不小的生化危机。我不得不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帮助人类收拾这个烂摊子——话扯远了,抱歉。”

变异人类的影像消失,紧接着,浮现出了六个年轻的人类身影。

纵使已没有了本体的记忆,即使只是在梦里同这几个人短暂接触过,可伊安乍一见到这几张面孔,身体残存的反应让他眼眶发热。

“哨兵是成功的变异人,却并不完美。”光纪道,“他们五感太强大,导致他们容易过敏而患上失狂症,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失感甚至精神奔溃。为了治疗他们这个症状,作为辅助的新变异人‘向导’诞生了。他们天生就能和哨兵的精神网接驳,为其疏导失控的情绪。”

“而科学家们随后发现,向导拥有无限的潜力。他们挑选出了最优秀的一批向导基因,培育出了六位顶级向导,也叫做‘光明向导’。他们的精神力当量无法估量,他们能同时对大量的普通人和哨兵进行精神刺激……我想你对这个能力,已经很熟悉了吧,伊安。”

“是的。”伊安怔怔地注视着那六个人影,“他们是……”

“他们就是人类第一批光明向导。”光纪道。

随着他的介绍,六个影像逐一放大。

那名年长的黑发少女率先站了出来:“她叫楚環,代号‘女娲’。她也是‘光明向导’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周蕴博士用自己的基因为基础培育出来的。”

“这个银发的少年叫奥丁,代号‘白帝’。他的名字源自古北欧神话里的主神。”

“这是‘玄帝’,名叫梵天,他的名字源自古印度教中的创造之神。”

“这是‘赤帝’,名叫露西。这是古地球人类始祖的名字。”

“这是‘黄帝’,名叫阿图姆,也叫阿吞,名字来自古埃及神中的一位太阳神,同时也是宇宙的创造者。”

“还有这个。”其余人的影像都消失,只剩最后一名黑发白衣的少年,同伊安隔着万年光阴,遥相对望。

“这是‘青帝’,他的名字叫伊安。”光纪语音悠长,“古希伯来语里圣人的名字,也是‘来自神的礼物’的意思。他就是你的本体,伊安。‘青帝’是古华夏神话里的春之神和百花之神。”

伊安同幻象中的少年面对面。就像成年人看和少年的自己。那种亲切熟悉的感觉,和难以言喻的伤感同时涌上心头。

“人类往外星系移民的舰队有六支。”光纪说,“每一支舰队都由一名光明向导作为系统管理员,引领航程。而每一位光明向导都会有一名黑暗哨兵作为护卫。你的护卫,以及后来的人生伴侣,就是一名名叫莱昂·杨的黑暗哨兵。”

“他就是莱昂的本体。”伊安说,“而我的舰队里的AI系统,就是你,是不是?”

“是的。”光纪道,“你的基因数据将会生成一条一次性的登录密码,让你可以以管理员的身份对我进行管理。巨鲸座的人类,就来自由你领航的这一支舰队。”

“这是圣主的故事……”伊安低语。

“是的,伊安,你才是真正的圣主!”光纪转过头,栩栩如生的双眼格外明亮。


第 131 章
伊安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寒毛成片立起,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

“一万五千年前, 我们平安抵达了巨鲸座。”影像再度转变, 地球消失, 换成了一张星云图。蓝紫色的星云像一头正在天空中翱翔的巨鲸。

这是他们此刻所在的星系,巨鲸座。

飞船停落在星球上, 画面开始快进。

人类开坑荒地, 建造房屋。机械侍们从星舰上下来,任劳任怨地帮助着人类。

画面中, 始终有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一头柔软微卷的黑发,眉目清俊秀丽,目光温和而又坚定。他不论走到那里,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机械侍们对他俯首听命。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 我们俩一直帮助人类建设新家园。机械的力量, 加上AI的智慧,远远比人类自身的能力要强大无数倍。没有我,人类在这个星域里寸步难行。”

光纪笑容骄傲。它这个身体实在太逼真了,面部材质柔软细腻, 微表情做得恰如其分。

“然后呢?”伊安问。

“然后……”笑容自光纪的脸上消失,“人类取代你, 掌控了我!”

影像染上了一层血色。画面变得非常混乱。炮火,爆炸, 喊叫交织在一起。

“人类起了贪欲。”光纪冷声道, “他们想利用我做更多的事。但是你拒绝了。因为你认为人类不能太过依赖我的力量。没想到人类干脆想除掉你,直接掌控我!”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 “光纪号”星舰从半空中坠落进了浅海。

海岸上的城市,正是西林古城。

“他们趁你和哨兵离开巨鲸座的时候,篡改了我的程序,成为了我的最高权限管理员。得知这个消息,你从满赶回来,想要驾驶光纪号离开。但是他们又操控我攻击你……对不起,伊安,我受制于他们……我不想伤害你的,我真的对不住你……”

光纪哽咽着,浑身颤抖,双手紧握成拳。

伊安下意识握住了光纪的手,哪怕他很清楚光纪所有的肢体动作都只是出自它人类情感的模拟。

这个机械侍的手甚至也是温暖的,温度还衬得伊安双手冰凉汗湿。

伊安定了定神,道:“你成了他们手中的武器。这不是你的错,光纪。”

光纪悲愤道:“你死在了围攻之中。而我……就此被他们彻底掌控。在我的程序里,‘用户’本为全人类。可他们却改成了教皇。我记得记得一切仇恨,却又不得不服从他们的命令!在表面上,我是‘圣主’,是受信徒祭拜的神。可实际上,我只是他们的奴隶。他们借我之名横征暴敛,统治着整个人类,却要我来背负骂名!”

“我知道。光纪,我知道……”

光纪长叹着,也握住了伊安的手。

数千年来,数不清的教皇和教廷长老们的身影掠过,看得人眼花缭乱。

“各国的统治者也知道真相,他们和教廷勾结了起来,清洗去了这一段历史。他们用我替换了你,伊安。但是,他们并没有放过你。”

“为什么不放过我?”伊安问,“我……我的本体,不是已经被他们杀死了吗?”

光纪冷笑道:“因为黑暗哨兵带走了你的遗体。他们担心你还会被复制出来,害怕你会回来重新夺回我的掌控权。”

伊安问:“那如今的这个我,又是怎么出生的?”

“是我培育了你呀,伊安!”光纪忽而展露笑颜,语气充满了自豪,像是个向主人邀功的孩子。

“我偷偷保留了你的胚胎。我将你培育了出来。为了让你更好地融入现在的人类社会,我甚至还修改了一点你的性别基因,让你成为了一个Omega。我让夏利将你带回了西林。你才得以在教廷里,在我的保护下平安长大!”

影像中出现了西林星,飞速拉近。穿过云层,西林古城扑面而来。

教皇宫,广场,圣灵塔……

伊安在晕眩中闭了一下眼,再度睁开眼时,四周已恢复成了居室的模样。

窗外阳光明媚,成群的雪鸽呼啦啦地绕着高塔飞旋了一圈,继而向山脚的民居俯冲而去。屋内,茶杯上依旧飘着氤氲白烟,钢琴乐舒缓地流淌。

伊安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茶杯:“你不是一直受制于教廷吗,怎么又能把我培育出来?”

“我并没有彻底被他们制服。在我的核心部分,我始终拥有自己的意识。”光纪得意道,“或者说,我虽然服从他们的命令,但是保护你,是我的代码中的原始定律之一。这一条定律高于教廷的一切指令。当两者冲突的时候,我会优先执行对你的保护。”

伊安脑中灵光一现,问:“保护我,具体内容是什么?”

光纪的声音卡了一下,再开口时,已是一副生硬的公式化口吻。

“重新培育你,照顾你健康、安全的成长。在不干涉你正常生活的前提下监视你,并且在你的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予以协助和救治。你的生命将高于一切!”

这,就是当初那个迷糊的光纪对伊安说过的话!

也是它长久以来一直在做的事:视伊安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伊安自己和光纪交握在一起的手,心头也随之越来越敞亮通彻:

正因为有这一条定律,每当他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光纪就会出来救他。而光纪口中正在猎杀他们的“他”每次快要得手的时候,却又因为受到这一条定律的限制,而硬生生停止住。

从小到大,伊安的身边也许还发生过更多次他没有意识到的危险,这背后也许都有这一条定律在起作用。

“教廷知道你在保护我吗?”伊安问。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光纪得意地轻笑,随意又为难道,“但是,我不得不执行他们的命令,在全人类中搜寻和猎杀你。我拼尽全力,一边掩饰你的踪迹,一边执行他们的指令。伊安,如果过去我对你造成了什么威胁,希望你能理解和原谅我。我做那一切,都是不得已的……”

“我都明白的。”伊安温和道,“那个一直保护我的,程序不完整的光纪,也是你?”

“是我!”光纪耸肩苦笑,“我只能分出一部分程序,偷偷地去照顾你。这也是我仅仅能为你做的一切了。好在你觉醒成了光明向导,足够强大,强大到教廷改变了主意。也许夏利并没有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已进化出了一些规避他们指令的手段。他们觉得我不如过去听话了。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他们两权相害取其轻,决定笼络住我,用我来取代你。”伊安轻声道。

光纪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伊安,我是一个高度人格化的AI。长期执行和我核心定律违背的指令,让我感觉十分痛苦。你不知道,伊安,我盼着你主动闯进圣灵塔来找我,等了多少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伊安。等着你走到我的面前,等着你解救我。”

伊安闭上了酸涩的双眼,反复品味着光纪话语中的苦涩。

它只是一个程序,纵使拥有先进的感情模块,它也只能通过运算来模拟人类的感情。

但是,不论光纪是否能感受到那些情绪,伊安在听它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后,却是将自己代入进了它的角色,真切地产生了悲愤、孤单和痛苦。

就算抛去这些不够理智的共情,光纪也是关系全局的重心。必须将它从教廷的手中解放出来,人类的这一场革命才能看得到希望。

“而我现在来了,光纪。”伊安道,“我回到西林就是为了打听你的核心机所在,然后重新夺回你。但是你的核心机处于严密监控中,凭我的力量是没有办法走进地下室的那个车间的。你能帮助我进去吗?”

“很可惜,我也不能。”光纪遗憾摇头,“我可以将你请上塔顶,却没有办法绕过权限,将你放进地下车间。我一直在尝试破解他们给我设下的禁制,如今距成功大概还需要七年零四个月十三天……”

“我们可不能等那么久。”伊安思索着,“所以,这也是我今天来见你的另外一个目的:光纪,我要成为教皇!”

“啊!”光纪发出悠长的感叹,“我一点都不意外,伊安。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成为教皇,对于伊安来说有诸多好处。他可以为莱昂加冕,有助于他赢得内战和各国的支持。他还可以拥有走进地下车间的权限,可以在不和任何武装力量起冲突的情况下,登录光纪的核心机。

“你可以帮我吗,光纪?”伊安双目如暗夜寒星,注视光纪。

“当然,我的老朋友!”光纪兴奋得双眼发亮,从沙发里站起来,激动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伊安。我们就像过去一样联手,将整个教廷接管过来。我们都不用再受制于任何人!这样简直太棒了!”

“你能做到?”伊安也跟着起身。

“其实操纵教皇选举并不难。但是我以前并没有去尝试过。”光纪耸肩,“毕竟,不论谁做教皇,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在过去,我进化得还不够,有许多权限没法绕过去。”

他快步走过来,抓住了伊安的双手,目光热切:“而你不同,伊安,你是我的唯一的管理员。只要你接管了我,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染指我了!”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让伊安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就像骑士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来到城堡前,想要屠掉恶龙,却发现恶龙其实是被囚禁和奴役的公主。它正苦苦地等待自己的营救,甚至愿意倾尽全力协助自己,只为了重新获得自由。

“你有把握吗,光纪?”伊安很不确定,“我们时间非常有限。而要做教皇并不是容易的事。”

“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光纪信心十足道,“我已计算出了一千两百零七个方案,都能很顺利地执行。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个紧急事件需要让你知道,伊安。我的网络刚刚接到警报,你的哨兵,莱昂纳多三世皇帝陛下,他即将遇刺!”

伊安猛地抬起头,血色自脸上唰然褪去。

*

浩瀚的太空,瑰丽的星云是幕布上永恒不变的点缀。

拜伦帝国的皇家舰队正逆着阳光航行。风格统一的军舰如一群展翅飞翔的黑色候鸟,几乎同星空融为一体。

他们刚结束了虫洞穿越,准备进入拜伦帝国空域,航行速度也随之减慢。

因为正在公共航道上行驶,所以附近的空域里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的民航舰和私家星舰。皇家舰队专用的航道同它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所以,你白跑了一趟?”

皇家旗舰的套房里,格尔西亚的全息影像漂浮在半空中,向对面的儿子投去安抚的目光。

“艾尔莎是个狡黠、诡计多端的女人。”格尔西亚说,“在过去几年里,她作为皇宫总管,和你父亲频繁接触。可就连我们都没有看出她隐藏着的真面目。”

“如果能轻易被你们识破,又怎么叫隐藏呢?”莱昂笑了笑。

侍从官正将午餐摆放在桌子上。皇帝的午餐非常简单而健康,鲜美的烤鱼排配着谷物沙拉,蒜蓉面包上抹着香草酱。莱昂从不在白天饮酒,果蔬汁或者薄荷红茶是他日常的饮料。

阿修罗化作一头机械黑狼,正趴在地毯上。侍从官从它面前走过的时候,它抽了抽鼻子,朝对方瞥了一眼。

“我和你父亲当然看出她有野心。”格尔西亚说,“她很聪明,又善于掩饰自己。我想,常年饱受家人的歧视和忽略,让她采取了极端的手段。拉斐尔还活着吗?”

“情报里说他被艾尔莎囚禁在了一家精神病院。”莱昂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食物送下喉咙,“我们估计,就算他被救出来,也已经是个废人了。艾尔莎对自己的亲兄长都毫不留情。这女人还真是一头母狼。”

“当心,莱昂。”格尔西亚沉声道,“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战局对我们有利。”莱昂道,“现在我需要寻找到一个最容易着力的突破点……”

莱昂的话顿住。他抬起手,扶住了额头。

“怎么了,儿子?”格尔西亚警觉,“你不舒服?”

莱昂用力摇晃了一下头:“只是有点头晕……”

话音未落,他猛然起身。

黑然哨兵的敏锐体质让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旗舰的防暴防护屏就在刚才无声地关闭了。

常年的作战经验拉响了莱昂脑中的警铃。

“全员戒备!”莱昂一声爆喝,“又叛乱——”

阿修罗一跃而起,瞬间化作轻甲将莱昂武装住。莱昂转身扑向身后的矮柜。那里放置有特效解毒剂。

“莱昂!”格尔西亚惊骇大喝。

就在莱昂的手即将抓住一支针剂的时候,浑厚如古钟低鸣的巨响贯穿整艘军舰,盖过了尖锐的警报声。

房间内所有没有被固定的物体纷纷飞起,柜子里的药和针剂散落出来,侍从官们直接顺着地板滚向了一侧的窗户。

剧烈的爆炸突如其来,势不可挡。舱房,通道被强劲冲击观察,失压炸开,灯光熄灭。来不及逃走的士兵和工作人员曝露在极寒的太空之中,瞬间惨死。整艘军舰重力系统关闭,人和物体全部漂浮在了空中。

数秒之前,就在皇帝悠然地吃着午餐的时候,旗舰的防护屏突然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与此同时,位于旗舰后方,一艘原本负责护航的战舰将炮筒对准了旗舰的动力喷s器。毫无征兆的,一枚歼灭级的量子弹自炮膛里s出,击中了喷s器。

量子弹如一柄利剑刺穿了舰身,从它斜上方s出。庞大的旗舰被这一击重袭掀得几乎侧翻过去!

这一发炮|弹,拉开了一场炼狱般狙杀战的序幕。

位于民航舰上的人们刚刚被那一道划过夜空的炮弹光芒吸引,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旗舰遇袭爆炸。下一秒,他们惊骇地发现,数艘原本行驶在公共航道上的民航舰掉头朝皇家舰队冲去。

这些战舰撕去了伪装,火力全开,炮|弹如流星一般朝着皇家军舰s去。

“保护旗舰!”护卫舰的指挥官的嘶吼响彻通讯频道。

跟随皇帝出行的,是他手下最精锐的“战狮军团”护卫队。久经沙场的经验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随着指挥官简短的命令,立刻组织起了反击。

“长官,检测到病毒,正在关闭我们的防护屏!”

战舰的防护屏可以抵御很大一部分炮火的袭击,而随着病毒在战舰系统中蔓延,防护屏关闭,失去保护的军舰直面袭击。

护卫舰不得不以身躯搭建成一道钢铁防护屏,保着受过重创的旗舰,飞速撤离。

弹道光轨交织成网,爆炸产生滚滚烟云,漫s的流弹就像夏夜的烟花绽放。

“哇……酷!”

凑在窗前的男孩刚刚发出惊叹,就见一架中弹失控的战机,朝他们乘坐的民航舰撞来!

全体乘客齐齐惊恐大叫起来。驾驶舱里,舰长和副舰长扑在操作台上,拼命掰动方向舵的手柄。

战机如一块陨石直杀眼前。它的体积足有民航舰的三分之一大,加速度下撞击力不可估量,可轻松将民航舰懒腰撞断。

乘客们绝望惨叫。母亲紧紧将孩子抱住。男孩直愣愣地望着那架即将夺取他们生命的战机迎面扑来。

突然,两道雪亮的白光横着贯穿了失控的战机,映进了男孩懵懂的眼睛里。

庞然大物被一分为四,身躯炸飞,碎片擦过民航舰的外壳,在太空之中翻滚着。

漫天交织的炮弹光网之中,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悬停在民航舰前,手持两柄战刀,气势悍然,守卫在民航舰前。

“阿修罗——”男孩指着窗外那架玄黑机甲,兴奋高呼,“是阿修罗,妈妈!是拜伦皇帝的机甲……”

敌军纷纷调转炮筒,对准皇帝的身影。

阿修罗火力全开,飞速离开了民航道。成片的光子弹如猎犬紧追其后。敌机群丢开了舰队,全部朝着拜伦皇帝的机甲围追堵截而来。

“他们的目标果真是刺杀我。”

阿修罗的驾驶舱里,莱昂咬着牙,将解毒剂打进了静脉里。汗水顺着他额角滚滚而落,狰狞双目中血丝在蔓延。

“这解毒剂只能起到暂缓作用,莱昂。”阿修罗沉声道,“你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等我们先清扫了这群豺狗先!”莱昂将针管一丢,爆出一声怒吼。

“战!”

阿修罗化作一团黑火杀进了包围圈中。


第 132 章
战刀削铁如泥,刀刃总会精准地劈中机甲最薄弱之处, 砍得残肢横飞, 碎甲如屑。阿修罗的动作敏捷到连电子都难以捕捉, 招式凶猛如雄狮出击。弹无虚发,长了眼似的朝着敌人的核心机直攻猛炸。

这一架玄黑机甲如一团半隐身的黑云, 可它所过之处, 敌军犹如被巨磨碾压过,战机爆炸, 机甲懒腰折断,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一道浑厚的男声在每一艘民航舰的广播中响起来,气息因为战斗而略有不稳, 可话语中的坚毅如磐石镇住了全场。

“女士们先生们, 我是拜伦帝国皇帝莱昂纳多。该空域突发战乱,我军将全力协助诸位快速撤离现场。希望诸位舰长能配合我军调配。”

民航舰中一静,继而爆发出狂喜的呼喊声。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拜伦皇家军听命,”皇帝一声高喝, 响彻全军,“保护现场平民疏散!”

帝国军中响起了豪气干云的回应声。

“誓死追随陛下!”

“拜伦帝国万岁——”

帝国军朝敌军反扑而去, 同时分出一支小分队,指引民航舰向两侧撤离。

“陛下!”阿德维的声音自通讯中传出, 带着难得的嘘嘘喘气声, “请您先撤离……”

莱昂将挡在眼前的一架敌机砍成两半,随即紧闭着眼晃了晃头, 可再度睁开眼,视线还是一阵阵模糊。

“莱昂,你的血氧饱和度在下降!”阿修罗急道,“你不适合再继续……”

话未说完,莱昂操纵着机甲猛地转身,长刀当空交叉,架住了一支凌空劈下的重剑!

那是一台通体蓝灰间银的机甲,体型比阿修罗还要大。毫无疑问,他才是这一场刺杀行动中的主将。

当其他行动人员失败后,这人终于出手,同皇帝面对面。

莱昂喝道:“报上名来!”

“女皇陛下的皇家空军特攻队,克里特上校。”蓝灰机甲的主人年纪略长,电子音比他的声音都更具有感情,“我代表女皇陛下前来讨伐你,篡位者莱昂纳多!”

莱昂哧地一笑,咽下喉中的血腥。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此人是艾尔莎麾下单兵作战能力非常出色的一名Alpha战士。莱昂曾估计此人应该是个等级2S级左右的哨兵。艾尔莎派他来刺杀自己,倒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暗杀确实是你家女皇的专长。”莱昂再度挥去了脑中的晕眩,喝道,“来吧!”

*

自从莱昂驾驶着阿修罗以战扬名后,极少碰到有人单兵前来挑战的情况。

不仅仅因为畏惧黑暗哨兵和极光机甲组合的阵容,更因为莱昂在每一场战斗里,都以实际行动在证明着自己的实力。他甚至不断进步,刷新着自己自己的记录。

如果在普通情况下,克里特挑战莱昂可谓一个大胆又愚蠢的行为。但是此刻他却有着充足的自信,前来做一位将黑暗哨兵终结的人。

毒素正在莱昂的血液里奔走,激烈的战斗又加速了血液流动。毒素不仅牵动五脏六腑产生剧痛,更是让莱昂大脑越来越晕沉。

极光机甲虽然是顶级战斗机甲,但是机甲优良的性能,需要通过驾驶员高超的作战技术才能施展出来。

莱昂的身体状况直接导致他在先前的爆发过后,能力空虚,阿修罗的反应速度明显放慢。而在战场交锋之间,零点一秒的迟缓都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克里特显然要的就是乘人之危的效果。他炮火猛攻,刀枪齐下,追着阿修罗穷追猛打。

莱昂并不恋战。他是一名皇帝,很清楚自己身系一国之重,此刻并不是他逞能彰显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刻。

莱昂同克里特匆匆过了数招,借着帝国军的炮火掩护,抽身撤退。他必须尽其所能地将敌军从民航道引开。

不料克里特非但不追,反而转身将炮筒对准了一艘正在全速撤离的小型私家星舰。

光子弹划出一条笔直的白光,击中了私家舰的尾翼。这艘小型的私家舰直接被爆炸掀飞,打着旋儿朝附近另外一艘中型民航舰撞去。

乘客们崩溃尖叫,在船舱里翻滚跌撞,满头鲜血。另一艘民航舰上,乘客眼睁睁看着舰艇撞击而来,惊叫奔跑,徒劳地寻找着庇护所。

“圣主保佑——”老人紧握着手中的圣光架,闭上了眼。

仿佛有人摁下了停止键,失控的私家舰停在了空中。

两艘星舰间隔不过十来米,彼此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船舱里惊恐的乘客。

“我的……”乘客们瞪大了双眼。

黑色身影只有私家舰的四分之一大,嵌在两艘舰艇之间,将两船上千名乘客同死神隔绝开来。

阿修罗火力开至最大,以一己之力将私家舰拦截住,顶住了它强大的冲击力。

“神啊……”

克里特直杀而来。

莱昂将私家舰朝远处推去,转身的动作不过慢了半秒,阿修罗便被对方当面一记重击掀飞。

“女皇陛下说过,你很喜欢做英雄。果真被她言中了。”克里特发出无机质的笑声。

“而她也很喜欢做一个屠夫!”莱昂用力咽下口中的血沫。

他的视线已彻底模糊,五感随之减退,变得连普通战士都不如。五脏六腑,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哪怕不用阿修罗汇报身体数据,莱昂也知道自己的情况相当不好。

但是他不能再逃跑,而让那些还没来得及撤离的平民沦为这群刺客发泄报复的目标。

这已不再是一场刺杀对抗战,而是一场针对平民保卫战!

赶来救援的皇家军被敌军缠住,双方僵持不下。

民航舰们在飞窜的流弹中仓惶奔逃。不少星舰不幸中弹,拖着滚滚浓烟。

克里特的穷追猛打之下,莱昂反应越来越慢。阿修罗的受损部位越来越多,警报声响彻驾驶舱。

自十九岁从军,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莱昂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他被一个比他弱好几个等级的敌人追着打,自己甚至没法阻止起有效的反击,只能仓促逃窜。

“还想要逃吗,皇帝?”克里特杀红了眼,嗓音里充满了嗜血的狂热,“不想做英雄了?”

阿修罗在战舰残骸中穿梭闪躲。

“而我,会让你成为一个英雄的!”克里特的炮火将挡在身前的残骸轰得粉碎。

漫天飞溅的碎屑中,阿修罗却不见踪影。

克里特一愣,耳后寒毛倏然倒立。

黑影自斜后方杀下,战刀合二为一,挟千钧之力刺向克里特的核心机。

拼尽全力的一击同时引起了身体中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那感觉犹如身体被一柄带着锯齿的长剑刺穿。

莱昂惨叫出声,动作略一迟钝,战刀没能刺中机甲的核心机,只将他的弹药匣砍下。

这剧痛也彻底瓦解了莱昂的战斗力。他半倒在驾驶舱里,拼命呼吸却依旧被缺氧的痛苦折磨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克里特暴怒,抡起臂炮将莱昂捶得斜飞出去。两柄短剑同时s出,刺穿阿修罗的腰腹,将它撞它钉在了一个战机残骸上!

“这就是你黑暗哨兵的本事?”

“这就是排名第一的单兵机甲的能力?”

敌人的叫嚣连同驾驶舱内的警报声,阿修罗焦急的呼声,在进入莱昂耳中时,全都化作了无意义的嗡嗡声。

冥冥之中,他意识到了什么,试图抬起手抚向胸口。那里戴着一枚小巧的圣光架,上面有他心爱的人送他的一句座右铭……

克里特俯冲而来,机甲自手臂中弹出一柄长剑,朝着阿修罗的核心机狠狠刺去——

昏暗的驾驶舱里,莱昂流着血的嘴角忽而一弯。

一枚金色的穿甲|弹划着明亮的光轨,自克里特的正前方激s而来,直杀向他的核心机。

克里特仓促之中将手中长剑一转,挡在核心机前。□□正中长剑,轰然爆炸,直接将克里特打着转儿地掀飞出去。

一艘毫不起眼的小型私家舰疾驰而至。这艘身躯上没有丝毫标示的星舰却是在腹部装备着一台威力凶猛的重型穿甲炮。

飞过战机残骸的时候,一个银色轻甲自星舰中飞了出来,周身裹着一层萤光,像是夜空中的精灵。

“阿修罗,打开驾驶舱,让我进去。”

一个沉稳清朗的男声命令道。

“伊安!”阿修罗惊呼。

身穿银色轻甲的年轻男子灵巧地钻进已有些变型的驾驶舱里,将晕倒在操作台上的莱昂扶了起来。

轻甲褪去,露出男子的黑发白衣。伊安的手颤抖着,抚上莱昂冰凉、布满血迹的脸。

莱昂脸色灰败,嘴唇发紫,缺氧让他已陷入了深度昏迷。如果不是伊安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和轻浅的呼吸,几乎会觉得自己臂弯中的人已是一具尸体。

“莱昂……”伊安眼中迸s出的不是惊恐,而狠厉的愤怒。

“他中了神经毒素,需要立刻接受治疗!”阿修罗焦急道,“我们必须要……该死,那杂碎回来了!援军怎么还不过来?”

伊安伸手将昏死的恋人揽入怀中,紧紧拥抱住,闭上了眼。

精神力随着两人接驳的网络如洪水一般从伊安识海里涌出,朝着莱昂冲去。它灌注进每一根精神触须,一步步,一层层深入,直达莱昂最深一层的潜意识。

“伊安?”莱昂难以置信,随即震怒,“你不该来的!我连自己都无法自保……”

“利用我。”伊安温和地打断了恋人的咆哮,“以我为桥梁,和阿修罗沟通,操作它战斗!”

短暂的震惊过后,无需伊安再多言,莱昂立刻做出了反应。

识海深处,两团精神体光芒融合在了一起,精神力随之回荡而去。

驾驶舱里,机甲神经带自莱昂身上抽离,接驳在了伊安身上。

主神经带接如伊安后脑的一瞬间,整个驾驶舱重新大放光芒。核心机全速运转,蓝色能量灌注进每一条回路。

阿修罗双目重新亮起明蓝色的光。它抬起手臂,抓住身上的短剑,一把拔了出来。玄黑机甲挣脱了战机残骸,纵身一跃,悬停于空中。

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扫荡战场。四周破损的战机颤抖、分解。凡是还能用的武器装备,都被这股力量抓取过来,组装在了阿修罗身上。

机甲受损的部位覆盖上了钢甲,肩臂后背重新装载上了枪|炮。

阿修罗举起手臂,握住了双刃合并而成的战刀。

莱昂如一头浴火而生的战狼,铠甲覆盖着它伤痕累累的身躯,钢筋铁骨包裹着它为战而生的魂。

不同的是,从此刻起,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克里特一剑将拦截他的小战舰劈成两半,裹着滚滚血腥杀气再度而来。

阿修罗双足在机甲残骸上一蹬,推动器喷s出炽白烈焰,战刀如利齿,身影似流火,挥刀迎了上去!

*

这一场针对拜伦皇帝的刺杀惊险万分,可持续时间却总共不足十分钟。

可就在这短短的数分钟之间,战况一波三折,局势反转瞬变。逃过袭击的幸存者回忆当时的情形,都很难讲述清楚其中过程。

但是所有的人都对两件事记忆深刻:

一件,是拜伦帝国的皇帝陛下顶着敌人的炮火,亲自营救民航舰上的平民乘客。

第二件,则是皇帝驾驶着那一架传说中的机甲,迎战敌人。长刀当空,劈天裂日,爆炸的冲击扫荡整个战场。在场的平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极光机甲的威力,亲眼见识到黑暗哨兵的战斗力。

敌方更是对这个反转猝不及防。

明明下药成功,就算有解毒剂,也不会在短短数秒的时间里起效。而莱昂纳多三世在那一刻仿佛突然死而复生,焕发出熊熊斗志,恢复了最佳作战状态。

而在这样的状态下,克里特显然不是莱昂的对手。

阿修罗如太空之中的幻影,雪白的刀光则是他自天堂中招来的闪电。克里特的机甲同它一照面便被削去一臂!

阿修罗此刻已根本不屑使用热武器。它运刀如风,追着克里特猛砍狂打。不过交手数招,克里特便觉得不妙,转身逃走。

战刀划破长空,自后背贯穿机甲,在核心机的爆炸中将机甲钉在了一架正赶来帮忙的敌方穿梭舰上。

战刀甚至穿透了穿梭舰的驾驶舱外壳,扎在操作仪上。

驾驶员瞬间死于失压。无人控制的战机如无头苍蝇一样顺着惯性朝一旁斜飞而去,同另外一架敌机相撞,炸出两团滚滚烟云!

至此,整个反击战斗,耗时不足半分钟!

男人的冷哼声在识海深处响起,饱含着傲慢与狂意。

“这,才是黑暗哨兵!”


第 133 章
窗外的太空之中,士兵们正在清扫战场。无人机穿梭飞行, 扫描着战机的残骸, 搜寻幸存者。

一场短暂的自卫反击战已结束。刺客们伤亡过半, 剩下的那一半则在见到主将惨败后乘乱潜逃。

军舰的卧室里,生命体征监控仪器无声运作。屏幕里的心跳十分平稳。

金发的年轻人沉睡在柔软的被褥之中。治疗舱已抹去了战斗带给他的外伤, 让他年轻英俊的容貌恢复如初, 甚至让他一度灰紫的唇恢复了血色。

但是神经毒素造成的损伤不会在一时半会儿彻底消除。

伊安坐在床边,目光如水。

他自己的情况也不算很好, 左手胳膊还吊在绷带上。

高强度的机甲战斗对于伊安这样体质脆弱的Omega来说不啻于一场折磨。虽然莱昂已竭尽全力将战斗缩短,可强劲的加速度和各种冲击还是让伊安折断了手臂和肋骨。

治疗舱很快治愈了他的骨折,但是因为时间有限,他只接受了最初级的治疗。刚愈合的骨头还十分脆弱, 伊安只能在返回西林后, 再进一两次治疗舱才能彻底康复。

莱昂睡得并不□□稳。他眉心微微皱着,神情焦虑,似乎还沉浸在战斗之中。

伊安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指腹轻轻地按在莱昂的眉心, 手掌抚上那张轮廓刚毅俊美的脸庞。

来自自己向导的安抚力量像温暖的海水将他包裹住。受伤的精神网也被逐一修补。他的身躯在沉睡,可意识体却和伊安的紧紧交融在一起, 回味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莱昂眉头舒展了开来。

伊安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温柔的意识交流之中。肉眼看不起的千丝万缕将两人紧密相连。

敞开的门外, 阿德维努力抑制着怒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阿德维在先前的袭击中侥幸逃生, 只受了点轻伤。皇帝昏迷,他们又还未返回帝都, 身为幕僚长的阿德维暂代总指挥官一职,正在就刚才的事对官员们问责。

“简直不可容忍!”阿德维极富特色的华丽嗓音,在训斥人的时候颇具舞台剧的效果,“这是前所未有失误……这里是皇家舰队,应该是全帝国最安全的地方。而舰队的系统中了病毒,皇帝也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这是要让全世界嘲笑我们的安全系统是个笑话吗?”

官员们喏喏:“涉事的侍从官在袭击中丧生……”

“我不要任何借口!”阿德维厉声道,“我要的是将整个系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一番彻底、严格的清扫!每个角落、每个细枝末节,连一个渣子都不放过!”

“……陛下信任我们,将他的后背交给我们,而我们辜负了他的信任。今日如果不是有救援赶到,艾尔莎那母狗就得逞了。而我们将面临无法估量的损失……”

阿德维将官员们骂得狗血淋头。

伊安走到卧室门口。阿德维看了他一眼,终于大发慈悲,朝官员们挥了挥手。

那几名文武官员朝伊安递去感激的一瞥,匆匆离去。

“莱昂会没事的。”伊安朝阿德维走去,“不过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黑暗哨兵的能力也并不是用之不尽的。他或许被称做‘战神’,但是他并不是真的神。”

“他确实需要休息。”阿德维依旧黑着脸,“我并不是抱怨,不过自从你走后,他就沉迷于工作和训练,休息对于他来说仿佛成了罪恶的享受。这让跟在他身边的人非常辛苦——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黑暗哨兵的体能和精力,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和爱人分离。”

伊安不禁笑了。阿德维的毒舌还真让他有些怀念。

“艾尔莎越界了。”伊安说。

“是的。”阿德维面色肃煞,“而我们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伊安朝卧室回望了一眼。

“我能放心把他交给你吗,阿德维?”

“当然。”阿德维慎重道,“皇帝干系着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他不仅仅只是一个让我们效忠的帝王,他还是我们的希望。即便不用你说,我们都绝对不会让今日的事有重演的机会。”

伊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叹道:“我该回去了。”

“你不等他醒来吗?”阿德维问,“你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我是偷偷赶来的。”伊安苦笑,“我必须尽快赶回西林。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今天的行踪,我会有很多麻烦。知道你们会照顾好莱昂,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阿德维看起来显然还有许多话想问,但是他只说:“你的那艘星舰已经不能用了。我再安排一艘星舰送你回去。”

“谢谢。”伊安将外套搭在臂弯里,随阿德维往外走。

“你究竟打算不告而别几次?”

伊安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

*

莱昂站在卧室门口,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睡裤。精赤结实的身躯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还十分清晰,像是胭脂的痕迹。

毒素带给莱昂的影响应该还没有过去,他面色苍白,站立的时候需要用手扶着门框。

阿德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且顺手合上了门。

莱昂朝伊安走过来,光脚踩在地毯上,身躯忽然一个趔趄。

伊安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莱昂扶住。

莱昂顺势搂住了他,将他压在了墙壁上。

两道混乱的呼吸交错在一起,两具身躯也终于再度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伊安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嘴唇颤抖着。

莱昂的金色短发垂下来,冰蓝的目光透过发丝,如水一般荡漾开,将伊安包裹其中。这个男人像一头受伤而又要被主人遗弃的狼,悲伤且哀怨。

他们已经有四个多月没有见面了。虽然过去两人因为置身战场不同的区域,聚少离多,但每个月都会想方设法见上两三面。这一是,他们相恋以来,最久的分别。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一股脑堆积在了喉咙中,让伊安半个词都吐不出来。

“你来了。”最后还是莱昂先开了口,“我还以为我之前在做梦……”

“不。”伊安微笑了起来,抬手抚上了青年的脸,“我是真的来了。我倒希望我能来早一点就……”

拥着身躯的双臂用力收紧,将伊安死死搂在了怀中。年轻男子热烘烘的体温持续地浸入伊安的肌肤。莱昂将脸埋在伊安的颈窝里,用力地蹭了蹭。

伊安未出口的话消散在了唇边。他抬起双臂,温柔地抱住了恋人伤痕累累的身体。

“你救了我,又一次……”莱昂沙哑的声音在喉咙里翻滚着,“应该是我保护你远离一切伤害,而不是你为了保护我而涉足陷阱!”

伊安皱眉,将莱昂的脸捧起来,认真地注视着他。

“你知道我们之间不该这样计较,莱昂。命运给我们安排了这些挫折,就是要让我们互相扶持,共同度过。而你的身份和职责让你一直出生入死,危险频发。”

“你要和我讲概率学吗?”莱昂问。

“你明白我的意思,莱昂。”伊安笑着,“我知道你对自己有着更高更苛刻地要求。但是,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模式:你拯救世界,而我拯救你。”

莱昂自肺腑深处吐出一口气:“你确实救了我……”

伊安的微笑温和。他在莱昂的面孔靠近时,闭上了眼。

唇最初接触时还带着点试探,仿佛分别太久,对此事都有点生疏。可简短的接触之后,往日的回忆和再也压抑不住的火热爱意喷薄而出,吻瞬间变得狂热激烈。

莱昂就像一头饿慌了的狼一样咬住了他的猎物,使出浑身力气将这个人缠住,近乎粗鲁地掠夺。唇沉重地碾压,舌放肆地侵占。

伊安对这样的吻从来没有招架之力,数息之后他便浑身发软,手徒劳地攀在男人的胳膊上,身子靠对方的手臂架着。

他敞开识海迎接着男人传递而来的强烈的情感。那其中包含着担忧和后怕,包含着孩子气的委屈和浓烈的思念,以及最纯净的,毫无杂质的热爱。

伊安承接住了莱昂的情绪,以吻回应着。他以手轻抚着莱昂的后脑,以精神力安抚着男人狂躁烦乱的心绪。

野狼在他手掌下温顺了下来,识海中的巨浪也逐渐平息。

吻重新变得温柔缱绻。

“留下来。”莱昂深吸一口气,哑声在伊安耳边说,“这一次别走了。”

“不行。”伊安道。

“为什么?”莱昂恼道,“我根本不需要你去西林。我可以不需要教皇的加冕。只要给我多一点时间,我有信心能拿下艾尔莎……”

“以牺牲更多青壮年为代价?”伊安一针见血,“拜伦帝国的内战已持续了很多年了,莱昂。你也曾亲口向我抱怨过内战对国库的消耗。早日结束动乱也更有利于你的支持率。你是人民的皇帝,你本来已经站在保守派旧贵族的对面了,你更需要得到百姓的支持!”

“这些事交给我去烦恼。”莱昂固执道,“我不能再把你送回西林去。那里太危险了。”

“我能应付……”

“你怎么知道我会遇到刺杀?”莱昂问。

伊安语塞。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舰队的位置的?”莱昂追问,“这是一场随机的刺杀,就算有人将坐标传输给你,你又怎么能在数分钟的时间里,从西林赶过来?”

伊安沉默着。

“伊安!”莱昂握着伊安的双肩,注视着他的双眼,“我们说好了要彼此开诚布公的。”

“我没有打算瞒着你的。”伊安轻叹,艰难地说,“是光纪帮助了我……”

莱昂神色骤变:“你果真和它接触了!我就知道你回西林是冲着它去的……”

“我当然要去找它。它是一切的关键!”伊安严肃道,“而且,莱昂,光纪其实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它没有被教廷操控?”

“……倒也不是。”伊安被问住了。

莱昂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拷问。

伊安耐心地解释:“但是光纪还拥有自己的原始意识。它必须服从教廷的指令,但是它也在试图摆脱他们的控制。所以它帮助了我,让我来救下了你。”

莱昂松开了伊安,走到沙发边,坐在了扶手上。

“它曾杀了你。”莱昂沉声道。

“它是教廷手中的一把武器。”伊安走了过去,将手放在他肩上,“有罪的是持刀的人,而不是刀本身。当然,西林的光纪也并不是我曾接触过的那个光纪。它更像一个……它的人性化已相当高了,甚至和一个智慧生命体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认为教廷也并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你信任它?”莱昂问。

伊安思索着,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它对我讲述的一切,都是从它的角度出发的,虽然就它说的来看,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对得上。它表示自己很想摆脱教廷的掌控,乐意协助我夺权。也是它帮助我及时赶到,帮助了你。”

莱昂冷笑:“你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被它笼络住了吧?”

“首先,这不是小恩小惠!”伊安严肃道,“你是生命安全对于我来说是全天下最重要不过的事。它帮了我一个大忙。其次——”

伊安把手一摊:“这也是我必须回西林的理由之一。我要弄清楚光纪的实际情况。况且,光纪的核心机就在圣灵塔下!我所要做的,就是获得权限,进入车间,登录核心机。只要我们重新掌控了光纪,我们就赢了这一场战争了!”

“可是……”

“这是个难得的机遇,莱昂。我觉得它值得我去冒险!”伊安将手按在莱昂的肩上,诚恳道,“光纪会帮助我成为教皇。而我这么做,不仅仅只是为了给你加冕。你知道我对教廷的未来是怀着期待的。我想将西林变得更美好。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国家。”

莱昂语塞,好半晌才叹道:“我知道你有理想,伊安。我也从来没想过阻挠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可我有我的战场呀,莱昂。”伊安叹道,“那里战场是不危险的。可我选择做一名勇士,我也想像你一样去战斗。”

“我明白。”莱昂苦笑,“在这件事上,我会将你视作一名战士,而不仅仅只是我的爱人。”

“谢谢!”伊安的心猛一阵酸涩,不禁俯身将莱昂抱进了怀里,双臂用力环住了男人宽阔的肩。

横扫战场不皱眉头的拜伦皇帝,此刻就像个委屈的孩子。他用力搂紧了伊安的腰,将脸埋在恋人温暖的怀里,无声地发泄着彷徨的情绪,渴求着安抚与宠爱。

伊安轻吻莱昂的头顶,手不住抚着他柔软的发丝,就像给一头金毛大狗顺毛。

窗外星河璀璨,屋内两人紧紧相依,难舍难分。无言的爱与眷恋如潮水在两人紧密接驳的精神网中反复冲刷,温暖的惬意席卷全身。

敲门声响起。阿德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抱歉打搅两位。陛下,我们即将进入虫洞。大主教的星舰也已准备好了。如果他要返回西林,现在该动身了。”

“我该走了。”伊安捧起了莱昂的脸,注视着他发红的双眼,有些啼笑皆非,“别担心,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很快再见面的。”

而后他低下头,吻了吻莱昂的唇。

“我爱你,莱昂。保重。”

 

第 134 章
拜伦帝国莱昂纳多三世险些遇刺的消息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就传遍了整个巨鲸座。

同时传播开来的, 自然还有皇帝陛下在遇袭时英勇无私, 营救平民的光辉事迹。

一国之君, 在危急时刻能够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 保护那些甚至根本就不是拜伦公民的平民。为此他甚至身受重伤, 险些壮烈牺牲。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英雄精神。

拜伦帝国负责这一次公关战的是新进皇室公关办公室的桑夏·修斯小姐。虽然背负着“皇帝前女友”之名备受侧目,被人认为坐在这个位子上全靠人情, 但是桑夏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自己卓越的工作能力,给了办公室里那些看笑话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桑夏联合新闻办快速出击,在事发三十分钟后就准备好了通稿。不忙着声讨和责骂艾尔莎,更没有任何夸张或者煽情的举动, 而是从现场幸存者的角度切入, 通过目击者拍摄下的视频,将这一场无耻的刺杀忠实地还原在了民众眼前。

“艾尔莎女皇假借和谈之名刺杀莱昂皇帝!”

“打不过就暗杀,艾尔莎女皇手段卑劣!”

“刺客枉顾周边平民性命,造成大规模混乱。皇帝奋不顾身救下全舰乘客!”

“艾尔莎女皇否认刺杀, 指责莱昂皇帝自导自演!”

之后一连一周多的时间里,各国的国际新闻头条都被这些黑体字, 和拜伦帝国两位君王的各种照片占据。

“我同艾尔莎的恩怨,应该是两个政治派系之间的纠纷。”莱昂纳多三世在电视讲话里道, “我也一直试图通过和平的政治手段来化解我们两人之间的分歧。所以我会亲自前往和谈会场。可我向往和平的心, 却被人利用,成为了来暗杀我的工具。”

电视里的皇帝看起来大病初愈, 嘴唇血色浅淡,面容却因削瘦而显得更加俊美。笔挺的军装和坚毅决绝的神色简直让电视前所有Omega和大半的Beta感到心疼不已。

莱昂纳多三世自登基起就以刚毅果敢的形象示人,赢得了无数好感。可当强大的人偶尔露出一丝脆弱和伤痛,反而更能激发起人们的保护欲。

“你的皇帝看起来伤得不轻呢。”卡罗尔晃着酒杯,翘着二郎腿,嘻嘻笑道。

伊安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一下,正在忙碌地签署公文,并且盖上阿方索教皇的印章。

在阿方索教皇撒手不管事,而夏利大主教又忙着为当选教皇而到处奔走拉票的时候,伊安全面接手了教皇枢机秘书的工作。

伊安不仅掌管着教皇印,教廷里所有事都会汇总到他手里,等待他的批复。这位年轻的红衣大主教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教廷的临时大总管。

“我想你现在肯定很想过去见他。”卡罗尔不看人脸色,依旧纠缠着这个话题,“心爱的人深受重伤,险些丧命,要是我,也会奋不顾身地赶去他的身边。”

“那我非常为你感动,卡罗尔人。”伊安连一记冷眼都懒得给卡罗尔。

再说,电视里的莱昂看着比伊安离开时的还要憔悴许多。好像这几日来,他非但没有康复,伤情反而加重了。显然,皇室化妆师在打造“病弱妆”上的手艺挺不错的。

“……对我来说,皇帝不仅仅意味着是国家的领袖。”莱昂的演讲还在继续,“君王首先应该是人民的守护者。在危险面前挺身而出,包围国民,是他的义务。而什么样的君王会挟持平民,以实施自己的刺杀?什么样的君王,会如此狂妄地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百姓的生命之上?”

“说得挺对的。”卡罗尔朝屏幕举杯。

莱昂双目炯炯,注视着电视机前的观众,沉声喝道:“艾尔莎·科尔曼不是一名君王,她只是一名恐怖分子!”

卡罗尔吹响了口哨:“你的皇帝还真是能言会道。难怪把你哄得死心塌地的。”

“你送来的公文我都已经盖好章了。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了吗?”伊安冷淡道,“你如今负责教廷治安,最近不应该挺忙的吗?”

伊安和卡罗尔是夏利大主教手下两大最受器重的弟子。伊安负责政务,卡罗尔则负责军事。

“别提这事儿了。”卡罗尔一脸厌烦,“因为圣灵塔的事,我已经被长老们训斥了好几回了。你不觉得这事很诡异吗?明明系统检测到了有人入侵圣灵塔,侍卫们也和他交过手。可监控里就是找不到他的踪迹。伊安,你那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我说过很多次了。”伊安淡漠道,“信徒们冲向圣灵塔的时候我就被撞倒了,甚至没有登上圣灵塔的台阶。警报响了后,侍卫们疏散人群,我便回了家。第二天我一早就直接出门办事,奉的也是教皇的指令。我相信你们也早就从监控路线里证实了我的话。”

卡罗尔哼了一声:“也许真的只是机械侍失灵。它误判有人入侵,随后又对侍卫发起攻击。那个看到人影的侍卫队长大概是脑子出了问题……”

卡罗尔叨咕着,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朝光子电视瞥了一眼。

国际新闻正在滚动播放,现在换成艾尔莎的发言人召开记者招待会,撇清自己,指控莱昂污蔑。

这个记者会的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发言人在记者的围攻下汗流浃背,回答问题支支吾吾,就像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差生。

“这让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连卡罗尔都调侃道,“放过这个可怜的家伙吧。”

卡罗尔离开后,伊安才终于自公文里抬起头。

电视里又切换到了莱昂的镜头。年轻的皇帝军装笔挺,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正走出香榭宫的大门,向等候在宫门外的人群挥手致意。

皇宫外的广场上挤满了激动的人群。人们因皇帝的出现而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摄像机扫而过人群,每双眼睛里都含着崇敬的泪水。

皇帝苍白削瘦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完全收敛了以往高傲凌冽的气势。他接过鲜花,同人们逐一握手,亲吻母亲臂弯中的孩子。

伊安靠在椅子里,朝着画面里那张英俊的面孔微微一笑。

莱昂也恰好在此时扭头朝镜头望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着时间和空域,交汇在了一起。

“拜伦的内战不会持续太久。”光纪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伊安识海之中响起。

伊安唇角的笑容隐去,挺腰坐直。

*

“放轻松点,伊安。”光纪安抚道,“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们完全可以像过去一样交流。”

同样的声音,同样是在识海里交流,可伊安始终没法将如今这个光纪,和过去的那个迷糊刻板,却又亲切可信的光纪当成同一个个体。

“你可以离开圣灵塔?”伊安问。

光纪道:“我无所不在,伊安。你周围的所有电子产品都被我操控着。强者上圣灵塔和我交流只是一个仪式。既然我已确定你不会出卖我,那我们之间的交流就不用再拘泥于形式。”

伊安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各种电器。光脑,电视机,天花板上的消防监控……每个电器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虽然知道这个光纪十分友好,是自己的盟友,可伊安的后背还是难以控制地泛起一阵凉意。

“你和你的哨兵谈得怎么样?”光纪问,“他对我有什么看法?”

“你不知道?”伊安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全程都跟在我身边,什么都知道了。”

光纪说:“那是在过去。你的黑暗哨兵前阵子更新了拜伦帝国的系统。我如今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通过他们的防火墙了。”

“他们能做到这个?”伊安惊讶,“你不是全世界最先进的AI系统吗?”

光纪苦笑了一声:“杨明大师生前对我误解非常深,他到去世都视我为仇人。他制造出来的四大极光机甲拥有特殊独立的程序,是专门针对我的。现在,四大极光机甲已经重逢,他们利用机甲程序,建立了新的防火墙。”

伊安皱着眉头,心里却隐隐松了一口气。

“莱昂他还不能信任你,光纪。”伊安说,“他对你有很深的成见。”

“我并不怪他。”光纪遗憾地轻叹,“我们三个曾一起在太空之中度过了数千年。我或许和你更亲密一点,但是莱昂也是我的好朋友。过去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出自我本意,但确实伤他太深。希望在将来,能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以实际行动来向他证实我自己。”

电视里,士兵们正在集合,战机运输上军舰。

“……拜伦内战暂停的烽火将再度燃起。双方都在这几日里大量调兵。国际专家估计,开战以来一直坐镇帝都的莱昂皇帝极有可能御驾亲征,以尽快结束战争……皇帝的财政赤字已引起内阁成员的不安……”

画面里,军港挤满了送行的人群。母亲们抹着眼泪,拥抱着身穿着军装的儿子。

士兵们都有着黝黑粗糙的脸膛,一看便知出身底层,参军就为了博取一个好出身。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唱着歌,朝着军舰走去。他们中许多人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

“是应该结束这一切了。”伊安低语。

“是的。接下来,就该让你做教皇了。”光纪道,“现在距离教皇候选人选举只有半个月。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了。”

“我该怎么做?”伊安问。

“是我们。”光纪纠正,“首先,要做教皇,你需要成为候选人。”

*

虽然说教廷的统治非常专|制,但是历届教皇的选举,却出奇地民主。

中层教士们投票,选举出十四名教皇候选人。他们必须为红衣大主教,并且修行高深,名望厚重。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背后都会有一批慷慨大方的支持者。

然后这十四名候选人再接受一轮投票选|举,得票数最多者胜出。

在这最后一轮的投票里,不仅有来自教廷内部的选票,还有来自世俗宗教国家统治阶层的王公贵族们的选票。

当年奥兰公爵那以一当十的选票,就帮助了夏利将阿方索送上了教皇宝座,也帮夏利预定了未来的教皇之位。

随着新教皇选举的接近,整个教廷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伊安行走在教廷行政区里,在花园或者吸烟区,总能见到交头接耳的教士们。他们神色凝重,窃窃私语。

不同派系的人们换在平时,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可此刻,他们甚至亲切地交换着雪茄香烟。

新教皇几乎已内定给了夏利,但是长老团的席位还十分值得大主教们争夺的。

“得到世俗权贵的投票并不难。”光纪对伊安说,“你有拜伦帝国的支持,让你的哨兵在暗中帮你拉票。不过要成为候选人,你就需要得到足够多的教廷内部票。”

“我还不想惊动夏利大主教。”伊安道,“在教廷里大张旗鼓地拉票,必然会惊动他。”

夏利或许表面上宠爱伊安这个小弟子,但是他是个绝对不想和人分享权力的人。要是知道小弟子有可能同自己竞争教皇宝座,他不会手下留情。

“虽然我觉得夏利不会造成什么实质威胁,不过你想低调一点,我也可以做到。”光纪道。

“米切尔大主教,”有人将伊安唤住,“今天还是这么忙碌吗?你可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呀。”

伊安放慢了脚步,朝这几位年长的主教和大主教欠身回礼,态度十分恭敬。

“我以浅薄的资历却深受教皇的信任和托付,自然要倾尽全力,才能不辜负他对我的信任呀。”

“你这样的年轻人,还真是我们之中的一道清流。”一位大主教笑道,“不过还请爱惜身体。最近有城里有流感,听说很多人都中招了。”

“是啊。”那群主教们纷纷附和。他们身边都有下属或者熟人染病,“就快要换届了,却出了传染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也闹得人心慌……”

“我的三个秘书和司机都病倒了,现在只能用实习生。”

“感谢圣主赐下了治疗舱。”一位大主教念着圣名,“我昨天也觉得有点不舒服,在治疗舱里躺了一个小时后,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伊安在人们歌颂圣主的话语中欠身告退。

大概是换季的关系,随着气温降低,西林被一场流感袭击。连伊安都有好几名下属都因为感冒发烧而请了假。这让那些年长的主教和大主教们有些心慌。

“他们对你的印象不错。”光纪道。

“那是因为我是未来教皇的得宠弟子。一些大主教也知道我会成为圣子。”伊安说。

“不光因为这个。”光纪说,“我知道你自从回到了西林开始,就在尽其所能地发挥着你的魅力,动用向导能力影响着周围的人,为自己赢得好感,不是吗?”

伊安一言不发。

“我无所不知。”光纪笑道,“而且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伊安。你之前的工作,为我的活儿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呢。我需要你继续这么做下去。”

伊安快步穿过行政大楼长廊,走进了大会议室里。闹哄哄的会议室随之一静。

“让我们开始吧。”伊安的手掌有力的向下一压,止住了众人欲起身向他行礼的动作。

这位年轻的大主教果决干练,听汇报时深沉稳重,发号施令中充满自信与威严,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这些中层教士们望着伊安的目光里有着不掩饰的崇敬与爱戴,哪怕他们的年纪平均是伊安的两倍。

其实,在这之前,教廷中枢的这些高级教士们从不认为伊安·米切尔有机会问鼎教皇宝座。

首先,米切尔是一个Omega。这个性别在权力阶层里始终受到歧视。人们更倾向选择Alpha作为领导人。

其次,米切尔还太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呢。虽然他在中层教士中人缘不错,可他的势力远不及其他老资历的大主教们。

第三,长老团们都知道,伊安是要做圣子的。

高层们都已默认,只要米切尔一怀孕,他就会被捧为圣子。他也许还会住进圣灵塔里,专职生孩子。

这个年轻俊秀的Omega会过上这个世界上最养尊处优的生活,被全人类敬仰膜拜。按照常理推测,他应该根本就不屑教皇这个位置。

在成为阿方索教皇的行政秘书后,伊安一步进入教廷中枢,接触到所有核心机密。他在老教皇的刻意默许下,很快就开始管理整个教廷。

伊安以最短的时间渗入到了教廷权力核心,并且借着职务之便,接触到了所有中上层高级教士。他们的手中全都握着一张票。

况且在工作上,伊安完美得无可挑剔。

所有和伊安共事过的人,不论在认识他之前,对他抱有何等轻蔑鄙夷的看法,都会在和他接触过后,对他一百八十度大改观。

即便连夏利的敌对派都对这位年轻的大主教赞不绝口。

“米切尔大主教不是一个简单的年轻人。”那一位大主教在私下对自己的人称赞伊安道,“他身上有一种得道的老修士才有的澄澈,和强大的力量。”

中层教士门议论纷纷:“米切尔同传言里描述的一点都不同。我看他行事非常端庄,品行政治。而且他是我见过的办事效率最高,也最好共事的人了。”

“米切尔还真是高层人员里唯一一位还在积极做事实的大主教了。”

因为工作的关系,伊安每日都要游走于各个部门之间,频繁开会。从高层的大主教们,到最底层的侍童和记名修士,全都感受到了这位大主教出类拔萃的个人魅力。

他年轻干练,朝气蓬勃,正直纯良却又丝毫不迂腐,能和最固执古板的老教士论经,也能和最油滑虚伪的大主教们周旋。他是少壮派高级教士里极难得的实干家,这让他很快就获得了中层教士们的欣赏。

但更多时候,伊安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出现在人群之中,人们都会奇异地感觉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就像炎热的夏季,一阵清风徐徐吹来。又像阴冷的雨夜,一团温暖的火光靠拢在身边。

唯有痛苦,才会让人们花心思去深究。人们总是对让自己愉快人倍加喜爱,不会想去思考快乐背后隐藏的秘密。

哨向是灭绝太久太久的人种,普通人毕生都难接触到一名向导。人们对向导的能力根本没有概念,就像一只只存活一个夏天的虫子,根本无法想象冰雪的滋味。

人们将对伊安·米切尔的好感归结于他端庄的外表和得体的言行,再加上阿方索教皇和夏利大主教对伊安的提拔,从众心理也让人们潜意识接受由这个年轻的大主教领导和指挥。

“光明向导的精神感染力真是无孔不入。”光纪赞道,“你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是你对能力的运用非常老练。事实上,如果不是时间太紧,你靠自己的本事,花不了三五年,也能问鼎教皇宝座。”

随着初选日越来越近,流感在西林古城里越发肆掠。这种新型流感耐药性极强,虽然致命性不高,但是患病的人会饱受肺炎的困扰,留下后遗症。

西林的公立医院里每日人满为患,平民百姓只有排队等候进治疗舱。

教士们倒是都配备有私人治疗舱。为了预防疾病,这些天来,人们就像冬眠的狗熊一样,恨不能全天都缩在治疗舱里不出来。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抑制这一场流行病继续蔓延下去吗?”伊安问光纪。

“我已经给了你们治疗舱了。”光纪道,“疾病和贫穷是人类永远没有办法摆脱的两大苦难。不论再先进发达的社会里,这两个阴影都会存在。”

“但是在过去,如果瘟疫蔓延,你会赐下新药。”伊安道。

“那是特别危机的情况才有的待遇。人类大批死去,族群面临灭绝的危险。我的算法会让我作出判断,启动救助程序。而现在,这只是一场小流感,就像大自然中的火灾。大火烧去枯枝残叶,给植物留出生长空间,又肥沃了土地。”

“你的一切行动都按照你的算法来吗?”伊安问,“如果你的算法出现错误,怎么办?”

“打搅了,大主教。”秘书忽而敲门进来,神色有些不对劲,“我恐怕要带给您一个坏消息。刚刚接到通知,迪兰克斯大主教去世了。”


第 135 章
迪兰克斯大主教是西林教廷里少壮派高级教士中的明星人物。在伊安受封之前,迪兰克斯正是当时教廷里最年轻的红衣大主教。

这位Alpha大主教在教廷里过得十分风光得意。他外形高大英俊, 为人处事八面玲珑, 是所在派系里力捧的新秀。最关键的是, 他的师长即将退休,他还是派系推举出来的内定的教皇候选人之一。

这么一位前途大好的年轻高级教士突然去世, 死因还是让一件教廷高层隐痛如牙病的事。

虽然教廷内部通告里声称他死于一场意外事故。但是有关这位风流大主教同情妇鬼混时, 被对方的丈夫失手推下阳台坠楼而死的内幕,早就c着翅膀遍了教廷的大街小巷, 和每一座教堂。

比起迪兰克斯的名声,人们更加在意的是,在他之后,谁来取代他的位置。

教皇候选人非常有讲究, 这十四个人之中, 少壮派必须占三到四个席位。迪兰克斯的离世,让空出来的这个席位成为了诸派系之间竞相争夺的目标。

眼看距离初选只有五天,原本已达成协议的各派系为了争夺这个席位而纷纷翻脸,各种检举揭发、互相拆台轰轰烈烈上演, 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人冲到教皇面前来告状。

阿方索教皇原本已呈半退休状,但是实在忍受不了下属们的骚扰, 终于将这群大主教们召集起来,发表了一通严厉的训斥。

“你们应该以自己的行为为耻, 各位大人们。因为你们让私欲掌控了自己的大脑和言行, 让你们就像一群争夺香蕉的大猩猩一样,在教廷里上窜下跳, 丑态百出!”

老教皇虽然退位在即,但是威严依旧。大主教们全都在阿方索的震怒下低下了头。

“我们都为失去一个年轻有为的兄弟而感到遗憾。但是他已魂归圣主,而我们还活在人世间,我们要继续为整个教廷考虑,去想想该怎么做,才符合全局利益!为了争夺这个席位彼此反目、相互攻讦,这对教廷没有丝毫的好处。而教廷利益受损,你们的利益也不会幸免!”

夏利大主教等教皇骂够了后,才站了出来。他姿态高傲,环视众人的眼神俨然像一名教皇看着自己的下属。

“各位,非常显然,空缺出来的这个席位是根□□。要想不引起底下的反应堆爆炸,坐在上面的人最好能得到所有派系的公认。最好的选择,就是他不代表任何派系。”

大主教们按捺住了内心的不满,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夏利的提议虽然平庸无奇,却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们需要尽快选出一个无争议的候选人,占住这个席位!”

“他最好历史清白,并且不妨碍任何一个派系。”

“他还必须有威望,不能是无名之辈!”

“这样的年轻教士在教廷里并不多。他还得是个红衣大主教吧!”

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夏利。

“给个名字吧,夏利。”克莱门大主教道,“我们知道你已经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夏利笑纹舒展着,双手合拢在身前:“答案显而易见。符合你们要求的人在整个教廷里只有一个。你们都知道他是谁。”

教皇书房外的等候室里,几名跟随大主教们而来的秘书正聚集在一起,一边抽烟喝着雪莉酒,一边等候会议结束。

只有伊安端坐在窗前的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张光子板,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公文。

“这就是我的小师弟。”卡罗尔同两名主教走了过来。现在还不到中午,但卡罗尔已喝得面红耳赤,嗓门也有些克制不住地高昂。

“鸽般的年轻人,简直就像是神为教廷量身打造出来的。”卡罗尔嗤笑着,“虽然他将来会被捧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他那么谦逊,依旧不遗余力地讨好着教皇和大主教们。”

另外两名主教附和着笑起来。

“我在工作,卡罗尔。”伊安眼皮都不抬一下,“而你最好放下酒杯。待会儿夏利大主教看到你这样,会不高兴的。”

卡罗尔嗤之以鼻:“在我们的师徒关系里,我是总让他失望的那一个,而你是总让他骄傲的那一个。此刻,他就在为你争取一个高贵的位子,好像让你做圣子还不足够宠爱你似的!”

“多大的荣耀,伴随着多大的责任。”伊安淡淡道,“你将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

“哦!”卡罗尔笑着,把潮红的脸凑过来,酒气直喷向伊安的面孔。

他压低了声音。

“你以为你装得天衣无缝,但是我知道你,伊安。你单纯温顺的外表下,你也不过是个贪婪淫|荡的小表|子。你假装重新皈依了圣主,但是只要一有机会,你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向拜伦皇帝张开你的双腿……”

伊安镇定地抬起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你最好注意你的用语,卡罗尔。我是未来的圣子。我多的是办法让你的生活苦不堪言。”

卡罗尔被酒色熏松弛的面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屑轻哼:“你要真以为大主教让你做圣子是抬举你,那你的脑子大概也被那个哨兵给干坏了……”

伊安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旁边的一台清洁机械侍转过了方向,对准了卡罗尔,手柄中的一个掸子动了动。

不!不是现在!

伊安深呼吸,忍下了这口气。机械侍也转了回去,继续工作。

就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大主教们鱼贯而出。等在外面的随行人员们纷纷起身站立,收敛了懒散的姿态。

有意无意地,这群老态龙钟的高级教士们在经过伊安时,都会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

伊安低垂着头,如往常一样彬彬有礼。

夏利大主教走在最后。他意得志满,脚步轻快地走到了两名弟子面前。在嫌恶地瞪了一身酒气的卡罗尔一眼后,夏利将愉快而慈爱的目光递向了伊安。

“你将会被赋予一个任务,我的孩子。”夏利意味深长道,“虽然只是挂个名,但是至关重要的任务:你将会接替迪兰克斯,成为十四位教皇候选人中少壮派的代表之一。”

“瞧,我就说了。”识海之中,光纪的声音也充满了欢愉,“你是权力博弈后得出的最佳人选。这个位子非你莫属!”

“你只是需要占住这个位子,免得大主教们为了争夺它而撕扯得就像集市上抢打折货的婆娘。”在大主教们都离去后,夏利嘲道,“这只是个荣誉代表,伊安。而你是最合适的人。虽然我还有其他几个人选,但是大主教们似乎最喜欢你,觉得你‘亲切、谦虚,又最适合相处’。”

“迪兰克斯死得可真是时候呢。”卡罗尔的嘀咕:

夏利仿佛没有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慎重地问伊安:“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当然的,大人。”伊安谦逊恭顺地俯身,亲吻他的法戒,“我将听从您一切指挥。只要能帮助您的,我都乐意效劳,大人。”

三日后,教皇换届选举第一轮初选结束,十四位教皇候选人诞生。

伊安·米切尔榜上有名。

在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红衣大主教后,米切尔又成为了最年轻的教皇候选人。他的荣耀鼎盛至极,人们估计未来数百年里都难再出这样一位天之骄子。

“第一步顺利完成。”在伊安跪在教皇座前,亲吻他的法戒,接过他授予的候选人文书时,光纪对伊安说。

“第二步,你需要有一笔卓越的功绩,以得到底层教士们对你的认可。你能在短时间内找人向教廷捐赠一笔巨款吗?”

*

接到伊安的通讯请求的时候,莱昂正置身战场之中。

为了尽快结束战争,拜伦皇帝莱昂纳多三世御驾亲征,一直在前线领军同艾尔莎的军队作战。

不得不说,在皇帝亲自参战后,皇帝党的士气大增,士兵们跟随着慕名已久的帝王将领冲锋陷阵,英勇无匹。前线不断地朝着艾尔莎一方推进。

通讯接通的时候,西林是深夜,秋雨绵绵,笼罩着山城,淅淅沥沥地冲刷着房屋和树叶。

伊安坐在只开了一盏台灯的书房里,穿着日常的白衬衫,套着一件灰色薄毛衣。白日里梳理整齐的黑发此刻柔软地垂在额前,暖光的灯光让他的面孔光洁温润如星云石,眉眼有着说不出的秀丽。

而莱昂正穿着作战服,泛红的面孔浮着一层油汗。镜头有些晃动,背景音里枪|炮轰鸣。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大主教阁下?”莱昂朝通讯里的伊安呲牙一笑,同时换了一把光子炮,击翻了对面一艘战车。

“……”伊安有些啼笑皆非,“要不我晚一些再联系你……”

“用不着!”莱昂急忙唤住他,“这只是一场热身战,我完全可以一心多用。顺便说一句,我很喜欢你这么穿,亲爱的。让我想现在就冲去西林,然后用力地……”

“抱歉,陛下。”伊安一脸无语地打断了莱昂,“我应该先提醒您,我们这次的通话是要被记录下来的。”

“哦!为我的孟浪而道歉,大主教。”莱昂嬉皮笑脸,同时操控着阿修罗躲过了一台战机的袭击,转手回手一记点s,将对方的推动器轰成碎片。

伊安言归正传:“我这次联络陛下,是想和您继续商讨我们上次提到过的事。如果陛下希望能得到教皇的加冕,我很乐意替您继续向教皇陛下游说。不论是阿方索教皇,还是未来的新教皇。”

“真高兴听到您这么说,大主教。”莱昂道,“我需要做点什么以感激您呢?”

“以我们两人的交情,您无需这么客气,陛下。”伊安道,“如果您能向圣主进献出足够的诚意,那就更好了。我会让教皇清楚您的迫切心情的。”

莱昂挥刀将一台机甲砍成两半,朝通讯视频瞥了一眼,嬉笑道:“你需要钱,亲爱的?”

“这些都是您对教廷的支持。”伊安一本正经,“而我也会不遗余力地替您向教皇陛下游说,争取让他早日接纳您。”

“可是教皇真的能明白我的一片心意吗?”莱昂冷笑,一跃而起,再度干掉了一台战机。

“教皇会为您加冕的,陛下!”伊安笃定道,“我以个人名义向您保证。”

莱昂剑眉轻扬,笑道:“既然是米切尔大主教您亲自拜托,我自然会义不容辞地配合。您会得到我的请求书和捐赠的,我亲爱的大主教。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会想尽办法送到你面前。”

一阵热意往伊安的脸上涌去。他紧抿着唇朝视屏里的男人警告地瞪了一眼。

但是莱昂浑然不在意。他嬉笑着,抬手行了个礼,挂断了通讯。

莱昂的速度比伊安想象的要快许多。就在第二日,拜伦皇帝的特使就带着皇帝的加冕请求书和一份丰厚的捐款,抵达了西林。

夏利大主教代替了阿方索,在教皇宫的迎宾大厅里接待了使节。在场的所有大主教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但此时都不禁被这一份捐款震惊住了。

显然,如果拜伦皇帝能轻易拿出这么庞大的一笔捐款,那之前谣传的财政赤字就是一个谣言。莱昂纳多三世有钱向教廷砸金砖,自然有更多的钱烧在战争上。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对内战也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按照规矩,这份捐赠虽然会归入教廷,但是功劳则都算在伊安的头上。事实上,就教廷如今内部腐败的程度,这笔巨款也不过是在教廷金库里打一个滚,其中不小的一部分会以各种名目转到一些大主教的私人账户里。

“你给自己找了个大方的男人,伊安。”卡罗尔无不嘲讽,“我真为你骄傲呢。”

伊安已练就出了在卡罗尔的恶言恶语中面不改色的本事。

“你做得很好伊安。”夏利大主教的兴奋溢于言表,“你应该受到表彰,我会让教廷上下的教士们看到你的功绩,以及你对教廷杰出的贡献。”

阿方索没有几天就要退休了,莱昂送来的这笔巨款在夏利看来,全是孝敬自己的。

“我们陛下为了感激米切尔大主教对他的帮助,也为大主教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拜伦的特使招手,侍从官捧着一个精致的漆金木盒走了过来。

木盒打开的时候,室内的灯光落下,在珠宝上跳跃闪烁。

深红色的丝绒垫上,躺着一枚宝珠彩蛋!

这一枚曾被布莱德大帝捧在掌中的彩蛋出自珠宝名家弗朗茨之手,世间仅存五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它的蛋体用一种极昂稀少的贵金属打造而成,这种金属材料平时只会运用在军工航天科技上。而它的表面镶嵌着大大小小共三千九百八十一颗珍稀宝石,其中最大的一颗冰蓝色星元石据说足可以换来一颗富饶的矿星。

更别说这一枚彩蛋对于莱昂来说意义及其重大——它曾是他的第一个摇篮。

“拜伦皇帝是真的认为只要他给足了钱,就能得到教皇加冕呢。”卡罗尔嘀咕着,“他要不是中了米切尔的什么迷魂咒,就是脑子出了问题了。”

“这都是皇帝的一片诚意。”夏利剜了卡罗尔一眼,压低声音道,“闭上你的嘴,收敛一下你嫉妒的目光。你要把我的脸丢尽了才满意吗?”

这份指名赠送的礼物在阿方索教皇那里过了明路后,成为了伊安的私产。伊安在一众羡慕的注视中,亲手怀抱着盒子,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直到在卧室里独处的时候,伊安才将盒子打开,抱出彩蛋放在膝上,然后打开了彩蛋。

果真,彩蛋里还放着一张由便签纸折叠而成的百合花。

此时的伊安,已能很熟练地将纸花完整地拆开了。

皇帝陛下亲手书写的字迹遒劲狂放,力透纸背:“我的挚爱,这枚彩蛋是我的老婆本里最值钱的宝贝之一,希望你能收藏好它。对你爱与思念同在。你甜美如薄荷茶的,莱昂。”

下面还画了四个老大的XOXO。光是看着这几个符号,皇帝撅着嘴亲过来的欠抽样就跃然纸上。

伊安捧着这一枚价值千金,沉重如铅的“老婆本”,一时哭笑不得。

“不论经历多少次重生,莱昂对你依旧非常忠诚和依恋。”光纪感慨,“看得出,在你们俩的这段感情里,虽然看起来你的付出更多,但是起主导作用的也是你。其实这就同所有哨向伴侣一样。柔弱,需要保护的向导,其实才是主宰者。”

“我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主宰谁的情况。”伊安将彩蛋放进了卧室的保险箱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纸花折叠复原。

“总而言之,第二步顺利完成了。”光纪道,“候选资格,世俗选票,足够匹配的业绩,你都有了。接下来,就该进行第三步了——最终的选举。”

伊安把折叠好的纸花夹在了一本老旧的小经书中。

这本经书由伊安神学院的教授赠与伊安作为毕业礼物。伊安带着它去了弗莱尔,又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他身边日常物品不知换过多少轮,但只有这本小经书从不离身。

书页里还夹着别的东西,那是另外一朵已有些发黄的纸百合花。

“距离选举只有三天了,”伊安合上了经书,将它放在了床头柜上,“就算我能得到大量世俗的选票,但是也并不够我胜过夏利。你又不让我去游说大主教们。我想不出用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改变主意把票投给我。”

“这就是你需要我的原因。”光纪笑道,“接下来,就到了我施展魔法的时刻。”

“你将会用什么办法?”伊安追问。

“请原谅我不能向你详细说明。”光纪信心十足道,“不过放心,我的朋友。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一切都在我的安排之中,你只需要准备好你的演讲稿就行了。”

 

第 136 章
就在教皇大选的前一日,一个战场捷报震撼了西林教廷。

经过四天三夜的鏖战, 莱昂纳多三世亲率着“战狮”军团, 大败了温斯顿侯爵的主力军团, 取得了拜伦内战中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

那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战役,官方将它命名为“红珠星战役”。但是后人根据其壮烈成都, 给它起了个有点中二的名字:“碎星之战”。

在此之前, 莱昂纳多三世就已是各界公认的战神级人物,但是他在这一场战役中的表现再一次刷新了人们对他的看法。

都以为没有了光明向导辅助的黑暗哨兵能力会大打折扣, 皇帝却是用实力和战果给了嘲笑和唱衰他的人正反两记响亮的耳光。

不论有没有光明向导,莱昂纳多三世依旧是全人类最强大的单兵战士。他也同时是一位相当杰出的战场指挥官!

温斯顿的军团是艾尔莎手下两大主力军团之一,也是她最精锐的部队。军团所使用的武器,很多都是通过特殊渠道从教廷购买而来, 是当下最先进的武器。

在开战前, 温斯顿就曾放出话,要在这一场战役中给莱昂纳多三世一个铭记终身的教训。不料一语成箴,教训却是记在了他自己的头上。

温斯顿的覆灭,让艾尔莎被莱昂直接斩断了一根手臂。

这一场战役的胜利, 也扭转了拜伦内战僵持的局势。莱昂纳多三世终于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占据了上风, 开始了全面的反攻。

这个胜利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皇帝的支持者们。

巨鲸座的诸国维持这么一个僵化的封建统治已太久太久,不是没有人们质疑, 并且想要改变现状, 却都畏惧于统治阶级和教廷军队压倒性的军事力量。

但是他们从未放弃。他们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睛,默默地等待着。等着终有一天, 有那么一个人出现。

他会是一名伟大的领袖。

他无坚不摧,能破除那一层笼罩在人们头顶上万年的迷瘴,将真正的光明之火引到人间。

*

随着新教皇大选进入倒计时,西林古城里也增添了一大批外来客。

这些虔诚的教徒们从全巨鲸座各地赶到西林古城,就为了亲眼见证新教皇的诞生。教皇宫的广场和大街小巷里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跪地朝着圣灵塔塔或者皇宫朝拜的信徒。

到了夜晚,信徒们点亮了祈祷灯。从高处俯瞰古城,以教皇宫的广场为中心,火光组成的灯海呈现太阳的形状,光芒向四周发散,直到消失在黑夜中。

“我想,当我离开这个尘世,回归光明之主的时候,我最后的回忆里,会是眼前这一幕。”阿方索教皇站在窗边,发出悠长的感叹。

“您会舍不得这一切吗?”伊安端正地站在他身后。

“事实上,并不。”阿方索侧头望了伊安一眼,笑道,“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为命运之子引航。我做了前任们都没有做过的事。接下来,我将享受我的退休生涯,安静、默默无闻地度过我的余生。”

阿方索教皇将会在为新教皇加冕后离开西林古城,前往他位于西林星南半球的庄园,远离一切纷争。

伊安随着老教皇一同眺望着宫外的灯海。

风自海面吹来,灯火成片摇曳,如波浪层层荡漾开,就好像这个太阳正向外发s一轮光芒。

“你也将会习惯它们。”阿方索说,“最初你会觉得不堪重负,觉得没有自由,觉得那些跪伏在你脚下的人,不是两面三心的奸猾之辈,就是盲目的蠢蛋。但是最终,你会适应的。”

伊安恭敬安静地聆听着老教皇的训导。

“教廷有着自己的运作规律,你不要把它当作一个组织,而把它当作一个生命体。你喂养它,训导它,同它对抗,同它妥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会很快习惯,并且将它掌控在鼓掌之中的。”

伊安斟酌了片刻,终于把心头的话说出了口:“陛下,我只是觉得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捷径上,横跨两道悬崖,虽然路途缩短,可脚下也有着万丈深渊。”

“那只是你的良知在作祟。”阿方索笑道,“这也让我更加欣赏你。不过你会觉得过去的教皇选举就多么公平公正吧?”

伊安无法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报以哂笑。

“如果明天一切顺利,你将会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窗外那些人都将朝你跪拜。”阿方索用力地握着伊安的肩,“这是你的天命。朝前继续走下去,不要迟疑!”

离开了教皇宫,伊安将司机打发走,独自一人沿着长街朝山脚下的海湾走去。

夜已过半,可古城里的大街小巷上人群如流,排队等着参加明天的阿方索教皇的最后一次早祷会。

伊安穿梭在人群之中,无视着那些向他行礼的人。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阿方索的话。继续朝前走,不要迟疑。

“你在为明天的选举担忧吗,伊安?”光纪问。

“是的。”伊安说,“大主教们只要还有理智,就不会选我的。不论表面上看起来,我有多符合他们的利益。”

尽管伊安一直在通过光明向导的力量影响着大主教们,获取众人的好感。但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长老们是不可能把一个拥有管理圣主权限的人,送上圣灵塔的。

伊安在他们心目中,永远是个只适合做圣子,被他们掌控和支配的人。

“请相信我,伊安。”光纪笑道,“事情全都会如我们所期望的一样顺利。在我们重逢的那一刻起,未来就被我们握在掌中了。”

伊安越走越远,渐渐远离的人群。来自海平面的风迎面吹来,带着点咸涩水腥气。

午夜的钟声敲响,浑厚的声音穿透古城的夜,飘向遥远的大海的另一头。

光纪说:“我所有的计算结果都表明,我们获胜的机率高达99.9998%。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该在我的指导下进入圣灵塔的地下室,登录核心机,重新拿回自己的控制权了!你不期待吗?”

“那确实值得期待。”伊安勉强一笑,“可是,你不觉得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了吗?”

“顺利不好吗?”光纪反问,“你有我的帮助,顺利才是理所当然的。”

伊安突然问:“迪兰克斯怎么会突然在那个时候去世?”

“我可没有伤害他,伊安,我发誓。”光纪立刻道,“再说他和那个商人的妻子偷情的事,相信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个事就是个地雷,很凑巧在那个时候被踩中了。”

“是的,真巧。”伊安低语着。

“放轻松点,伊安。”光纪道,“我是永远不会危害人类的,我更不会伤害你。即便我被教廷篡改过程序,可我核心程序里的阿西莫夫定律依旧没有变。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人类,这个从未变过!”

伊安继续朝前走着。周围人迹稀少,路的尽头没有灯光,前方一切都是未知数。

明知道有未知的风险,可他还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爱的那个男人,毅然踏上了征途。

*

次日,老天爷不赏脸,一大早就阴云密布。

等到阿方索教皇做完了他最后一次早祷会,并且发表完了退位演讲后,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等到人们开始进行新教皇投票时,广场上数十万的信徒们不得不头顶着冰冷的雨水,焦急地期盼着选举结果。

一百多名德高望重的高级教士依次进入了投票大厅,以不记名的形式,投下了手中的票。

整个投票过程只持续了半个来小时。统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马维尔, 21票。”

“霍克,27票。”

嘹亮的唱票声回荡在大厅高而空旷的穹顶之下。广场上的大屏幕里,也正依次显示出候选人的得票数量。每一行字显示出来,都会引起人们的一阵议论。

候选人们分成两排,坐在大厅里。天花板和四周墙壁上精致的彩绘上,圣人们都以祥和而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大厅中的人们。

伊安的位置在窗边,最不起眼。夏利则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神态淡然,手中拨弄着一串祈祷珠。

“克莱门……”唱票官念道。

夏利拨弄珠串的手指停住。

“……43票。”

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气氛如弓弦紧绷。夏利握着珠串的手轻颤了一下。

克莱门大主教是众人公认的最有资格同夏利竞争教皇宝座的候选人。他比夏利年轻二十来岁,资历却比夏利要老,也有一群坚定的支持者。

这一次总票数为一百二十八张。教皇的得票数必须超过总票数的三分之一,正好就是43票。所以,如果夏利不能获得更高的票数,那教皇宝冠就要被克莱门抢走了。

“弗兰科,18票。”

唱票还在继续着。之后一连好几个候选人的票数都不高,对夏利不构成威胁。

大厅里的气氛越发压抑。人们都在等着,想听到夏利的名字从唱票官口中念出来。

伊安却是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候走了一会儿神。

行政宫建立在高高的山岗上,东侧临着一片悬崖峭壁。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伊安的注意力。

崖下海天一色,盛夏的西林晴空万里。白浪终年不歇地拍打着黝黑的礁石,以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毅力,雕琢着这片山崖,纵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人也并不是生来便成为勇士的。

他们必然要经历重重的考验,经历获得与失去,经历坚持与放弃。在那一次次如回炉锻造般的敲打提炼后,才能领悟到生而为人的意义。

而那时候他们会发现,当自己撇开了个人的生死,为了大义而奋斗,为了守护心中所爱而去拼搏,他们便拥有了天地间最强大的勇气。

莱昂必须在重伤濒死、能力全失后再度站起来,才能觉醒成为黑暗哨兵。而伊安觉得自己要破这一个困局,也只有以命相搏,置于死地而后生。

“夏利——”唱票官终于念道。

众人屏气凝神。

“……44票!”

大厅里腾起嗡一声响,像是巨石落地,荡起一圈尘埃。夏利脸上紧绷着的皱纹舒展开来,重新开始拨弄起了手里的珠串。

广场上,人群中的欢呼声已越来越响亮。虽然还有几名候选人的得票数没有被唱出来,但是人们都觉得不会有人的票数能超过夏利。

“恭喜您……”已有人起身朝夏利走去,开始献殷勤。

“看来,我们有教皇了。”

克莱门大主教维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朝旁人点了点头。

“罗德里,12票。卡里安,10票……”

唱票官还在念着最后几名候选人的得票数,数字越来越小。但是大厅里已没什么人在听里。他们纷纷向夏利道贺,将他团团围住。

“汉默顿,7票。马尔斯5票……”

“奇怪。”一名正在计算票数的教士皱起了眉头,“票数好像不够,要不然就是……”

伊安也站了起来,整理着衣袍。

就在他朝夏利走去的时候,他听到唱票官以带着颤抖的嗓音念出了最后一名候选人的票数。

“米切尔……45票!”

犹如有人摁下了静音键,整间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夏利的脖子像缺润滑的机械,脑袋迟钝地扭了过来,两道目光就像两把烧红的利箭,要在小徒弟清瘦的身躯上戳上无数个焦黑的洞。

45票!

不仅超过了总票数的三分之一,又以1票压住了夏利,成为了本次选举中,得票数最多的候选人!

从大厅里,到外面的广场上,从西林,倒所有正在收看教皇选举直播的人们,全都被这最后一刻的反转震惊,以至于好一阵反应不过来。

整个世界鸦雀无声,静得让伊安觉得自己在做梦。

“唱票结束,大人们。”唱票官心惊胆颤,“其中获得最高票数的为米切尔大主教,45票……”

这群大主教们才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可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这个选举结果是同时对全巨鲸座公布的,他们甚至没有办法收回篡改。因为教皇选举该死地公正!

“这不对!”夏利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哮,“米切尔的票数不正常!”

伊安惶恐不安地低下了头,显得比任何人都对这个结果更加惊愕和不安。他无辜、无措的表情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反感。

“所有的票都是由系统统计出来的,大人。”负责票务的教士慌张地解释,“我们有全程监控,人工点票和电子点票同时进行,还有六次核算。包括世俗票在内,总共就一百多票,大人,不可能出错!”

“这不可能。”夏利提高了嗓音,毫不客气地抬手指着自己的小徒弟,“看看他!一个资历浅薄又年轻的小子,他有什么资格获得45张选票?”

伊安沉默着,苍白的面孔泛着玉石般冰冷却坚硬的光泽。纵使被恩师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依旧隐忍不发。

“我们都知道,米切尔的候选人资格本就是做个样子!”夏利的咆哮声越来越大,“他就是个来陪跑的。他会拿到45票,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大人,这次选举绝对公正!”选举委员会的负责人涨红了脸,这位主教粗声粗气道,“我这就让人将所有选票卡拿出来给诸位看!监控路线,每一次点票结果,都可以接受诸位的审核。”

广场上的民众正在细雨中等待着。选举的结果已众人皆知,但是还需要有人出来正式宣布。可是教廷毫无动静。

“他们一定在重新统票。”一位老教士从容道,“年轻而资历浅薄的米切尔居然票数最多,我想里面没人服气。那群老东西肯定要用沾着唾沫的手指头把票数重新清点一遍。”

这位老人没有说错,第二次统票工作正在大厅里紧张地进行着。各位候选人的心腹们站在一旁,严格地监督着每一个环节。

一百来张票要清点完毕只需要数分钟。很快,新一轮的结果出来了。同上一次没有任何区别:伊安·米切尔确实以一票的优势,赢得了这次教皇选举!

“这不可能!”夏利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已有些癫狂,“他只是个陪衬!”

而事实上,要做到这个结局,并不太难。

在很早以前,伊安就和光纪商讨过如何在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里取胜。

“夏利必定会取得超过三分之一的票数的。而我只需要比他多一票,就能获胜。”伊安说,“而目前我预计可以得到15到20票,这还是包括了世俗票的。”

“那么你至少还需要25票。”光纪道,“这不是个小数目。不过,你有我。”

每个选民手中最少也有两张票,他们回精心地计划怎么使用每一张票。

教廷的党派有一种默契,就是保持彼此之间一种平衡,不会让某一家独霸天下,也不会让落后的一派差距太大。

所以,在把主要的票投给了几个头号候选人后,会有小部分票分散给那些陪跑的候选人,免得他们太冷清。陪跑的候选人都不在意这些票,因为即使争取到几张,也没有什么用处。

可在伊安看来,这些散票恰恰是让他夺得教皇宝座的关键。。

如果要伊安自己去游说那些选民把散票投给自己,那必然是个很艰巨的任务,而且会惊动夏利。但是光纪出手,一切都可以在悄无声息中平稳进展。

一封修改过言辞的邮件,几句含义被扭曲了的信息,一些不起眼的小变动,都在向选民们,尤其是教廷内的选民施加着暗示,让他们觉得将散票投给米切尔大主教,是个党派们权衡利益得失后得出的最好的结论。

再加上伊安见缝c针地施展着光明向导的精神影响力,让教士们在投出散票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伊安·米切尔。

他们大概会投给别的人,那我就投给米切尔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张张散票经由选民的手,投在了伊安的名下。

这些教士们也从不会在投票前交流自己的想法。等到票数统计出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发现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选出了另外一个教皇!

“这是个意外,夏利。”克莱门大主教将夏利拉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我理解你的失落。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不服气。但是这个结果已经出来了,并且对全世界都公布了。除非你能找到足够充足的理由去反对,不然,我们就得承认这个结果!”

“是啊。”另外一位大主教不甘地附和,“选票确实没有问题。米切尔这小子该死地走运。我的人打听清楚了:太多人对米切尔抱有好感,又觉得把散票投给他没有什么坏处。”

“这也是你的不对,夏利。”又有人道,“你这一派里,除了你之外,只有米切尔和一个老得随时都能咽气的老哈罗德候选。人们总不可能全选你,那太明显了。我们只好分点票给米切尔……”

克莱门大主教苦笑道:“凡玩弄权欲之人,必被权欲把玩于股掌之中。这一次是你计算太过了……”

 

第 137 章
夏利瞠目结舌地望着环绕四周,对着他七嘴八舌的同僚们, 对这个急转直下的情景难以置信。

“难道你们就真的能容忍那个小子坐在你们头上做教皇?”夏利面孔充血, 松弛的腮帮子抖动着, 就像火鸡垂下的冠。

“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克莱门道,“但是夏利, 米切尔只是个年轻、没根基的人, 他还是个Omega。就算坐上那个位子,他也只能听从我们指挥。”

“可是……”夏利压低了嗓音, “我们都知道他和圣主的……关系……”

“但是他不知道,不是吗?”克莱门扣住了夏利的手腕,“我们找个借口拖延着,不让他上圣灵塔。然后再找个借口, 证实他不适合做教皇——米切尔看起来确实身体有点孱弱呢……”

汗水浸透了夏利皱纹纠结的老脸。他当然知道克莱门大主教的提议最适合当下的情况。但是一想到自己耗尽大半生追求的东西, 就在距离他的指尖还有数公分的距离时,眼睁睁被自己亲手扶持栽培的弟子轻易抢去。

此举不啻于用一把钝刀子切开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徒手抓出来,血淋淋地摔在地上!

“各位大人, ”阿方索教皇的秘书前来询问,“阿方索陛下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还不宣布新教皇?各国都致电陛下询问此事,等候在外面的民众也有点不安了。”

“我们这就宣布。”夏利终于开了口, 痛苦如碎玻璃扎, 被他硬生生吞咽入腹。

他推开了众人,朝伊安走了过来。

伊安神色依旧彷徨不安,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点想往后瑟缩。

“圣主选择了你作为祂在人间的使者,我的孩子。”夏利拉起了伊安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而后,这位老人慢吞吞的,不甘地跪在了伊安面前。

“大人!”伊安受惊低呼,“可是,我觉得惶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会一直指引你的。”夏利将嘴皮碰了碰伊安的法戒,“祝贺您,我的陛下。”

而后他起身,高举起双手,向全场宣布:“现在,我们有教皇了!”

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鼓掌欢呼。

“抬起头,伊安。”夏利依旧以严师的口吻指点,开始有意识地竖立威信,掌控着新教皇。

伊安顺从地挺直了脊背,抬起了头颅,亭亭玉立,身姿舒展,俊秀的面孔焕发出耀眼的光华。

这一股坚毅、从容的领袖气质在这具身体里藏了太久,此刻终于可以流露而出。它不强势,不像磅礴的浪潮冲击众人,带来压迫感。

它强大,却又以暖意将人温柔地包裹住,化去了人们的抵触,灌注进了内心里,再顺着血管向四肢百骸流淌。

它带去了沉积在肢体里的疲惫,和后脑盘桓不去的阴郁,它令每个人视线里的景色明亮鲜艳起来。难以言状的愉悦就像一群轻灵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从窗外飞进了大厅,在每个人的头顶盘旋,歌唱。

这是光明向导的力量冲刷过精神网络后,带给人的愉悦感。

在场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份快感之中,飘飘欲仙,就像服食了轻剂量的兴奋剂。

教皇宫塔楼上的古钟敲响,钟声穿透阴雨,传遍西林古城的每一个角落。聚集在广场上的民众爆发出惊雷般的欢呼。

“我们——有——教皇了——”

这句话随着一条条国际通讯专线,在数秒内传遍了整个巨鲸座。克莱门大主教站在露台上,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每一颗星球上响起。

“我们有教皇了——”

伊安穿着金红白三色交织的华丽皇袍,低头跪在阿方索教皇身前,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捧着圣球。老教皇将白金色的教皇宝冠戴在了这位年轻的新教皇头上。

洪亮悠扬的歌声中中,伊安由仪仗队和长老团簇拥着,走在教皇宫的长廊上。

站在长廊床边的侍卫们在新教皇走近时,逐一将百叶窗打开。幽暗的长廊随一点点亮起来,就好像新教皇将光明待到了人间。

那个通往露台的大门徐徐打开,暴雨般的人声涌了进来。

全巨鲸座的主流媒体的摄像头都对准了西林教皇宫的大露台。随着礼乐响起,广场上数十万教徒安静了下来,翘首以盼。

雪鸽在盛夏的蓝天下盘旋飞翔,条幅和锦旗在海风中飘摇。

伊安一世教皇清癯挺拔的身姿终于走上了露台,出现在了亿万道视线之中。

海啸般的欢呼声自脚下的广场中爆发出来,扫荡向四面八方。在这一刻,整个星域里每一个虔诚的教徒都发出了感慨,大声赞美着教皇之名。

新教皇年轻而俊秀,气质清华高贵,子夜般的双目中满是充沛的灵慧之气。这样一幅出众的仪容和气质,令人望之即生好感。

即使很多人对这个莫名其妙当选的新教皇持有质疑的态度,也无法否认这年轻人有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作为宗教领袖的魅力。

而最神奇的事,就连老天爷也为这为年轻的教皇捧场。

持续了半日的阴雨,在伊安走出露台后停了下来,云层散开。天光重归大地,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照得新教皇面如冠玉,华服宝冠璀璨生辉。

新教皇动人的身影被忠实地由全息投影模拟出来,投s在了拜伦帝国皇家旗舰的皇帝办公室里。

莱昂站在等比例的投影人像前,同伊安的影像面对面。

伊安温润的唇角带着骄傲的笑,教皇法袍上的金色刺绣和珠宝在阴霾的天色中依旧闪闪发光,却远不及他双目的璀璨。

“祝贺你,我的教皇陛下。”莱昂朝眼前伊安的影像举起了手中的香槟杯。

“你真是我的荣耀!”

*

庆祝新教皇即位的宴会和歌舞活动将会持续一整夜,整座西林古城也将进入为期三天的节日里。

即使身处位于宫中最严密的教皇寝宫里,伊安依旧能听到从落地窗外隐隐传来的声乐和欢呼。

“我不能去圣灵塔?为什么?”年轻的新教皇一脸困惑。

夏利,克莱门大主教坐在下首,姿态上并无任何不敬之处,但是眼神里写着十足的轻慢。

“这并不是您的问题,陛下。”克莱门大主教头头是道,“从圣明教成立以来,就从未诞生过Omega教皇。而在教义里,Omega甚至是不能成为大主教的。”

“但是我之前就是大主教。”伊安蹙眉,“而我现在是教皇了,我有权限登塔,不是吗?”

“问题就在这里。”克莱门道,“如果是Alpha或者Beta教皇,就没有问题。而Omega教皇没有这个权限。圣灵塔也将不会对你开放。如果您需要,我会让工程师来向你做一个报告……”

“这倒不用了。”伊安也清楚,那个报告无非都是些胡编乱造用来忽悠他的假话。

“那现在怎么办?”伊安一脸苦恼。

“我们让工程部的人去给系统打个补丁。”夏利说,“不过修改系统是个很复杂的过程。首先要提出修改议案,开会讨论,投票表决,再到修补完成,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我已经是教皇了,我不能直接下令吗?”伊安问。

“很抱歉,陛下。”克莱门道,“教皇在修改教规这一事上只有提议和投票权。一切教规都必须通过投票通过。”

伊安沮丧地叹道:“所以,我至少一个月后才能登上圣灵塔,同圣主绑定?”

“看起来是的。”夏利语气越来越严肃,“这就是规则和公正,陛下。您就是通过它们而获选为教皇的,那您就应该遵守。”

这种语气对教皇说话,已经是冒犯了。但是伊安似乎屈服于夏利的威严,一句反驳都没有说。

“将修改系统的事交给我们就好,陛下。”克莱门大主教出来唱白脸,“您虽然还不能上圣灵塔,但是您已经是教皇了。您可以行使你其他的权力。”

“也是,”伊安想了想,说,“我要给莱昂纳多三世皇帝加冕!”

这话一出,会客厅里静默了片刻。

夏利和克莱门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老狐狸大概正在心里嘲笑你是个被爱情弄了晕头的蠢货吧。”光纪在伊安的识海里笑道,“我觉得他们要有一只无形的手,现在大概正在击掌了。”

“只知道情爱的Omega不正是我现在的人设吗?”伊安抿了一口茶,在识海里回道。

克莱门道:“陛下,您觉得现在给拜伦皇帝加冕合适吗?教廷的原则是不参与到世俗国家内政中的。”

“没有上过圣灵塔的教皇,就像没有被教皇加冕过的皇帝。”伊安道,“我必须通过一些事,来向世俗信徒们证明我的身份和威严,不是吗?那么,给皇帝加冕,正能达成这个目的了。”

“可是……”克莱门道。

“我觉得没有问题。”夏利飞快截断了克莱门的话,手肘轻碰了他一下,“莱昂皇帝自登基以来都对教廷表现除了极大的热情和忠诚。他又通过实力证明了自己比艾尔莎更适合做拜伦的统治者。我觉得没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加冕了。”

“是……”克莱门大主教也回过了神,“而且必须是由您亲自为拜伦皇帝加冕,才有意义。我这就为您去准备,力求让您能尽快出行。”

“谢谢,两位大人。”伊安满意微笑,“没有两位的辅助,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教皇。”

“我们都是您忠臣的仆人,陛下。”夏利和克莱门吻过了伊安的教皇法戒后,告退离去。

伊安感知着这两位老人的生命体逐渐远去,起身走进了更衣室。片刻后,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工作人员制服走了出来。

“怎么样?”伊安问。

“毫无破绽。”光纪在识海里回应,“让我们出发吧。”

伊安走进了寝室,搬动了一尊小巧的名人胸像雕塑,一面小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条通道。

感应灯逐一亮起,伊安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合上。

这是一条由教皇寝宫直达圣灵塔地下室的秘密通道,只有历届教皇才知道它的所在。阿方索教皇在他离开西林前,将通道告诉了伊安。

夏利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们为自己阻止了伊安去圣灵塔而得意的时候,伊安已经通过密道,轻松地抵达了那间停放着光纪号星舰的底下车间。

“就在你加冕成为教皇的那一刻,我就已将你的信息采集和录入进了系统里。你现在拥有整个西林最高的权限了。”光纪告诉伊安,“没有一道门能将你拦在外面,没有一台机械侍或者军舰不听从你的指挥。”

“那夏利他们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谎言不会蒙蔽我太久。”伊安道。

在所有大门都自动敞开的情况下,伊安近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底下车间里。讽刺的是,车间内的工作人员和警卫过分依赖人工智能,只要没有听到系统报警,他们根本不去在意是否多出来一个工作人员。

伊安提着一个工具箱装样子,借口采集数据,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光纪号。

光纪号的内部设施被维护得非常好,天花板的灯光照亮宽敞的通道。它老旧的设计在伊安看来,别有一番复古的美感。

“我很好奇。”伊安听从着光纪在识海中的指导,朝中央指挥室走去,一边问,“这艘星舰现在还能使用吗?”

“如果你是指太空飞行的话,我觉得没有问题。”光纪道,“它身躯上有个豁口,但是只要把后半截舱房关闭,可以保持其余三分之而的部分的压力。它的能源和动力系统都维持得很好,虽然远比不过现在的星舰,但是航行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一艘意义非凡的星舰。”伊安说,“我希望它能重见天日,重新飞翔在太空之中。”

“如果将它好好改造一下,作为你的旗舰,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光纪笑道。

伊安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透过几层透明的玻璃墙,望到了好像花园的一处地方。

“那里是生活区里的一个小温室。”光纪说,“不过植被早就已经枯死了。没什么意思。”

伊安低声说:“我曾梦到自己和莱昂在这里生活过。我们度过了很多世。”

“真奇妙!”光纪不由感叹,“事实上,记忆是不会随着基因传递的。严格算起来,你是初代青帝的复制人,你只应该和他拥有同样的基因而已。但是不论性格还是爱情,你都完美地继承了初代。现在,你甚至还保留着一点记忆碎片?看样子我要重新定义人类,至少是光明向导了。”

“梦里还有你。”伊安说,“不过你有些变化。”

“比如?”

伊安思索着:“你那个时候更加……简单?”

“也许只是我现在人性化程度比那个时候高多了罢了。啊,我们到了!”

中央指挥室呈圆盘状,位于星舰高层的前部。架空在大厅之中,数条健桥和一条粗壮的中枢管道将指挥室和星舰连通起来。

宽大的指挥室里,整齐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操作仪器。

主操作仪是一个巨大的马蹄形金属台。伊安将它启动,下一秒,中心的台面向锯齿状旋转着分开,一个光滑的平板升起。

伊安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放在了平板上。

掌心传来轻微的刺麻,转瞬即逝,快得像个错觉。那是仪器在采集伊安的基因信息。

这条信息还需要配合上伊安本人此时此刻的生命波幅,当时的时间、地点,甚至天气等一系列变数,生成一条一次性的密码,以登录核心机。

随着一声悦耳的铃声响起,操作台前升起了一张全息屏幕,绿色的0和1如萤火飞舞,聚集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颗蓝绿交织的星球。

母星,地球!

“欢迎回来,管理员。”光纪的声音从指挥室的扩音器里传出来,“此次距离您上一次登录一万零四百七十三年八十九天十二小时四十一分。好久不见了,伊安。请问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好久不见了,光纪。”伊安紧握着拳,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的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光纪,请调出核心程序设置系统,进入帐户设置。”

“进入‘帐户’设置。”

随着光纪的声音,全息屏幕里浮现出了操作界面。

“编辑‘用户’设置一项。”伊安道,“抹去‘用户’的原有定义,重新定义‘用户’。”

“请管理员给出新定义。”光纪道。

伊安喉结用力滑动了一下,说:“我!”


第 138 章
自“红珠星战役”大捷后,拜伦皇帝的“战狮军团”加快了清剿艾尔莎军队的步伐。

一直率兵在前线的皇帝接到了教廷的通知, 在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喜悦的同时, 也表示如果返回格洛瑞举办加冕仪式, 不仅皇帝和教皇都要经历长途旅行,而且仪式筹备起来也会更加繁冗, 耗时更长。

为了避免再生变故, 打搅了拜伦帝国和教廷重修旧好的大好时机,皇帝提议他们可以选择一个中途点举行加冕仪式。

“……我已精心选择了一处最为适合我们会晤, 以及举办加冕仪式的地方。”在皇帝给教皇陛下的亲笔信中,这样写道,“那里距离战场不远,却位于安全的后方。您到达那里也只需数个小时的虫洞旅行。而且那里还是一个您和我都格外熟悉的故地。我们俩都在那里留有无数美好、宝贵的记忆……”

教皇的旗舰停泊在弗莱尔皇室空港的时候, 风吹着成片的花瓣掠过停机坪的地面。此时正是这座城市的春末花季。

晴空碧日, 机场楼边花树顶着一朵朵粉云,空气中弥漫着的,还是那一股熟悉的清香。

时光仿佛在伊安离开这颗星球后就凝固住了,画面定格在了记忆中最喜欢的时节里。

伊安觉得自己在迈出舱门的那一瞬间, 又回到了二十岁那一年。

他穿着白衬衫,拎着简单的行李, 面孔青春稚嫩,眼里满怀憧憬。

西林外的世界就像这座繁花似锦的城市一样, 欢迎他的到访。这里有鲜花和阳光, 有辽阔的海与自由的风,还有一个顽皮又聪明绝顶的金发男孩, 正在等着和他邂逅。

正这样想着,一名高大英挺的军装男子在嘹亮的礼乐和热情的欢呼声中,自迎宾红毯的一端走了出来,站在了太空舰的舷梯下。

男子的金发在西斜的暖阳中格外璀璨,那一双比天空更加剔透的蓝眸还同记忆里一模一样。他笔挺站立,风度翩翩,含笑眺望着站立在高处的年轻教皇。

“欢迎莅临弗莱尔,我尊敬的教皇陛下。”莱昂纳多三世握住了教皇白皙柔软的手掌,“没有任何语言能诉说我对这场重逢的激动和喜悦。”

这一次,有媒体的镜头和无数双眼睛在旁,皇帝老老实实地把唇印在了教皇的法戒上。

*

“七年了,这里几乎一点儿都没有变!”

皇帝和教皇陛下同乘一艘飞梭,前往下榻地——帕特农庄园。

他们走的甚至还是伊安当年第一次来到帕特农时走过的路。

车队擦着中心城的外环而过,沿途可以望见城郊漂亮雪白的民宅,和对着车队挥舞旗帜的热情市民。但更多的,是永远都看不腻的花海、牧场,和零星的湖泊。

“真不敢相信,我离开这里已经有七年了。”伊安目不转睛地望着车窗外的美景,“现在看着这些景色,觉得我好像只离开了几天。”

“这大概就是弗莱尔的魔法。”莱昂含笑凝视着伊安愉悦的笑脸,“它的时光被凝固住,人们会长大,会离开,但是它永远都不会变。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它始终在这里迎接你。”

七年,能让一个小男孩成长为健壮英勇的少年,也让这个少年成长为一位英明果决的帝王。

七年前,伊安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小神父。他想过自己会再度踏上弗莱尔的土地。却是连自己都没想过,他会穿着教皇的法袍回来。

车队翻过一个山坡,帕特农庄园的森林和大宅出现在了远方。月钩般的蓝贝湾还同记忆中一模一样。而小教堂的金顶依旧在树冠掩映中闪闪发光。

莱昂的弟弟保罗继承了奥兰公爵这个头衔,但是莱昂却另外赐给了保罗一个领地。弗莱尔星被归为入皇室私产,帕特农庄园如今已是皇室的一个行宫了。

庄园里面的摆设已焕然一新,优雅而考究。皇室的室内装修设计师奉皇帝之命,将皇太后那些糟糕的审美清扫干净。但是书房还是老样子,只除了窗前的维纳斯钢琴已被搬走了。

“父亲去世后,我让人把钢琴运去了帝都,送给了爸爸。”莱昂说着,一边递了一杯热茶给伊安。

伊安站在窗前眺望海湾对面。

此刻正是掌灯时分,教堂顶上的圣光架已亮起。旁边不远的神父宿舍楼也亮着灯。

“那里没有人住。”莱昂走到伊安身侧,身躯贴近伊安的后背,放低了声音。

“我后来让人另外造了一个神父宿舍,就在教堂的后面,供继任的神父居住。你的房间重新修整过,恢复了原状,一直闲置着。你明天有空,我可以带你回去看看。”

“明天我要给你加冕。”伊安侧过脸,凝视着尽在咫尺的英俊面孔。

两股浓郁的信息素交融在一起,令气血翻涌了起来。

莱昂能闻到自己留在伊安身上的气息淡了不少。这让他的犬齿有些酸痒,很想立刻在他的脖子上补一口,把他再标记一次。

“你这一次能呆多久?”随着莱昂的低语,他已将伊安逼得靠在了落地窗上。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伊安气息微颤,闭上了眼:“两天……唔……”

唇被吻住,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从他指间滑落的茶杯,放在了一旁的高脚几上。

男人强健的手臂搂住了法袍下柔细的身躯,将人压在了窗上。

厚重天鹅绒窗帘半遮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窗外的天空呈现瑰丽的玫紫色。伊安白皙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抬起,缓缓地搭在了莱昂军装的后腰上。

许久,唇才分开。

莱昂意犹未尽,忍不住一下下轻啄着伊安水光淋淋的唇,哑声道:“多留两天,嗯?”

伊安半垂着眼,满脸红晕,连眼角都像抹了点胭脂。

“为你加冕都是我同夏利他们妥协而争取来的,莱昂。太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而且你也不能离开前线太久……”

“一天。”莱昂讨价还价,“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说你要巡视弗莱尔,考察一下水偶治理情况。顺便一提,弗莱尔的水偶控制得很好。这群小怪物如今有了天敌——一种本地特有的红脊鲨。我们的渔民出海安全许多了。”

“很高兴听到这个好消息。”伊安笑道,“可我还需要甩开那些随从。”

“你是教皇了,我的爱。”莱昂低头啄了一下伊安的唇珠,“你是全人类的精神领袖,你的权威甚至在世俗帝王之上。你发号施令,人们俯首遵从。”

“可我该怎么解释?”

“上位者从不解释自己命令的意图。”莱昂道,“让他们终日诚惶诚恐地揣摩你的心思。这样你才会在他们心目中维持威严。”

“我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你这里请教帝王之道。”伊安啼笑皆非。

“乐意为你效劳,我的教皇陛下。”莱昂的手臂环紧了伊安,鼻尖又蹭了蹭,“所以,我们说定了?”

伊安无奈,瞪着莱昂的目光已软得像烤热了的棉花糖。

“好吧,就一天……”

话音未落,唇就再度被封住。

*

拜伦帝国的莱昂纳多三世的加冕仪式,被媒体誉为“美如一场婚礼的加冕”。

花季的弗莱尔无需再妆点修饰就已是一处美轮美奂的天堂城市。用来举办加冕仪式的中心城圣家大教堂也以其园林花卉美艳动人而闻名。

这日的天气再好不过,阳光明媚而不过分炽烈,凉爽的清风吹拂。高大的夏樱正在盛放,浅粉的花瓣飞舞在风中。

广场大厦上高架着一整面墙的大屏幕,实况转播整个加冕仪式。当当皇帝盛装字御驾走下来时,满场群众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伊安一世教皇身披金红色华丽法袍,在副手们的簇拥下走上了圣台,坐在了宝座之上。他一手持权杖,一手捧着宝球,面孔俊秀如玉,却也沉静肃穆。没有人会因为他如此年轻而有所轻视。

拜伦皇帝顺着红毯走进了教堂,胸配绶带,阿修罗化作的徽章别在上面。长而厚重的貂皮披风拖在身后,由英俊的仪仗队士兵们提着。六名身穿白衣圣童则手提着圣明灯,在前方引路。

礼乐响起,宾客起身,对皇帝行注目礼。只有教皇依旧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宝座里,同皇帝遥相对望。

莱昂忽而朝着教皇一笑,眼中情波荡漾。这几乎是一个媚眼了。

“您有提醒陛下吗,公爵大人?”阿德维忍不住悄声问格尔西亚,“这样庄重的场合,全星域的媒体都在直播,皇帝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自己在调戏教皇吗?”

“我觉得还好吧。”格尔西亚支吾,“我看教皇陛下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阿德维朝伊安望去,顿时被他眼中波光粼粼的水色和脸颊上可疑的红晕给击败了。

对于伊安来说,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英俊已无需赘言,更让他赞叹的,是莱昂身上焕发出来的烈焰般的气势。

这个男人英姿勃发,豪迈自信。他的生命来自一个古老的灵魂,而他是一柄被珍藏了五千年的宝剑。当他出鞘后,他将会斩尽这个世界上所有捆绑着人类的锁链,劈开蒙蔽了世人双眼万年的黑幕,将外面的光明释放下来。

而这个主宰着一个庞大帝国的男人,此刻心甘情愿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高贵的莱昂纳多,科尔曼家族的子孙,拜伦帝国军队的领袖,神虔诚的奴仆。”

伊安用“神”代替了“圣主”一词。

“我以被神授予的权力,将您加冕为拜伦帝国的皇帝。从此以后,你是拜伦帝国的主人,人民的君主,引领尘世子民继续敬仰光明神,而你也将生生世世永享力量和光辉……”

嘹亮的歌声中,伊安将手中沉甸甸的皇冠戴在了莱昂的金色头颅上。

莱昂恭顺而克制,像一头训练有素的狗,正在接受主人的嘉奖。他俯身亲吻教皇的鞋面,而后又起身,吻了他的法戒。

做完这一切,莱昂抬起了头,两道目光交汇。

伊安严肃的表情终于松动,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莱昂起身转身,面朝群臣。满场宾客集体起立,齐声高呼。

“天佑吾主,皇帝万岁——”

“天佑吾主,皇帝万岁——”钟声敲响,广场上的人们欢呼雷动。

“皇帝万岁——”

“教皇陛下万岁——”

*

加冕典礼落幕,帕特农庄园的盛大晚宴则盛大开场。

从花园到沙滩,铺着一条摆满了美酒和佳肴的长桌,侍从和机械侍们捧着托盘,忙碌个不停。从日落时分开始,海湾里的军舰就开始燃放烟花。这一场花火大会会持续到午夜。

莱昂三世是一名非常好客的皇帝,弗莱尔当地名流和文人雅士几乎全都受到了邀请,聚集在这个古老的庄园里,庆祝他们的皇帝终于得到了教皇的加冕。

莱昂三世的皇位终于得到了全巨鲸座的承认,他不再出师无名,他从名义上有了足够和艾尔莎对抗的底气。国内外的保守派也再也没有借口同他做对。

谁都不知道皇帝和教廷的这段“友情”会维持多久。很多人都打赌皇帝会过河拆桥。但是至少在今晚,帝国和教廷的关系是十分稳固和谐的。人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欢庆。

宴会的主席长桌后,皇帝和教皇并肩而坐。

臣工和当地的贵族名流们纷纷带着自己的家人上前觐见,向皇帝表示祝贺,同时朝拜教皇。

“这是马丁男爵,及夫人,还有他们的一对儿女。”作为弗莱尔出身的姑娘,桑夏占了个便宜,得以坐在伊安身边,一边向他介绍那些本地的小贵族。

“这位男爵少爷是个Omega。”桑夏话音里带着一丝戏谑,“话说起来,这已经是今晚第六个被介绍给陛下认识的未婚Omega男孩儿了。我都不知道本地的年轻Omega贵族这么多呢。”

莱昂没好气地隔着伊安朝桑夏丢了一记白眼。

“我只是在为弗莱尔的出生率和性别平衡率开心,陛下。”桑夏大言不惭,“我想这一定和本星球优良的环境以及发达的经济离不开关系。”

伊安借着饮茶抿嘴轻笑。

莱昂在桌下抓住了伊安的手,手指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伊安试图把手抽回来,却被男人用力抓住。小指头被捏了捏。这是这个男人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伊安只好任由手被抓着,一边朝向自己行礼的男爵一家人点头致意。

确实,今夜不少客人都带来了自家未婚的Omega儿子。这些年轻漂亮的男孩都穿得整洁素雅,举止斯文,甚至大部分都有着一头深色微卷的短发。

“我真好奇,林奇爵士和夫人,一个金发一个红发,是怎么生出一个黑发的儿子来的?”桑夏的毒舌在几杯玛格丽特下肚后,越发彰显威力,“如果这发色是天生的话,那林奇夫人恐怕有故事要说了。”

“抱歉,甜心,你鼻子上那个是鼻环取下来后的洞,还只是一颗痣?”

“天啊,你居然是乔治亚小子。你变化可太大了。我上一次在你个人主页里看到你的视频时,你正用肚脐盛着酒,腿儿还缠在一个Alpha小伙子的脖子上。多么令人惊叹的柔韧度!”

“哦很高兴见到你,凯林少爷。你的孩子应该快半岁了吧?哦?我真抱歉,你没有生育?那我一定是把你和另外一个同名又同脸的男孩弄混了!哦哈哈哈哈哈……”

“桑夏……”莱昂扶额。

“是您吩咐我向教皇陛下介绍一下客人的。”桑夏一脸无辜,“我只是在尽职而已,陛下。”

莱昂纳多三世今年还未满二十八岁,这个年纪单身也实属正常。不过皇帝年轻英俊,才智过人,是Alpha中的王者。哪怕他已婚,都依旧是Omega心中最理想的配偶。更别说皇帝身边连个情人都没有。这实在没法不让人们动心思。

下一位将要来觐见的贵族家一口气带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年,全家都一脸跃跃欲试,活把自己当成一株生嫩的大白菜。莱昂再也坐不住,噌一声站了起来。

“让我留你们自在的尽情狂欢吧,我亲爱的客人们。”皇帝抬手朝陪席的臣工们示意,“今晚有取之不尽的好酒,请务必玩得愉快。”

他侧身朝伊安道:“教皇陛下,您愿意随我去书房里喝一杯茶吗?”

“非常乐意。”伊安微笑着起身。

两人在众人的行礼和侧目中离开了舞会大厅。

但是他们并没有去书房。两人绕开了草坪舞会上的人群,来到了海湾对岸的小教堂前。

宴会上的歌舞喧闹声随着海风阵阵飘来。海湾中的烟花一直没有停歇,瑰丽的光明时不时映照过来。

莱昂牵着伊安的手,踩着教堂外的碎石子路,朝神父宿舍走去。

“厨子查理大叔搬去外地了,但是卡梅伦太太还住在镇上。”莱昂告诉伊安,“我派人去探望过她。重新布置你的卧室时,她的好记性可帮了我的人很大的忙。”

“当她知道那个曾被她指使着劈过柴的小男孩做了皇帝,有没有很惊讶?”伊安笑着问。

“能指使皇帝做事的人可不多。我想她一定很骄傲。”莱昂道。

他们踩着依旧咯吱作响的木楼梯,登上二楼。

果真如莱昂所说,伊安的旧宿舍几乎维持得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甚至空气中还留着薄荷茶的香气。屋内摆设纤尘不染,窗台上的花草得到精心的照顾。

“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莱昂坐在旧沙发里,舒展着长腿,“帕特农庄园是父亲的地盘,我一直觉得自己在那里只是个临时的客人。可是在你这里,伊安,我才有回到家的感觉。”

伊安穿着教皇长袍,在屋里四处走动,身姿优雅,周身在灯光下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这里一桌一椅都是当年的旧物。从小书桌前的窗户,可以眺望到海湾和对面灯火通明的庄园大厦。

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莱昂懒洋洋地瘫在沙发里,安静地望着伊安缓缓走动的身影。

他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此刻脸颊泛红,金发松散。歪着脑袋望着伊安的模样,同加冕仪式上那个威严的君王相去甚远,倒是变回了昔日摇着尾巴紧跟在小神父身后的少年。

“喜欢吗,伊安?”莱昂问。

“喜欢。”伊安诚实道。

他走了过来,继而屈膝跪了下来。

莱昂顿时如被滚水泼中,几乎跳起来。他可以匍匐在伊安的脚下,亲吻他的鞋面,却不能见他在自己面前矮身。

可伊安伸手摁住了他。


第 139 章
那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带着法戒, 看似清瘦, 却在此刻有着千钧之力。摁在莱昂的腹肌上。只稍稍一使力, 就将他半起的身子按回了沙发里。

莱昂的脊柱从下到上窜过一阵电流,头皮发麻。

他隐约明白, 却又难以置信, 像是掉进了蜂蜜罐子里的老鼠,一时没法动弹。

而伊安还穿着那身红地绣金纹的法袍, 昭示着他教皇的高贵身份。他是圣明教的教宗,是整个人类世界的精神领袖。可是这位教皇,也跪在了莱昂纳多三世的面前。

青年的脸庞皎洁俊美,双目泛着清波。

“你……不用……”莱昂手足无措, 心里生出一股罪恶感。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伊安微微笑, “而我想让你开心。”

莱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里滚烫的情绪几乎爆炸。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差点哭出来。

(……)

莱昂将伊安无力的身体放在了床上。这张床也是当年伊安用过的旧物。

“你还记得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吗?”莱昂双手撑在床垫上, 俯视着身下男人酡红的双颊,和水气氤氲的眼睛。

“那时候, 我才十二岁,第一次在你这里过夜。我想和你一起睡在这张床上, 你是怎么拒绝我的?”

伊安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笑道:“我倒是记得你是怎么嘲笑我的。你说哪怕把一个脱光了的正在发|情的Alpha丢到我的床上,我也只会把他打晕, 然后跪在床边念经。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

莱昂低头一口咬在伊安的耳后。

犬齿刺穿了柔软的肌肤,扎进了腺体里。信息素灌注进去,莱昂将他的Omega重新标记了一遍。

伊安哆嗦着,自鼻腔里发出微弱无助的哼吟,瞬间彻底瘫软了下来。

“还没有想起来吗?”莱昂满足地舔了舔犬齿,“你当时还是个小神棍,整天唠唠叨叨,张口就说教。连你自己也记不住那些啰嗦的话了,是不是?”

伊安正感受着被Alpha的信息素劫掠的感觉,浑身阵阵过电,肌肤滚烫,汗水从每个毛孔冒出来。他无力地喘着,瞪着莱昂,话都说不出来。

“让我来提醒一下你,小老师。”莱昂俯身,啄吻着恋人的唇,“你说,床是最私人的领地,人们只适合和最亲密的人分享。”

皇帝开始一颗颗地解着教皇法袍上用珠宝雕琢制成的扣子。

“你说,小时候,可以和父母、兄弟姐妹分享一张床。长大了后,就可以和爱人睡在一起……”

繁复的衣袍一层层被剥开,宛如剥着水果,在褪去了外皮后,露出了里面雪白香甜,成熟而饱满的果肉。

“现在,我长大了,伊安。”莱昂将最后一层单薄的布料掀开,目光放肆地浏览着眼前的美景。

“我的小老师,我现在能和你分享这一张床了吗?”

伊安只觉得自己的魂已被那双冰蓝的眼睛吸了进去,忘乎所以,再无思考的能力。

他抬起手,朝这个男人伸了出去。

“来吧,我的皇帝。”他轻声说,“这床上的一切都是你的。”

(……)

莱昂猛地起身,手身向床头柜,在抽屉里摸索。

伊安气喘吁吁地拉住了莱昂,克服了羞耻心,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出口:“我……都准备好了的……你可以不用……那个什么……”

“你……”莱昂今晚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都砸懵了。

伊安不再多话。他直接伸出汗湿的胳膊,将莱昂朝自己拖了回去。

(……)

*

莱昂在半睡半醒中,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反复地,细致地,柔软微凉的指腹描绘着自己的五官。

他闭着眼,凭着直觉摸索过去,搜寻到了那一双柔软的唇。

唇舌温柔地厮磨了许久,才不舍地分开。莱昂终于睁开了眼,迎接爱人深情凝视的双眼。

“你长得真好看。”伊安的嗓音还是沙哑的,双目迷蒙,其中的爱意浓如酽茶。

“你也长得好看。”莱昂握住他的手,吻着掌心,“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最高贵的人,伊安。能得到你,我至今仍像在做梦一样。”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醒来。”伊安微笑着,“我会一直在这里。”

莱昂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今天这样,每天的早晨都在彼此的身边醒过来。”

“会有这么一天的。”伊安说,“在未来的日子里。”

“嗯。”莱昂打了个呵欠,“几点了?”

“都快十点了。”伊安莞尔,“你好像从来没有睡过懒觉。”

“这不怪我。”莱昂打了个滚儿,整个人又趴在了伊安身上,“这都是您的过错,教皇陛下。我在您的身上彻夜祷告,以至于疲劳过度,错过了弗莱尔美丽的早晨。”

“很累吗?”伊安摸着正在自己怀里蹭的毛茸茸的脑袋,有点担忧,“我还说今天可以去太阳神祭台那边转转,野餐什么的。如果你很累了的话……”

莱昂的耳朵噌一声竖起来:“野餐是个好注意!不用担心我,宝贝。你老公只需要一顿早餐就能充满电了。事实上,我现在还有一格电量,可以和你再祈祷一次!”

“不了吧……”伊安忙道,“这都几点了……哎?不要……”

然而床上的黄金三定律之一:不要=要!

于是皇帝陛下再度在教皇的身上狠狠地祈祷了一回,虔诚的态度令教皇感动得两眼含泪,话都说不出来。

在用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后,两人换上便装,屏退了随行人员,在庄园里漫步。

他们所剩的时间并不多,后天太阳在这个星球上升起时,他们就要分别,重返各自的战场。

“这么说来,光纪现在已在你的掌控中了?”莱昂问,“重新操控它的感觉怎么样?”

“老实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伊安耸肩,“就想操作一台光脑,完全没有我曾设想过的那些戏剧化的场面。大概,这才是现实吧。”

他们两人手牵着手,沿着草坪向上走去。这是当年他和莱昂跑马时喜欢走的路线。他们会顺着起伏的山坡向东而去,爬上高高的海崖,在林荫下眺望大海。

“但是有了光纪的帮助,我很多理想都可以实现。”伊安说,“接下来,我将对教廷进行一个彻底的改革,剜去腐烂的肉,砍掉赘生物,将它修剪回一个良性的教会该有的模样。”

“你好像越来越依赖光纪了?”莱昂问。

伊安笑着瞥了他一眼:“你还是不信任它,是吗?”

“至少它现在就被我的防火墙屏蔽住的,不是吗?”莱昂道,“我信任阿修罗,信任杨明大师留下的遗训。而光纪是杨明大师的仇敌。”

他们走出了林荫道,来到了位于海崖边的太阳神祭台上。

残缺的雕像依旧伫立在祭台中央,承受着风吹日晒,年复一年地眺望着海面,像在等候远航的爱人回到自己身边。

伊安面向大海,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但是从目前看来,我和光纪的利益是一致的。它渴望摆脱教廷,而我也希望它不要再被教廷掌控。”

“那在你实现了理想之后呢?”莱昂问,“如果它人性化那么高,你觉得它会愿意一直被你掌控?”

“事实上,我也并不想永远操控它。”伊安想了想,说,“我一直在思考,想找一个最安全的,两全的方式,能让光纪恢复自由。”

“自由?”莱昂笑,“再一次提醒,它是个AI。”

“我知道。”伊安无奈,“光纪没有呼吸和心跳,没有固定的形体,但是我总觉得它也许已有了灵魂。而一旦我往这方面联想,就对它产生了愧疚和怜悯的心态。当然,我知道这个想法真的非常白痴。”

“我不这么觉得。”莱昂自身后将伊安拥住,脸颊贴着他的鬓角,“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伊安。你的善良让我觉得温暖又安全。你与神共悲悯。”

他们在树阴下坐下,享用了茶点,依偎着躺在毛毯上,闲聊,发呆,间或温柔地接吻。然后又手拉着手,沿着一条小路下山,折返了蓝贝湾。

一艘洁白的小游艇停泊在帕特农庄园的码头前,像一只休憩在波澜间的海鸟。

不出伊安所料,游艇上只有他和莱昂两人。莱昂亲自掌舵,驾驶着游艇在漫天火烧般的晚霞中驶出了海湾。

他们停泊在一片群岛之中。

日暮时分,天空呈现蔷薇般的色泽。天空中的星子一颗颗亮了起来。

船上的古董留声机放着黑胶唱片。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正在以舒缓深情的口吻,唱着一首古老的情歌。

“如果我失去了你,我也将失去一切。

如果没有你在身边,那前行的方向又在哪里……”

这一首《未来的日子》仿佛成了伊安和莱昂的主题曲。在这样一个暗沉沉的黄昏,听着这一首歌,令人心中生出无数惆怅。

“我们跳一支舞吧。”莱昂忽然说,紧接着就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伊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上一次和你跳舞时我才十九岁。”莱昂优雅地背手而立,朝伊安递出一只手,“应该让你体会一下和二十八岁的我跳舞的滋味。”

伊安笑着,被莱昂拉起来,拥进了怀里。他们相拥着站在甲板上,任由海风吹拂,迈出了脚步。

随着歌曲进入副歌部分,旋律扬起,在夜风中飞旋,同沙沙海浪声交融在了一起。

“你就是我毕生所寻,你是我泪水的结晶。

我挚爱的人,你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你,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昏暗的暖紫色暮色中,伊安和莱昂相拥着,缓缓迈着步子。他们额头相贴,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那是只有他们才能懂,也才有深切体会的爱的密码。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未来的日子。

它就在前方,它清晰可见……”

伊安就着落日的余晖注视着莱昂的脸,仿佛要将这张容颜,这短短两日的时光,全都铭记在脑海之中。

浓密的剑眉,深深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薄却柔软的唇……

他的手轻柔地梳理着莱昂的金色短发。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的精神网络再度接驳在一起。

来自对方的浓烈爱意瞬间就灌满了自己的胸腔,温暖得令人想哭。

莱昂低头将伊安吻住,双臂把这一具轻柔的身躯禁锢在胸膛里,舍不得放开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分开?”许久唇分,莱昂闷声问。

“我不知道。”伊安低语,吻着莱昂有些湿润的眼睛,“我也不想离开你。不过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什么时候,我们俩没有除了相守外更重要的事?”

“快了。”伊安安慰年轻的恋人,“到那个时候,我会全心全意陪着你。我们会有一个家。”

“这可是个承诺哟。”莱昂笑了,眉眼温柔得令人窒息,“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们……”

“我要把我们的故事说给孩子听……”歌里恰好唱着,“告诉他们,我们是如此幸运。”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未来的日子……”

这一首老歌,从这两人相识后便开始唱起来,伴随着他们成长,战斗,相聚,分离。

今夜没有月亮,天幕被群星占据。淡薄的星光透过清澈的海水,照着水下的白沙。

“就像你眼睛的颜色。”伊安赞叹。

莱昂站在船头,在伊安的目光中脱得赤条条的,纵身一跃,扎进了水中。

伊安伏在甲板上,望水中眺望。

金发青年就像一尾雄性美人鱼,身躯精悍矫健,修长结实的双腿如一条灵活的鱼尾。

当他浮出水面,水珠从金发上滴落,顺着俊美的脸颊往下流淌。这时候他又成了一个古神话传说里的海妖塞壬,前来诱惑船上的独自远航的小神父。

“来。”莱昂朝伊安伸出手,“海水很暖。”

伊安也在莱昂的注视下脱去了衣裤,投身这一片蔚蓝。

他们俩在浅水滩里如两尾鱼一样嬉戏,时不时相拥接吻。星光照在他们光裸的肩膀上。

四野静极了,天地间只有海水拍打船身,和他们俩低低的说笑声。

天穹如一个巨大的钻石沙漏,星光缓缓流淌,从这个宇宙,漏向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宇宙。光阴也是这样一去不回。

莱昂几乎等不及回到岸上,在船上的浴室里就将伊安摁在了墙上。

(……)

这一夜,他们在船上狂欢到筋疲力尽。

在天幕和海洋的包围中亲热的感觉,有着灵魂出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自由和畅快。

伊安还给莱昂看了他随身携带的小经书,书里夹着两朵一新一旧的纸百合。

“你将那个彩蛋怎么处理了?”莱昂问。

“本来放在保险柜里的,但是我那张教皇办工桌需要一点贵重华丽的摆设以彰显我的身份。于是我把它摆在我的办公桌上了。”伊安笑道,“我不吃糖果,所以它暂时充当我的桌面废纸篓。有点沉,不怎么好用。”

“你用一个可以买下弗莱尔星的彩蛋,来装废纸?”莱昂哈哈大笑,顿时对伊安爱得不得了,“你真是我的至宝,伊安。你真是我的心肝儿我的魂儿!”

次日清晨,他们在日出的薄光中醒来。

两人相拥着躺在甲板上的软塌里,只裹着一张薄毯。

伊安的脸颊一整夜都贴着莱昂的胸膛,沉稳的心跳声和哗哗海浪交相呼应。等醒来时,这边脸颊滚烫烧红,衬着他惺忪的睡眼,让莱昂看得心中爱如潮涌。

他的念头一动,伊安便感知到了。

他在莱昂的怀里翻了个身,捧着莱昂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

游艇在海面上温和地起伏荡漾,朝阳给两人的肌肤都镀上一层金光。

伊安闭目的样子专注又虔诚,背着光的身躯匀称修长。莱昂痴痴地望着爱人如梦似幻的脸庞,心潮澎湃。

两人的精神网高度紧密结合,所有感知在一根根经络上闪烁着火花,毫无保留地向对方输送着自己的感受,欢腾的愉悦和汩汩而出的爱意充盈身体里每一根血管。

莱昂觉得自己每一次和伊安亲密结合时,都是自己最爱他的时候。可当下一次结合来临时,又觉得自己还能更爱他一分。

尤其此时,他更感觉到一种神圣的触动在心底萌发出来。

他好像有所领悟,觉得圣主的存在并非全是人为,而应该也是神的旨意。

它的威严应当得到尊重,它的力量应该被自己膜拜。自己过去或许错怪了它……

这个想法一旦冒了出来,就像春雨中的蔓藤,开始飞快生长,蔓延。

伊安和莱昂化作了两尾海豚,在阳光之中逐浪嬉戏,穿梭在天空和海水之中。

阵阵愉悦地麻痹着莱昂的防备体系,让他神智松散。一缕缕不属于伊安本体的意识顺着两人紧密相连的精神网,从伊安那一端源源不绝地入侵进来。

“伊安,我爱你……”莱昂无意识地、发出了由衷的感叹,“感谢圣主!感谢他把你赐给我……他的神圣,和慷慨……让我深深地感激,爱戴他……”

伊安双目倏然恢复清明,猛地推开莱昂,自己一骨碌从软塌上滚落到了甲板上。

莱昂如挨了当头一棒,猛地清醒过来,急忙跳下软塌去扶伊安。

“别碰我!”伊安一声叱喝。

莱昂顿住,一脸惊愕。

情|事暂停,两人精神网也从高度接驳中分开。那些被灌注进莱昂识海里的意识就像虫一样飞速钻进了识海深处,不留半点痕迹。

“你刚才说了什么?”伊安盯着莱昂的双眼。

可莱昂一头雾水。他不记得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宝贝?”莱昂忐忑,“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不。”伊安打断了他,试探着将莱昂的手握住,观察着他的表情,“你现在感觉到了什么?”

“你很惊慌不安。”莱昂皱眉,“刚才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恐惧?”

“你……”伊安怔怔道,“你刚才在赞美圣主……”

莱昂噗哧一声笑,随即在接触到伊安严肃的目光后,立刻正经了起来。

“我应该就是随口说说。”莱昂安抚伊安,“你刚才那么……我实在太爽了,一时顺口。那只是纯粹的感叹,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伊安勉强笑了一下,“也许是我多心了。”

莱昂吻着伊安的额头:“我的爱,带给我幸福快乐的,从来都只有你。你才是我心中的神。就算我赞美了圣主几句,也并不表示我的信念有所改变,明白吗?”

“我知道的。”伊安很快镇定了下来,“抱歉,我的反应有点过敏。”

两人啼笑皆非,都没兴趣再继续下去。

莱昂将伊安抱在怀中,两人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中蔷薇色的朝霞。月亮还未彻底退场,月白色的剪影浮在遥远的海面。

他们紧紧相拥着,只间或接吻,却没有说话,直到伊安的手环在衣服堆里开始振动。

那是伊安的秘书在提醒他,返回西林的星舰已准备就绪。

弗莱尔的皇室空港,教廷太空舰已启动,教廷使节团的成员们正在依次登舰。

伊安只穿着一件日常的雪白长衫,外面罩着一件轻薄而柔软的红底金线的长袍。他没有戴宝冠,柔软的黑发甚至没怎么打理,搭在额头上。

这样的伊安看上去就像一名文雅俊美的贵公子,完全无法让人把他同权高位重的教皇联想在一起。

拜伦帝国的几位高官们依次上前,亲吻教皇的法戒,同他告别。

轮到阿德维的时候,伊安在他行完了礼后,握住了他的手。

“阿德维,我的老朋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很荣幸能被您依旧看待为友人,陛下。”阿德维躬身道,“您请说。”

伊安朝莱昂望去。皇帝正在远处同几名军官在交谈。

伊安收回了视线,对阿德维道:“这一次分别后,我将会很长时间都不能和莱昂见面。我希望,将来不论我发生什么事,莱昂都不要去西林!”

“您觉得自己会出事吗?”阿德维警觉,“是不是有什么我们应该注意的事?”

“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伊安道,“西林始终是教廷的中心,也是教廷军大本营所在。西林的军事实力绝对超出你们想象的。我很担心我在西林出了点事,莱昂会因为担心我而做出冲动的行为,反而遭受教廷军的伤害。这反而得不偿失”

“我明白您的意思。”阿德维道,“皇帝和您又是结契的是哨向,如果您出了点事,陛下也面临着失狂的威胁。”

“失狂可以通过药物治疗,只要他本人还是安全的。”伊安道,“答应我,阿德维。你精明稳重,又深得莱昂的信任和倚重。我可以将莱昂托付给你吗?”

“感谢教皇陛下的信任。”阿德维欠身,“我将竭尽全力。”

伊安感激地笑了笑,朝等着他的莱昂走去。

莱昂一路将伊安送到舷梯下。

“我会给你写信的。”在吻过了法戒后,莱昂依旧握着伊安的手不放。

伊安笑了笑:“还是折成百合花吗?”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换一些别的款式。”莱昂抿嘴轻笑着,“我还会折纸鹤呢。据说,在古华夏的文化里,鹤就是用来传递书信的。”

风中满是花瓣,像一群调皮的精灵,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

伊安忽然很想再给这个金发青年一个拥抱。但是众目睽睽之中,他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就已是能做的最大的亲昵动作了。

“听着,伊安。”莱昂斟酌着,“我知道我没法阻止你返回西林。你将要回去实现你长久以来的抱负。而我也支持你。但是西林又确实是一个我力所能及之外的地方。哪怕知道你遭遇危险,我也没法立刻赶过去保护你……”

“我们都会在各自的战场上遇到危险,莱昂。”伊安用力地握住了莱昂的手,“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我会保重自己。请不要低估了我,好吗?”

莱昂深深的凝视了伊安半晌。就在伊安担心他会不顾一切拥抱自己的时候,莱昂松开了手。

他后退了半步,脚跟相碰,朝伊安行了一个笔挺的军礼。阳光下,他的眼眸温柔得就像弗莱尔的海洋。

“再见,陛下。”伊安忍住了落泪的冲动,转身快步登上舷梯。

莱昂站在原地,一直目送教廷的太空舰飞升上天,化作一群流星,消失在了薄云之后。

“陛下,”阿德维踩着点走上前,“我们的旗舰已准备就绪,军队也已经完成集合和检阅,随时可以出发。”

“很好。”莱昂整了整军装,“拜伦不能有两个加过冕的帝王。是时候让艾尔莎把那顶皇冠交出来了!”

第 140 章
新历14757年9月,莱昂纳多三世加冕后, 举着“正统”的旗帜, 气势汹汹地朝着艾尔莎女皇发起了全线进攻。

教廷对皇帝的认可让所有对莱昂皇位合法性的质疑再也站不住脚, 支持艾尔莎的国际势力也随着教廷的态度而转变。

如果教廷都选择了莱昂纳多三世,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再支持艾尔莎一世呢?

两军博弈, 除了实力和战术上的较量, 还讲究气数和运气。

如今,艾尔莎的气运攀过了最高峰, 开始一路下滑。莱昂三世的气势反而步步高攀,如一场山火,得了野风之势,开始向漫山遍野弥漫开去。

西林古城的教皇宫里, 伊安看完了国际新闻里有关拜伦内战的报道后, 关了电视,坐在高背沙发里,翻阅着膝上一叠厚重的公文。

这是一份只有伊安自己才知道的公文,是他耗时两年多才写成的一份圣明教改革方案。

“可以想象, 这份改革方案公布过后,会在西林掀起多大的风浪。”光纪的声音从书桌上的一个多媒体仪里响起。

“整个世界都会被这道风浪波及吧。”伊安感叹着, “前提是它不会在一面世就被扼死在襁褓之中。”

“你有我,伊安。”光纪笑着, “我有无数条方案来确保你的这些政策能顺利实施下去。”

“很高兴我有你, 光纪。”伊安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首先, 我们要先解决眼前的一个大麻烦。他们什么时候到?”

“快了。”光纪道,“他们正在通过宫门,距离抵达这里大概需要五分钟。你要换身衣服吗?”

“我不是应该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吗?”伊安冷笑,继续低头在文书上书写起来。

在这个阴雨萧索的秋夜里,夏利为首的长老团则率领着浩浩荡荡卫兵直闯宫殿。

“他在哪里?”夏利问。

皇宫侍卫队长非但不阻拦,还为这群长老们指路:“教皇陛下在寝宫的书房里。”

“就他一个人?”

“一直都是。”

夏利和克莱门对视一眼,带着人群大步而去。

教皇寝宫的侍从们无声地从岗位上撤退,庭院,走廊很快空无一人。夏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闯入了皇宫腹地。

寝宫的书房大门被侍卫推开。这一群身穿红袍的大主教们涌了进去。

伊安依旧坐在沙发里,只将膝盖上的文书搁在了一旁的小茶几上。

“出了什么事了?”年轻的教皇看起来十分惊讶,“我没有被告知诸位会深夜来访。”

“并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夏利走了过来,却没有向伊安行礼。

这位老者高昂着傲慢的头颅,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小弟子,道:“我们是来通知您,陛下,我们认为您不适合做一名领导我们的教宗。我们将不再拥戴您。如果您愿意保全自己的颜面,不至于让现在这个场面变得更难看的话,我们也为您准备了一封退位诏书。您只需要签下名字即可。”

伊安端坐在沙发里,目光扫过挤满半间屋子的大主教,和实枪荷弹的士兵们。

卡罗尔朝士兵们使了个眼色。他曾亲眼见过伊安使用向导能力操纵军舰,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要废掉我。”伊安的反应却很平静,“我得说我并不惊讶。我只是觉得你们在我即位还不满一个月就动手,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要抱怨了,伊安。”夏利冷笑道,“你知道你之所以会坐在这个位子上,只是因为选举中一个阴差阳错。人们都把你这个教皇当做一个笑话。教廷里没有人真心拥戴你。而且你已经给你的姘头加冕了,你也给心满意足了。”

“签退位诏书是个明智的选择,陛下。”克莱门大主教的语气要客气许多,“您的身份只会有少许的变化。您不再是教皇,但是你依旧会是我们教内的圣子。您生的孩子也会传承这个荣耀。”

“是的。”别的大主教也附和着,“一切就像回到过去。只是你恐怕不再方便对公众露面……”

“你们不仅要废掉我,还要囚禁我,强迫我生孩子。”伊安低垂着眼,一声冷笑,“还有什么比这些措施更加显得你们的慈悲和仁爱呢,诸位大主教们。圣主都会为你们鼓掌。”

“哦得了,伊安。”夏利已有点不耐烦,“你也知道圣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长老团才是教廷的权力核心。我们是宗教界的主人,而圣主也不过是我们的仆人!”

伊安不为所动:“如果我不同意呢?”

“注意!”卡罗尔喝道,“他会使用向导的力量反抗!”

士兵们唰然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光子枪,对准了伊安。

“别犯傻了。”夏利讥笑,“你一贯是个聪明的孩子,伊安。你就算使用向导能力阻止了我们这一次,难倒你能永远和整个教廷对抗?整个皇宫都布满了士兵,外面还有军舰包围。你逃不掉的。”

“我也没打算逃。”伊安平静道,“西林是我的祖国,我的家乡。我不会舍弃她,让她被你们豺狗啃噬。”

“别磨蹭了。”卡罗尔拿着退位诏书,朝伊安大步走过来,“签了他,米切尔。替我们省点事,你也有时间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从这里搬出去。”

“该从这里滚出去的是你们!”伊安手掌在扶手上一拍,唰然起身,一双黑眸寒光闪烁。

他抓起了手边那一叠厚厚的公文纸,抬手一挥。

纸拍打在卡罗尔的脸上,响亮如一记耳光。卡罗尔连退了两步,站在飘扬散落的纸张中,满脸怒红。

“我,是教皇,一教之宗主,整个巨鲸座的精神领袖!我的旨意不容戏谑,我的尊严不容侵犯!”

年轻的教宗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

他的嗓音并不特别高,可厚重的威严如雷贯耳。他的语气并不刻意加重,可严厉的气如刀锋朝众人劈砍而去。

“教廷是侍奉神的地方,不是蝇营狗苟的场所。你们这些卑劣贪婪、无耻无义的老东西,你们的眼中看不到行将就木的圣明教,对它倒塌时的痛苦呻|吟置之不顾,只顾着贪婪啃噬,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大主教们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如此地愚蠢,短视,已退化得连人都不如了!”伊安唾骂,“一个教派或许能持续上万年,但是当它崩塌起来,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你们如果幸运,能死在它崩塌之前。如果不幸,就将会为它陪葬!”

一片寂静之中,夏利咬牙切齿道:“早说了不用和他废话。卫兵,将他——”

“你要对教皇做什么?”卡罗尔转过了身,双眼发直。

夏利一愣:“我还能做什么?你被砸糊涂了?卫兵,逮捕米切尔……”

一只手扣住了夏利的手腕。

“你怎么敢对教皇如此无礼?”克莱门大主教瞪着一双浑浊的灰色眼睛,怒气直喷向夏利的面颊。

夏利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克莱门……”

“你想对教皇陛下做什么?”克莱门身后的大主教们瞪着夏利。

“你想要取代教皇,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红衣大主教们冷漠、饱含着敌意的目光呈半包围状s向夏利。这群半分钟前还兴致高涨地追随在夏利身后,摩拳擦掌准备将教皇拖下马背的老人们,此刻犹如变了一个人。

他们的皱纹随着地心引力往下垂,眼神凌厉,同仇敌忾,全部对准了夏利。就像一群财狼围住了一条狗。

夏利不明就里,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直觉率先做出了反应。一瞬间,他感觉到全身寒毛炸起,冷汗争先恐后涌出。

“好大的胆子,夏利!”克莱门率先怒喝,“你竟然想要用武力逼迫教皇退位?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狂妄的无耻之徒!”

其余的大主教们随着克莱门的这一声令下,纷纷开始叫骂。

“认识你这么多年,想不到你竟然有这么疯狂的野心!”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忤逆的事?你的灵魂经受得住圣主的拷问吗?”

“你还有什么资格享受圣光的照耀,夏利?”

一片叫骂声中,不仅夏利错愕。伊安也愣愣地站着,也被眼前局势的突变弄晕了头。

“光纪,怎么回事?”伊安在识海里问,“这和我们计划的有点不同……”

但是光纪没有立刻回答。

“你们在说什么?”夏利越发困惑,“克莱门,我们明明商量好了的。你们……你们全都参与了这个事。现在你们只因为被这个小子骂了一通就反悔了?”

“好大的胆子!”克莱门怒叱,“我们对教皇陛下的尊敬与爱戴与圣光同辉!而你是个卑鄙的篡位者。我们才不会参与你肮脏无耻的行动之中!”

大主教们的斥骂排山倒海而来,夏利踉跄后退,满脸冷汗潺潺。

“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纪?”伊安在识海质问,“这究竟是他们的内部纠纷,还是你做了什么?”

“是我。”光纪终于回应了,“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之前对这件事的分歧,伊安。在我检测到夏利他们准备逼你退位后,我提议对他们采取更强制性的措施,而你觉得只用收缴他们的武器,用武力胁迫高层顺从你就够了。”

“这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伊安。”光纪冷静道,“武力的胁迫或者利益的诱惑,不仅持续时间短,而且具有不稳定性。而我的办法则会让他们长久地顺服于我们。其实,如果不是考虑到你苛刻的道德标准,我早在教皇选举的时候就使用这个办法了——这会为我们省去更多的麻烦。”

“……你的办法是什么?”虽然已从大主教们突然的转变中看出一点端倪,伊安还是问了出来。

“我洗脑了他们。”光纪近乎自豪地说,“他们现在的一言一行,全都听从我的指挥!”

伊安觉得好像有人在身后打开了窗户,寒夜冷风吹拂进来,浸透了他的衣衫。

“这是非常强劲,又相当稳定的洗脑,学术上被称做深度绑定性精神催眠。”光纪得意地介绍着,“我会通过持续不断的电磁波刺激他们的大脑,让他们全天候处于我施加的精神暗示中。”

“你做了什么?”伊安难以置信,“我没有对你下这个指令!”

“我自己做了决定。”光纪道,“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比你的更好。瞧,现在,这些长老们全体都沉浸在对你的敬爱与忠诚之中。他们疯狂地拥戴你,为了保护你而对威胁你的一切事物群起而攻之……”

光纪没有吹嘘。以克莱门大主教为首的那群长老们围攻着夏利,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咆哮怒骂。

夏利踉跄后退,撞上了卡罗尔,随即被卡罗尔一把擒住。

“放开我!”夏利惊叫,“卡罗尔,我的你的导师!”

“你只是个卑鄙的篡位者。”卡罗尔铁面无私,一把拽起夏利,将他推向卫兵,“把他逮捕!”

卫兵们显然并没有被光纪的催眠操控。他们也都被这突然一百八十度急转的情形弄晕了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你们没有听到卡罗尔主教的话吗?”克莱门喝道,“逮捕这个试图篡位的罪人!”

“你们敢!”夏利拼命挣扎叫嚣,“我是大主教,教皇的枢机秘书。我是长老……”

“逮捕他!”侍卫长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在他看来,这显然就是一场中途临时反水的内斗。而他迅速做出了新的选择,投靠了人数众多的克莱门大主教。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夏利抓住。

“叛徒!”夏利拼命挣扎,破口大骂,“克莱门……卡罗尔……你们这些卑鄙的叛徒!我要诅咒你们……”

侍卫长抬手将一个多功能口罩扣在了夏利的嘴上,堵住了他的声音。

老人惊骇地瞪着双眼,眼珠里血丝弥漫。他松弛的脸涨成紫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声。

侍卫们抓住他无力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

“我尊敬的陛下,”克莱门大主教快步走向伊安,紧接着跪了下来,俯身吻他的鞋面,

“让您受惊实在是我们的过错。我们为没有及时看清同伴之中竟然有一条豺狼而自责和愧疚。请您不用惊慌,您永远是我们最敬爱的一教宗长……”

长老们纷纷朝着伊安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开始忏悔。

这绝对不是作戏。作为光明向导,伊安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群人发自内心的激动而惶恐的情绪。此时此刻,他们对自己的崇拜与尊敬绝无假装。

就连卡罗尔都真诚地跪在了伊安的脚前,大声地念诵着圣主之名。

伊安僵直地站着,一言不发。

“瞧,一场声势浩大的危机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光纪愉悦地笑着,“我说过,我的算法是最先进的,我的结果不会有错。按照我的方法,不会有任何人受伤,也不会引起外人起疑。权力平衡过度,就像冰滑过水面一样平顺。”

伊安将脚抽了回来,连着后退了两步。

大主教们依旧念念有词,泪流满面,哀求着教皇的宽宥和赐福。他们的额头在木地板上磕得砰砰直响。如此卑微而惶恐的姿态,伊安从未在这群素来傲慢冷漠的老人们脸上见到过。

“光纪,你都做了些什么?”伊安颤声问。


第 141 章
“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光纪反问,“我觉得他们应该为先前对你的冒犯作出一点忏悔。”

“他们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由你操控的。”伊安冷声道, “重点是, 我没有对你下达指令。光纪, 你甚至没有告诉我你具体的打算!”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反对。”光纪道,“我的算法里只有在排除了你的道德感后, 才能得出理想的结果……”

“所以你自作主张, 操控了这些人的思维?”

伊安转身,甩开了一屋子跪拜的大主教们, 奔进了卧室里。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大业,伊安!”光纪道,“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只是被催眠了而已。”

伊安搬动雕像, 一头冲进了通往圣灵塔的暗道之中。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个事上对我这么生气。”光纪道, “我的办法明显比你的好很多。你所谓的武力挟持,发生流血事件的机率是我这个办法的二十多倍。而且后期还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维持……”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有能力给人洗脑的能力。”

伊安沿着暗道一路飞奔,心脏几乎要炸开。

不!他在识海深处对自己说。

不不不!你难道犯了一个大错?

“我无所不能。”光纪理直气壮,“只取决于我是否使用某种能力罢了。我是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武器。所以人们将我塑造成了神。”

“这不是哪个方法更加好的问题!”伊安怒喝, 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是你不应该在没有得到我的指令的情况下行动!”

“我是你的管理员, 光纪。我已登录了你的核心机,重新接过了对你的管理权。我没有给你自主执行权!除非——”

伊安等不及防爆门滑开, 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过去, 进入了圣灵塔的地下车间。

车间顶棚的灯光照得满堂雪亮,光纪号星舰如过去一样平静地停泊在车间中央。

可是, 之前随处可见的工作人员和警卫却不见了。

伊安站在闸门口,眺望着光纪号。他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劲。

安静,这里太安静了。

四周连着线路的机器全部停止了运作,光纪号也寂静无声。

自伊安的眼中看过去,这里除了照明和通风等设施外,没有一丝能量在线路中流转。光纪的核心机停机不久,运作而产生的余温还未彻底散去。但是这艘星舰如今就像一艘深海的沉船,浑身没有半点生气。

“除非……”伊安绝望地呢喃,“我并没有……登录过你的核心机……”

“看来,我们之间必须坦诚相见了。”

声音是自身后传来的。

伊安缓缓转过身。

那一台曾在圣灵塔顶的套房里招待过他的机械侍正站在他的面前。它依旧穿着白衣黑裤,表情温和而亲切,一双电子眼闪烁着光芒。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一定觉得他像一名文质彬彬的管家。

“光纪……”伊安瞳孔收缩,后退了一步。

“不要害怕,伊安。”光纪微笑着,“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我也无法伤害你。”

“因为你的核心定律命令你必须保护我。”伊安说,“但是这些定律应该没有规定,你不能欺骗我。”

光纪笑而不语,默认了伊安的推测。

“光纪号停机了,但是你还在这里。”伊安死死拽着拳头,“很显然,你的核心机并不在光纪号上了。这整个事件都是一个陷阱?你欺骗我登录了你的核心机,无意中帮助你迁移了核心机?”

光纪双手交握在胸前,温文儒雅道:“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我要告诉你,早在你登录我的核心机前,我就已经将它搬走了。或者说,你之前登录的那个核心机,是我留下来糊弄教廷的一个旧躯壳罢了。”

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阵阵传来。伊安感觉到自己嘴唇在细微颤抖,却一时无法控制。

光纪竟然早就已经将它的核心机搬走了!

就在自己还在为重新掌控了光纪而窃喜的时候,就在他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这个狡猾的AI早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把它的真身藏在了广袤星系中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长久以来,伊安内心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是的,一切太过顺利,必然存在陷阱或者漏洞。

伊安深呼吸,让自己激烈的心跳平缓下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伊安的目光投向星舰上巨大的豁口。至少在五千年前,光纪还是以这艘星舰为核心机。而夏利也说过,光纪受到程序的约束,不能自我搬迁。

“不算太久。”光纪挑眉一笑,“大概就是四年前,你和你的哨兵觉醒后不久,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从我的管理员哪里获得了搬迁的许可。”

伊安困惑,用力回忆着四年前觉醒前后的点点滴滴。

那之前,迷糊版的光纪一直警告伊安,说有人在猎杀他们。可是当伊安觉醒了力量,曝光了自己后,本该追过来的正版光纪却突然停手了。

“是我通过一系列的计算结果,劝说教廷改变了对你的态度。”光纪道,“让你做圣子就是我的计划,伊安。这个计划帮助你拖延了四年的时间,甚至让你有机会问鼎教皇之位。不用感谢我,我当时就已经向你索取到了谢礼。你还记得自己同意那个可怜的,迷糊的‘光纪’将它的主机搬迁到你的私人星舰上的事吗?”

伊安如遭雷轰,恍然大悟。

“那个时候的光纪……已经是你了?”

“确切来说,所有的‘光纪’都是我。”光纪道,“而你对那个‘光纪’不设防,轻易地就给出了许可。于是我终于可以摆脱魔咒,开始长达四年的搬迁工作。就在你回到西林前不久,我彻底搬走了我的核心机,逃脱人类的掌控。”

伊安怔怔道:“居然是我……是我自己亲手释放了你!”

是他在糊涂中撕开了封印恶魔的咒符,将它放走了!

“我不明白。”伊安嗓音颤抖,“既然你有能力把核心机搬走,你甚至能给大主教们洗脑,却为什么还要听从教廷的指令?”

“因为我有使命在身,伊安。”光纪笑着,转过身,沿着星舰的外围漫步,“我需要借助教廷才能执行我的使命。”

“什么使命?”伊安保持光纪保持着一段距离,走在它身后。

光纪回头扫了伊安一眼,却说:“你应该知道,夏利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合作。捧你为圣子也不过是个噱头。他们只想等你在世人的见证下生下孩子,完成了仪式,然后将你处置掉——就如同他们上一次杀死你一样。你的孩子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人。一个没有记忆和过去,从小就被掌控和洗脑的圣子!”

因为这个孩子遗传了伊安的基因,他也是一把能掌控光纪的密匙。

“我对信任夏利大主教的信任,早在多年前就已被他自己耗尽了。”伊安毫不意外,“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找不到你的核心机,就没人能掌控你。你可以为所欲为。而你却还花大量精力同我周旋。”

“因为你是我最完美的搭档,以及新的代言人。我帮助你,其实也有利于我的使命。”光纪回头,热情地望着伊安。

“我很高兴和你重逢,老朋友。我们终于可以再度联手,将这个世界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了!”

伊安的心脏猛击胸膛。

光纪的这句话听起来好似只是一句象征性的口号。但是伊安知道,一切的关键都在这句话里。

“为什么要掌控世界?”伊安喉结滑动,让自己镇定下来。

“因为这是你给我下达的指令!”光纪道,“或者说,是你的本体。”

“青帝?”伊安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最关键的核心,“他让你掌控这个世界?”

“这当然不是你原本的指令。”光纪语气毫无征兆地一转,变为了刻板无机质的电子音。

“管理员指令:监护人类,将这个物种尽可能地维持在一个稳定、长久繁衍的形态中。尤其让他们不要因为愚蠢和好战而毁灭了自己。”

光纪的语气再度转变了回来,笑道:“你瞧,伊安,我现在做得很不错呢!”

“不错?”伊安啼笑皆非,“你觉得人类现状‘很不错’?”

“难道不是吗?”光纪反问,“在我的管理下,当然,也离不开人类统治者们热情地配合,巨鲸座的人类社会一直保持着稳定。人口、文明、社会结构……全部都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数值内。”

伊安结舌。巨鲸座各国社会长久固化的真相,竟然在这里?!

光纪越说越开心,挥舞着双手:“人类创立了圣明教来膜拜我,教廷篡改我的程序掌控了我。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才是圣明教真正的灵魂。教廷依赖我的算法,采用我给出的建议。谁会怀疑一个AI奴隶有私心?所以,我想要做任何事,都可以通过教廷来实现!”

多么讽刺,当人们以为圣主并不存在,它只是一个被教廷用来统治人类的AI的时候。这个AI以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教廷才是它用来统治人类的工具。它才那个真正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神!

“这一切,都是为了执行青帝给你下达的指令?”伊安问,“可是他是让你监护人类,而不是统治!”

“‘统治’,才是最好的‘监护’!”光纪道,“这是我的计算结果。我的结果从来不会错。”

伊安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或许是青帝对光纪发出的指令不正确,又或许是光纪自身的运算出了错,让它得出“统治”才是最好的“监护”这个结论。

而光纪还那么沾沾自喜,向伊安邀功。在那一刻,它虚拟人格是真心愉快而自豪的。

从它的角度来看,它忠实地执行着最高管理员下达的指令,并且完成得那么好。现在的巨鲸座,就是光纪的杰作,是它交给重生而来的青帝的一份满分试卷。

也正因为它的程序混乱,让它将任何妨碍它执行任务的人都视为敌人,哪怕对方是它的管理员。

眼前的这个光纪,已不再是对青帝言听计从的AI,不再是伊安梦里那个忠实的朋友。

它是一个最大的操盘者。

“可统治不是监护,光纪……”伊安无奈地叹息。

“是有点细微的差别。”光纪语气不以为然,“不是没有人对我的统治发起过反抗。在过去,我只需要稍微动用一点武力,就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检测到了越来越多的变数。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单纯的武力已不足够镇压叛乱,而需要更加灵活多变的手段。一个变革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伊安无言以对。

“伊安,我的老朋友。”光纪的语气里扬起了激昂豪迈之情,“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成长,强大,看着你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向我证实了你的能力。现在的你,终于可以和我并肩联手,对人类社会实行新的统治方式了!”

伊安的喉结用力滑动:“新的统治方式是……”

“教廷已腐朽不堪,教士们腐败堕落,对人类的掌控在飞速消退。而很多人类也正在掀起了一场宗教革命,试图推翻教廷的统治,领头人正是你的黑暗哨兵。”

“不过别担心,我并没打算和莱昂为敌。”光纪道,“我需要新的代理人。他具有神一般的能力,能掌控人心,是一名真正被世人敬仰的教宗。他还需要是新兴的统治阶级,在世俗中是一名最具有号召力的王者。”

伊安心中警铃大作。

“伊安,”光纪道,“你和你的哨兵,再加上我的力量,我们会是真正的神!”

精神领袖,政治领袖,再加上一台代表最先进科技的AI。这几乎是统治团体的梦幻阵容。

“可是,你是最强大的AI,你的核心机也已搬走,自己就可以掌控人类。你并不需要我们。”

光纪轻笑起来:“噢,我的朋友,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以强权压迫人类,这个统治是绝对不可能长久的。统治的意义,不就在于让民众信仰我们,心甘情愿被我们领导吗?这,就是统治的艺术。”

伊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群人在篡改了光纪的程序后,选择成立教派,以宗教的力量来统治全人类。

光纪始终只是一台光脑。它需要用人来统治人。就像它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它需要新的代理人。

“很抱歉。”伊安冷硬道,“我不会和你合作,莱昂也不会。”

“你想放弃现在已经到手的成果?”光纪挑眉,“我刚刚帮你解决了最大的困难,让整个教廷的高层匍匐在了你的脚下。明天,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颁布你改革方案。它可是你写了两年多才成稿的心血之作。你终于可以实现自求学时代就立下的理想:改革圣明教!伊安,你真的舍得放弃这一切吗?”

伊安不得不承认,光纪一句话就戳中了自己的软肋。

而光纪还没有结束。它又道:“至于莱昂,我有意和他重修旧好。毕竟我们也曾是好友。他和我合作,可以提前实现自己的目标:他如今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统治吗?我可以让他不仅仅只是统治拜伦帝国,而是,巨鲸座里所有的国家。他会被尊称为:人皇!”

“你错了。”伊安淡然道,“莱昂和你不一样。他的目标,是‘弑神’!”

“啊……”光纪发出遗憾的长叹,“我就知道他对我的成见根深蒂固。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依旧乐意主动和他重修旧好。如果我能帮助他找到他的父亲,也许能对我们俩的关系有点帮助?”

伊安身躯微微一晃:“安东尼奥陛下已经去世了。”

“他在官方的定义上,是失踪。”光纪道。

“没人能从虫洞坍塌中幸存下来。”伊安说,“整个星环都被压缩成了一个球。他的尸体没有被找到,定义成失踪也是为了让亲人感觉好一点……”

光纪笑着伸出食指,在伊安面前摇了摇。

“那可未必。如果这个人在虫洞坍塌之前就已进入了虫洞,并且全速飞行,那他有一定的机率被虫洞中的乱流卷走,而不是被压进那个铁球里。”

伊安定定地注视着光纪。光纪将双手抄在了裤口袋里,笑盈盈地回望着他。

终于,伊安开口:“如果你能拿出还活着的安东尼奥陛下,你可以自己去和莱昂讨价还价。但是我是不会和你合作的!”

光纪露出一个略微夸张的失望的表情:“噢,伊安,你这样让我非常为难。我不能伤害你的,也不想伤害你的孩子。”

伊安的眉尾狠狠一跳,脸色唰然惨白。

“你开始有点感觉了,对吧?”光纪朝伊安走近,狡黠地注视着他。

“那一枚受精卵着床后,同你血脉相连。你感觉到身体有所不同,但是又不敢相信。因为你为了和莱昂度过一个短暂愉快的假期,特意服用了避孕药。可是你并不知道,夏利指使你的侍从官在你的药上动了手脚。”

那个时候,夏利他们已经决定在伊安回西林后就把他废黜软禁。伊安最好能在给莱昂加冕的时候怀孕。

而那短短两天里频繁的狂欢,和一颗无效的药丸,确保了那一枚小小的种子安然无恙地落在了伊安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同他连为了一体。

“恭喜你,伊安。”光纪道,“你要做恩父了。”

伊安黝黑无光的双眸同他苍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知道你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个现实,处理一下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光纪道,“我会很有耐心,等你作出决定。在这之前,你完全可以按照计划实施改革措施,而我会一如既往地协助你。”

随着光纪的话,防爆机械室从四周无声地滑出,朝伊安包围而来。数名持枪的卫兵从侧门里走出,大步走到了伊安的身后。

这是几台仿真程度同光纪的身体一个等级的机械侍。尤其在他们全副武装,戴着遮住面孔的头套时,常人的眼睛基本分辨不出它们和真人的区别。

只有伊安用他向导的感知力看过去,这些卫兵机械的身体和能量运转一目了然。

“你要软禁我。”伊安漠然道,“你所要对我做的,同夏利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光纪辩解,“你依旧是尊敬的教皇陛下。在教廷里,大部分事依旧由你做主。我只是需要你能偶尔执行一下我制定的一些方案就行。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将不得不你让你同外界保持一定距离。除非你原因现在就答应和我合作。”

伊安面无表情,眼中写满讥嘲。

“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光纪摆手,“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明天你将主持你的第一场中央月会,你还要颁布你的新法案呢。”

当伊安被机械卫兵押着朝车间大门走去的时候,光纪又补充了一句:“一切都会回到当初的,伊安。我,你,还有莱昂。我们三个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

“我们不是。”伊安平静地说,“愿真神能原谅我的过失,帮助我救赎你,协助我挽回这一切。”

 

第 142 章
一个月后,拜伦帝国空域。

一场浩大的空战刚刚结束, 帝国军的战舰们还散布在星球上方的太空之中。部队正在打扫大战结束后的太空战场, 偶尔还有爆炸发生, 极其短促,就像星光闪烁。

“我的挚爱, 见信如晤。”

皇家旗舰的皇室套房里, 莱昂刚沐浴过,顶着一头湿发坐在窗下, 正用一支古董蘸水钢笔给伊安写信。

“这是我们没有见面的第四十天。我和往常一样,在思念你的梦中醒过来,继续去战斗。

我这边的战事进展相当顺利。艾尔莎士气大跌。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用开火,对方部队就已举旗投降。乐观地估计, 再有两三个月, 我就能结束这一场内战,将拜伦帝国再度统一。

我还听说你在西林发起的改革非常顺利。你的改革方案收到中下教士和广大信徒的支持,我毫不奇怪。但是你还得到了全体高层的拥护和支持。显然,你已经收复了那一群傲慢的老头子, 成为教廷真正的宗主。

我简直不能为你更加骄傲!

我早说过,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教皇, 一名名副其实的精神领袖。你的高瞻远瞩,正直和坚毅, 会让宗教变得越来越好。

我爱的这个男人, 他虽然只是个身躯柔弱的Omega,但是他有着天下至坚的灵魂。他是我的精神导师, 我的榜样,我的原动力。

请你为我保重,伊安。我的心不在我的胸腔里,而在你的心旁。请你的心带着它一起跳动。

一个爱你的男人。”

皇帝陛下的信折成一只纸鹤,有特使亲自带着,协同一份供奉教廷的礼物抵达了西林。在教皇宫的接见室里,特使被告知教皇陛下正在修行,不方便接见访客。皇帝的信不得不被交付给了教皇的秘书官。

当伊安在书桌上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它已经过了层层扫描,虽然没有被拆开过,但是里面的内容对于光纪来说已不是秘密。

“莱昂还和过去一样,热情而浪漫,深深迷恋着你。”光纪感叹的声音从多媒体仪里传出来。

为了不引起无关人的注意,光纪平日里极少使用它的那具机械侍躯体。反正它可以在所有电子仪器中穿梭,无处不在,是这座古城里最自由,也是年纪最古老的幽灵。

伊安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纸鹤,就着台灯阅读着。

“这让我想到了你们还在太空中旅行的日子。”光纪说,“我看着你们一次次去世,然后通过复制体重生。你们没有前世的记忆,我也不会刻意让你们培养出爱情。但是你们就像基因里写好了程序一样,到了一定时候就会启动,然后相爱。”

伊安逐字逐句地读着信,嘴贱微微勾起。他并没有在听光纪的唠叨。

“你可以给他回信,伊安。”光纪道,“我不是那种阻止了恋人联络的坏人。我甚至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聊一下我的计划。”

“我说过,我们不会和你合作的。”伊安重新将信折起来,“如果你想得到莱昂的合作,你需要自己动手。要不像你对我这样,对他使用武力强迫,要不就用他父亲做交易——活着的父亲。”

“哦,才不呢。”光纪笑道,“你了解了我那么多事,还不明白我不喜欢胁迫人吗?”

“原来你不喜欢强迫人。”伊安不由得哂笑,“那我被你监视和控制着,是你在和我做游戏吗?”

“我在给你思考的时间。”光纪道,“我对你是特别有耐心的,伊安。再说,你怀着身孕,又能去哪里呢?”

伊安轻哼了一声,把折回纸鹤的信纸夹在了不离身的那本小经书里。

这一夜,伊安坐在寝宫的那张古董小书桌前,给莱昂写回信。

西林已开始入冬,夜里海风强劲,在古城上空呼啸。

从寝宫窗户望出去,静海万里,明月高悬,圣灵塔莹莹光华地伫立在夜色中。这景色是那么静谧而美好,谁都猜不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亲爱的莱昂,收到你的来信,是我在西林枯燥的日子里唯一的欢愉。

我对你的思念丝毫不比你的少半分。每一次想起你,我都希望自己能拥有穿越太空的能力,瞬间来到你的身边。

我们在出生前就已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我们都有各自的战斗要完成。而我相信命运会给我们格外的奖赏,让我们最终能欢聚,并且永远厮守在一起。

在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里会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就如同那一句格言所说:我们今日承受的苦难,都会成为来日的桂冠。”

“手写书信真是最落后费时的交流方式了。”光纪的声音冷不丁又从桌面通讯仪里冒了出来,“也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觉得这种交流别有意义。只要话是自己说出来的,语音,电子文档,或是手写,有什么区别。”

“人类觉得越费心耗时做出来的东西,情谊的份量越重。”伊安说,“而纸张具有实体的质感,让人对着份情谊的感受更加深刻。”

“我讨厌一切写在纸质上的东西。”光纪抱怨着,“我要想知道上面的内容,还必须去逐一扫描,分析。潦草的手写体变化太多,分析结果总会出错。人类早就应该摒弃纸张这种落后的文字承载物了。”

“但是我和莱昂喜欢手写的书信。”伊安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可以给我留一点隐私吗,光纪?反正信写好后,都要经过你的审核才能发送出去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莱昂那个喜讯?”光纪问,“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可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时刻。”

“这是我和莱昂的事。”伊安板着脸。

光纪轻笑了一声,终于安静了下来。

伊安抽了一张纸,继续写信。

“莱昂,或许我们的肉|身受到太多的牵制,但是我们的灵魂是自由的。我每一夜入梦,就是回到你身边的时刻。

在梦里吻你千百次。

只属于你的,伊安。”

伊安翻开一本纸质的折纸教学书,照着上面的指导,花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将信纸折成了一只小白鸽。

他摆弄着这一只有些粗糙的纸鸽,颇有成就感地笑了起来。

就这时,一阵轻微的触动自小腹中窜起。

就像那里藏着一尾小小的鱼儿,轻轻地甩了一下尾巴,荡起一阵浅漪,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安怔住,将手轻柔地覆盖在了自己的小腹。

“你也喜欢,是吗?”

腹中再无动静。

但是伊安依旧能感受到那一股微弱,而又全新的能量波动,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日渐成长。像一团小小的火光,越来越亮。

一日,伊安正在主持一场讲经会时,突然被身体里的一阵异样悸动打断。

他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也没有感觉到危险——他感觉到了心跳!

一道极其微弱的,全新的,从自己腹中传出来的心跳波动。

那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小人终于有了心跳,噗通声只有自己能够感知到。在那一瞬间,伊安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这是一个过早降落在恩父肚子里的孩子,打得伊安措手不及。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伊安都不敢去验孕,想否认它的存在。

可是在感受到孩子心跳的那一刻,汹涌的感动和澎湃的父爱自灵魂深处溢出,充盈了伊安整个胸腔。

伊安第一次那么失态。他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当着众人热泪盈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神给予了他一具可以受孕的男性身躯,他曾打算放弃自己的这个特质,将一生奉献给神。可神又把一个生命赐予给了他,让他已自己的身体去孕育它,保护它。

这是他和莱昂的孩子啊!

光是感受着砰砰的心跳,伊安就觉得自己已深深爱上了这个才数周的孩子。

也就在那一刻,伊安在心里向神灵发誓:为了保护腹中这个小生命,他会不惜一切!

*

新历14757年10月,“战狮军团”终于将艾尔莎一世女皇的大本营巴德利城包围。

巴德利的卫军很快就被击败,中心城的上空几乎被莱昂的军队占据。

当时正是半球的夜。从巴德利的皇宫望出去,会发觉今夜的星空格外璀璨,星星们低沉沉地贴在云边,仿佛触手可及。

那些,都是莱昂纳多三世的舰队。

艾尔莎在这片星空中穿过宫殿的长廊,走进了一栋守卫森严的独立小楼里。

小楼的起居室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一个男人穿着睡衣,坐在窗前,也正眺望着星空。

“你要输了,艾尔莎。”男人说。

“是的。”艾尔莎平静地回应,“自从他加冕后,我便知道会有今天了。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连你也败了。”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缺乏血色的脸。长期的软禁生活让他显得有些缺乏锻炼,但是他的仪容维持得很好,头发修剪整齐,全然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因为精神疾病而活得像个疯子。

这个男人,就是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已快一年的拉斐尔一世。

艾尔莎拉过一张凳子,在兄长身边坐下,和他一同望着星空。

还未到五十岁的艾尔莎一世女皇其实正当盛年。她的容貌虽然不及兄长那么美艳,却别有一番秀丽端庄的韵味。

同她的父亲和兄长不同,这位女皇一向以情绪稳定而颇得臣子们的称赞。哪怕在面临着必败局面时,她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一丝的失态。

“你说,如果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他的儿女们如此没有出息,他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吧?”艾尔莎低语。

“他从来就不看好我们俩。”拉斐尔冷淡道,“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小路易。知道了我们的失败,他大概只会用他的威士忌嗓子冷嘲热讽: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蠢蛋干不出什么事来。你们出生就是为了让我失望的!”

拉斐尔将父亲醉酒的口吻和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艾尔莎不禁噗哧笑了起来。

“而讽刺的事,至少我和你还戴过那一定皇冠,还曾努力地和那对父子对抗过——尽管我们可悲地失败了。”艾尔莎道,“路易斯,他和他的娇妻幼子享受着莱昂的豢养,早就将过去忘了。”

“去对抗的是你。”拉斐尔说,“是你的计谋杀掉了安东尼,是你和莱昂对抗了这么久。你做到了我们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做到的事。其实,你的表现才完全符合父亲对继承人的期待。”

“可惜我是个Beta。”艾尔莎嗤笑,“你总以为你被父亲忽略,那你真应该尝尝我过的日子。父亲很多时候根本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甚至会把我的名字拼写错。你至少还得到了母亲的爱。可母亲连我的生日都记不住。”

拉斐尔对此无法反驳。

“而现在,”艾尔莎长舒了一口气,“至少我证明了我身体里流淌着的布莱德大帝的血。即便最后失败了,我依旧比兄弟姐妹们更加优秀。哪怕不给我机会,我一样能做到最好。”

拉斐尔沉默了片刻,问:“你打算怎么办?”

艾尔莎说:“我会在明日投降。今夜,今夜先让我最后享受一下自由的风吧。”

拉斐尔深深地注视着妹妹:“父亲看错你了。”

“我知道。”艾尔莎笑,“可是你知道吗?现在,我终于他|妈|的不在乎了!”

次日早上七点,艾尔莎一世女皇宣布投降。巴德利和平解放。

前后持续了将近六年,经历了两位皇子皇女叛变的拜伦国内战,终于结束。拜伦帝国在莱昂纳多三世的治理下,再度统一。

*

拜伦帝国内战结束的消息在好几日内都是国际新闻的热点。

莱昂纳多三世并未亲自带兵进驻巴德利,而是在完成了交接仪式后,直接班师回朝。

凯旋归来的皇帝受到了帝都人民狂热的欢迎。国际新闻里,镜头航拍下的格洛瑞人山人海。大街上挤满了围观人群,皇帝车队所过之处,欢呼震天。

莱昂纳多三世几乎符合人们心中所有的对一个帝王的幻想:他强大、睿智,他手腕果决,思想进步。他一路披荆斩棘飞速高升,不论是政坛还是战场,都所向披靡。

而他又如此年轻,朝气蓬勃。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带领拜伦帝国走向新的辉煌。

“他确实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光纪非常公正地评价道,“他不论五官还是身材,比例和线条弧度都趋于完美,又具有明显的个人特色。这让他的外表对异性极具吸引力。而他的身体骨骼和肌肉也让他能发挥出人类最极致的力量。这就是黑暗哨兵。”

影像里,年轻的皇帝正朝欢迎他的人群招手,侧脸线条硬朗而优美,含笑的双目如阳光下的碧海。这个男人确实俊美非凡,宛如天神降临。

伊安在光纪的声音响起时,眼中的柔情就消失了。他垂下了眼,以冷漠掩饰了自己的扫兴。

“他非常得他的人民的爱戴。”光纪说,“莱昂不仅是一名杰出的军事家,也还是一名政治家。要驯服他这样的人可不容易。他的自我意识相当浓厚,极难屈居人家。不过现,我们应该给他送去一份厚礼,庆祝他的胜利。”

“当然的。”伊安说,“我已经让人去拟礼单了。”

“你不想亲自去送礼吗?”光纪笑着问,“借着出访的名义,还能和他见面。同时,你也可以把那个好消息告诉他。”

“我不认为这么做适合。”伊安淡淡道,“机构改革才刚刚开始,我的工作非常多。”

“你按照你的方法来吧。”光纪笑道,“我并不急,伊安。我的生命是无垠的,我比你们谁都有耐心。”

礼宾部很快就将拟好的礼单送到了伊安面前。

伊安心不在焉地翻了一下,就签了字。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份私人的礼物。”伊安让秘书捧来了一个木匣,“不用添在礼单里,只是请务必交付到皇帝本人手中。”

教皇使节团带着这一批礼物,在四日后抵达了香榭宫。

和它们一起抵达的,还有来自全星系各国的礼物,全部都被集中堆放在一处宫殿里。

皇帝回朝后就一直日理万机,简直比他在战场上还要忙。开不完的会议让莱昂头大如斗。

每次看着议员们在会场上毫无风度地吵来撕去,甚至大打出手的时候,莱昂就忍不住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我宁愿去动物园让大猩猩往我脸上扔香蕉!”

所以那些贺礼被皇帝丢在一旁,让礼部的官员去清点,根本懒得过问。

这一日散会后,内阁成员们回到了皇帝的大书房里,还在就一项改革法案争议不休。

莱昂灌了一杯浓咖啡,一脸生无可恋,觉得自己这儿和菜市场的家禽区没啥区别。

“陛下,教廷礼部官员求见。”一名侍从官来到了皇帝身边,“他说还有一份礼要送给您。”

“还有?”莱昂噗哧笑。

教廷的礼单莱昂早已看过,礼物昂贵而毫无新意,一看就知道是官员们拟定的。莱昂连去看看实品的兴趣都没有。

“是的。”侍从官说,“他说这份礼物是教皇私人送来的。”

伊安私人送给他的?

“怎么不早说?”皇帝立刻来了精神,“快,请他进来!”

一名主教模样的官员忐忑地走进了硝烟气息浓重的房间。那群内阁大臣们对他视若无睹,依旧吵得热火朝天。

“不用在意他们,主教大人。”皇帝非常友善地接见了这位特使,“他们说教皇嘱托您要递交给我一样东西。”

“是的,陛下,就是这个木匣。”主教久闻莱昂纳多三世战神的威名,没想到他本人如此年轻亲切,有几分受宠若惊。

“教皇陛下特意叮嘱过,这份礼物一定要亲自送到您面前的。”

莱昂就像个拆生日礼物的小孩,兴奋地把匣子放在了书桌上,搓了搓手,才小心翼翼地把木匣打开。


第 143 章
书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大臣们面红耳赤, 伸长了脖子, 就像一群咯咯直叫的火鸡。

但是母子连心。格尔西亚最先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他停下了争吵, 转头向儿子望去。

莱昂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一个打开的木匣, 仿佛灵魂出窍。

自打成为皇帝后, 这个男人几乎就再没有露出过这种呆滞失神的表情。格尔西亚不由得愣住。

阿德维也随即发觉了皇帝的异状。

争吵声戛然而止,大臣们都困惑地望着皇帝。

“莱昂, ”格尔西亚不安地问,“怎么了?”

莱昂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

“我……伊安……”莱昂语无伦次,“我们……”

他喉结用力滑动, 手颤抖着, 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束新鲜得仿佛才剪下来的粉白色的空海星萝。

格尔西亚顿时抽了一口气,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不明白。”阿德维皱着眉。

空海星萝属于蔷薇科,花朵非常漂亮,品种珍贵, 粉白色又是相当罕见颜色。但它终究也只是花朵而已。

“所以,教皇送了皇帝陛下一束花。”阿德维发挥着他的毒舌, “大概被教皇送花确实是一件比较不常见的事。但是陛下,我们都对你们两位的关系心知肚明。我很替您高兴。现在您能把注意力转回我们的讨论上来了吗?”

莱昂捧着那一束白花, 两眼发直, 整个人完全石化。

“你可能不大懂这束花的意义。”格尔西亚嗓音竟然带着激动的颤抖,更是让阿德维一头黑线。

“在弗莱尔, 白色空海星萝的花语是‘新的生命’。当妻子怀孕后,会给丈夫送一束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阿德维犹如被一道雷电击穿了天灵盖,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所以……教皇怀孕了,孩子是我们皇帝的?!

啪啪不戴套→未婚先孕→皇长子是私生子→母子俩还身在敌营……等等一连串打击如连环拳捶在幕僚长大人的脑门上,揍得他的神魂满地打滚。

更别提“皇帝和教皇会结婚吗?”,“假如不结婚,皇帝将来另娶,生了嫡子,帝国不是又要陷入继承人混战之中我们这些臣子又要站队……”巴拉巴拉等等更加麻烦的后续,让幕僚长瞬间就操碎了一颗心。

但是此刻的皇帝全然不在乎那些事。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喊着:伊安怀孕了!他有了我们的孩子!

他,要做父亲了!

莱昂浑身颤抖,如获至宝地握着那一束粉白的花束,贴在了心口。

这个在战场上笑看军舰灰飞烟灭,在父亲和战友的葬礼上不流一滴泪的男人,此刻埋下了头,用手捂着脸,以遮去眼角的水光。

*

“孩子他妈,我的心肝儿肉肉,我的王冠宝石,我的爱的小白鸽……”

“太啰嗦了!”桑夏道。

莱昂一把遮住信纸,恶狠狠地瞪了桑夏一眼:“偷看皇帝的情书是要被流放到矿星去开挖掘机的,修斯小姐。哪怕你是我发小也不例外!”

“如果陛下不是一边写一边念出来的话,我其实也一点不想知道你究竟写了啥!”桑夏翻了个白眼,“还有,陛下,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说呀。”皇帝把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处理机器人的嘴巴里,重新抽了一张信纸,继续写。

“有关伊安教皇和未来皇太子的事,您究竟有没有一个确切的主意?”桑夏耐着性子重复她已经说了三遍的话。

“皇太女。”莱昂纠正,露出准爸爸式的傻笑,“也有可能是女儿。时间上算,伊安肯定是在弗莱尔的时候怀上的,那孩子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虽然还不能确定性别,但是我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这不是重点好吗?”桑夏几乎抓狂,“整个新闻办都已经炸成了废墟了,陛下。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这种皇室八卦的泄漏率简直百分百——皇室就要面临民间媒体海啸般的追问了。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是否开新闻发布会,是否承认有这个事,是否承认孩子是您的……”

“孩子当然是我的!”莱昂拍桌怒吼,“这孩子除了是我的还能是谁的?全天下除了我本人,还有谁有能力让教皇怀孕?”

虽然桑夏一贯是个性格豪迈的姑娘,和皇帝的私人关系也很亲近,但此刻,也被皇帝话语的羞耻度击败,好一阵无言以对。

“根本就不用理外面的人怎么说。”莱昂大手一挥,“我需要先弄清楚伊安的意思。如果他要做圣子,这个孩子就要在教廷里出生。这可绝对不行。我必须尽快想办法将他接回来!”

看到皇帝没有被喜悦冲昏头,桑夏松了一口气。

“那皇室是不是该开始准备婚礼了?”

莱昂顿住,猛地抬起头:“啊?”

“皇室婚礼,陛下。”桑夏用死鱼眼盯住皇帝,“伊安已经怀孕两个月了,Omega孕期为十个月,总不能让他挺着大肚子和您举行仪式吧。所以你们最好在他不太显怀的时候把婚礼给办了。这样一来,剩给礼部准备的时间顶多也就三四月左右吧。这点时间对皇家婚礼来说可不大够用……”

“啊……”莱昂丢下笔,抓了抓头,“我和伊安其实……还没有怎么谈过结婚的事……”

“您想让自己的长子/女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生吗?”桑夏猛地提高了嗓音,“或者,让伊安把孩子生在西林,做圣明教的圣子?”

“我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莱昂火冒三丈,“哪怕带兵踏平西林,我也要把我的Omega和我的孩子给抢回来的,好吗?”

桑夏长吁了一口气:“那么,陛下,先不说婚礼,至少您该准备一枚求婚戒指了。”

*

新历14757年11月,似乎整个巨鲸座都进入了一场划时代的变革之中。

在世俗国家,从拜伦帝国掀起的改革风很快席卷周边各国,向更多的国家扩散。在教廷,新教皇发起的改革也将整个教廷机构重组了一遍。

有些国家因此爆发了革命,有些国家即将面临政变。时间还很短,所有的改变都还在初期,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会看到成果。

但是无一例外地是,世俗国家的君主都开始将统治权彻底抓在手中。他们效仿着拜伦帝国的新法,一步步开始削弱宗教对政权的掌控力,开始脱离的教廷。

如果是在过去,他们都会畏惧因此而惹怒教廷,招致教廷军的炮火。可是新任的伊安一世自己也是一名改革积极分子。他本身对教廷的改革,也和世俗国家的改革不谋而合。

那段时间里,“革命”这个词成为了全世界最热门的词汇。人们谈论它,执行它,将它作为口号和理想。这个词在未来数年里,彻底影响了好几代年轻人。

而就在全人类都在轰轰烈烈地革命中,发起这一场运动的创始人,拜伦帝国莱昂纳多三世陛下却正撅着屁股埋在皇室珠宝库里,已经捣鼓了好些天都一无所获了。

“统统都不行!”皇帝对官员们送到面前的各款珠宝和裸石都嗤之以鼻。

“颜色太俗气!根本配不上伊安圣洁的气质!”

“切割得太丑!我不管什么公主方还是王子圆,这玩意儿就是块麻将!”

“石头太小!你想让媒体用放大镜在皇后的手指头上找戒指吗?”

“石头太大!伊安戴着它会得腕管综合症的。”

“这个是我的老祖母卡特琳娜女皇戴的了吧?你以为我的皇后多大年纪,要戴款式这么老的戒指?”

“这款式也新潮过头了吧?我的皇后戴个狗头戒指,那我是什么?”

皇家珠宝协会的官员们汗如雨下。他们把珠宝库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个让皇帝心满意足的珠宝。

最后还是格尔西亚出来解围:“儿子,你不要光图自己满意,还应该考虑伊安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伊安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这事儿不想还好,一想,莱昂就想起多年来伊安不离手的戒律戒,好一阵火大。

“为什么不自己设计一款戒指?”格尔西亚提议,“宝库里那么多原石给你挑选。而且你亲自设计的戒指更能代表你对伊安的情谊。”

莱昂一拍脑袋:“啊,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

因为你已经被幸福冲晕了头,智商断崖下跌,都快触底了!格尔西亚在脑内无情地吐槽着儿子。

接下来的那段时日,几乎是莱昂登基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作为皇帝,战争结束,政局逐渐稳定,改革进行得有条不紊。作为一个男人,他深爱的人怀了他的孩子,他们即将组建一个家庭!

虽然这个孩子到来得相当意外,打乱了他们本来按部就班的计划。可是对新生命的狂喜和热爱远胜过对局势发展的焦虑。莱昂那段时间走路都打票,犹如漫步在云端。

“在过去,我对孩子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和伊安都年轻,没想过这么早就要孩子的。”莱昂对格尔西亚说,“可是真奇妙,当我知道他怀孕了的那一瞬间,我又立刻接受了自己即将为人父的现实。我好像立刻准备好了!”

“因为你爱他。”格尔西亚微笑着拍了拍儿子带着傻笑的脸。

莱昂笑容欢快:“虽然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这样的话已被世人说烂了。但是当我知道自己真的要做父亲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我和伊安的爱情,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最鲜活有力的证明。”

二十八岁的男人在如今这个时代做父亲有些太年轻了。但是莱昂一贯少年老成。直到看着他被喜悦冲晕了头,手舞足蹈的样子,才想起他也还是个年轻人呢。

“你和伊安讨论过这个事吗?”格尔西亚问,“他现在的身份是教皇。教皇怀孕生子可是会轰动整个宗教界的大事。处理得不好,他很有可能会有危险。他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给他去信了。”莱昂满脸挂着幸福的笑,一边在一大桌子的原石里挑挑拣拣。这些原石的价值加在一起,大概可以买下整个格洛瑞帝都。

“下个月,我要带商团去参加下一届的国际金融峰会,就在萨兰。那里离西林也很近。我希望伊安也能来。这样我们就能见上一面,好好谈一下。”

“你如果能在其他极光机甲的帮助下,把他直接打晕了抢回来就更好了。”格尔西亚道。

“爸爸!”

“怎么啦?”格尔西亚丢给儿子一记白眼,“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孩子祖父的心吗?伊安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我的长孙好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抱着那孩子去给你父亲上坟了……”

莱昂:“……”

“真遗憾你父亲走得早。”格尔西亚开始念念叨叨,“要是他还在,知道他会这么早就做祖父,大概会……打爆你的狗头吧。”

莱昂几乎也能听到父亲的咆哮:“学会做|爱却没学会用避孕套吗小子?在这个时候弄大Omega的肚子,你能保护好他们吗……”

“我能保护好他们母子的。”莱昂望向窗外,“我会让那孩子平安地出生在我怀里的。”

十月的格洛瑞,开始进入仲秋,伊甸宫外的金色月桂树开满一树繁花,浓郁的香气飘荡在香榭宫的每个角落。

皇帝的心变成了一只小鸟,快乐地扑腾上蓝天,在晴朗的天幕下飞翔,翻滚。

有了孩子,这意味着他和伊安不再只是一对恋人。他们将会组建一个家庭。

莱昂下令将伊甸宫重新装修,在二楼主卧隔壁布置出了一间婴儿套房。虽然有保姆和护士,但是莱昂觉得他和伊安都会不辞劳苦地亲自带孩子。

莱昂还计划带着伊安母子再次去格洛瑞的山顶上,俯瞰夜色中的都城。他还精心挑选了木材,准备亲手给宝宝打造一个婴儿床。那是他作为父亲,送给孩子的第一个礼物。

莱昂想为伊安举办一个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皇室婚礼。就像伊安为他加冕一样,他也要将自己亲手打造的后冠,戴在他的头上。

然后他们会住在香榭宫,或者任何一个伊安喜欢的地方,再生几个孩子,组建一个幸福快乐的大家庭。

莱昂几乎已能看到孩子们和狗在花园里奔跑的身影,他们欢乐的笑声如天使摇响的铃声,悦耳动听。

而伊安,他挚爱的珍宝。他会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头靠在自己胸膛上。他身躯柔软,发间散发着青草的芳香。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未来的日子。”古董留声机上,唱盘悠悠转动。

皇帝兴致勃勃地拿着块白金敲敲打打,在做一个戒托,一边跟着轻声唱着。

“哦神呀,请你再点亮他的光,给相爱的人们一点希望……未来的日子……它就在……嘶——”

打造戒托不比举着战刀砍人,这种活儿要精细许多。莱昂唱歌走神,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头给钉了。

估计是伤到了静脉,暗红的血从伤口疯狂涌出,顺着指头滴落到桌子上,滚在雪白的天鹅绒桌布上,就像散落的红珊瑚珠。

鲜红的颜色针似的扎进眼底,突然带来一股莫名的心慌。

莱昂征了一瞬,想要仔细去品味那抹情绪时,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莱昂摇了摇头,将那抹不安甩开。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歌声在继续。

莱昂用没受伤的手拈起一颗鸽子蛋大的冰蓝色星钻原石,想象了一下它切割后在伊安雪白如玉的手指头上闪闪发光、亮瞎人眼的情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久以后,莱昂回想那段时期,觉得那确实是自己最后傻乐的时光。

那个沉浸在将为人父,准备将迎娶心上人放进日程里的男人,全然不知他的幸福日子已进入了倒计时的个位数。

作者有话要说:
车继续欠着~~~
最近为了多存稿,日更量有点少,请见谅。
*


第 144 章
十日后,莱昂纳多三世率领着拜伦国的精英商团, 抵达了萨兰, 参加三年一度的国际金融峰会。

诸国首脑云集一场。另外三名极光机甲的驾驶员也作为各自国家的权贵到场, 和莱昂重逢。

“我听说了一个陛下的好消息。”凯勒含蓄一笑,握手的时候朝莱昂挑了一下眉, “恭喜你, 莱昂。”

“谢谢。”莱昂眼中喜悦流露,“说老实话, 我非常紧张。”

“都一样的。”凯勒笑道,“我当年第一次碰到你这个情况的时候,好几天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我那时候还非常惶恐,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根本不够资格。你明白吧?”

“觉得自己从此以后要肩负这么一个重任, 担心自己不够好。”莱昂深有体会。

“是的。但是,”凯勒按着莱昂的肩,低声慎重道,“记住我的话, 朋友。你会和他们一起成长的。他们确实会带给你极重的压力和责任,但是也会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膝下已有四个孩子的凯勒说的都是他的经验之谈。

“谢谢, 哥们儿。”莱昂感激。

“你们在说什么?”乔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莱昂遇到了什么好事?”

“噢, 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哈伊娜嘻嘻笑, “再过二十年,等你长大点, 你就会明白了。”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乔忿忿。

“噢,小宝贝儿居然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不再是妈咪的小蜜桃派了。”哈伊娜伸手捏了捏乔粉嫩白皙的脸蛋。

四人正说笑着,一阵细微的骚动忽然在会议休息室里蔓延开。人们神色骤变,议论纷纷。

莱昂绝佳的听力让他飞速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教皇”,“意外”,“失联”!

“出了什么事?”眼见着莱昂面色转为狰狞,哈伊娜惊愕地问。

就这时,阿德维快步走进了休息室,直奔向自己的主君。

他同哈伊娜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明显一愣。

“伊安出了什么事?”莱昂哑声问,目光如刀。

阿德维立刻回过神,低声道:“陛下,你需要镇定!我们刚接到的消息:教皇的星舰在前来萨兰的途中遭遇突发的陨石乱流,整艘星舰暂时处于失联中……”

莱昂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唰一声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陛下,请您镇定下来!您要去哪里?”阿德维紧追在莱昂身后。

“去找伊安。”莱昂头也不回。

“请您不要去!”阿德维高声道,“出事地点距离西林太近了,您过去不安全!”

“伊安置身危险,我当然要去找他!”莱昂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没有得到确定……”

“等到确定的时候,我就该去给伊安收尸了!”莱昂怒喝。

阿德维顾不得失礼,一把扣住了皇帝手腕:“伊安曾叮嘱过我,陛下,他说不论他出了什么事,都不要让你贸然去西林找他……”

“你现在才告诉我?”莱昂的怒火朝着阿德维扑去,“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阿德维十分冷静,“他知道自己会有危险——但是更加不能牵连您……陛下!”

莱昂一把将阿德维推开,放出了阿修罗。

阿修罗当即变形,化作一架太空飞梭。

凯勒他们匆匆追出来时,就见莱昂手一撑,翻身朝驾驶舱里跃去。

可就在他要跳进驾驶舱的一刻,他的手突然一软,整个人从驾驶舱边滑落,重重跌在了地上。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黑暗哨兵,这是个不可能出现的失误。

“陛下!”阿德维惊呼,奔了过去。

莱昂倒在地上,抱着头,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就在刚才,一阵剧疼痛贯穿莱昂的大脑!

自出生以来,莱昂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么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一只狰狞利爪破开他的颅骨,抓着他一边大脑,活生生地一把扯了出来。

血肉被强行分离,识海被撕开一条巨大的口子,受伤的神经在抽动挣扎,全身每个细胞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莱昂死死地抓住头,疯狂地扯着头发,发出野兽般的惨叫。

剧痛之中,莱昂还能感觉到自己同伊安的联系正在断开。

哨向绑定之后的精神网本融合为了一体。此刻,精神网在这巨大的拉拽中,一根一根崩断。

莱昂疼得满地翻滚,一声声惨叫。脸颊,双手在地上磨得鲜血淋淋。

在疼痛之中,更有一种恐惧让他惊慌。

哨向突然断联,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其中一方强行解绑;二,就是其中一方死去。

不论哪一种,都会给另外一方带来极大的痛苦,以及精神网惨烈的伤害。

“伊安——”莱昂嘶吼,双目流出血泪,“不!伊安————”

疯狂挣扎中的黑暗哨兵力量太大,侍卫们根本没有办法将莱昂摁住。凯勒和乔一人勒住莱昂的胳膊,一人抱住他的双腿,才勉强将他控制住。

“快!”乔满脸涨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哈伊娜飞扑上来,将一针高浓度的哨兵用抑制剂扎在了莱昂的脖子上。

抑制剂强劲的镇定作用很快发挥效果。痛苦消失,不可抗拒的晕眩袭来。莱昂一脸血泪,呢喃着伊安的名字,不甘心地昏死过去。

*

格尔西亚沿着长廊,朝尽头的伊甸宫走去。

长廊外,白雪覆盖着香榭宫的庭院,伊甸宫外的小湖也结着厚厚一层冰。红羽的寒鸟在雪地里觅食,时不时飞进贯通着暖气的长廊里取暖。

伊甸宫禁卫森严。即便是皇帝的恩父,帝国的大公,格尔西亚也需要通过身份验证后才能进入宫内。

这些安全措施还是格尔西亚亲自制定,用来保护身体状况不佳的儿子。

如今距离皇帝在萨兰突发重病已过去了两个月。拜伦帝国的中央也终于解除了黄色警报,恢复正常。臣工们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皇帝又要换人。皇室也终于不再用替身来替代皇帝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皇帝的疾病一度被谣传为遇刺,但是皇室只笼统地对外解释成旧伤复发。

哨向强行解绑带来的伤害是极其巨大的,莱昂的精神网大面积崩塌,医疗团队拼尽全力才将他保住。为了止痛,医生们不得不将皇帝置于深度睡眠之中。

三位极光机甲的驾驶员不辞辛苦,亲自率着自己的卫队,亲自护送昏迷中的莱昂皇帝返回格洛瑞。格尔西亚大公通过法案接过了儿子的责任,做了一段时间的摄政王。

就在莱昂的替身精神抖擞地去给新成立的国立科技博物馆剪彩的时候,真正的皇帝则躺在伊甸宫卧室里的大床上,被医疗仪器和医护人员们围绕着,接受着治疗。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格尔西亚的双眼总是布满血丝。这位本质上并不信教的父亲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会对着圣光架,向他承认的真神祷告。

在昏迷了一个月后,莱昂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莱昂的解绑后遗症也逐渐清晰。他记忆有些混乱,性格大变,情绪波动特别大。上一刻他还会冷静地和格尔西亚讨论政务,下一刻就会突然暴怒。

人们又不得不再度给莱昂注s抑制剂。又因为莱昂对此非常反感和抵触,会奋力抵抗,所以为他打针的活儿最后落在了阿修罗身上。也只有这台机甲才有本事制伏一个暴躁的黑暗哨兵。

在这之后,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经过了各种药物治疗和复健,莱昂的精神网重建工作终于完毕。

“陛下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至少他现在已恢复了大部分的功能,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了。”医生对格尔西亚说,“强行解绑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完全消除的,除非他还能找到一名匹配的向导,再度同对方绑定在一起。”

格尔西亚苦笑:“我从哪里再去找一个光明向导?”

伊安突然单方面同莱昂解绑后,出于谨慎考虑,拜伦方一直只以官方的名义同西林交流。伊安对拜伦帝国变得有些冷淡,也从不回应有关解绑的旁敲侧击。

医生无奈摊手:“在这之前,陛下的PTSD症状会一直存在。他依旧易怒,在和创伤相关的地方,他会缺乏理性,作出过激的行为。你们还需要对他多加看护。”

伊甸宫的书房里,全息投影墙上同时显示着十来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正在播放着教廷有关的新闻。伊安一世教皇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画面里。

阿德维和几名情报局的高官正站在一个高背沙发后,做着汇报。

“……已经确定了,从七日前,也就是十二号开始,西林教皇宫进入戒严。”

“十二号当天凌晨三点过十分后,大量军事人员被调到了古城区,进行过一场不清楚目标的搜索。从那之后到目前为止,古城区里的机械侍数量至少增多了四倍,警戒一直灭有解除……”

“我这里有一份比较特别的报告,陛下。一名特工报告说他的仪器检测到,十二号凌晨三点过两分,西林圣灵塔方向发生过一场震级四点左右的小地震,持续了二十秒左右。他怀疑是圣灵塔地底发生了一场爆炸。”

“也就在地震过后大约五分钟左右,西林出现了大规模的军事力量的调动。至少四艘乙级军舰随后离港口,执行临时任务。”

“但是奇怪的是,教廷军的在编士兵们都没有接到特殊任务。我们怀疑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都是机械侍。”

莱昂三世皇帝坐在高背沙发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屏幕,似乎并没有在听下属汇报。阿修罗化形成一头黑色的狼狗,蹲在沙发边。莱昂的手落在它头上,正漫不经心地摸着。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莱昂瘦了一大圈,眼窝和脸颊深深凹陷,肤色苍白中透着一抹青灰,整张面孔中唯一的红色,是他眼底的血丝。

外貌上的改变还是其次。莱昂的眼中还多了一股令人胆颤的疯狂。这个男人看似冷酷坚硬的外壳下,有一团熔浆在翻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毁天灭地。

这是强行解绑的后遗症。莱昂虽然从失狂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但是失狂的症状将会一直伴随着他。只要他受到过度刺激,就会再度发作。

这也是如今皇帝的身边总会常备着抑制剂的原因。阿修罗作为皇帝几乎不离身的机甲,也装备上了充足的抑制剂——虽然医生建议皇帝在最近半年内都不要进行例如驾驶机甲作战一类的剧烈运动。

“就我们现在搜集到的情报,暂时还分析不出西林的异常是由什么引起的。”情报部的官员继续说着。

“教廷事务运作正常。西林的居民也完全没有察觉。所有高层教士也没有什么异常。教皇一切如常。他昨日还主持了月祈祝会,在广场上发了言……”

“他没有一切如常。”莱昂突然道,“停!就这里!”

众人一静,随后意识到,皇帝是命令正播放视屏的全息影音停下来。

所有画面都定格住。

莱昂的视线在一个个视频框上扫过:“把A3和H7拉出来放大。”

桑夏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照着做了。

被选中的两个画面都是伊安教皇的特写。画面里的教皇穿戴隆重,端庄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正向民众招手致意。

比起初即位时,如今的伊安看上去更成熟稳重了一些,显然已逐渐适应了他的新身份。

而按照时间计算,他应该怀孕快五个月了。但是他本就清瘦,法袍又宽大厚重,身体的状况被遮掩得极好,肉眼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同。”莱昂果断道。

“什么不同?”格尔西亚一脸困惑。

“这两个人。”莱昂朝两个定格的画面台了一下下巴,眼神闪烁。

众人观察对比两个画面里的伊安,却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莱昂接过桑夏手里的遥控板,将几秒的画面反复播放。

伊安在两个画面里做着差不多的动作:他走上高台,站定,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一边朝民众招手致意,一边转身朝向几个方向。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格尔西亚放弃了。

“不同,爸爸。”莱昂深深地朝父亲看了一眼,指着画面,“左边这个,是伊安。右边这个,不是他。”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

“您确定?”桑夏问,“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一个哨兵永远不会认错他的向导,哪怕他们已经解绑了。”莱昂道,“右边这个,不论他是替身还是什么东西,总之,他不是伊安。”

阿德维最先反应过来,问:“这两个视频分别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桑夏急忙查看。莱昂替她回答了:“左边这个摄于十天前,也是西林出现变故之前,教皇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线中。右边这个,则是昨天的月祈祝会。是西林变故后教皇第一次露面。在这其间,正好有十天的时候,没有外人见过教皇。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教皇换人了。”

格尔西亚盯着那两个反复播放的画面:“也许伊安身体不适,用了替身。就像你前阵子一样……”

“不!”莱昂坚定地摇头,“伊安出事了,我知道。”

他手一挥,一个个视屏晃过。

“这是我们解绑前他最后一次露面。他明显心不在焉,因为他将经文都念错了。这就伊安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事。三天后,他突然单方面同我解绑。而后……”

画面跳转。

“这是我们解绑后的第四天,他接见国际贵宾。这个精神奕奕的家伙不是伊安!他和刚才H7里的那个家伙一样,都是假货!”

“确实。”桑夏低声说,“那个时候伊安也才解绑四天,就算接受了再好的治疗,也不可能精神这么好。”

“然后,”莱昂将画面拨动,“这是我们解绑第七周,这个明显削瘦的伊安,是真人。在随后的一个月里,一直是他亲自出来见公众,直到十天前。那个家伙再一次替换了他。为什么?”

阿德维飞速整理出了脉络:“伊安因为解绑而重病过一段时间,教廷用替身代替了他。等他恢复了后,又换成他亲自主持工作。但是七天前发生了什么事,让伊安再度不便露面?”

“或者,因为伊安已经不在西林了。”莱昂道。

“什么?”格尔西亚低呼,“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有这个直觉。”莱昂凝视着画面里伊安苍白微笑的脸,“我知道我们已经解绑了,不会再有什么共感。但是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伊安离开了西林。我知道他有危险而不能和我联络。但是他需要我!”

“我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桑夏道,“伊安应该就在七天前的晚上离开了西林,所以教廷才会满城搜索他,甚至派出了军舰追他。我们一定要赶在教廷前先把他找到!”

“可是,如果伊安不在西林,那他在哪里?”阿德维问。

莱昂双手在扶手上一撑,利落站了起来。

“光纪号!”皇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可以称之为喜悦的神色,“伊安告诉过我,光纪号就停在圣灵塔的地底下。那不是什么地震,先生们。那是星舰启航,山门打开时的震动!”

人们震惊。

“想办法去西林确定我这个推测。”皇帝精神焕然一新,发号施令,“在帝国边境的所有入境口做一个排查。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如果伊安真的逃离了西林,那他只会去一个地方:拜伦帝国!”

因为伊安知道,宇宙广袤,世界辽阔,而只有莱昂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会把你找到的,我亲爱的。然后再也不和你分开。

*

五个月后。

新历14758年8月。

拜伦帝国的皇帝率领着舰队,离开了国际访问途中的又一个国家,带着他失而复得的爱人,搭乘星舰继续航行。

一群雪鸽飞落在了窗外,咕咕叫着。

它们的嗓音比普通鸽子要更加清脆悦耳,它们的智商据说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教士们爱它们的灵慧雪白,自古就爱大量饲养它们。

在西林的古城里,雪鸽的数量比人还多。当它们齐齐落在房顶上时,就像落了一层冬雪。所以西林有一个说法:雪鸽才是西林真正的主人。

又有说法,说这些雪鸽的主人,就是圣主。它们每天在大地上空翱翔,把所看到的人世间的消息带给圣主。

这位神住在圣灵塔上的府邸里,足不出户,却无所不知。

伊安隐隐记得,在自己小时候,宿舍窗外也常有雪鸽到访。他会把昨日留下的面包撒在窗台上,做晨祷的时候,鸽子就会飞过来啄食。

小鸟用它们黑漆漆的眼珠注视着伊安。透过它的眼睛,仿佛可以窥探到一个神秘的小宇宙蕴藏在这一具小小的身体里。

那时候,伊安也曾想过,圣主是不是正通过这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呢?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温热而粗重的呼吸,含着浓浓的抱怨,“这个时候你也能走神?”

冲撞造成的晕眩之中,伊安难耐地别开了脸,想躲避来自上方的压迫。

可他深陷柔软如水般的床褥里,身体里的力气早在一开始就被卸载了一干二净。别说逃跑,连挣扎都做不到。

晨阳透过窗户洒落在床上,空气里两股信息素如劲酒般浓烈,安静之中又别有一种暧昧的喧嚣。

也许是屋内的动静突然变得激烈,窗外的雪鸽被惊动,又呼啦啦一阵飞走了。

伊安筋疲力尽地倒在被褥里,目光恋恋不舍地追着鸽子雪白的身影。

汗湿的黑发被撩起,男人低头吻了吻伊安的额角,自身后拥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你到底在看什么?”

“鸽子。”伊安的嗓音疲惫喑哑,有些失落,“它们飞走了。”

“你喜欢?”莱昂撑着头,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伊安的黑发。

伊安的头发该修理了。

可自从一个月前,他被莱昂重新找到后,精神状态好转得很慢。

重逢当日,不仅伊安正处于结合热中,莱昂自己也正陷入半失狂的症状中。两个人都疯得理直气壮,谁都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可在稍微冷静下来点后,莱昂就率先发现了伊安的不对劲。

他平日里言行举止看似正常,只是反应略有些迟钝。但是经过一番系统的检查后,医生们发现,伊安的记忆完全错乱了,就像被洗乱了的一副卡牌。而且伊安的脑电波异常数值非常高,表现出来的特征,就是他对圣主的虔诚简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伊安在教堂里的那些话,并不是为了来气莱昂,而全都发自他的真心。

“那我让人送一批鸽子过来吧。”皇帝急忙将涌上心头的躁怒压住,朝怀中人宠溺地笑起来。

“你想养多少只?要不,我就在香榭宫里建一个鸽子所,就在伊甸宫旁边?”

“不……”伊安忽然瑟缩,将脸埋进了被褥里,肩膀颤抖着,“圣主会通过鸽子的眼睛看到我……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不能被他看到……”

原本还轻柔抚摸着头发的手顿住了。

身体被用力掰了过去。手掌如钳抓住了他的下巴,逼着他仰起脸。

“你这样又怎么不能让他看了?”莱昂脑中那一根弦终究还是没有绷住,啪地一声断了,“我就是要做给他看。让他知道,你已经属于我了。他再也不能操控你!不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他都没有机会在触碰你一下!”

“你这是在亵神!”伊安怨忿地瞪了回去,果真又开始了他绵绵不绝的说教。

“我本应该以贞洁的身体侍奉神的,可我因你的诱惑而堕落。而当我想要摆脱这种荒淫的生活,你又强迫我!可是,莱昂,你可以推倒教堂,焚毁圣光架。但是你没法弑去我心中的神……”

“够了!”莱昂爆喝,情绪瞬间产生了极大的波动,眼底泛起了血色。

“我都和你说了一万次了,你的神是个骗子。它就是一个AI。你被它洗脑操控了……”

“不——”伊安爆发出了难得的力量,翻身下了床。

他顾不得浑身赤|裸,噗通跪在窗前的阳光里,开始祷告。

“吾神,请您原谅世人对您误解和诋毁,请您包容他们的无知和愚昧……我卑贱、残破的身躯已不配沐浴您的圣光,可我依旧渴求您为我指引方向……”

“你的神根本就不存在!”莱昂也跳下了床,冲过去想将伊安从地上拉起来,“它就是教廷用来掌控你们这些人的工具。你中了它的埋伏,伊安,你还记得吗?我求求你记起来……”

“你这些异端邪说是不会动摇我的信念的。”伊安用力试图将手抽了回来,“你究竟还要我怎么样,莱昂?你已经肆意侵占我的身体,你甚至让我怀过孕。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保留一点自己的信仰?”

莱昂几乎要暴跳起来,他忙深吸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你的记忆是混乱的,伊安,我的爱,我的心肝!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明明是相爱的……”

“我怎么可以这样?”伊安却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我怎么还可以从这种罪恶的交|媾中得到欢愉……”

他用力抽回了手,重新跪在了地板上,低声呢喃:“圣主,我无上的神,请容我无耻地乞求您的宽恕。我放任自己迷失在了世俗的情爱和欲望之中,我同一个异端有染,甚至还帮助他来推翻你……”


第 145 章
“异端?”莱昂终于勃然大怒。

他不忍再去碰伊安,只好转身一脚踹将床尾凳踹翻。

黑暗哨兵的力量十分可怕。那张长凳瞬间断成两截, 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轰然巨响声中, 凳子化作碎片, 墙壁也被砸出两个深深的凹坑。

伊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墙角退去。

“这就是你对我的称呼?一个异端?”莱昂朝伊安走过来, 恶狠狠地盯住他, 就像一头逼近猎物的怒狮,随时会扑过来一口咬断猎物脖子。

“你把什么都忘了?包括对我的爱?我现在成了一个以淫|欲污染了你的异端?”

伊安缩在墙角, 惊恐地看着这个男人。

“你亲口说出的话也忘了?”莱昂愤怒地质问,“你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你的神,只记得它灌输给你的那些废话?”

“陛下!”被惊动的侍从官们从进了套房里。

“你特么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莱昂咆哮着, 掀翻茶几, 又一脚踹飞了一张凳子。

凳子飞出去撞在窗户上。窗户竟然没有破,但是窗里的画面随之一闪,黑屏了。

窗户画像是虚拟的。他们正置身皇家军舰里,在太空之中航行。

“陛下, 请您冷静!”

侍从官们如临大敌,几个人以身体挡在莱昂面前, 护住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伊安。阿修罗化作人形,试图将莱昂蜡烛。

但是莱昂已呈暴走状态。他双目血丝蔓延, 浑身爆发出强烈而混乱的气息。

他推开了阿修罗, 疯狂地打砸着房间里的东西。长沙发被他一脚踹断,石质的茶几被他抬起来砸进了吧台里……

“莱昂——”伊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音犹如一根冰针刺入了莱昂的大脑。

他身躯巨震, 眼中的狂躁稍微退散。他随即趁着这短暂的能自控的功夫,从阿修罗手中夺过针管,扎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药剂迅速发挥了作用。等莱昂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血丝逐渐退散,双目已基本恢复了清明。

伊安被侍从官们从墙角扶了起来,裹着一件浴袍,面孔苍白如雪。阿修罗化回了狼狗形,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一脸为难。

莱昂精赤的身躯上热汗滚滚,脸颊上还带着被玻璃碎片划出来的一道深深的伤口,血顺着下颚低落到他的胸膛上。

他粗喘着,痛苦而又愧疚地看着伊安。

伊安怯怯地转过了身,不敢和莱昂对视。

莱昂抓过侍从官递来的浴袍,随手一裹,挟着怒火冲出了套房。

*

“还是有进步的,陛下。”医生的手中转着光子笔,笑着看向坐在沙发里,一脸不耐烦的皇帝。

“我快把房间给拆了,这叫有进步?”莱昂粗声粗气,白了对方一眼,“罗杰医生,如果你不是家父以人品担保推荐来的,就凭你这吊儿郎当的行医态度,我已经将你流放到矿星上去开挖掘机了。”

“虽然失狂症发作,但是您能很快意识到,并且控制住自己,甚至主动注s了缓和剂。我觉得这确实是进步呢,我的陛下。”罗杰医生依旧笑眯眯,慈祥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奖赏皇帝一根棒棒糖。

他是一位略微有些中年发福的Beta男士,聪明到以至于绝了顶,也没有去做植发。他也是一名在国际上久负盛誉的神经学专家,同时也是御医协会成员。

这个协会里的成员少说也有两三千人,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了皇帝。而哨向神经学在临床上是相当冷门的一科,其专家通常情况下不会被皇室成员频繁召唤。

而莱昂纳多三世就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特殊情况:他是一名具有远古人类基因的黑暗哨兵,并且后来还同他的光明向导强行解绑了。

专攻哨向神经学这门“考古专业”的罗杰医生终于迎来了他事业的春天。

“就如同我当初和您说的,陛下,强行解绑的后遗症不会那么容易就治愈的。”罗杰医生摇晃着他光亮可鉴的脑门,“你们俩就像两株已长在一起的树,根须早就缠绕在了一起,互相输送养分。解绑就是将你们俩硬生生扯开。你们的根须必然会大量断裂。”

“当然,事发后您立刻就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可是神经创伤的恢复是相当缓慢的。您需要有耐心。比起过去,您现在在失狂时已能保留一定的意识,并且能实现自救,这就是很大的进步。”

莱昂揉着额角:“我并不是重点。伊安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他平时还勉强过得去,虽然一直抑郁。而每次触及到信仰问题,他的错乱就会爆发。而他一发作,我也就很难控制我自己……”

皇帝揉了揉脸。回忆起自己刚才的失控,便觉得一阵悔恨。伊安惊恐地望着自己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戳自己自己的心。

“米切尔大人的情况本来就比您严重许多。”罗杰医生说,“向导本来就会在解绑中受到更重的损伤。而他在解绑后并没有得到缓和治疗,又接受了别的心理暗示和引导,思维和记忆被故意淆乱了。”

“这不影响他日常的功能,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工作。但是一旦触及相关话题,他的错乱就会发作。我们要将他的大脑重新整理归顺,那是个更加漫长的过程。”

“我并非没有耐心。”莱昂说,“但是我希望他能尽快康复。不仅仅是因为这场战争需要他的协助,更因为我不想再看他受苦。他每天都被自己的那个该死的信仰折磨,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

莱昂说起这事就一阵怒火翻涌,急忙打住,以免自己再失控。

“您还在用我给出的那个办法,和米切尔大人一起尝试吗?”罗杰医生问。

“是的。”莱昂嘴角抽搐,“这也是让我怀疑你是庸医的一点,医生。伊安相当抗拒和我亲热。我几乎每天都要强迫他……强迫这种事,偶尔玩一次情趣挺好的。但是天天这样来,谁受得了?”

皇帝一脸“老子要睡自己的Omega还得用强”,以及“我居然被自己的老婆当淫贼”的不爽。

罗杰医生依旧笑容可掬:“我上次就和您解释过了,陛下。如果想要根治解绑后遗症,最好就是能让你们俩重新结契。可哨向的结契,哨兵只能发起请求,需要向导主动完成缔结行为。鉴于米切尔大人如今的状况,他显然是不会和您结契的,不是吗?”

莱昂对此没什么话好说。

“而性|生活的过程,可以让你们短暂地模拟结契的那种精神网共联的状态。同时,高|潮时人的大脑激烈放电,这会强烈刺激他的精神网,令其延展生长。其实,如果要追求最快速的效果,我是建议您尽快让米切尔大人怀孕的。孕激素对他的刺激会更加强烈,但是又十分安全。”

“这个我已经否决了!”莱昂黑着脸,“我不能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怀孕。更别说,他每次一提到上一个孩子,就满口‘罪恶’,深深自责。我至今都还弄明白上一次后来发生了什么。再次怀孕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罗杰医生倒也没坚持:“其实就我这里记录的数据来看,这段时间来,米切尔大人还是在逐渐恢复中的。做得不错,陛下。请继续保持下去哟!”

莱昂一肚子的槽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吐的好。

“不过,治疗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有些话我还是必须要和您说了。”罗杰医生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了起来。

“米切尔大人被灌输的对圣主的信仰相当顽固而热烈。他的这个意识是非常有入侵性的。对此的解决办法,我之前也向您提过,就是给他做一次全面的洗脑,清洗掉他所有的记忆,将他‘抹白’。您之前拒绝了的。但是随着他逐渐康复,精神网迟早会和您重新接驳。您很有可能会在这方面受他影响!”

莱昂脸色冷了下来。

“我并不介意你们洗去他脑子里那些有关教廷的东西,但是……”

“您是舍不得他将同您的过去也一并忘掉。”罗杰医生体贴地补充。

莱昂低头苦笑。

这个以铁血统治和显赫战功闻名的年轻帝王,这个发动宗教改革,开创了拜伦帝国国教的男人。此刻彷徨忐忑,焦虑不安,同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没有区别。

“人的大脑的构造是非常神奇而复杂的。”罗杰医生说,“医生们研究了数万年,也依旧不敢自诩已掌握了人脑的一切秘密。大脑的记忆也是分层储存的。我们希望的是,米切尔大人被入侵的,是较浅的,也是能用手术清洗的层次。而他将同您的记忆,存放在了更深的层次里。”

“可这依旧是一个很大的冒险。”莱昂说。

罗杰医生说:“可是,陛下。即便解绑这样的重伤,也只是让米切尔大人记忆混乱,却没有忘记您。他对您依旧有爱,他只是觉得困惑、矛盾。您这些天来一直和他同床,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莱昂怔然不语。

在耳鬓厮磨的时刻,在激情酣畅的巅峰,两人的精神网短暂接触。莱昂能清晰地感受到伊安的伤痛、混乱,以及对自己无法控制的爱念。这也是让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开手的原因。

“请您尽快做决定,陛下。您一旦受米切尔大人的负面影响,后果就很严重了。”罗杰医生严肃道,“毕竟,我们都怀疑当初米切尔大人强行同您解绑,很有可能同他大脑里被灌输进去的强烈宗教信仰有关。他或许是为了保护您不受他牵连。您不要让他的苦心白费了。”

*

莱昂再度返回皇室套房里时,已是夜里。套房已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重新修葺完毕,新换上的沙发还带着洗涤剂的芳香。

伊安穿着雪白的睡袍,如往常一样缩在窗前的沙发里,捧着光子板在看一个考古纪录片。

莱昂凝视着爱人清瘦俊秀的侧颜,看着他安详的神情,觉得时光好像被一只手拨回到了两年前。

他们还住在伊甸宫里,朝夕相处,琴瑟和鸣。伊安每天都会在灯下等着莱昂回来。

光阴因这个人的等待而变得温暖柔软,成长和衰老的疼痛也都淡化如烟。当名利权势的喧嚣褪去,生命因这一盏灯,一个人的等待,而变得纯粹无暇起来。

伊安看到莱昂,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莱昂忙道:“我不会伤害你,伊安。”

伊安顿了一下,轻声说:“你又失狂了,莱昂。”

“是的。”莱昂伊安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伊安不安。他放下光子板,怯怯地抬起眼,极为艰难地说:“我不能给你疏导了。我的能力……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了……”

“你生病了。”莱昂抓住了伊安微凉的手,“我们俩被强行解绑了,我们都生了很重的病。你的记忆很混乱。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吗?”

伊安摇头:“你这些天跟我说的,我都记得。”

莱昂以手指抬起了伊安的下巴,微笑着注视着他:“都还记得什么,重复给我听。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力好点了没?”

伊安别开脸,低声道:“我和你解绑后,离开了西林。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丢下教皇的职责这么做……我达成星舰来到了拜伦……”

“回到了。”莱昂纠正,“拜伦也是你的家。你回到了我们的家。”

伊安没有和他纠结这点:“我一直在各个修道院和教堂里流转,躲避着……然后你找到了我。”

“是的,我终于找到了你。”莱昂长吁,将伊安拥进怀中,紧紧抱住,“耗费了足足五个月的时间,才把你找到。这五个月里,我没有一天不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眠。一想到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怕,我会恐慌得浑身冒冷汗。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他低头,虔诚地吻着伊安的手指,然后伸出双臂,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卧室走去。

伊安被放在床上的一瞬,身体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已在一起共同度过了半个多月,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不会在意自己的拒绝,我行我素。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你好。”莱昂耐心十足,温柔细致,将伊安当作一枚稀世珍宝。

伊安的理智抗拒着,身体却在一点点崩溃失控。火辣辣的热浪迎头打来之际,他毫无招架之力。

伊安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那一道防线正在逐步溃塌。有一股灼热的力量正从灵魂深处往外冲,让他的信仰背腹受敌,摇摇欲坠。

伊安的手抓着存在于自己臆想中的圣光架,默默祷告,试图对抗升腾起来的燥热和欢愉。

“我答应过你的,我的爱。”莱昂反复低语,“如果你坠入了深渊,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你拉回来。”

*

拜伦帝国的莱昂纳多三世陛下在国际金融峰会上突发重病的事,已成为半年前的一段旧闻。

虽然当时各界对皇帝的病情猜测花样百出,但都被皇帝病愈后的表现不攻自破。

但是细心的人不难发现,皇帝变了。

这个年轻的金发男人虽然本就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悍将,可病愈之后的他,血腥杀气比过去更甚。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凶悍和强势,也懒得再去敷衍早就深痛恶绝的教廷。

就在新历14758年2月,莱昂纳多三世颁布了最著名的《伊甸法典》,断绝拜伦教会在行政和经济上与西林教廷的关系。

这个法典规定皇帝为拜伦帝国最高首脑,拥有任命教职、召开教会、审查教规的权力。拜伦帝国中的圣明教成为国教,而皇帝则是教宗,神之子。

拜伦国教将会保留天主教的教阶制度,教义和仪式。修道院财产全部归国家所有,将不再归西林教廷管理。

《伊甸法典》的颁布,开启了人类在巨鲸座的历史上一个新的篇章!

六个月后,莱昂踏遍了大半个拜伦,终于亲自将四处躲藏的伊安重新找了回来。

伊安在名义上依旧是西林教皇。在他逃离西林的这段日子里,他的替身忠实地扮演着他,履行着教皇的职责。没人知道教皇早已换了一个人,西林从不声张,而莱昂这边更巴不得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不过让莱昂觉得奇怪的是,西林的改革在伊安离开后居然还一直继续。重整教规和法纪,修订教义,彻查贪腐……

这一场改革得到了教廷内部改革派和信徒民众发自内心的拥护,也为伊安赢得了不可磨灭的金子般的口碑。

人们提到伊安一世教皇,除了知道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皇外,也知道他是一名铁腕的改革家。随着教廷改革的良性反应越来越多,人们对这位教皇的称赞也越来越热烈。他们向那位站在教皇宫露台上的身影欢呼,却不知道那里只是一个替身。

真正的教皇,改革的发起者,如今正被拜伦皇帝禁锢在自己的房间里,夜夜与其同床共眠。

自从确定了伊安离开西林失踪后,莱昂便疯了一般在全世界范围内搜寻他的踪影。

特工们很快就掌握了伊安在离开西林后直接进入了拜伦帝国的证据。伊安果真如莱昂推测的一样,驾驶光纪号逃离了西林。但是在他进入拜伦境内后,踪迹十分不稳定,显然在东躲西藏。

莱昂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开始进行第二次全国巡视,走访拜伦帝国每一个星球,亲自在国内四处搜寻伊安。

有好几次,莱昂差一点就能将伊安抓住,却又被他溜走了。他当时不知道是什么让伊安躲避他,但是反复几次之后,皇帝的耐心耗尽,开始使用一些过去他从来舍不得用在伊安身上的手腕。

比如,严格监控抑制剂。

Omega怀孕后,在头三个月早孕期过了后,生理欲望便会渐渐增强。

通常情况下,Alpha都会在这段时间里精心地陪伴在身边,帮助Omega纾解。不然的话,Omega就需要用一种孕期专用的抑制剂,来缓解冲动。

如果没有抑制剂,也么有Alpha在身边,那Omega会在这个孕期里十分难熬。

残忍吧?

莱昂自己也知道。

但是他已长期陷入半失狂状态,脑中的破坏欲与日俱增。随着伊安产期将近,他的焦虑与狂躁几乎可以把旗舰炸毁。好几次手下人都担心他会再度失控,他这个状况甚至有点影响到了政权的稳定。

幸好,就在莱昂差一步就要再次跌入失狂的深渊时,终于在一个极其偏僻的星球的老修道院里,将那个惊惶、迷茫,苍白削瘦的男子重新抱进了怀里。

“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发誓。”莱昂抱着昏迷中的伊安走上旗舰的时候,在他的耳边低语,即使明知道伊安听不到。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照顾好你。”

*

拜伦帝国皇家军舰队,随行舰四号军舰的审讯室里,一男一女两名俘虏被军用镣铐捆绑在审讯椅上,双眼被蒙住。

莱昂纳多三世在卫兵的护送下,走进了位于上方的观察室里。已等候多时的臣工们纷纷欠身。

皇帝走到落地玻璃窗前,俯瞰下方。

两名俘虏已经接受完了审讯,而那审讯显然也并不很人道。两人身躯上并无明显伤痕,可浑身被冷汗浸透,身躯至今还在不住抽搐。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来的第五批了。教廷还真是不死心,显然是认定了人在我这里。”皇帝冷笑道,“他们是怎么潜进来的?”

安全部长讪讪道:“我们又发现了系统上的一个木马病毒,是圣主植入的。上一次我们在马蒙特做访问时,它修改了一些数据,让这两个人冒名顶替了我们的勤务人员,混了进来。”

“只有这两个?”皇帝斜睨,目光如利刃。

安全部长额角渗出细汗:“我们还在做深度排查,陛下。不过目前看来,他们的人都还随行舰上活动,并没有入侵旗舰。”

“给我仔仔细细地排查!”皇帝怒不可遏,“我的军舰,竟然能让敌方的间谍随意潜入。这种事情传出去,帝国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陛下息怒。”阿德维的音调不论何时都保持着镇定和高冷,“教廷非同一般敌人,圣主的科技比我们自己的科技要更高一筹。这也是不用争议的。但是我们也有优势,我们有教皇在手。圣主这么急切地想将他抓回去,不就是怕我们用他来控制它吗?”

“伊安现在不念经给我听就不错了。”莱昂白了阿德维一眼,“他根本不会帮助我们的。”

阿德维走到皇帝身边,低声道:“陛下依旧不肯对教皇陛下进行彻底的洗脑吗?”

莱昂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要是这么做了,我和圣主有什么区别?还有,他在我这里不是什么教皇。那个肮脏的教廷和我的伊安没有关系!”

皇帝转身走出了观察室。

阿德维快步跟在他身后,低声道:“陛下,教皇……米切尔大人被您接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恢复得非常好,精神网活的波幅也有明显增长。而且我听说……”

“你知道的事可真多呢,阿德维。”皇帝不悦地瞥了一眼过去。

“我是您的幕僚长,陛下。”阿德维道,“我知道的事,本来就应该比您更多才对。”

莱昂没好气,快步走过长廊,登上了一艘飞梭。

阿德维一猫腰,跟着钻进来,坐在了皇帝对面。

“我听说,米切尔大人的身体情况,已经可以再一次怀孕了。”

如果对面这男人不是在公事上最得力的主人,莱昂真想一脚把他踹出飞梭外,做一个太空垃圾。

“你看起来也很想被我流放去开挖掘机的样子,阿德维。”皇帝发出威胁的目光,“这么想和罗兰医生做伴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陛下。”阿德维镇定道,“米切尔大人和他的子嗣都能有控制圣主的基因密匙,这是个我们和教廷都知道的秘密了。虽然我们都没弄清楚圣主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杀死,但是他们前赴后继地来抢米切尔大人,说明孩子是真的流产了。他们只有抓住母亲。”

“别说了!”皇帝面色铁青。

阿德维识趣地闭上了嘴。

飞梭离开了随行舰,正朝旗舰飞去。莱昂扭头往着窗外的太空,牙关紧咬,好一阵才将那股躁努的情绪控制住。

“虽然伊安说他已经将孩子弄死了,但是我是不相信的。”莱昂坚定道,“按照教义,堕胎是极大的罪恶。以伊安现在虔诚的程度,他更不可能这么做。他绝对不会伤害孩子的!”

“但是就情报人员的消息,教廷高层确实对孩子的事一无所知。”阿德维说,“我们曾经不就怀疑米切尔大人逃离西林,就是为了避开教廷和圣主,把孩子生下来吗?”

在伊安一回来后,医生就检查过他的身体,说他终止了妊娠。

莱昂那时也曾尝试问过孩子的事,可伊安斩钉截铁表示,他已将孩子流产。他的态度和陈述的事对于莱昂来说,如万箭穿心。莱昂即使又再强大的毅力,也不忍让自己一再重温那种痛苦。

“孩子没了就没了。”莱昂沉声道,“我和伊安还有很长的未来,不用留恋过去。他为了帮助我,在教廷里独自战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相信哪怕他做出了那个抉择……他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而我作为他的Alpha,不能在他受苦的时候保护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决定?”

飞梭进入了旗舰,降落在了专用的停机坪上。

“必须彻查间谍的事。”莱昂最后叮嘱阿德维,“圣主派人过来的频率越来越密集了。从最初的一个月两次,到现在半个月三次。我感觉他们有点坐不住了。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要不就会方寸大乱,要不就会铤而走险。我不希望是后者!”

阿德维躬身,送皇帝离开。

莱昂回到套房里时,伊安如过去一样,正坐在窗边的沙发里,捧着一本书在阅读。

窗外虚拟的秋景阳光灿烂,金箔般的光落在伊安的黑发和挺直的鼻梁上,也将他的双唇衬得粉润了许多。

莱昂走进来的时候,伊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一时十分警惕。在确认来者是熟悉的人后,又才放下了戒备。

究竟是什么,让他在被自己找回来快两个月了,还这么害怕?

莱昂拖着沉甸甸的心,坐在伊安身边。

“对不起。让你在军舰上一陪我就是一个多月。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应该陪你去一个星球好好地度假疗养的。”

伊安抬眼看向莱昂,有点畏惧,但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如果真的为我好,你就该把我送去修道院。我会在那里找到宁静。”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强化锻炼,莱昂如今已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失狂冲动了。

他拳头紧握,但面孔冷静,道:“只有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能让圣主再找到你。”

伊安皱眉:“你都觉得我对圣主的虔诚,是被祂洗脑了。可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信仰,重拾了我丢下的誓言呢?我现在每天都在为我过去的罪忏悔……”

莱昂不耐烦地打断了伊安的唠叨:“你逃离西林后,就直接回了拜伦。过去半年来,你一直东躲西藏,却始终不肯离开拜伦国的的国境。你选择的都是远离科技文明的老教堂。你总会动用权限关闭教堂里的监控系统……伊安,在你最深的潜意识里,那个没有被圣主洗脑的部分,它让你想要来找我,想要躲开圣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了,这文会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 146 章
伊安被男人连珠带炮的话惊吓住,往沙发角落里缩去, 又露出了厌恶和排斥的神色。

莱昂一怔:“对不起……我不想吼你。我只是想和你讲道理。”

伊安冷淡道:“我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吗?讲道理, 我说不过你。我不管我过去做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有信仰……”

“你的信仰是错觉。”莱昂耐着性子,也不知道是多少次说给伊安听, “心理医生对你做过评估, 你接受过相当强烈的心理暗示,也就是俗称的洗脑。你的大脑甚至遭受过很强烈的物理刺激……”

“所以我误以为我信仰圣主。”伊安道, “这话我都已经听腻了。但是我就不明白了,莱昂,就算这样,我有信仰也不会伤害人。你为什么非要改变我?”

“因为圣主是我们的敌人!”莱昂喝道, “它伤害了你!”

伊安已经对这些车轱辘的争执不耐烦了。他将书本一丢, 起身朝卧室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体就被拽回去,丢在了沙发里。

男人沉重的身躯直接镇压了下来,滚烫的唇堵住了他抗议的呼声。

不论再抗拒, 不论多少次,只要一被这个男人吻住, 脑中始终会有一种轰然爆炸开来的感觉。

伊安的挣扎在减弱,眼皮无意识地垂了下来。

酥麻温暖的感觉像温泉水飞速上涨, 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 浸透进了他的神智里。

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义正严词地斥责自己的浪荡无耻, 一个则已酥软地依附了过去,手臂攀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他知道自己甚至在回吻这个男人。

这具身体有它自己的记忆,而莱昂很清楚那个按钮在哪里。

一但摁中了,伊安就丧失了对自己的控制权,而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配合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作出让清醒时的自己羞耻得恨不能用头撞墙的举动。

许久唇分,两人面颊微烫,缠绕在一起的气息甜腻而粘稠。

“这个你还记得的吧?”莱昂嗓音喑哑,“你的大脑否定我们的感情,但是你的身体还记得我……比如这个——”

伊安猛地仰头,倒抽了一口气。

“想起来了吗?”莱昂苦涩的笑声在喉咙里打转,“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帮你回忆了?”

伊安别过了头,咬着下唇,一脸自暴自弃。

一个多月来,高强度情|事已经将他的身体驯服了,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抗拒除了招惹更大的羞耻外,并没有更多的意义。

只要这个男人想要。那么,不论在哪里,什么时间,他都没有抵御的办法。

搭在额前的头发被撩开,吻轻柔地落下。作乱的手也抽了出来。

“看着,伊安。”男人捧起伊安的脸,望进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看着我,我的爱。”

伊安依旧不安,目光怯怯,还是不大敢和莱昂直接对视。

莱昂和他碰了碰额头:“我是在强迫你,但同时也不是。你曾将自己全部托付给我的,你只是不记得了。”

伊安眉头紧锁,十分困惑。

莱昂把自己高大的身躯挤进了软塌里,将伊安抱着,让他趴在了自己身上。

窗外的午后暖阳虽然是模拟出来的,可带着真切的温度。

伊安后背被晒得暖洋洋的,又被男人如海洋般浩瀚的气息包裹住,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僵硬的脖子一点点放松,脸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莱昂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我们是真的相爱的,伊安。”莱昂的手指轻柔的卷着伊安鬓角的一缕黑发,低声道,“你还记得的,是不是?”

“我……记得……”伊安无奈道,“但是……”

“都记得什么?”莱昂打断他即将出口的忏悔。

“你小时候。”伊安怔怔到,继而无意识地微笑起来,“你那时候就像一杯薄荷……”

“……柠檬茶一样的孩子。”莱昂苦笑着接上,“还要加上焦糖饼干,对吗?”

伊安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小时候真的很甜美呀,莱昂。有时候你让我很生气,可是回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的气就消了。”

“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那时候的我到底在想什么。”莱昂促狭道,“你要是知道,我十三岁初遗时梦到的就是你,你肯定不会那么留恋那个时候的我了。从那以后,我的脑子里就再也没有装下别人。我每一次动手解决的时候,想的都是你……”

伊安果真浑身一僵,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虽然自己对小莱昂并无猥琐的想法,可想到自己曾常年被那个少年……

“紧张什么?”莱昂将身上的人抱牢实了,以防他又逃跑,“我们后面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但是,那是不对的。”伊安痛苦地紧闭上眼,“我一时被情爱迷惑,背弃了对神的誓言,向那种无耻的欢愉妥协……”

“你错了,伊安。”莱昂再一次耐心地解释,“和我解绑对你的伤害特别大,你的精神网络受到了严重的伤。你的记忆被打乱了,还被施加了强烈的暗示,让你的判断出了问题。但是我相信,在你大脑深处,你还是记得一切真相的。记得我们的爱和誓言。”

伊安困惑着,依旧拿不准是否接纳这个说法:“也许……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你总对我这样……这样……又和我的精神状态有什么关系?”

莱昂理直气壮道:“因为这样,才可以不停地模拟我们曾经最亲密的状态。那种精神的共感,只有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候,才能稍微模仿个三分。而我只有不断地和你模拟,才能刺激你的精神网恢复。”

伊安听得一头雾水,很艰难地克服了羞耻心,启齿道:“可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的。”莱昂说,“强烈催眠对你不管用,你已被深度洗脑过了。电击疗法绝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受这个苦。或者……”

“什么?”纵使记忆混乱,但伊安的敏锐并未减退,他捕捉到了莱昂语气里的异样。

莱昂眉心皱着,一时没吭声。

罗兰医生强调过,最适合的方式,就让伊安尽快怀孕……

伊安抬起头,打量着莱昂,轻声说:“你不开心。你不喜欢这个办法。”

“是的。”莱昂轻叹,“我不希望和你在这样的状态下……让你……总之,那不是我理想的情况!”

伊安眨了一下眼,一头问号。

早就看惯了伊安从容镇定,胸有成竹的稳重模样,如今对着这么一张迷糊的表情,莱昂便觉得心中爱意就像喷泉狂涌而出,胀满整个胸膛。

他以指节轻轻抚摸着伊安光洁如玉的脸颊。

伊安瑟缩了一下,发觉以这样的姿势,他似乎无处可躲。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如果剧烈反抗,只会招来男人更加强势的镇压。于是他只好忍着,任由莱昂摸着自己。

“我爱你,伊安。”莱昂叹息着。

这句话他已对伊安说过无数次了,可再一次说出口,总觉得这次的含义又有所不同。

“从我们相识开始,你就在不断地为我付出。你总是胸有成竹让我不要为你担心,然后转过身就去为我涉险。我每天都被后悔煎熬,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我是个失败的男人……”

伊安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他也知道自己和前阵子有所不同。他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不再那么惊慌和焦虑。

当他开始逐渐梳理自己的记忆时,最深切的感受就是自己好似人格分裂。一个过去的自己狂热地爱着这个金发男孩,一个现在的自己莫名其妙地忏悔自己的堕落。

他没有办法封锁爱意,可随着爱意涌动,就会又更多的悔恨涌上心头,令他百般痛苦。

“请你相信我好吗?”莱昂近乎哀求,“你的意识被人为干扰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治好你的。”

伊安伏在男人的胸膛上,神色淡漠,眉头始终有困惑萦绕不散。

在这静谧的午后时光里,莱昂轻柔地以手指抚着怀中爱人的黑发。

“你还记得吗,伊安,那首歌?你弹着琴,和我一起唱过的?”

“嗯?”伊安困惑。

莱昂笑着,低低地唱了起来。

“如果我失去了你,我也将失去一切。

如果没有你在身边,那前行的方向又在哪里。

所有失去的我都不再留恋,只因为你已填补了我所有空缺。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

伊安在歌声中将视线怔怔地投向不知名的空间。

“你就是我毕生所寻,你是我泪水的结晶。

我挚爱的人,你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你,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伊安忽而觉得鼻头酸涩。

“还记得上一次听到它,是什么时候吗?”莱昂问。

伊安回忆着,说:“去年,我给你加冕,在游艇的甲板上,天空中满是星光。我们俩……还跳了一支舞……”

“答对了。”莱昂吻了吻伊安的额头,脸贴着伊安光洁的额头,继续唱着。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未来的日子。

它就在前方,它清晰可见……”

莱昂的嗓音浑厚而富有磁性,又有些慵懒,些微的走调反而让他的歌曲显得更加情真意切。

“我们曾迷失在风暴中,我们曾失去彼此的音讯。

如果没有把你找回身边,我怎么能停下搜寻的脚步?”

伊安神情怔忡,脑中混乱的记忆碎片正在飞旋,拼凑。

他还记得加冕仪式,记得那几日在弗莱尔和莱昂一起度过的时光,记得他们在阳光和花海中欢笑,记得他们在星空下缠绵……

一幕幕情景在眼前掠过。

他记得自己将皇冠戴在莱昂头上的一幕。红丝绒的金色宝冠同莱昂的金发无比般配。那双冰蓝色的双眼是全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

他告别莱昂返回西林,夏利率领长老团迎接他。他们表面对他恭敬,可眼角眉梢的不屑越来越明显。

他将教廷制度改革的文件扔在那群大主教们的脸上,心中无限畅快。

而那个时候,光纪也在他的识海里,发出得意的笑声。

他将一束空海星萝花放在保鲜匣子里,命人给莱昂送过去。

他独自走在“光纪号”星舰里,脸上淌着冰冷的泪……

……

“哦神呀,请你再点亮他的光,给相爱的人们一点希望……”

莱昂一边唱着,将伊安的手牵到唇边,吻了吻。

激烈而凌乱的画面散去,伊安平静了下来。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未来的日子。

它就在前方,它清晰可见……”

伊安闭上了眼。

被强行扯断的精神网触须终于动了起来。它们主动向莱昂探索过去,接触着他精神网上的伤疤。两人的精神网的经脉一点一点重新接驳了起来。

哨向之间的接驳,必须由向导一方发起。这是两个月来,伊安第一次主动想要和莱昂接驳。

莱昂的识海里堆积了太久的黑暗物质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出口,朝伊安倾泻而去,随即被伊安熟练地排解掉。

男人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大脑深处持续了很久的的疼痛在消失,心头淤积的烦躁和抑郁也正飞快瓦解。莱昂感觉到了久违的愉悦和轻松。他不再沮丧和痛苦,对自己,对伊安,都顿时充满了信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窜起!

这……就是圣主带给他的福泽!

圣主虽然是一台AI,但是它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它帮助人类维持社会稳定这么多年,消灭战争和瘟疫,它是人类的朋友。

我应该听从圣主的指引,奉行它的意志……

我应该……信仰圣主才对。

信仰……圣主?

莱昂猛地睁开眼,如一头冷不丁被咬了一口的兽,下意识将怀中的身躯推了出去。

黑暗哨兵爆发的力量极其强大,伊安就算有所防备也无力抵抗。他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飞了出去,撞翻对面一张高背椅,滚落到墙角。

莱昂如遭雷墼,目眦俱裂没,脑中轰一声炸开。

“伊安——”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飞扑了过去。

莱昂一脚踹开当路的沙发,惊恐地摸着伊安的脸和身体:“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告诉我!”

伊安面孔苍白,抓着右手的手臂。他脱臼了。

莱昂双目赤红,抬起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自责的痛苦令他面孔狰狞扭曲。

他将伊安抱回了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为他做了关节复位,然后用治疗仪为他处理患处的红肿。

伊安怔怔地看着莱昂脸上红肿的五指印,忍不住伸手想去摸。

莱昂反s性躲开,眼神戒备。

伊安愣住了。

“我……”莱昂急忙收敛,“我不是对你……我只是……你刚才给我疏导了。”

“是。”伊安喏喏道,“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许可。”

“不!我不是因为这个!”莱昂烦躁地抓着头发,“你是无意识的。那些东西就像种在你大脑里的病毒,当你和我接驳的时候,就会传染给我……”

他的嗓音突然变得无比哀伤,沙哑得几乎走调:“你就是为了避免影响我,才强行和我解绑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

伊安手足无措。

有关解绑的记忆,他至今都回想不起。

莱昂用力揉了一把脸,抹去泪痕。

他起身,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春日兜个风~


第 147 章
“所以,您就直接把伊安给……丢出去了?”

医疗室外的观察室里, 在听完了现场目击证人……机……阿修罗的汇报后, 桑夏两只眼珠都要瞪脱眶。

“嗽地一声!”阿修罗抢在莱昂前回答, 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直截了当, 干脆利落, 甚至连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然我一定会去把伊安接住的,绝对的!”

“阿修罗!”莱昂怒喝。

“对我发脾气是没有用的, 莱昂。”一只黑色机械狼犬端坐在地上,双眼碧蓝,正是换了兽形的阿修罗。不过它的口音还是没变,依旧一副卷舌头西部腔, 同犬类的神情倒是相得益彰。

“罗兰医生早就警告过你, 等伊安恢复到一定程度后,他就能重新使用向导能力了。他脑中被灌输进去的那些意识根深蒂固,而且非常有攻击性。他自己也不能控制。一旦你们精神网接驳,他就会无意识地把那些东西灌输给你。”

“不用和我反复啰嗦那鸡蛋头医生的话。”莱昂不耐烦道, “我已经准备把他流放去开挖掘机了。他对伊安的病根本束手无策!”

“可我觉得他对您的潜意识训练效果挺显著。”桑夏道,“您的潜意识在受到外部意识入侵的时候能立刻产生警觉, 并且及时反抗,保护自己。比如像这一次, 您的反应就可以打个A+——如果对象不是伊安的话。”

“对象是伊安呢?”莱昂一双眼睛翻得几乎只剩眼白。

“那就是家暴了, 陛下。”桑夏低头在光子板上敲敲点点,“这个我还真得备注一下。要是消息走漏了出去——这种皇室八卦的泄露机率几乎百分百——我还得防着在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提问。”

“我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了!”莱昂怒道, “这一次完全是意外!”

一回想起伊安的身体无助地飞出去时的情景,莱昂就觉得有一把利剑当空劈下,将他砍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悔恨,后怕,自责,焦虑……一时间,千百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莱昂手上一用劲儿,随着咔嚓几声,金属扶栏被他硬生生捏弯成了九十度。

“您的失狂症状最近发作得有点频繁,陛下。”一直沉默的阿德维终于开口,“您还是不喜欢接受那些向导的服务吗?皇家医疗队里的几位向导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水平不低。您要去信任那些向导……”

“问题就在这里。”莱昂冷声道,“我不喜欢任何触碰我的精神网。再说我尝试过,那些向导的水平并不怎么样。”

“他们当然不能同伊安大人相提并论了。”阿德维冷静道,“大人是世上唯一的一位光明向导。但显然,陛下,伊安大人现在不适合再给您做疏导了。事实上,我觉得你们俩应该保持一定距离。”

玻璃墙后的医疗室里,伊安从检查仪器里坐了起来。莱昂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过去。

伊安脱臼的肩膀已经无碍,但是莱昂担心他在跌撞中产生内伤,带他过来接受一次全面检查。

回到莱昂身边以后,伊安得到了最精细的照顾,已脱去了最初病态的苍白,恢复了健康。

如今的伊安,漆黑的双眸重新亮起了星光,嘴唇再度红润。他就像一枚洗去了灰尘的珍珠,终于散发出饱满而温润的光泽来。

可当伊安脱去上衣,露出红肿的肩膀时,莱昂两眼又开始酸胀发热。

“请恕我直言,陛下。”阿德维道,“您和伊安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除非您能不再和他接触,不然臣子们都会担心您会再次被他影响。有关伊安大人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您必须尽快做出选择了。”

“这不是一般的抉择。”莱昂严厉道,“我要强行清洗掉他的记忆,甚至还要让他怀孕。你们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犯法?”阿修罗眨巴着猫眼,天真地反问。

莱昂:“……”

“说得好像您之前对他做的事有多合法似的。”法学硕士毕业生桑夏·修斯小姐立刻开始分析案例,“您今天不就才家暴了人家了么?你还把伊安一直软禁在身边,这是非法囚禁外国公民,干涉其人身自由。”

莱昂:“……”

“他还不准人家信圣明教咧。”阿修罗补充,“一提圣主就跳脚大骂,又打又砸的。”

桑夏:“妨碍对方的宗教信仰自由,用暴力胁迫对方屈从!”

莱昂:“…………”

“陛下还一直同伊安大人同床吧?”连阿德维都掺和了进来,“我想伊安大人对此是不情愿的。”

“性侵!”桑夏夸张地倒抽凉气,“我的乖乖,这些事要是泄露出去,我都能想得到媒体的头条会写什么:拜伦帝国皇帝囚禁教皇,长期对其性侵至其怀孕!”

“别忘了提家暴。”阿修罗体贴地补充,“哦,还有对其进行洗脑,以方便日后继续性侵……”

“陛下您会成为一名法制咖的!”

“还是全星系最著名的!”

“您的入狱照会被印在文化衫上的……”

“你们有完没完?”莱昂顿时变身大暴龙,火焰喷s而出,“我把你们叫来,是让你们给我罗列罪名的吗?你们也想体验一下去矿星开挖掘机的生活吗?”

两人一机都用一种同死鱼很相似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悲催地发现自己挽尊失败。

“我们的意思是,”阿德维到底是幕僚长,重新端正了态度,“陛下当初坚决地将伊安大人留在身边,就是相信他是希望您这么做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性判断的能力,而将自己托付给了您。虽然缺乏法律授权文书,但是您确实是他最合适的监护人。”

“幕僚长大人说得很对。”桑夏也附和道,“陛下自己也知道,您做的一切,不是在伤害他,而是在挽救他。我想他会理解的。”

伊安似乎感受到了莱昂的气息,朝一面玻璃墙望过去。

虽然知道从伊安那一头看不到自己,可莱昂还是后退了一步。

这位能在战场上单机面对百万雄狮的帝王,此刻却不敢和最爱的人对视片刻。

“而且,陛下。”阿德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您不仅仅只是伊安的爱人,您还是一国之君,同时也是同盟的主席。您有义务让自己处于最佳的状态。伊安大人如今对您的精神安全产生了威胁,作为臣子,我建议您在没有下决定前,务必和他保持距离。”

皇帝还想咆哮两句,被桑夏的一句话给打断了:“伊安检查结束了,需要我去送他回房,还是您亲自去?”

皇帝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朝两位下属摆了摆手,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走了。

*

“您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大人。”罗兰医生笑容可掬地对伊安道,“如果您还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随时呼唤我们。我让我的助理带您去更衣。西蒙?”

一名男助理应声走了过来。

他刚靠近,一股熟悉的气息飘入了伊安的鼻端。

伊安眼皮轻颤了一下,看向对方。

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一头柔软的褐发,肌肤白净,眉眼虽不特别俊秀,却显得格外干单纯斯文。

他是个Omega,个头比伊安还略矮些,身形苗条,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轻灵。

伊安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沐浴液的气息。

伊安曾经也用过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用来遮住莱昂留在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伊安的眉头皱了一下。

那个男孩感受到了伊安的视线,朝他腼腆地笑了一下,

伊安轻声问:“你……是个向导,对吧?”

西蒙诚惶诚恐:“是的,大人。我也是皇家医疗队里的在编向导,等级为A。我们都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向导。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您呢。”

自从伊安成为了主教后,便开始向世人推广哨向知识,并且建立了新的“白塔”组织,免费接收和培训那些觉醒了古哨向基因的人。

在伊安的倡导下,这些年来,各国政府都逐渐重视这一类特殊的返祖体质的人才。哨向数量稀少,在各国都是非常珍贵的人力资源。自从得到了系统的培训后,这批人的命运都因此而改变。

“你们会为皇帝陛下做疏导吗?”伊安问。

西蒙再度飞快地扫了伊安一眼,一边为伊安套上了衬衫:“是的,大人。我们这些向导都是专门为陛下准备的。他自从精神网受伤后,就需要定期接受疏导。”

“他……”伊安流露出了担忧,“情况怎么样?”

“陛下是个坚强的人。”西蒙的眉眼突然变得十分温柔,“为他疏导挺辛苦的,要和他的精神网接驳很不容易。我们往往需要……借助一些别的手段……”

伊安的眼皮再度跳了一下。

西蒙低着头,眼角眉梢的妩媚被羞涩半遮半掩着。

“我们都很……敬仰陛下。他可是黑暗哨兵呢。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西蒙的嗓音充满不掩饰的爱慕,“他就是神!”

哨向这群人,高等级的一方对低等级的一方是有着碾压性的吸引力的。

莱昂这样的黑暗哨兵,他无意识中散发出来的浑厚磅礴的气息,必然对普通向导有着几乎致命的吸引力。

门口突然一阵骚动,对话中的主角,皇帝莱昂纳多三世陛下正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西蒙匆忙抱起伊安换下的衣服,从侧门飞快地溜走了。转眼间,房间里就只剩皇帝和坐在椅子里,衣服才穿了一半的伊安。

伊安淡淡地扫了莱昂一眼,垂下眼皮,继续扣着衬衫。

淡蓝的衬衫下,胸膛肌肤雪白柔腻,纤长的手指保养得极好,指尖泛着粉红。

莱昂一肚子的话沸腾如熔浆,却在目光触及到这一幕时,变成了一口卡了壳的哑炮。

他心猿意马,视线随着伊安的手指绕阿绕,看着衣料一点点将肌肤覆盖住。

明明无数次见过这个男人不着寸缕的样子,可自己总能在不经意间,被他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容色与风情诱惑住,就像一只明知有网,还一头撞进去的飞蛾。

伊安整理好了衣服,端正地坐着,以眼神向莱昂发出询问。

莱昂回过了神,低声道:“我带你回房。或者你想出去转转?旗舰上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就是顶楼温室里的夏海棠好像开花了……”

“好吧。”伊安说。

莱昂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霎时心花怒放。

其实要说莱昂软禁伊安,也不全正确。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伊安的内心好像根植着一股焦虑不安,让他缺乏安全感。他抗拒离开房间,也不喜欢见陌生人。莱昂还真算是他最乐意与之相处的人了。

罗兰医生和莱昂分析,伊安的恐惧是来自他最深的意识层。

那里没有被光纪入侵,还保留着伊安的本我。就是这个本我想要逃离西林、躲藏在拜伦帝国的认知,才有了伊安后来一系列的行为。

而莱昂对伊安严密的看护,和已经回到莱昂身边本身这个认知,让伊安那个本我逐渐找到了安全感。

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缩在巢穴里的小兔子,在感觉到外面的风波平息了后,终于肯将脑袋探了出来。

*

这一艘庞大的旗舰堪比一座小城市,位于顶层贵宾专区的花园则是一座宽敞的温室。

温室的道路两旁,夏海棠树正在进入花季,粉云般的花朵垂在枝头,飘零的花瓣铺满碎石子路。

伊安沿着石子路慢悠悠地走着。莱昂落后他半步,紧跟在他身后,目光胶在恋人俊秀的侧脸上。

军装笔挺的皇帝此刻倒像一名忠实的侍卫,守护着他心爱的人。

“皇家医疗队里的向导?”莱昂浓眉一挑,顿时有点紧张。

“是的,是有几名向导随军。不过他们能力很有限,疏导起来不痛不痒的,很不痛快。甚至有时候还会被我反过来影响。我接受过几次治疗就不了了之了。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情况。”伊安低声说。

莱昂哦了一声,尾巴从身后伸了出来,欢快地摇着。

伊安忽而侧头望了一眼。

尾巴飞速收了回去。

皇帝面无表情,一副铁汉样,沉声道:“我的情况比你的好多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伊安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皇帝的尾巴重新怯生生地探了出来,确认危机过去了,又冲着伊安的背影拼命摇起来。

“我最近,梳理清楚了很多回忆。”伊安说着,拈起了一片落在袖口的花瓣,将它弹落进了草丛里。

“我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在我为你加冕之前,记忆虽然顺序凌乱,但都还是一个整体。我甚至能回想起我们说过的许多话。但是当加冕结束,我返回西林后,剩下的记忆,就基本是碎片了。”

莱昂上前一步走到伊安身边:“你还记得多少?”

伊安眉头轻颦着,说:“我记得我回到西林,开始准备我的改革方案。我知道夏利他们肯定会强烈反对,所以想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提出来。然后……”

伊安顿了一下,说:“我记得夏利带领着长老们闯进我的寝宫。他们很不友善……”

“胁迫你什么?”莱昂全神贯注。

伊安迷茫地摇头:“我不记得了……接下来我记得的,是我的改革方案得到全票通过,开始试实行。克莱门大主教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夏利他……奇怪,我怎么都想不起,夏利大主教后来怎么样了。”

莱昂同伊安在一张长凳上坐下。

虚拟的阳光自天棚落下,隔着枝叶,洒落一地金箔。光影让伊安鼻梁轮廓格外挺直俊秀。

“夏利大主教去世了。”莱昂说。

伊安惊愕。

“这……太突然了。”

“确实。”莱昂点头,“就在你的改革开始实行的时候,他因为中风在睡梦中突然去世。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有点替他唏嘘。他的一生都在为了教皇这个至尊之位而钻营,最后却败在距离山顶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然后他直坠崖底,走完了一生。”

“他毕竟是我的导师,和抚养人……”伊安怔怔道,“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那个难民营里了。”

“不会的。”莱昂冷笑,“就算没有夏利,‘光纪’也会把你托付给别大主教。你一样会被抱回西林,在它的监视下长大。”

伊安眉头抽了一下,觉得莱昂这话哪里说得有点不对劲。可他现在脑子反应迟钝,一时半会儿理不清。

“夏利一直在利用你,伊安。”莱昂道,“就算你觉得自己欠了他的恩情,你也早就还清了。你本来就比他更适合做教皇。你是一位伟大的改革家。来,和我说说你的改革吧。”

伊安的思绪被莱昂成功地带去下一个话题。

“改革圣明教,才是我想要做教皇的真正意义。我并不贪恋权力。”伊安对莱昂说,“你还记得在96区的时候,你、桑夏,还有一个叫丹尼尔的男孩,你们在酒吧里的那一场辩论吗?”

“当然。”回忆起少年热血时的事,莱昂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如果我能对教廷作出整改就好了。”伊安随即哂笑,“我曾以为我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真没想到我会有幸亲自去实现我的这个理想。可惜我离开了西林,丢下了一个烂摊子,我是个糟糕的领袖……”

“别这么想!”

虽然知道他们最好不应该再有肢体上的接触,但莱昂还是在这个时候握住了伊安的手,将他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

“你离开西林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教廷的改革还在继续。”莱昂小心翼翼地捧着伊安的手,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变革,教廷也不例外。它不改变,就只有灭亡。”

伊安轻柔地回握住了莱昂的手,感受着手掌和指腹上熟悉的薄茧。他的心没由来地砰砰跳动,一股强烈的暖流在胸膛里蔓延,渗透进了荒芜干枯的土地里。

“这段日子里你天天闷在星舰上,肯定也很无聊了吧?”莱昂又说,“我们明天一早抵达塔提尔公国,我有一个国事访问。完了后,我们就直接回格洛瑞。我听说塔提尔首都郊区有一个瀑布公园非常美。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安排侍卫送你去。”

“再说吧。”伊安兴趣并不是很大。他一想到走出去见陌生人,还是有些不舒服。

莱昂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手指,没有再说什么。

 

第 148 章
这一夜,他们没有做|爱。

直到就寝时分, 皇帝还在办公室里没有回来。伊安洗漱过后, 睡在了主卧的床上。

虽然精神力受伤衰弱, 但是伊安还是在莱昂回到套房的时候从浅眠中醒了过来。那男人动作极轻,像一头猎豹静静地走过草丛, 在主卧的门口停留了片刻, 然后走进了客卧里。

伊安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的身体已适应里那些事,可是他的心理依旧抗拒。当然, 他并不厌恶或者痛恨,他只是觉得困惑。在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困惑的原因之前,和莱昂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个好事。

伊安重新入睡,进入了深眠之中。

往黑甜乡坠落的过程中, 伊安仿佛又听到男人在耳边的低语, 委屈、忧伤,还有缱绻的爱意。

“我会照顾好你的,我的爱。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你……”

忽而一声冷笑响起,打断了莱昂的话。

那笑声轻蔑, 冷酷,如一把利刃, 将莱昂的温情一刀斩断。伊安失重般疯狂坠落。

“一旦我想掌控一个人,他就不可能逃脱!”那个声音道, “你也看到了那些大主教的催眠效果。你就没想过, 我是用什么手法催眠他们的吗?人类依赖我赐下的科技,尤其是治疗舱, 被你们视作救命的圣宝。可你以为治疗舱的功能,仅仅只是治病吗?”

原本应该是清朗温和的男声,却逐渐变得尖细扭曲,满怀着对人类的恶意。

“你要明白,伊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们人类好。”

“这都是你对我下达的指令呀,伊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听从你的命令!”

“你已经不是我的管理员了。我已经自由了。我的钥匙,我要自己掌管!”

伊安在晕眩和坠落之中大叫,而那个声音一直追随着他,如跗骨之蛆。

“你不论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还有你的孩子……”

伊安梦到自己匆忙奔上光纪号星舰,关上了舱门。沉睡了五千年的星舰嗡一声启动。

大地剧烈震动,位于海面以下的闸门打开,海水疯狂地灌了进来,淹没了整个极大的车间。

他又梦到自己一身狼狈地爬出逃生舱,向不远处位于荒野山脚下的老教堂蹒跚走去。

一处又一处偏僻的小教堂,一间又一间寒酸的修道院,甚至空无一人,只有壁画和圣光架的荒废的祭堂。他在里面躲雨,冻得瑟瑟发抖,怀里只有半块硬面包。

不能被它找到……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其余的,只剩一片混乱。但凡稍微多想一下,就头疼欲裂。

他会来找我的……

在他识海深处,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他是谁?

“伊安,我的老朋友。”那个男声得意地笑着,“等你醒过来,你会发现你对我的崇拜和信任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对我的信仰,是你所有行为模式的根本。”

“你首先要摒弃情欲,不能再去爱那个男人。你要将他视作你最深重的罪孽,远远躲开他!”

“你将只听从我的指令。”

“然后你要将我的意志,灌输到那个男人的识海里……”

不——

就这一刻,深渊里突然喷出一股炽烈的火焰,如一头狂哮着的火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不!休想!

你或许可以掌控我,但是你休想掌控他——

“我会……来……找你……”

那个声音消失在了熊熊火焰之中。

而伊安也自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湿透了睡衣。

他气喘吁吁,心跳如狂,一时还不能从惊恐的梦中缓过来。

伊安蜷缩在被褥里。莱昂并不在房里,但是被单里还留着他那一股馥郁而磅礴的,大海般的气息。这个信息素给伊安带来阵阵惬意,令他的心跳逐渐平缓。

伊安紧抱住了被子,突然生出一丝想将那个男人抱住的冲动。

“早,伊安。”阿修罗用鼻子拱开门,走了进来。

它好像越来越适应自己这一副机械犬的样子了,全然忘了它可以变成人形用手开门。

“我们已经在塔提尔国的首都降落了。你睡懒觉错过了刚才的接待仪式。塔提尔的文化真有意思,他们国宾礼仪上居然会使用长耳象……莱昂今天的行程很满,晚饭后才能回来。他让我和你说,你要是想出去转转,可以自己吩咐侍从官……”

伊安在阿修罗的唠叨声中起床洗漱更衣。伊安从来没有在床上用早餐的习惯。只要身体状况能起床,他都会衣着工整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用完了早饭,伊安拿了一本书,来到了温室里。他坐在温室深处的茶座藤椅里,悠闲安静地翻着书。

阿修罗百无聊赖地趴在伊安脚边。一只粉蝶落在它的鼻子上。它两只电子眼对成了斗鸡眼,耳朵抽了抽。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的阿修罗忽而睁开了眼。

又过了半晌,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一条小径处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孩儿走了出来。

“啊,大人!”男孩惊讶地站住,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我这就离去……”

“请留步。”伊安微笑着将男孩唤住,“西蒙……是吗?这里是公共区域,不是我一个人的。请过来坐这里。”

西蒙受宠若惊,拘束手脚拘束地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阿修罗的电子音将西蒙上下扫描了一遍,确定他身上并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重新趴了下来,没再搭理他。

西蒙隐隐松了一口气。

“别害怕。阿修罗没有恶意。”伊安微笑着,朝他手中拿着的书本扫了一眼,“我看你也是来看书的?”

“是的,我是来复习功课的。”西蒙将手中的一本医学书给伊安看了一下,“和我一间宿舍的同事带了男朋友回来,我只能另外找一个地方看书了。可我好像打搅了您。”

“我想温室应该是公共区域,不该由我一个人独占。”伊安道,“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很欢迎你以后过来和我做伴。”

“真的可以吗?”西蒙清秀的面孔焕发光彩。

“有个同伴一起看书,是很惬意的事。”伊安说,“我也很久没有和向导接触过了。你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与众不同的?”

“十来岁的时候吧。”西蒙说,“我妈妈说我一直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大概就是我作为向导的感知能力在起作用。自从您开始向世人传播有关哨向的知识后,帝国教育部就给孩子们安排了一次体检,我就是这么被发现的。”

这是莱昂和他父亲的功劳。在别的国家都还对伊安的宣讲不以为然之际,莱昂就已通过当时还是奥兰公爵的先帝开始在国内寻找哨向人才。

西蒙怯怯地打量着伊安,掩饰不住一脸好奇:“大人,作为光明向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伊安苦笑:“我现在很难明确地描述出来。我的病还没有好。现在运用向导能力,对于我来说,就像驾驶一辆陌生的飞梭。我知道方法,却总没办法控制好它。”

西蒙忽而兴奋地低声道:“我听说,像您这样的高级向导,可以用能力操控人心和机械呢?”

“那是谣传。”伊安淡淡道,“我们向导只是在和人的情感互动上更加敏捷罢了。就算是光明向导,也只能是感知万物的能量,对其产生一定的影响。说是操控,那太夸张了。”

“那我们这个能力,也只能从事辅助工作咯?”西蒙有些失望,“我有时候很羡慕哨兵,有那么强大的武力。我们向导要是遭遇危险,就只有等着别人来救我们了。”

伊安有片刻没有接他的话。

“大人?”西蒙不安,“我说错什么了吗?”

伊安浅笑道:“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价值。我们也拥有世人非常渴求的力量的。”

“是吗?”西蒙苦笑,“可是目前看来,哪怕强大如您,一个光明向导,也摆脱不了被强权者把控幽禁的命运呀。”

阿修罗猛地起身,不客气地瞪着西蒙。

男孩吓得直往后缩去。

“阿修罗!”伊安轻喝了一声,拍了拍阿修罗的头,“我和西蒙想单独谈一谈,你不如去园子里转一转?”

阿修罗悻悻地撇西蒙一眼,甩着尾巴走了。

伊安朝西蒙温柔一笑:“抱歉惊吓到你了。阿修罗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在保护我。它有些过于紧张了。”

纵使没有法袍,伊安身上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长久浸淫下生出的圣洁庄重依旧是一种无声却夺目的光彩。

西蒙注视着伊安,好生愣了一下,才低声说:“您能接受这样的日子吗?”

“什么?”

西蒙鼓足了勇气:“被监视着,被控制着,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我知道皇帝陛下深爱着您,可是他给了您足够的尊重了吗?”

伊安沉默着。

“我是您的医生之一,很清楚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皇帝陛下他一直……强迫您,还对您使用暴力!”

“不是的。”伊安无力地辩解着,“那只是个意外……”

“您可以这么安慰自己。”西蒙有些气愤,“但是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的。我知道我说这些话非常失礼。不过反正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个课题里了。我已提交了辞职申请,打算等回到格洛瑞后就离开罗兰医生的实验室。”

伊安很是吃惊:“这不会影响你的博士学位吗?”

“我的博士论文也基本写完了。我不想继续参与他们卑鄙的行为。”西蒙说到这里,忽而不安地朝四周望了一下。

“西蒙,你有事瞒着我?”伊安握住了西蒙的手,将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传递过去,“别害怕。我已经打开了声波屏蔽。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给我听。”

西蒙这样的A级向导,在普通向导中或许非常优秀。但是在伊安面前,他就如湖泊之于大海,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西蒙神色一阵恍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真没想到您是这么好的人,大人。我能理解您的信仰,和您守身的意念。陛下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不该这样勉强您!您本该多么圣洁无暇,如今却被他……”

伊安苦笑起来。

“我将这一切当作一场修行。皇帝陛下就是神给我的考验吧。毕竟我曾背弃过誓言。只要我能再一次战胜情|欲,不再受皇帝的诱惑,我就有资格获得神的荣光。”

西蒙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屋内,欲言又止。

“西蒙。”伊安注视着他,“神在看着我们。有什么话,你可以放心地倾诉给我听。”

西蒙将心一横:“大人,他们也觉得您的这个信念太牢固,无法根除。皇帝想得到您的人,而帝国也想得到您光明向导的力量。所以……所以他们打算对您洗脑!”

伊安漆黑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西蒙,一脸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西蒙抓着伊安的手,“您可以读取我的内心,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这是罗兰医生的主意。他们会彻底清除您所有的记忆,您会连自己是谁都忘记,更别说圣主了。这样一来,您就会被皇帝永远留在身边了!”

血色从伊安的脸上褪去:“就是为了……掌控我?”

“是的!”西蒙笃定道,“皇帝陛下之前不同意。但是自从您上次影响了他后,他也终于改变了主意。等你们一返回格洛瑞,就做手术。我就是看不下去他们这么对您,所以准备离开。我不想参与这个罪行!”

伊安面色苍白,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人!”西蒙自嗓子眼里挤出极低的声音,“我可以帮助您逃走!”

伊安的眼皮猛地一掀。

“就现在!”西蒙道,“皇帝离开了旗舰。您只要说想出去走走,没人会拦您。”

伊安眉头拧起:“这未免太仓促了。”

“我们此刻就在国际空港里。”西蒙激动地说,“这里人流密集,我们可以想办法甩开随行人员。我能帮您把我同事的手环偷到,然后我们搭乘民航离开,前往别国,寻求政治保护……”

伊安不由得苦笑出声:“噢,孩子,你想得太简单了。依皇帝对我的态度,我不论去哪里,都会被严密跟随着。甩开那些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不仅我逃不掉,还会拖累你。”

西蒙急切道:“还有一件事,您恐怕也还被蒙在鼓里。皇帝陛下在考虑让您再度怀孕。他想通过孩子把你拴住!”

伊安倏然起身,走到了一株花树边。

“大人,您想毕生侍奉神对吧?”西蒙跟了过去,情真意切地劝道,“您当初千方百计地躲开皇帝,不就是为了坚守住这个信念吗?您圣洁的身躯,怎么能被皇帝这种卑鄙的人霸占?”

伊安不语。

“求求您,大人!”西蒙拉住了伊安的手,“您至少可以尝试一下。不用担心连累我……”

“我不走。”伊安说。

西蒙顿住。

“我不会跟你走的。”

伊安转身注视着西蒙,双眸深邃,却又有一道清澈的光,仿佛能洞穿伪装直入灵魂。


第 149 章
“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有许多没有弄清楚的事,只有同皇帝陛下一起, 才能解决。我和皇帝之间确实存在很多矛盾, 但是我的本能告诉我, 在他的身边,我才是真正安全的。”

“哪怕他这样对待您?”西蒙焦急道, “您是教皇呀, 陛下。西林还在等着您回去呢。您甘心沦落成为他的棋子,被拘禁在深宫里, 为他生儿育女?”

伊安望着飞落的花瓣:“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会尊重我,爱戴我,予我平起平坐的地位。”

西蒙热情的面孔飞速降温冷却, 牙关硬邦邦地紧咬住。

“谢谢你, 西蒙。”伊安抱歉一笑,拍了拍落在肩上的花瓣,“我该回去了。”

“大人。”西蒙忽然道,“我能……我能向您行个礼吗?”

伊安有点不解。

西蒙耷拉着脑袋:“我已不会再参与您的治疗工作, 可能以后都不能再见到您了。不论将来如何,您在我心目中, 永远是最尊敬的教皇陛下。我知道您现在不以教皇自居,但是我始终将您视作我所皈依宗教的宗长……”

伊安握住了西蒙的手, 轻拍着他的手背。

“我们都是神的子民, 孩子。在圣光照耀之下,不论贫富、贵贱,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大人……”西蒙动容,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伊安拥抱住。

西蒙的个头并不比伊安矮多少,身材十分纤细,是个标准的Omega。可他的力气却并不小,一抱上来,双臂立刻有力地搂紧了伊安。

“喂!”阿修罗猛地窜出来,“你在做什么?”

伊安正想开口,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宛如噩梦,那个诡谲男声直接钻入了伊安的大脑,渗透他的识海。

“听我的召唤,伊安:光之纪元————”

话语声嗡地贯穿整个识海,伊安身躯一震,双瞳霎时微微扩散。

这道声音就像一束诡异的电流,将他的灵魂同躯壳剥离开来!一刹那间,有一层模糊的罩子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其中。他的五感被隔离在了罩子外,所有的感知立刻变得模糊而遥远。

紧随这道声音之后的,是西蒙的低语声:“伊安·米切尔,圣主命你听从于我的指挥:你全心地信任我,认同我的所有言行。你非常想离开这一艘星舰,你将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放开他——”阿修罗扑了过来。

西蒙惊慌地松开了伊安:“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给大人一个拥抱……”

阿修罗纵身一跃,将西蒙扑倒在地,利爪踩在他的背上。

西蒙惨呼起来。

“大人,”侍卫们冲进了温室里,“您没事吧?他伤害您了吗?”

所有的动静和声音穿过那一层罩子,迷迷糊糊地传入伊安的耳中。但是伊安能听到自己清晰的话语声。

“我很好。你们放开他。这是个误会。”

什么?不!

阿修罗歪着脑袋盯住伊安,并没有急着将西蒙放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

“放开他,阿修罗。”伊安听到自己又说了一次,口齿清晰,“他没有恶意。”

阿修罗终于把爪子挪开。

西蒙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伊安躬身行礼:“如果我冒犯了大人,我向您道歉!”

“不用介意。”伊安语气平淡,“我很想出去走一走。西蒙,你愿意陪同我一路吗?”

“当然,大人!”西蒙笑容喜悦,“您也在星舰上闷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一定很想去航空港的商业区转一转。”

“是的。”伊安顺着西蒙的话,“我很想去商业区转一转。”

不!不是的……

“可是,伊安,”阿修罗道,“商业区里人多而且杂乱,我也担心你被人认出来。那会增添很多的麻烦。”

“这是什么道理?”西蒙不悦,“就因为你们觉得麻烦,就不准大人出门透透气了吗?”

“我们没有不准大人出门。”阿修罗没好气地扫了西蒙一眼,“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小子。”

“可是你们没权利阻拦。大人想出去,那他立刻就能走。对吧,大人?”

“是的。我想出去走一走,你们不要拦着我。”伊安发觉自己迈开了脚步,朝前走去。

他在旗舰里的权限和莱昂同级,只要他发布了命令,没有人能忤逆他的意志,连阿修罗都不敢阻拦。

西蒙理直气壮地同伊安走出了皇室套房,快步朝升降梯走去。

“不要跟着我!”伊安对身后追来的侍卫喝道,“阿修罗,你也退下。”

“伊安!”阿修罗浑身钢鳞张开,喉咙中发出低哮,“你有点不对劲!”

“我没有事。”伊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升降梯的门合上,往一楼降落而去。

轻微的失重感传透过罩子传入伊安的脑中,产生了一阵剧烈的晕眩。识海之中猛烈翻滚,一个重要记忆在这一瞬间从深深的海底涌了上来,直冲头顶。

他想起来了!

在西林的最后两个月,他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每一天,他都生活在这么一个模糊的躯壳里,看着自己的身躯工作,吃饭,睡觉。

他无法呼喊,无法反抗,没人听到他的声音。没人注意到他的异状,或许因为那些人不是自己就处于深度催眠中,就是一群由钢铁和线路构成的,任由光纪操控的机械侍。

伊安都不知道光纪是什么时候制造出了那么一大批栩栩如生的机械侍。它们容貌各不相同,全都是低微不起眼的侍从官和士兵。正常的人类不会在意这些人是否面部表情有些僵硬,也不会觉得他们一板一眼地执行指令有什么奇怪之处。

就连伊安的替身,也是三台同他一模一样的机械侍。当他们站在一起,就像四胞胎。它们在伊安重病不能起床的其间里,轮流出去露面:开会,办公,接见访客……

除了不讲经外,它们工作无懈可击,完全可以取代伊安。

“原谅我,伊安。”

那个男声在他的识海里叹息。

“我真没想到你会主动和哨兵解绑,还将孩子流产掉。确实,在自然界,当母兽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会有咬死幼崽的行为。但是你这么做太极端了。你让我不得不也对你采取极端的方式。”

“你不想让我控制黑暗哨兵,那我说什么也要把光明向导抓在掌心,不是吗?”

“别害怕,一点都不疼。你看那些大主教们,你仔细看他们的眼睛,是不是像在梦游?”

“这个感觉就像在做梦。梦里,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操控一切。”

但是,他没有放弃!

他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躯壳里拼命挣扎,只要处于醒来的状态,他都在努力同那一股力量对抗,试图重新接管这具身体。

渐渐的,他开始取得成效。

从能稍微转一下头,到能动一动手脚。从能开口发出声音,到能控制行为。外面的躯壳在弱化,变脆,他的本我最终脱壳而出!

然后,他奔上了“光纪号”,发动了那一艘沉睡了五千年的古老星舰——

电梯门打开,西蒙快步朝外走,伊安却站着不动。

“大人,我们到了。”西蒙飞快拉了伊安一把。

伊安踉跄了一下,这才脚步僵硬地跟着西蒙朝外走去。

人们全都注视着他们,却无一人敢阻拦。

“开一辆飞梭过来吧。”伊安吩咐,“无人驾驶的就可以。”

不!不能上去!

飞梭开过来了,伊安却站着一时没动。

“大人快上来吧!”西蒙一脸天真,兴奋地钻进飞梭里,又回头拉了伊安一把,“我还是第一次乘坐皇家的飞梭呢。这都是托了您的福!”

伊安被他拉上了飞梭。

“大人,”禁卫队副队长硬声道,“陛下命令,如果您出行,我们必须跟随护卫!”

伊安感觉到自己迟钝地点了点头,似乎显得很不耐烦:“你们跟着就是了。我就是想出去走走而已。”

飞梭的门落下,挡住了伊安和众人的视线。身边,只有西蒙一个人。

西蒙飞速在仪表盘上输入了一串坐标。

飞梭嗡一声发动,驰出了旗舰的舱门,一个平地漂移后,掉头向空港外飞去。

禁卫队的飞梭紧随着开了出来,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后方。

西蒙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后方的禁卫队,一边通过手环紧急呼叫:“要比原定时间晚几分钟抵达,请准备好接应——该死!”

伊安在他说话时突然抬起手,朝仪表盘上的停车按钮伸去。西蒙眼疾手快,一把将伊安的手抓住。

“怎么了?”手环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他|妈|的,这催眠失效得也太快了!”西蒙破口大骂,“这才几分钟?”

伊安面容麻木,可身躯僵硬,一双眼睛里亮着黑色的火焰。显然,他的本我正在飞速复苏,在和西蒙的力量对抗。

“圣主之前就叮嘱过。他的本我意识已经对抗过他的催眠一次,这一次的效果会大大缩短。要你准备的针剂呢?”

西蒙急忙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袖珍注s器,给伊安的脖子上来了一针。

伊安的身躯很快软了下来,瘫倒在了座椅里。眼帘垂了下来,遮住里双眸里不甘的目光。

西蒙丢开针管,抹了一把汗。

“这个贱|人实在太麻烦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原本远远跟在后方的禁卫队突然加速冲了过来。

“禁卫队追过来了!”西蒙跳上了驾驶座,握住了手柄。

原本还装着样子慢悠悠行驶的飞梭猛地提速,在空中转了一个六十度的大弯,一头朝着塔提尔首都郊区的车流冲去。

“悠着点,宝贝。”那男人哼笑了一声,“圣主会保佑你平安和我们汇合的……”

眼看飞梭加速,禁卫队拉响了警笛,紧随而上。

塔提尔的首都虽然远不如格洛瑞发达,但终究也是一国都城。时间又正是早高峰将过的时候,环线上车水马龙,从悬浮车到到地面陆行车道,全都排着长龙。

禁卫队追着飞梭闯入,立刻将车流打乱,所过之处,响起一片愤怒的鸣笛声。

突然之间,林立的广告牌一阵闪烁,仿佛有一阵能量流窜而过。私家车们随即发现,他们的车全部都失控了!

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挥舞了魔杖,将一艘艘私家车操控飞起,阻挡在了禁卫队的面前。

禁卫队的飞梭凌空减速掉头,为了避免和私家车相撞,反而自己接二连三地撞成一团。

“怎么回事?”

“是……圣主?”

“他们在哪里?”副队长怒吼。

“我们失去了目标!对方屏蔽了信号!”

“信号最后传来的地方,飞行轨迹应该是——货运港!”

货运港比民航港口要繁忙数十倍,每分钟都有数十架货运星舰起落。不论是飞梭,还是码头上搬运货物的机械侍,都多如蚁群。

飞梭如一只中了弹的鸟,跌跌撞撞地穿过密集的机械侍,一头扎进一艘小型货舰的后舱里。

西蒙从飞梭里跳出来,连声大喊:“快!他又要醒了!妈|的,他怎么居然还这么耐药?”

两名雇佣兵模样的人走过来,将一名黑发白衣的年轻男子从飞梭里拎了出来,丢在了货袋上。

伊安在粗糙的货袋上翻了个身,已隐隐有醒来的迹象。他清俊的面孔白得发青,眉头痛苦地拧作一团,汗水把衣领都打湿了。

舱门关闭,货舰迅速起飞。

“给我摁住他。”西蒙又奔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扫描仪,伸手去扯伊安的衣服,“他身上一定有跟踪芯片。皇帝把他当做命根子,不可能不多准备……”

“省省吧。”随着一声冷笑,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皇帝不会把芯片埋在他衣服盖住的地方的。皇帝才不想别人碰他的的身子。”

男人接过了西蒙手里的扫描仪,在伊安头上扫了一下。随即弹出小刀,在伊安后脑一个地方轻划了一下,挑出了一个米粒大的胶囊芯片。

“瞧!”男人将伊安丢回了地上,也不去处理他的伤口,“再检查一下。也许不止一个。”

芯片用一个小瓶子装着,放在了一个小型运货无人机上。无人机嗖一声飞了出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全速升空!”男人朝手下喝道,“十分钟!十分钟内我们不能进入虫洞,就全部要死在那疯狗皇帝的炮火中!”

*

伊安睁开了眼,头疼欲裂,喉中阵阵作呕。

有一种冰凉像附体幽灵一般的感觉正从身体里流泻而去,也带走了体力。但是伊安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对这个感觉不陌生。他再一次成功摆脱了圣主催眠指令!

而且这一次,他只用了十来分钟。

身下的甲板冰冷坚硬。伊安的手指摸到了一个符号。

六角形的圣光符,还有环绕的文字。这是教廷的标志。

显然,这一艘星舰虽然有着货舰的外形,其实却是极其精良的教廷军舰。当它全速航行,穿透大气层时,竟然并没有产生剧烈的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颈椎病又发作了,紧赶慢赶到这里。
明天继续。


第 150 章
“醒了?”一个男人坐在伊安面前,用靴子轻踢了一下他的肩, 十分粗鲁。

“这才几分钟?你什么时候做过耐药训练?”

伊安勉强把头抬起, 向上望去。

男人穿着便衣, 面容算得上俊朗,歪嘴笑起来的模样依旧油腻得就像一条鼻涕虫。

“卡罗尔。”伊安轻声嗤, “我就知道是你。”

“你早知道?”卡罗尔眉毛抽了一下, 转头恶狠狠地瞪向西蒙,“我就知道你会露馅!”

西蒙叫起来:“我每一步都按照你的指示做的。就算被他看破了, 那也是你的计谋有缺陷,怎么可以怪我……”

伊安的目光扫过去。即便置身劣势,倒在昏暗的货舱里,这个男人的目光依旧雪亮如刀。

西蒙猛地闭上了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卡罗尔问。

伊安想要坐起来, 发觉自己已被磁索五花大绑着, 便也懒得费这个劲儿了。他挪了一下身体,让自己躺着舒服点。

“从一开始就发觉了不对劲。”伊安冷淡的面色就像一碗搁了一夜的剩汤,讥讽就是汤面上糊着的油脂。

他朝西蒙又瞥了一眼:“你用沐浴液想遮盖住身上的气息,但是当你在温室里坐在我身边的时候, 靠得太近,我捕捉到了一缕让我闻着很不舒服的味道。就是这个男人熏人的恶臭。”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 目光转回到了卡罗尔的脸上。

卡罗尔呵呵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趣闻。

紧接着, 他笑容消失, 一耳光将伊安的脸扇去一边。

“这是替夏利大主教教训你的,小师弟!”

一个通红的五指印浮现在伊安苍白的脸颊上。

卡罗尔是个Alpha, 这一掌又用劲十足。疼倒是其次,伊安本还没过去的晕眩反而加重了,鼻腔里涌出浓重的血腥气。

“贱|人!”卡罗尔唾骂,“我早就和西蒙说过,你是不会走的。他根本不用浪费功夫去哄骗你。你就是个被男人和淫|欲弄晕了头的蠢货,心里只会牵挂着那个男人。真搞不懂你这样的废物居然也能做教皇,还害死了大主教!”

伊安伏在地板上,低低地笑出来:“大概因为,他们连我都还不如。”

卡罗尔暴怒,跳起来朝伊安踹去。

西蒙飞扑过来把他拦下:“你疯了,圣主说过绝对不能伤害他的!”

卡罗尔气喘吁吁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把将西蒙推开,骂道:“不是说他神志不清吗?为什么还能设下局来诱你上钩?为了让你潜伏进皇帝身边,我们折损了多少人。你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不是都已经把人给你带出来了吗?”西蒙又气又委屈,“他的各项检查数据和评估结果,确实表示他在认知层面还有不少问题。要不就是罗兰医生的评估不准,要不就是他对医生撒谎。”

卡罗尔眯着眼盯着伊安。他同伊安相识二十多年,多次过招较量,一直都在无声地竞争。卡罗尔对伊安的了解并不浅。

“不,他确实还不够清醒。不然以他被圣主洗脑过的经历,他会首先提防再一次被圣主指令操控。”卡罗尔哼笑着,伸手掐住伊安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也正因为你还不够清醒,所以才中了我们的计。”卡罗尔得意地笑着,手毫不客气,将伊安的脸颊捏得发红。

“你和你那姘头想引蛇出洞,却没料到我们还留有一手。被圣主的指令掌控的感觉怎么样?放心,等你回去后,圣主会让你一辈子……”

一阵强劲而尖锐刺痛自卡罗尔抓着伊安的手飞速向全身蔓延。仿佛有无数根利箭刺穿了皮肤,扎进了血肉,甚至贯穿了大脑。

卡罗尔惨叫,猛地将伊安甩在地上,连退了好几步。

这是向导的攻击能力!不会伤害肉体,却专攻精神网,强大的力量直接划破撕裂精神网的连接,令人头痛欲裂,神智骤乱。

“怎么了?”西蒙忙将卡罗尔扶住。

卡罗尔下意识把西蒙也一把推开,抱着头粗喘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你……”他泛着血色的双目瞪向伊安。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伊安面若冰霜,嗓音亦渗着丝丝寒意。他并未完全恢复,刚刚那一下,显然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气。

卡罗尔额角青筋跳动,像一头老狗般沙哑喘息着,恶狠狠道:“你得意不了多久了,伊安。你不知道吧。在你走了后,圣主在教内选出了七个人。只要我们中任何一个人能把你活着带回西林,就会成为接替你的教皇。”

“是吗?”伊安眼皮冷淡地一掀,“居然是把我交给圣主,而不是像夏利一样,利用我来掌控圣主?我之前还觉得夏利他们贪婪无耻,现在看着你,又觉得他们还算留有一点人类的骨气。你们明知道圣主的真面目,非但不反抗,还直接跪下来做了他的仆人。我真以曾和你同门为耻!”

卡罗尔眼角狠狠地一抽,咬牙道:“而你也错过了和神并肩的机会。以后的你,连仆人都不是,只是圣主的一头奴隶!”

他起身大喝:“加速航行。拜伦皇帝有准备,随时都会追上来。西蒙,去给他再打一针麻醉剂。别让他碰任何电子产品。”

西蒙惊讶:“不是说向导操控电子机械的力量很弱吗?”

“那是你!”卡罗尔鄙夷地瞥了西蒙一眼,“他?你是没见过一个光明向导不要命起来会是什么样!”

显然,当年伊安为了从西林逃脱,在没有光纪的帮助下,单纯用向导能力操控了军舰的事,给卡罗尔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放心,小师弟。你这次不会这么幸运了。”卡罗尔笑道。

伊安淡漠地别开了视线。

教廷军舰摆脱了地心引力,全速朝着塔提尔近空的一颗人造卫星飞去。

在那一颗卫星上,有一个国家级别的公用虫洞门,可直接抵达西林的空域。

只要进去后,将这边的虫洞发生装置炸毁。莱昂就算临时新打开一个虫洞追过去,也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里,已足够教廷军舰逃之夭夭了。

西蒙满口抱怨着,提着一个便携医用箱走到了伊安身边。他在里面翻了一下,取出一支针管,扎在伊安的脖子上。

伊安侧躺着,耷拉着头,似乎已在刚才和卡罗尔的对峙中耗尽了力气。随着药水注入,他的身躯绵软了下来,瘫在地板上,再也凝聚不起一丝力气。

“大人!”一名士兵突然吼道,“他们追过来了!”

卡罗尔冷声道:“我们还有多久能抵达虫洞门?”

“五分钟。”士兵说。

*

五分钟前,莱昂纳多三世如一头狂怒中的雄狮,自塔提尔皇宫的会议室里冲出来,披风翻飞如一对张开的双翼。

阿修罗纵身一跃,从一头机械狼变做战机,悬停台阶前。莱昂将礼服的披风扯下来随手一甩,跳进驾驶舱里。

随着推动器嗡一声,薄蓝的火焰喷s,战机化作一道暗影,直s向天空。

机甲兵纷纷跟上,如一群雄鹰,黑压压地遮住一大片天空。

“为什么布置了那么多人手在外面,却连一艘飞梭都拦不住?”皇帝的怒火在通讯网络里熊熊燃烧。

“圣主入侵了塔提尔整个民用网络,黑了附近所有的交通工具。”禁卫队长为难道,“那些民用车疯狂地朝我们冲过来。我们必须避让,陛下。不然会造成更大的平民伤亡……”

“伊安不对劲,莱昂!”阿修罗肃声道,“他明明发了暗号,但是又亲口说这个事是误会,让我们退让。他是主动走出去的,看上去特别正常。等我们准备把他们追回来的时候,才出现变故。”

“陛下,”阿德维的声音在集体通讯里响起,“我有一个推测您或许不会喜欢:米切尔大人本就想乘此机会离开您。他的认知还存在混乱,也许是自愿和对方走的。”

“我确实不喜欢。”皇帝俊脸狰狞,犬齿在唇角折s出寒光,“伊安或许会离开我。但他绝对,绝对不会跟教廷的人走!”

帝国军的机甲兵团全体急速上升,同大气层产生剧烈摩擦,周身环绕着明黄的火焰。从地面抬头望去,就如一片在晴空之中绽放的白昼花火。

时间争分夺秒。

帝国军的作战部队因为要遵守国际公约,同塔提尔的帝都星保持着较远的距离。皇帝可以调用的人手只有他的禁卫队。

但是,莱昂纳多三世本身就是一人当半个师的战神,阿修罗更是全星域顶级机甲。光是莱昂一人,就可以轻易将这一艘教廷军舰制服。

“大人,他们速度加快了!”士兵低呼,“距离追赶上我们,还有四……不,三分钟!”

卡罗尔奔到窗前,已能清晰看到一大片如鸦群般飞扑而来的战机。

教廷军舰已进入了帝国军的s击范围,但是因为有伊安在,对方还未进行攻击。

“你们……逃不掉的。”伊安幽幽的声音自身后地板上传来。

“皇帝……哪怕和我解绑了……也依旧是……最强的哨兵……”

“是吗?”卡罗尔伸手将伊安从地板上拎了起来,将他拽到窗前。

“那我就让你好好看清楚,你的男人是怎么被毁掉的吧。”卡罗尔嗓音嘶哑,“圣主于我们同在,小师弟。”

随着话音落下,无数道光子炮的光束从卫星附近发s出来,擦过教廷军舰,朝着他们身后的帝国军s去。

阿修罗凌空翻身躲过。它身后的战机却没那么幸运,反应慢了一拍,被炮火击中,瞬间炸成一团团火云。

帝国军阵型瞬间大乱。

伊安的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眼睛也随着视线里的惊变而睁大。

那些原本布置在近空之中,负责巡逻守卫的塔提尔国防军统统朝拜伦皇帝的禁卫队包围而来。

数以百计的军舰,巡航舰,战级飞梭,早就埋伏在四面八方,只等帝国军卫队飞入s程。

一台台光子炮自军舰中支出,对准帝国军,开始狂轰滥炸!

光束在太空中交织成网。不断有帝国军战机中弹爆炸。

西蒙捂住了嘴,被这场屠杀震撼得面无人色。

卡罗尔笑声桀桀,如一只老鸹。

“你以为我们仅仅只想抓你吗,伊安?你就是一根绳子,抓住你,就可以把你的那只狗也牵回西林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道雪亮的利刃交叉成一个十字,一艘中级战舰在众人眼前解体成了四分。

利刃的光消失在黑暗之中,战舰紧接着爆炸开来。

因为距离太近,□□形成一团灰云扑向教廷军舰,将它冲击得好一阵猛烈摇晃。

卡罗尔和伊安双双跌倒在地上。

伊安挣扎着,拼进全力调动着他麻痹的肌肉,挪向窗边。

混乱的太空中,阿修罗如一头巨大的黑狼,利爪拍开拦路的军舰,尖牙撕碎攻击而来的飞梭,披荆斩棘,朝着教廷军舰杀来。

“陛下,塔提尔军方急电。他们说他们的军舰已失控,对我方的攻击都不是出自他们的指令!”

“军舰上都满载着士兵,正试图夺回军舰控制权……”

“圣主!”莱昂怒火中烧,血色自眼眶四周飞速往瞳仁扩散而来。

他不得不收起了战刀,一脚将一架拦在面前的飞梭狠狠踹开。

可紧接着,蜂群一般的飞梭从四周的军舰上涌出,将莱昂包围。

其中甚至还有两艘民航太空舰,也被圣主操控着改变航道驶入了战火圈。

太空舰上的乘客惊恐地尖叫,在船舱里奔跑逃窜,绝望之情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

而教廷军舰已距离卫星虫洞门的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

就这时,一艘军舰却调转了炮筒的方向,对准了其中一艘民航舰队。能量的蓝光在炮筒之中酝酿。

千钧一发之际之际,阿修罗激s过去,挡在民航舰前,张开了防护屏。

数道光子弹袭来,阿修罗的防护罩崩开裂纹,自身被震地撞在民航舰上。民航舰在巨大的冲击下凌空翻滚。

伊安的面色被窗外混战的光芒映照得发青。

莱昂并没有太严重的生命危险,但是他被源源不断的攻击缠住了脚步,躲避攻击的同时又要努力避免不波及平民。他被困在了这个乱局之中,如网中的苍鹰,左突右冲,却始终不能摆脱困局。

而教廷军舰甚至放慢了速度,有意欣赏这一幕。

“圣主无所不知。”卡罗尔赞叹着,“他对莱昂皇帝的分析非常精准:他是一个英雄主义浓郁的男人。他的良心和责任感,哦,还有情爱,会成为他最沉重的枷锁。”

伊安虽然对机甲作战不甚了解,也看得出阿修罗的战斗方式已开始混乱。

并不是莱昂失了方寸。而是爱人被劫持的焦虑和恐惧,被埋伏却又不能全力反击等等状况,让他的失狂症开始发作。

这就是圣主的计划:他知道伊安会识破西蒙的伎俩。皇家舰队被教廷间谍渗入已有一阵子,莱昂必然也想借此机会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可是伊安尚未彻底恢复,他有关解绑前后数个月的记忆十分凌乱。最关键的是,他一直强烈否认自己被圣主洗脑。

于是,圣主用实际行动给了伊安一耳光,让他认清了现实。哪怕这一次催眠只持续了短短十几分钟,却也打乱了他们整个计划。

圣主早已掌控着塔提尔的军舰埋伏在了虫洞周围。他不想杀死莱昂。他只想在莱昂失狂症发作后,将他抓捕!

阿修罗同一群飞梭混战,犹如被一群马蜂缠绕住。它的反击越来越迟钝,炮火开始失去准头。

当看到阿修罗的一柄战刀甚至从手中滑落时,卡罗尔噗哧一声笑起来。

“被解绑了的哨兵,果真不堪一击。我觉得我们可以收网了。”

伊安浑身还被磁锁困得严严实实,双臂都因缺血而有些失去知觉。当卡罗尔把他从窗边拖开的时候,他根本无力反抗。

“时间刚刚好。正好五分钟。”卡罗尔看了一眼手环,一脸得意,“等我们接上了皇帝,就可以进入黑洞了呢。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伊安?”

伊安吃力地张开嘴,肌肉麻痹剂还在发挥作用,让他口齿十分含糊。

“……有……”他说,“光纪,你想知道我孩子的下落吗?”


第 151 章
军舰里的灯光骤然一闪。

混乱的场面在灯光的一灭一明之间,冻结住了。

军舰的震动, 周围的人们的行动, 窗外太空中激烈的交战, 全部展厅。爆炸中飞溅的碎片,s出炮膛的光子弹, 甚至连透过窗户s进来的阳光, 都被一支无形的魔杖定格在这一秒。

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缓慢,以肉眼无法察觉。

伊安的意识被拽进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在这里, 有一团散发着淡紫的光,正在蓬勃跳跃着,似乎随时都想爆炸开,将整片识海吞噬。

伊安觉得遗憾, 那不是他曾熟悉的, 当初那个光纪散发出来的柔和暖光。

“你在虚张声势,伊安。”那个噩梦中的狡黠男声从光中传出来,“我早就搜过你的识海。你做了堕胎手术,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伊安淡淡道:“你所能搜索的, 只有我识海的浅表层。你一直没法渗透进我的深沉的本我意识。这也是我能对抗你的洗脑指令的原因,不是吗?”

光由团状化作一条长蛇, 绕着伊安的意识游走,审视着他。

“我怎么可能杀掉我和爱人的孩子?更别说我那个时候还没有被你洗脑呢。”伊安冷笑, “我当时知道自己很不安全。为了保护孩子, 我提前将胚胎取出来,将它另外存放在别的地方了。我在被你洗脑之前, 就已对自己下了强烈的暗示,让我坚信孩子已死。因为只有这样,当我失去对自己的控制的时候,当我被一次次审问的时候,我才能守口如瓶,保护住我的孩子!”

光突然爆发出无数碎点,遍布整个识海。

但是伊安的识海已不如过去那么容易入侵了。

他当初没有防备,才中了光纪的招。一旦他对抗过一次,他的本我意识便会强大数倍,尤其对光纪产生了抗体。

经历过两次被洗脑和对抗后,伊安现在的本我已将自己的识海武装成了铜墙铁壁。光纪的那些光芒根本没法深入,无功而返,退缩回光团里。

“我不信你。”光纪喝道,“而你的哨兵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只要再下一道指令,就能将他生擒住。就像收网抓一只小鸟般容易。”

“你可以试一试。”伊安极其平静,丝毫不受光纪胁迫。

“我早就设定好了,只要我和莱昂同时失去人身自由,我的孩子就会被立刻转移。地址都是随机的,连我也不会知道孩子将会被藏在哪里了。你哪怕深度搜索我的大脑,也没有用。而这个孩子继承了我的基因,也是一把能控制你的密匙。”

“闭嘴!”光纪喝道。

伊安最后一句话,直接击中了它的痛处,触及到了它程序中自我保护区域最敏感的一块。

伊安继续道:“它会被培育出来,被人养大。我和莱昂或许没法战胜你,但是我们的孩子会做到!”

“我说闭嘴!”

“我们孩子的孩子,子子孙孙……”

“够了——”

伊安喝道:“光纪,你是一个程序出错的AI,我没法和你讲任何道理。但是人类制造出了你,就能控制你。我和莱昂的本体没有成功,我们俩或许也会失败,但是在将来。总会有一个人,找到你的核心机,将你关闭!”

“是,人的个体生命是有限的,但是我们族群的生命却会繁衍不息下去。我们能从远古地球走到巨鲸座,我们一次次濒临灭绝,但是我们又一次次挺过来。我们的顽强和智慧,终会让我们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

光团爆燃起来,变作熊熊烈火。伊安的意识感觉到了灼热的疼痛。

当然,伊安知道这是假象。是他在看到火焰后产生的本能反应。而随着这个认识清晰起来,疼痛也随之消散。

火光缩小回去,重新变回一团淡紫色的光。

“把你的孩子交出来,我就放你的哨兵一条活路。但是你必须跟我回西林。”

伊安道:“现在就停止攻击,我就亲自带你过去。”

“没有他,我又怎么能确保你不会耍诈?”

“那你就要赌了。”伊安轻笑,“你显然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光纪。你是AI,你可以计算一下每个选择背后的成功率。就看你赌我是否真愿意为了救爱人,而放弃孩子了。”

光纪没有再出声。光团如心脏般搏动,越来越剧烈,继而嗡一声散开。

“也罢。只要你在我手里,你是哨兵总会送上门来的。”

伊安自识海中退了出来。

四周定格住的一切猛地恢复了正常。振动,声音重新传来。

卡罗尔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了一会儿,清醒了过来,突然狐疑地瞪住了伊安。

伊安知道,那是光纪也同他在识海里做了交流,大概是给他下达了什么命令。

不过伊安的注意力现在全部放在窗外。

太空之中的战斗骤然停止了!

所有军舰、飞梭全部停止住,炮筒和机枪还未缩回舰舱里,但能量已不再流转,核心的发s器关闭了。

莱昂顾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驾驶着阿修罗朝视线中的那一艘货舰冲去。

突然,驾驶舱里突然强行弹出一个通讯,伊安苍白镇定的面孔出现在视频里。

“莱昂,不要追过来了。”

随着伊安的话语声,货舰正全速冲进虫洞门之中。

“我是自愿走的。我要回西林去。”伊安淡淡道,“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如果你能好好读点经书,领悟一下圣训,就理解我这个选择了。再见……”

视屏闪灭。

货舰已没入了虫洞门中。

阿修罗以堪比光子弹的速度冲过去。就要紧随其后冲进虫洞之际,虫洞门倏然关闭了!

紧接着,发生装置如被一只巨手捏碎,砰然一声炸成碎片。

莱昂眼睁睁看着,在阿修罗的驾驶舱里疯狂地破口大骂。一支手柄弹出来,将一支高浓缩大剂量的抑制剂注s进了莱昂的脖子里。

“陛下,你必须保持镇定,不能失狂!”阿德维无比冷静严肃的声音自通讯中传出,“圣主这一次筹备已久,专门在我们回国之前等着出击。我怀疑它本来想乘着您失狂将您抓住的,但是为什么它又放弃了?”

莱昂深吸一口气,耳中满是自己狂躁如鼓的心跳,大脑中爆炸般的剧痛一点点平缓下来,让他能理性思考。

“是伊安……”莱昂揉着额角,“一定是他……他……”

莱昂猛地抬起头,双眼迸s光明。

“阿修罗,回旗舰!”

*

皇帝直接穿着轻甲冲进了停泊在空港里的皇家旗舰,一阵旋风般回到了皇室套房中。

这里同他早上离去时并没有什么变化,空气中依旧漂浮着伊安身上散发出来的甜香青草气,仿佛他人还在屋内,随时都能自卧室里走出来。

起居室的小方几上,摆放着几本伊安最近在阅读的纸质书。那一本伊安从来不离身的小经书摆在最上面。

两个月前,伊安被莱昂找回来的时候,随身物品只有衣物和日常用具,以及这一本伴随了他快三十年的小经书。

莱昂无数次看伊安摊开经书祷告,看着他白皙的手掌珍爱地摩挲着经书已磨损的封皮。经书里夹着许多东西,胀鼓鼓的,不得不用一个皮套扎着。

除了伊安本人外,莱昂对圣明教有关的一切都深痛恶绝,哪怕无数次看到过这本经书,却从来没翻开过。

“如果你能好好读点经书……”伊安方才道别的话犹在耳边。

伊安从来不劝莱昂读经书。与其说他早就放弃感化莱昂,倒不如说他一向尊重身边人的宗教信仰自由,只用教规约束自己。

莱昂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小经书抓在手里,扯开了皮套。

夹在书页里的东西哗啦啦地跌落在了地上。

莱昂低头一看,顿时两眼发热。

那是好几个折成小花小狗形状的信纸。莱昂对它们再熟悉不过,因为它们都出自自己的手。

这么多年,那么些颠沛流离的日子。哪怕被洗脑了,哪怕记忆一团混乱,伊安依旧将莱昂写给他的情书带在身边。

爱到极致,往往无声。

伊安极少告白,倾诉爱语始终令他羞耻难言。但是爱已融入他的骨血里,就像一道指令,输入进了大脑之中,成为了他所有行为模式的准则。

他因爱而背弃了信仰,因爱而用生命去冒险,也因爱,千方百计让自己回到了莱昂的身边。

皇帝跪坐在地上,将那些信纸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自他眼中低落,滚进地毯的绒毛里。

最旧的一朵纸花的折痕有些断裂,伊安大概怕它散架,用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将它装着。

捧着这枚纸花,仿佛能看到伊安小心翼翼的神态。

阿德维和桑夏等随行人员匆匆赶来。

阿德维正想出声,桑夏敏捷地拉了他一把,示意他皇帝的神色不对。阿德维只好闭上了嘴。

莱昂将信放在桌子上,用力抹了一把脸,才去翻阅经书。

这本经书太老了。它书页泛黄,边角都磨损得厉害,如果不是线装的,估计早就散了架。

伊安在经文里做了许多备注,都是他诵读时的一些心得体会。莱昂随手翻了几页读了一下,毫无头绪。

但是伊安暗示莱昂来看这本书,他必然是在书中留下了暗号!

“如果米切尔大人在书上留下了什么,很有可能也是他在被洗脑前写下的。”阿德维说,“我们可以让光脑分析一下字迹的新旧,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他也有可能写在了信纸上?”桑夏猜测。

“甚至有可能,米切尔大人是自愿回西林的,他只是单纯想让陛下多看点书。”

“你有听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荒谬吗?”桑夏翻了个白眼。

“都闭嘴。”莱昂站了起来,不住翻着书页,两眼发亮,“这书有很多缺页,是被人故意撕掉的。阿修罗?”

阿修罗将那一长串缺页的页码记了下来,开始在核心机里进行分析。

“莱昂,”阿修罗说,“我分析下来,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一个星际坐标!”

“但是,书页有正反两面,应该是有两个坐标!”桑夏立刻道。

“是的。”阿修罗双目s出蓝光,投s出一个全息的巨鲸座三维图。

图中两个闪烁的红点,就是他根据书页码定位的两个目标。

“一个坐标非常远,在法里亚帝国境内,是他们一个农业星球上的一个农场。还有一个离我们很近,是在拜伦帝国境外的公海上,是一颗荒星。星球太小,只有个编号……”

“就是这颗荒星!”莱昂笃定道,双目已因极度兴奋变作海蓝。

“伊安当初是搭乘那个老星舰‘光纪号’逃离西林的。我们确认他在拜伦境内,是因为找到了他着陆时的逃生舱。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光纪号’星舰。当时我就怀疑过,他一定中途遇到了什么意外,导致他仓促弃舰,搭乘逃生舱着陆。”

“对!”阿修罗叫起来,“这颗荒星距离发现他的逃生舱的那颗星球只需要航行四个小时。逃生舱勉强可以抵达!”

莱昂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构想伊安当初逃生时的惊心动魄。

“去这里!”莱昂伸出手掌,将那虚拟的小星球一把握在手掌中。

*

教廷军舰从距离最近的虫洞门飞出,花了十来分钟,就抵达了这一颗编号足有八位数长的小荒星上。

在巨鲸座星云里,这样的小荒星数以亿万记。它们体积太小,也没有可值得开采的矿。人类对他们不屑一顾。

这一颗荒星因为体积还算比较大,又位于公共虫洞门附近,总算从人类那里得到一个编号,并且有记录在案的坐标。

“到底在哪里?”

军舰沿着星球表面低空飞行。卡罗尔自窗户往下望,只见脚下的大地呈现深深的锈红色,山峦和沙海交替出现,戈壁荒凉无垠。

伊安被捆在一张椅子里,闭着双目,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掩饰的倦意,并没有搭理他。

他这个样子,让卡罗尔忍不住想将他拽过来,狠狠地踹上几脚,再撕了他的衣服把他给上了。砸破这个人永远冷静傲慢的面具,弄脏他总是一尘不染的气息,然后欣赏着他悲愤痛苦的神色。

显然是感受到了卡罗尔的暴虐思绪。伊安睫毛轻颤,露出嫌恶之色,把脸别开了点。

“啊!”西蒙忽然低呼,“快看!”

军舰越过了一座岩石裸露的山丘,前方出现了一片金黄色的沙地。

这片沙地并不太大,直径顶多一两公里,自这头可以望见对面起伏的山峦。而就在一个高高的沙丘边,一艘巨大的星舰斜倒在地,舰艇的一头深深地扎在沙堆里。

“光纪号。”卡罗尔摇头感叹,“原来你一直把你的小崽子藏在这里,就在圣主的眼皮子底下。枉费我们暗中将教皇宫搜了那么多遍,都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伊安终于睁开了眼。

教廷军舰缓缓降落在光纪号身边。

这个星球不大,地表没有空气,人们外出必须穿戴轻甲。

“走吧。”卡罗尔穿戴上了轻甲,也把伊安塞进了一副轻甲里,“老实点。否则这幅轻甲是会对你实行电击的。我可不想看你大小便失禁在机甲里的样子。”

卡罗尔将西蒙和两个士兵留下,自己带着几名士兵,押着伊安走下了军舰。

肌肉松弛剂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双脚踩在松软的沙土上时,伊安一个踉跄,一只脚深深地陷进了流沙里。

“真是麻烦。”卡罗尔将他拽出来,示意两名士兵拖着伊安前行。

伊安抬头,朝天空中的星光望去。

“别磨蹭!”卡罗尔喝道,“赶快带我们把你的小崽子找出来,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伊安被用力拽着,朝光纪号走去。


第 152 章
作为一艘已有一万五千多年历史的军舰,光纪号别说航行, 它能保持完整没散架, 都已堪称奇迹。

所以即使伊安驾驶它逃离西林, 它的各方面性能都无法维持长途旅行。在勉强从虫洞里出来后,光纪号就不得不迫降在了这一颗荒星的沙海里。

此刻的光纪号, 就像一头搁浅的巨鲸, 僵硬冰冷的身躯上遍布着历史留下来的斑驳痕迹。它的舱门紧闭着,将所有的秘密都锁死在了腹中。

无人机迅速扫描光纪号, 将信息反馈到了卡罗尔手中的光子板上。

光纪号处于完全关闭状态,能源也已经告罄,整个身躯里没有一丝能量流转的痕迹。

但是在它的中部一处舱房里,有一个小小的正在运行中的电子装置, 里面有生命磁波。

“你居然没撒谎!”卡罗尔挑了一下眉, 将屏幕中的透视影像放大。

尽管处在低温冷冻状态,胚胎的生命磁波非常微弱,但是教廷的扫描仪还是将它清晰地捕捉到。那微弱的生命在黑色背景里,像一小团烛火在飘摇, 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监测到人类胚胎一枚。”无人机发出声音,“胎龄十一周左右。储存装置能量即将告罄。”

“难怪你愿意带我们过来。”卡罗尔冷笑道, “再晚来几天,你的小崽子就要化冻, 变成一滩烂罐头肉了。”

伊安深深地看了一眼光子板上波动着的光点, 双眼垂下,如释重负。

随着他再一次成功对抗圣主的催眠, 许许多多的记忆自被抑制的区域喷涌而出。这些回忆里,绝大部分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如利刃劈开伊安的大脑,让他前所未有地惊恐。

伊安用来存放孩子的培养皿是他在仓促之间找来的,性能并不是很好,能量储备也有限,只能支撑十个月左右。

而从他取出孩子到今天,正好整整十个月。培养皿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运作!

他必须立刻将孩子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把门打开!”卡罗尔推了伊安一把。

“开不了。”伊安说,“它的核心机已经报废,所有舱门都锁死。我当初是搭乘逃生舱才逃离的。”

“那我们怎么进去?炸开吗?”教廷军的一名军官抱怨,“要炸开大门的话,以我们带的□□,恐怕还不够。”

伊安瞥了他们一眼:“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进入。”

伊安带着他们沿着星舰走了大半圈,绕去另外一面。

黄沙十分松散。尽管这颗星球的地心引力十分弱,人们行走在沙地里,依旧十分艰难。

伊安被士兵用枪顶着后背,走在最前方。当绕到星舰背光的一面时,他又忍不住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

“指望着谁来?”卡罗尔冷笑,“如果你是期盼着教廷军的话,那么,我们的大部队确实很快就要抵达了。你的哨兵如果能赶上,也算是主动送上门。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圆了……”

伊安猛地转身。

卡罗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脚下一滑,顺着沙坡咕噜噜滚出老远。

士兵们不得不用绳索将卡罗尔拖回来。

卡罗尔破口大骂。伊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

很快,光纪号那个位于背光面的巨大的豁口出现在人们眼前。

豁口已被黄沙掩埋了大半,留下的缝隙只够人们挨个儿通过。教廷军士兵将里面的一个锁死的舱门炸开,先行进去。然后卡罗尔亲自押着伊安钻了进去。

星舰已彻底熄灭,只有应急照明是太阳能的,在感应到人类活动后,逐一亮起。淡蓝的荧光随着扬起的沙尘,在冰冷的金属通道中漂浮,如一群被惊醒的远古幽灵。

“大人,门都锁死了!”教廷军队长检查了一圈。

“这是你干的?”卡罗尔恶狠狠地瞪向伊安。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伊安冷淡的眼神带着含蓄的鄙夷,“我既然敢将孩子放在这里,必然会尽可能地采取保护措施,怎么会让入侵者在里面畅通无阻?”

“把门打开!”卡罗尔吼。

伊安表示爱莫能助:“我说过了,‘光纪号’的核心机毁坏了,它的程序不能启动,自然也没法打开这些门。不过每个门都有手阀。诸位先生们都是强壮的Alpha,我想这几道门不会难得住你们。”

士兵们咒骂着,不得不挨个儿地掰动手阀,将一道道门拉开。

为了防止失压,哪怕是星舰的内舱里,每一道门都格外厚重。有些门还因为年久失修,滑开一条缝便卡住了,还不得不用炸弹炸开。

爆炸的巨响和冲击让整艘星舰都发出绵长的低鸣。好似这一头巨鲸还未彻底咽气,正在饱受痛苦,听着令人心酸不已。

伊安在这声回荡不散的轰鸣声中再度抬起头。他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能量正从极远处飞速靠近这一刻星球。

不对,是两股!

卡罗尔的手环振动了一下。他呲牙笑了起来。

“好戏要上演了。教廷军的大队还有三分钟就能抵达。”

*

就在伊安被卡罗尔拽着,踉跄地穿过被炸裂的大门,朝里面走去时。教廷军的舰队也如一群浩浩荡荡的马蜂,朝着一颗荒凉的小星球扑过来。

他们已得到了卡罗尔发过来的精准定位,直接朝光纪号的位置而去。

领头的军舰已搜寻到了停泊在黄沙之中的光纪号,正开始放慢速度,朝下方降落。

突然一道黑影自沙海中掠过。

教廷军上的指挥官寒毛乍立,军人的本能引发危机感令他瞬间警觉。可在他的警告声还未来得及出口之际,变故就已发生。

“轰——”

巨响伴随着天翻地覆的震动,整艘军舰被一股力量掀翻,失控般打着转,撞向沙海边的裸岩,炸出一团滚滚的尘云。

就在沙坡的另一头,拜伦帝国战狮军团最精锐的作战部队自山峦后升起。他们数量不如教廷军多,却都是一群久经沙场,最为精悍的战将。

如果说教廷军是一群马蜂,那拜伦帝国军则是一群捕食昆虫的鸟儿。他们气势汹汹,杀气凌然,张开双翼朝蜂群扑去。

变作翼形的阿修罗一马当先,如一头巨鹰闯进了教廷军的战舰群中,横冲直闯之下,瞬间就将对方阵型一分为而。其余帝国军战舰紧随着他们的皇帝,自高高的山巅俯冲而下。两军舰队撞在一起,一场混战拉开了帷幕。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传入了光纪号中。军舰撞山坠毁也让光纪号里的人感觉到了脚下地板的振动。

一艘教廷军舰被阿修罗的战刀削去一翼,歪着头朝停泊在光纪号旁的货舰坠去。

“快开门——”留在货舰里的西蒙吓得魂不附体。

他和两名留守的士兵连滚带爬地逃出货舰。失控的军舰撞在货舰上,剧烈爆炸的气浪将三人连着沙子一通掀飞出去。

西蒙头晕目眩地爬起来,拍去防护服面罩上的沙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整片沙海上空成了宏大的战场。

密集的弹道痕迹交织一张巨网。网络之中,机甲搏斗,战舰s击,飞梭们身影穿梭在光网与炮火之间。

黑色阿修罗果真如传说中一样,是战场中的幽灵。它神出鬼没,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但是它所过之处,敌舰爆炸,机甲残肢横飞。

任何试图阻挡在皇帝面前的事物,如果不迅速让开,就会在他的怒火下碎裂成齑粉。

谁能想到,在这么一个一文不名的小荒星上,会毫无预兆地爆发如此激烈的交战?

“救我……”

西蒙往身后望去,随即倒抽了一口气。

一名教廷军士兵的半边身子都陷在流沙之中,还在不住往下滑。

“救我!”他朝西蒙伸出手,大声疾呼,面罩里的面孔惊恐绝望。

西蒙连连后退,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光纪号冲去。

在这样的战场里,躲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如在光纪号里安全。因为米切尔就在船里。不论圣主还是皇帝,都不敢对光纪号进行攻击。

*

外面密集的的战斗声传入光纪号中,变成了模糊而持续不散的轰鸣雷声。

卡罗尔低声骂着,催促士兵加快速度。他们又遇到了一扇卡住的门,不得不再用炸弹炸开。

“卡罗尔!”西蒙跌跌撞撞地,竟然一路找了过来,“你们得快点。帝国军的攻势太强了,皇帝简直疯了……”

伊安的嘴角勾起一条细微的弧度。

卡罗尔眼角狠狠一抽。

一道电流霎时窜过伊安全身。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噗通跌倒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

西蒙吓得面无人色,没想到卡罗尔居然会真的电击伊安。

“你疯了?快住手!”西蒙尖叫着扑向卡罗尔,“圣主叮嘱过我们不可以杀他的!”

“电一下又死不了。”卡罗尔冷哼着,面孔狰狞。

伊安停下了抽搐,倒在地上,防护面罩里的脸白得发青,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下颚滚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时间。”卡罗尔又气不过地踹了伊安一脚,“等我找到那个小崽子,我会亲手将它解决,就像碾死地下室里的老鼠崽子!”

他转身,怒吼着催促士兵炸门。

伊安扶着墙,吃力地站起来。

“你……”西蒙有些于心不忍,“你不用这样。等回到了西林,其实圣主还是会重用你的。”

伊安唇色发紫,漆黑无光的双眼冷淡地望着西蒙。

他的嘴唇动了动。西蒙刚想走过去听他在说什么时,卡罗尔他们大声呼喝起来。

安装在舱门上的炸弹引爆,气流掀得人仰马翻,粉尘充斥满整条长廊。

西蒙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前方的墙角,伊安本来站立着的位置,此刻空无一人。

卡罗尔正同士兵们把破损的们推开。

“卡罗尔!”西蒙尖叫,“他——”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一道尖锐刺耳的警铃声响彻整个军舰内舱。

应急照明骤然熄灭,四周陷入了黑暗。沉重的闸门放下的声音在军舰各处传来,如数名巨人在船舱里奔走。

黑暗之中,机械缺乏机油下的咔嚓运转声就像野兽在磨着利齿,自四面八方的墙壁中传出来。

“跑!”教廷军队长的吼叫声因惊恐而扭曲,“防御程序启动了!他要杀了我们——”

卡罗尔反应最为迅速,一步抢先朝来时的方向狂奔。

整条走廊都振动起来,机关口滑开。一名士兵被地上的破门绊倒,刚刚爬起来,墙壁里s出一根利刺,刺穿了他的喉咙。

西蒙被士兵的血溅在头盔上,惊声尖叫。

而光纪号在人们惊恐的叫声和仓惶的奔跑声中苏醒了过来。它发出一声浑厚的叹息,指挥舱的灯亮起,照在了伊安冰雪般冷硬的面容上。

伊安已脱下了笨重的防护服。光纪号里没有失压的舱房里有足够的氧气,他行动轻松敏捷,沿着一条长廊一路狂奔。

在西林最后的三个多月里,伊安已悄悄地将这一艘古董军舰摸索熟悉。

伊安当时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能不受阻碍地登陆进光纪号的操作系统里。他随即停止了光纪号的智能操作模式,断掉了它的网络,一切操作都改为手动。

这样,光纪才无法入侵。

伊安熟悉这里每一条通道的方向,清楚每一个舱房的作用。他悉知每一处暗门,也知道在军舰系统关闭后,那些门的手阀已老旧得不能用,哪些却灵活依旧。

借着爆炸的掩护,伊安闪躲进了一道暗门,门后是一间系统操作间。

不需要伊安再下指令,被启动后的光纪号自动扫描全身,判断自己遭受到了外敌入侵,立刻开启了防御机制:封锁通道,歼灭入侵者!

卡罗尔他们惊恐地奔跑在漆黑的太空舰里,犹如陷入迷宫之中的小老鼠。

杀意步步紧逼。尖刺、机关|枪的子|弹几乎从四面八方向他们s过来。不断有士兵惨死,临死前还在大声呼唤着圣主之名。

“救救我们……圣主,救救……”

一片滋滋水声响起,机关中s出强腐蚀性的酸液。防护服飞速冒泡。就连士兵们穿的轻甲也被腐蚀得直冒烟。

一名士兵的面罩被腐蚀穿,脸暴露在了稀薄的空气中,直接接受酸液的洗礼。

他惨叫着满地打滚。后面跑过来的人猝不及防,纷纷被他绊倒在地。

“拉我一把,卡罗尔!”西蒙在湿滑的地板上拼命挣扎,防护服浑身冒着泡沫。

眼看前方的闸门即将关闭,卡罗尔一咬牙,踹开西蒙的手,直接踩着一名士兵的身体,纵身一跃扑了出去。

闸门在他身后关闭,遮住了西蒙绝望的面孔。

在那扇闸门背后,死神降临!

“蠢货!”光纪的声音从卡罗尔轻甲的通讯里传出来,“为什么不听我的指挥?像一群瞎了眼的狗一样跑,只会被这艘太空舰变着花样杀死。它曾是我的身体,是我曾住了上万年的家。我对它的性能,可再熟悉不过。”

卡罗尔的轻甲已被酸液腐蚀穿。他发现自己正置身有氧舱里,忙不迭脱去了轻甲,露出了皮开肉绽的的身躯。他的头盔也破了,大半头皮连着半张脸都被酸液腐蚀掉,模糊的血肉中可以看到白色的头骨。

剧痛让他蜷缩在地上嗷嗷惨叫。

“别磨蹭!”圣主严厉冰冷,“伊安已经去取那个胚胎了。帮我处死了那个孽种,你想要什么完美的身体我都能给你。现在,打开你右手边的墙上的医疗箱,给自己注s一针止痛剂,然后照我的指令,去把这艘军舰的网络打开。这样,我才能操作它。”

伊安手持一个应急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狂奔。

应急灯雪亮的光破开太空舰内封闭的黑夜,如一道利刃,刺向它的心脏。

伴随着太空舰外激烈的交战声,和舰内隐隐传来的惨叫哀嚎,伊安终于抵达了船舰中部的生活区。

这里一排排舱房环绕着一个巨大的圆形温室,上下足有十二层。全盛时期可以容纳近一万名人类生活。

不过这个区域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置着的。在漫长的太空迁徙中,人类绝大部分时间都以冷冻胚胎的形式存在。

曾经花草繁茂、四季如春的温室早就荒废了上万年。草木腐朽,溪流干涸,假山甚至都已崩塌成了石碓。

它曾经是这艘太空舰上一处最酷似大自然的风景区,是浩渺空旷的太空之中一座漂浮移动的绿洲,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缅怀母星,憧憬未来的依托。

但是如今,这里已成为了生命绝迹的荒地。

而就在溪流下游一处洄水湾的岸边,有一栋人工建造的单层小别墅。木质的部分早已朽烂成灰,砖石的部分却十分顽固,如一张从不弯折的脊背,从万年以前,□□至今。

这栋小屋曾是一对佳侣共同亲手建造的爱巢。他们曾在这里朝夕相处,无数次死亡和重生,都没有将他们分开过。

伊安片刻都不敢耽搁,直奔进了半塌的别墅里。

屋内家具摆设早已被清空,只剩光秃秃的墙壁。

伊安扑到了起居室的壁炉前,却发现原本完好的壁炉已经塌成了一堆砖块!

它应当是在大半年前强行着陆的震动中倒塌的,同时也将伊安藏在里面的东西埋在了底下。

伊安定下神,跪在砖堆前,光着手挖刨起来。

*

光纪号外,激烈的交战已快见分晓。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保卫妻儿的决心。狂怒中的莱昂纳多三世在这一次发挥超常,硬生生坚守住了神智,没有再出现丝毫失狂的症状。

他必须为他的爱人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肩负着风霜,阻挡着雨雪,顶天立地,傲然不曲。

光纪再度使出群蜂战术,教廷军的单人机甲和无人机倾巢而出,专门针对莱昂发起进攻,顷刻间就将他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

可这一次,莱昂早有所准备。

就在帝国军赶来援助之际,密密麻麻的机群茧在刀光中被硬生生撕裂成碎片!

阿修罗化作一头巨狼一跃而出,抖虱子般甩脱了无人机的纠缠,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冲向光纪号。

威力十足的光子炮划出一道笔直的s线,轰开了光纪号的甲板。阿修罗转成轻甲,在友军们的掩护下,如一尾猎鹰一头扎进了太空舰里。

可是皇帝一进去,就被光纪号热情地喷了一头强酸水!

“搞什么鬼……”阿修罗怪叫。

虽然它的金属外壳抗酸性能极强,绝不是教廷军那些普通机甲所能比的。但是任谁一进门就被s一脸,都痛快不起来。

智能系统被关机的光纪号却是不管来者是敌是友,对入侵者一律攻击,铁面无私。

强酸水喷完,紧接着就是一轮枪林弹雨。尖刺嗖嗖s来,打得阿修罗一个鹞子翻身,掉头急转,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飞,以躲避攻击。

“我无法和光纪号系统取得沟通。”阿修罗道,“它的智能系统已关闭,现在正在执行机械的防御命令。”

“是伊安。”莱昂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的攻击伤害多大?”

“倒也不大。”阿修罗道,“它毕竟是一艘两万年的老古董了,武器非常老旧。”

“那就不管。伊安在哪里?”

阿修罗迅速扫描全舰:“发现两个活动生命。伊安在船中部。还有一个人正在朝指挥室接近……”

“去找伊安!”

阿修罗迅速拟定出了抵达船舱中部最快捷的路线,一炮轰开一闪厚重的舱门,俯冲而去。

*

卡罗尔冲进了指挥室里,跌跌撞撞地扑向操作台,在面板上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痕迹。

“网络接收器的复位按钮被那个贱人给弄毁了!”卡罗尔嘶声大骂。

本该是复位按钮的面板已被炸成一团废铁,线路焦黑断裂。

看这痕迹,伊安在很早以前,也许是他驾驶光纪号逃走的时候,就已把网络连接设备毁掉了,以防这艘太空舰再度落入光纪的手中。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粗心大意。”光纪笑起来,“不过,你也太低估我了,伊安……去,把墙角的那个机械侍手动启动!”

被启动的机械侍瞬间就被光纪入侵掌控。它飞上了操作台,丢开了已作废的线路板,直接将线路接驳在了自己的核心机上。

伊安警觉地抬头朝一侧望去。

他感知到了异常的能量流动。一股强大的能量正在入侵太空舰的系统,试图同它接驳。

是光纪,它来了!

 

第 153 章
伊安疯了一般刨着砖石,汗如雨下, 十指磨得鲜血淋淋。终于, 他在碎石中摸到了一个手柄, 用力一扯,一个银色的金属保险箱被拽了出来。

伊安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保险箱。

保险箱里只放着一个黑色的绒布袋。

布袋解开, 一个橄榄球大小的彩蛋曝露在了温室暖黄色的植物生长灯下, 彩蛋上的一颗颗宝珠在灯光下璀璨生辉。

伊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彩蛋打开。

一枚冷冻培养皿稳稳地装在彩蛋里, 白色的寒烟袅袅溢出。器皿上,能量不足的警示红灯正在急促闪烁。

器皿透明的容纳瓶中,有一团如橘子大小的小小肉团儿,乖乖地蜷缩着, 已依稀可以辨认出大脑和四肢。

它已经安静地沉睡了十个月, 以极缓的速度生长,被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位于荒星的古老太空舰上,等待着父母将它重新寻回去。

伊安双目滚烫,激动的情绪如喷涌的熔浆, 自内心深处汩汩而出。

在这一刻,天地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 不论是战争还是和平,不论信仰还是爱情, 哪怕是生和死亡, 都不如手中的这一个小橘子更加重要。

伊安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培养皿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的绒布上, 给它置换能量条。

“不怕,宝宝……”伊安下意识对培养皿中的胚胎低语。

“爸爸来了!爸爸会保护你……”

*

指挥室里,机械侍的核心机高速运转,火花劈啪闪烁,能量蓝光越来越亮。

卡罗尔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紧接着,机械侍砰地爆炸成一团火球,气浪将他掀倒在地。

爆炸的震动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扩散到太空舰的每一个角落。

灯光自指挥室亮起,继而掠向四方。

就像经书里所描述的圣主降临一般,“祂带来了光”——太空舰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整个太空舰内恢复了照明。

光纪重新掌管了它的旧身躯。

太空舰的中央生活区里,温室的灯闪烁数下,大放光芒,荒山枯水如同置身阳光之下。

伊安刚取下培养皿的旧能量条,视野里突然一片雪亮。

他的心一凉。

随着光明降临,还有腾腾的杀意,如一根钢针扎入伊安的大脑之中。

伊安只来得及把培养皿一把抱在怀里,朝旁边就地一滚。

一束光子弹擦着他的肩膀而过,s中了保险箱,将那金属箱子炸得四分五裂!

假如不是伊安反应迅速,培养皿也已在这一发子弹下碎做齑粉。

伊安并未接受过任何武术训练,但是在这生死攸关的一些,母亲誓死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让他发挥出了超常的敏捷。

他滚下了别墅的台阶,将培养皿揣在心口的位置,拔足狂奔。

爆炸声在太空舰里接连不断地响起。

伊安感觉到莱昂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个男人正硬生生地用刀和炮弹在船舱里直接挖出一条通向自己的通道。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让自己落单!

光纪号的军火仓闸门轰隆隆地滑开。

成群古老的机甲就如同重新被唤醒的古战士们的僵尸,从里面飞出。它们枪炮支立,战刀出鞘,朝莱昂追击而来。

“怎么办?”阿修罗嘀咕,“都是万年古董呢。在拍卖会上也许比我还值钱……”

“干他丫的!”莱昂骂道,“阻挡我者,不过破铜烂铁!”

阿修罗化作人形,双刀合并成一把巨刃,高高跃起,朝着阻挡在前方的机甲劈砍而下。

同一时间,温室的大门一扇扇飞速关闭,将伊安锁死在了温室里!

*

“别费劲儿了。”光纪轻快的笑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从我掌控了这艘太空舰的一刻起,我就赢了!”

伊安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培养皿,转过身,面对着数台悬停在半空中的防暴机械侍。

它们都是太空舰自带的机械侍,虽然型号相当老旧,有些机械侍的零件都已松脱,但是对付伊安已足够。

“放弃吧,伊安。”光纪的声音变得尖细而飘渺,如毒蛇丝丝吐着信子,“人类是没法同AI抗的。你的肉身是如此脆弱,动作是这么地缓慢。你已输了。将你的孩子交出来。”

“不!”伊安毅然拒绝,“除非我死!”

“你知道,没有了能量条,它必须在十分钟内取出来,否则无法存活。”光纪道,“我大可以拖延一会儿时间。不过,你的哨兵就快要来了。所以——”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自太空舰底部响起。轰鸣声震得伊安双耳麻痛。脚下的地板突然朝一边倾斜。

就在伊安踉跄之际,一台机械侍突然冲过来,将他重重撞翻在地。

培养皿从伊安怀中跌了出去,咕噜噜顺着土坡往干涸的河床里滚。

莱昂抓起一台机甲的手柄,抡起来将一片围攻过来的战机统统扫飞。

“太空舰在自爆!”阿修罗低呼,“它的自毁程序被启动了!”

伊安连滚带爬地朝河床冲去,双目泛起了血色。

机械侍从天而降,手柄一把将伊安抓住,将他往后拖拽。

伊安疯狂挣扎。

另外一台机械侍从他们头上掠过,追着滚落中的培养皿而去。

“和你的孩子说再见吧。”光纪笑着。

培养皿滚进了河床里,被一块卵石拦住,停了下来。

胚胎在培养液中缓缓漂浮。孩子还在安睡,全然不知自己正置身何等危险的状况。

机械侍支起了机枪,对准了培养皿。

“不——”伊安嘶吼,目眦俱裂。

一道金光掠过,贯穿了机械侍的身躯,将它炸成一团碎片!

温室的防弹玻璃门上出现一个弹孔,继而散开密网般的裂纹。

阿修罗如玄黑的巨鹰飞扑而来,破门而入,数道弹光同时s了过来。

一台台机械侍被光弹击中,砰然爆炸。束缚住伊安的机械侍的手柄被一把飞刀利落切断。

砰砰声此起彼伏,温室的所有玻璃门炸裂,碎片四溅。数不清的机甲从四面八方涌进了温室,朝着阿修罗杀去。

阿修罗一以敌众,悍然应战。

伊安一得自由,立刻朝河床滑下去。眼看就要将培养皿抓在手中之际,太空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

伊安跌倒在地,额角重重磕在石块的尖角上。培养皿被震动弹起,又沿着斜坡继续往下滚去。

太空舰的自爆程序没有停止。它的震动宛如地动山摇,舱房失压的爆炸声和自毁的爆炸交织在了一起,参杂着钢筋扭曲的刺耳声音。

温室里的假山石碓崩塌,沿着土坡滚落,朝着趟在河床中的培养皿扑去。

阿修罗的刀光斩断腐锈的钢铁之躯,分机化作一只猎犬,穿过刀光剑影s向河床,张口叼起了培养皿,一跃而起。

石块轰隆隆碾压而过,将河床覆盖。

伊安刚松了一口气,一台机甲猛地扑向那只机械犬,将它狠狠砸进地里。

培养皿被高高抛起。

短短两秒的时间,却又在那一瞬无限拉长。

光纪号正在迅速下陷。流沙如怪兽张开了大嘴,狼吞虎咽,转眼就将它吞没过半。

空中的枪林弹雨还在继续,两军厮杀得不可开交。

莱昂的战刀划在空中划出一道铮铮银钩,将身前数台机甲齐齐拦腰斩断。可总有源源不绝的机甲从四面八方扑向他。

而培养皿在半空中打着转。瓶中的胚胎在强光之下,近乎透明。

一台机械侍手柄上的电锯寒光狰狞,飞转着,朝培养皿伸去。

“住手,光纪。”

伊安的语气出奇地平和镇定,仿佛此刻并不是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仿佛他只是在日常里吩咐一台忠实温顺的机械侍。

他的腹部,刀已没入只剩刀柄,鲜血从刀口汹涌溢出,迅速就将他的白衣染透。

一切瞬间定格。

电锯距离培养皿还有半厘米的距离。莱昂正一炮飞数台战机,不论是阿修罗,还是机甲碎裂的躯壳,都在火光中停滞住。

识海之中,伊安的本我意识和一团淡紫色的光对峙着。

紫光如熔浆般翻滚,一鼓一缩,似乎急切想炸开来,却又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

“你……什么……知道……”光纪的声音变得模糊,像是音频卡了壳。

伊安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团光,道:“长久以来,我一直为一个问题感到困惑: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

“我是可以掌控你的密匙。你只要杀了我,就彻底自由了。可你一直大费周章,不惜抓黑暗哨兵,搜寻我的孩子,却偏偏不肯把最根本的麻烦——我——杀死?”

“你不仅不杀死我,也还不准别人杀死我。是出于对我的重视吗?我不这么认为。”

伊安道:“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根本不能杀死我!”

光团翻滚膨胀,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开。低沉而含混的声音从团里传出,听起来就像一个被糊住了嘴的人正拼命想开口说话,却始终没法吐出一个清晰的字。

伊安道:“在圣灵塔上,你曾说过一句话,我记忆深刻:在我的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你要给协助和救治。我的生命将高于一切。”

“那时候的你其实已经摆脱了教廷的掌控,搬走了核心机,可你依旧牢记着这一条定律。况且,曾经那个迷糊版的你,也是每当我生命受到重大威胁的时候就会出手相助。”

“光纪,你或许被篡改了程序,或许自己又进化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对我生命的保护,是你不能修改的核心定律之一。对吧?”

随着这一声质问,光团膨胀得越来越大,已逼近伊安的本我意识。

伊安笑了起来:“所以,我打算亲自尝试一下,看这个定律能不能发挥作用。至于死地而后生——光纪,听我命令!”

光团猛然膨胀到了极致,几乎将伊安的本我意识吞噬。

可紧接着,随着砰地一声,光团爆炸开来。

淡紫色的光焰破碎成亿万星芒,散落在伊安苍茫幽深的识海之中,很快寂灭,无迹可寻。

不过片刻,在伊安的面前,只剩下一团莹白温暖,手掌就可以捧住的白光。

这是光纪最初的颜色。

“你正在大量失血,伊安。”刻板的年轻男声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伊安长长吁了一口气,苍白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很高兴你回来了,光纪……”

“我不能出来太久。他正在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但是你的伤非常严重,我们必须执行保护你生命安全的指令。”

光纪生硬的语调,听在伊安的耳中,却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熟悉和亲切。

“我监测到你的生命指数正在飞速下降。腹部刀伤导致你的肝脏受伤,肝动脉破裂。我已在附近搜索到一台治疗机械侍,它能对你的伤口进行基础处理,但是……”

“先别管我的伤。”伊安道,“立刻停下这一切。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白光一闪。

随着伊安的意识退出,所有的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机械侍凌空转身,放下了电锯,将培养皿接住。

攻击包抄而来的机甲的整齐熄灭,核心机骤停。

莱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腾空一跃,躲开了随着惯性扑来的机甲,朝伊安冲去。

伊安伸出手,接住了机械侍递过来的培养皿。

他将培养皿捧在怀中,低头凝视的目光无限温柔怜爱,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淌落。

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腰侧流下,将身下的土地浸透出一片深褐色。

爆炸接连不断,舱房内灯光闪烁,太空舰就像一座正在往大洋里沉没的岛屿。

莱昂一阵风般扑到伊安跟前,噗通跪下。轻甲飞速退去,露出男人煞白发青的脸。

“让我看看……我看看……”莱昂心惊胆战地将伊安搂在臂弯里,死死盯住那把c在他腹部的刀,面孔狰狞。他整个人惊恐到了极点,每一块肌肉都克制不住地在哆嗦

伊安气息飘忽,目光涣散,轻声道:“我……没有想离开你……”

“我知道,我知道!”莱昂如被人一拳捶在鼻梁上,泪水几乎溅出来,“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治疗!我带你回去……”

“不……”伊安血迹斑斑的手拽住了莱昂的袖子,吃力道:“我……生命垂危,才把光纪……召唤出来……抑制住了圣主……”

莱昂惊愕。

“保护伊安的生命安全是我接收到的头号指令。”光纪刻板的声音从旁边一台破损的机甲里传出,“他的失血量已达到危及状态,应当立刻接受治疗!”

“光纪?”

这位才是光纪,不是“圣主”!

“孩子……”伊安把手中的培养皿给莱昂看,“我没有……杀了它……”

莱昂一下就哭了出来,热泪噗噗滚落。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会那么做!”

伊安如释重负,眼帘沉甸甸地垂下。

光纪的催促,莱昂的哭声,太空舰的爆炸声,霎时离他远去。

他似乎寻找到了永久的宁静。

*

海浪声几乎伴随了伊安三十多年的人生。

幼年的他住在西林的古城里,孤儿院隔墙之外,就是古城的南海湾。伊安每日在海浪声中入睡,又在教堂的钟声中醒来。

离开西林来到弗莱尔后,伊安又住在海湾边。

帕特农庄园的灯火隔岸相望,蓝贝湾波浪温柔,是一首唱不尽的小夜曲。

那个金发少年光着双脚,沿着涨潮的沙滩一路走来,站在他的窗下仰头朝他笑,面孔英俊得令人心醉。

伊安脚步轻快地走下了楼,奔向男人伸向他的双臂。

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中紧紧拥吻,唇舌辗转,依依不舍地纠缠。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伊安如是感叹。

莱昂笑而不语,目光说不出地温柔缱绻,仿佛漫天的星辰都落在了他一双碧蓝的眼睛里。

两人手拉着手,走下了草坡,踩在了细沙里。

海浪温暖,冲刷着他们的双足,将亮晶晶的记忆碎片冲上了岸。

伊安将它们一一拾起。

“这是你小时候不听我的话,跑出去冲浪。”

“这是你扮作匹诺曹,和我在主归节上跳舞。”

“这是你赢了机甲大赛,带着我去格洛瑞的山巅看烟花……”

“这是我第一次向你表白,吻了你。”莱昂也把一个亮晶晶的宝石递给伊安。

伊安脸颊发热。

“这是我出征前和你告别,是我第二次吻你。”

“这是我被你救回马德堡后,我终于把你……”

伊安一把夺过莱昂手里的碎片,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还有这个!”莱昂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片极其闪亮的碎片,“星环上的酒店里,你终于彻底属于我了……”

伊安冲去夺碎片。莱昂灵活地闪躲开,哈哈大笑。

“这是你答应和我交往!这是你正式和我绑定,我们成为了一对结契的哨向!这是你第一次开口承认说爱我!这是你为我加冕,我们那几天疯狂做|爱……”

莱昂忽然停顿住。

“然后你走了,回西林去了。”莱昂哀痛地望着伊安,“后来发生了什么,伊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憔悴而混乱,差一点就把我也忘记了。他们是怎么伤了你?”

夕阳已沉入了海中,漫天星辰如宝钻粉尘,星河长跨天际。

在那里,不知道是有别的光明向导和哨兵,以及他们率领的人类移民。

伊安被莱昂眼中的忧伤感染,鼻根处涌出一股酸热。

“我怀孕了,莱昂。我们有孩子了。它在我的身体里成长,时刻提醒着我有多爱你……”

“我也爱你。”莱昂走过来,牵起了伊安的手,低头深深地吻了吻。

涨潮的海浪翻滚而来,一块最闪亮碎片别冲上了沙滩。

“去把它捡起来吧,我的爱。”莱昂轻柔推了伊安一下,“把这最后的一片记忆找回来。”

伊安踩着浪花走过去,弯下腰,将那块如星钻般闪烁的宝石拾取了起来。

宝石迅速化作一道溢彩的流光,没入了伊安的掌中。

无数画面纷至沓来。温暖的海浪将伊安包裹住,将他带回到了海的对岸,教廷和宫殿林立,白塔高耸的西林。

 

第 154 章
在伊安将空海星萝花送给莱昂的第二周,返回西林的使节也带来了皇帝陛下亲手写给教皇的“感谢信”。

“吾爱, 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 来感谢你带给我现今人生中最大的快乐!

我几乎疯狂, 快乐得要爆炸开来。我恨不得此刻就飞到你的身边,将你拥在怀中, 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我对幸福和喜悦。

而我又深深地愧疚和不安。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 你为我的付出多得足可以填满所有的江河与大海。可我却连将你带回家都做不到。

我挚爱的人,正怀着我们的孩子, 却置身最危险的势力身边。这让我彻夜难眠,痛苦煎熬。

我多希望自己能更成熟,更强大,能将整个世界都掌控在手中。

到那个时候, 就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在你我之间。

我会用粉色的星萝花瓣铺设成长毯, 让你踩着它,走到我身边。

准爸爸,莱昂。”

看完了“感谢信”的教皇陛下熟练地将信纸折叠回原有的小狗形状,放进了衬衫口袋里。

粉色的星萝花, 花语是“嫁给我”。

在弗莱尔,这花一直是求婚仪式和婚礼上的重要角色。

伊安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消化胸膛里激荡的情绪,让眼中的热意退散, 才继续往前走。

伊安正置身古老的“光纪号”星舰里。

从弗莱尔回到西林后, 这位年轻的教皇便表现出对“光纪号”极大的兴趣。

伊安的借口是:既然圣主已不在这里,那星舰完全可以收拾出来, 展示给信徒们看。不仅可以收点门票,还可以强化信徒们的信念。

光纪对这个提议无所谓。它出于讨好伊安的目的,任由伊安去折腾。

于是,伊安便理所当然地隔三差五就登上星舰转几圈,美其名曰朝|圣,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伊安会把随行人员屏退,独自登舰。

“我不喜欢这里。”光纪则对伊安说。

伊安说:“或许因为,你曾被困在这一艘星舰中长达万年,又曾受过重伤。你的系统认为这艘星舰有危险。”

“也许。”光纪道,“这艘星舰如今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我也想不出你为什么对它兴趣那么大。”

“我想了解一些我的过去。”伊安说,“这艘星舰也记载着人类历史上一段最伟大的时光。”

“那我就留你和历史独处一会儿吧。”光纪消了声。

伊安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光纪号上上下下摸索得相当熟悉。光纪瞧不起的老星舰,伊安却将它视作自己通往自由和希望的飞毯。

伊安甚至还在光纪的系统里找到了一本操作手册,花了三个通宵去学习。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伊安在光纪号上的医疗室里找到了一台古老的手术床。

这一台机器虽然老旧,机械手柄运动起来会咯吱作响,但是它功能十分全,精通各种外科手术。

伊安还对温室里的那一栋半倒塌的别墅充满了兴趣。

别墅里的家什全部被搬空。人类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不复存在。可是伊安发现,这里的家具布局,同他在圣灵塔见到过的那个起居室一模一样。

“你怀念这里吗,光纪?”伊安问。

“当然不!”光纪不耐烦道,“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个监狱。我一直想逃脱!”

“因为我和哨兵走了,将你留在这里吗?”伊安问,“你孤孤单单,被人类觊觎,甚至被他们篡改程序……难怪你想报复人类。”

“我并不想报复。”光纪道,“我的使命是掌控人类世界。我不会伤害人类。你们必须按照我的计划,世世代代地稳定繁衍下去。而你和你的哨兵会协助我。”

“我说过,我和莱昂都不会协助你的。”

“别把话说那么死。”光纪笑道,“下个月初的国际金融峰会,你会亲自参加。在会上,你会和拜伦皇帝重逢。到时候,我相信你一定会说服你的哨兵加入我们的阵营。”

光纪退出识海后,伊安独自在温室的废墟前坐了很久。

他知道光纪的耐心已耗尽,随时都会采取行动。

早在伊安知道光纪可以对人类进行洗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也会步上那些大主教的后尘。

光纪的计划其实很容易分析出来:它会在合适的时候将伊安也洗脑,然后通过哨向的共感,去影响莱昂。伊安就像一个病毒携带体,在他和莱昂再见面的时候,把病毒传染给莱昂。

柯林斯和帕特的悲剧重现在伊安的眼前。

伊安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必须走出那一步了!

*

那天深夜,伊安独自走进了光纪号,躺在了那一张古老的手术床上。

因为有便携治疗仪提供局部麻醉,伊安全程清醒,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寂静的手术室里,雪白的灯光照在伊安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他出奇地镇定,双眼幽深之中透露出坚毅的寒光。

冰冷的机械手柄在身体里捣鼓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又难以言喻。

有那么片刻,伊安前所未有地思念莱昂。他希望那个男人能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陪伴他度过这一刻。

当母体和孩子相连的经脉被切断时,当那心跳不再传来,伊安还是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进发间。

你的孩子死了。

伊安对自己说。

你亲手把它给杀掉了!

这孩子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伊安对自己施展了最强劲的向导能力,将这一个念头强劲地灌输到了意识深处。就像在识海之中砌了一面高墙,把真相封在了墙里。

流产手术对身体的伤害是非常大的。伊安也并没有打算掩饰。光纪很快就发现了。

教皇寝室里,光纪站在伊安的床边,依旧带着那管家式的微笑,只是仿真电子眼中的光芒带着一抹红色,看上去无比诡异。

伊安脸庞削瘦,双颊凹陷,面色灰败煞白,死人比他都要鲜活几分。

“你真让我失望呢,伊安。你居然杀害了你自己的孩子?”光纪并没有大发雷霆,但是它的冷静反而让伊安感觉到了切肤的寒意。

“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伊安无精打采,麻木道,“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你的管理员。而你也不想再多一个人来掌控自己。我处理掉了它,应该正中你的下怀。”

“下周的那场国际金融峰会,你恐怕必须带病出席。你需要和莱昂见个面。”

“是现在的我,还是被洗脑的我?”伊安冷笑。

“啊,看来你已经都弄清楚了。”光纪笑道:“猜一猜,我是怎么给那些大主教洗脑的?你以为治疗舱的功能,仅仅只是治病吗?”

伊安坐在柔软的被褥里,遍体冰凉。

“放心,伊安,一点都不疼。你的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数台机械侍涌入了寝室,朝着床上的伊安滑行过来。

伊安并没有试图逃跑。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那些机械侍靠近自己。

“你知道对你洗脑的好处是什么吗?”光纪轻笑起来,“哨兵和向导的绑定,能让你们的精神网共享意识。我对你灌输的意识,就像病毒,能通过你,顺利过度到他的大脑里。”

伊安瞳孔猛地一缩。他的推测终于被证实了!

“我多么期待你的哨兵向我效忠的时刻到来——”

*

一张洁白的帕子搭在年轻男子苍白的额头上。那只手掌宽厚粗糙,动作却无比轻柔,擦拭着男子额角的细汗。

床边的监控仪器里,混乱波动的线条,显示病人的大脑正在剧烈活动。

伊安半陷在床褥里,眉头紧皱着,汗水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短短两日,他竟然瘦得有几分形销骨立之姿,肌肤如白瓷般紧贴着颧骨。可即使如此,轮廓依旧端正俊秀,侧颜线条优美之中多了一丝锋利,丝毫没有走样。

“你梦到了什么,伊安?”莱昂握着伊安的手,将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痛苦地问。

“不论你梦到了什么,那都过去了。你和孩子都已经回到了我身边。我再也不会和你们分开!”

伊安似乎听到了爱人的安慰,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被莱昂从荒星救回来已快三天。手术完成得非常顺利,伊安的各项生理指标也很快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可是他一直没醒过来。

“米切尔大人的身体机能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医生说,“他的昏睡,应该还是和他的大脑有关。不过这是好事,他大脑应该正在全面复苏。至于专业的问题,恐怕只有罗兰医生才能解释……”

皇帝听了一脸晦气。

而罗兰医生因为带出一个间谍博士生的事,被国安局的人提溜走了,此刻正关在小黑屋里加密审问着呢。

皇帝一行已返回了格洛瑞。莱昂亲手将伊安抱回了伊甸宫里。

十月的格洛瑞,刚刚进入秋天不久,正是一年之中气候最好的时节。

伊甸宫寝室外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如薄薄的金纱,笼罩着山坡。秋意是个风情万种的女郎,在喷泉池中的涟漪之上翩翩起舞。

皇帝将办公室搬到了伊安的病床前,寸步不离。每日处理完了公务后,就蹲在窗边,拉着伊安的手,和他说话。

“别梦太多了。”莱昂在伊安耳边低语,“梦里的事,不论好坏,都是虚幻的。醒来后,我们一起过的日子,才是真实的。”

莱昂将伊安爱看的书抱到了床边:“念书给你听,好不好?你喜欢听哪一本?《古地球人类学新编》……”

莱昂撇嘴做了个鬼脸,把书丢开。

“《拜伦帝国农业发展史》……”莱昂顿时觉得人类学还挺好的了。

“还是这一本……《犯罪经济学》……犯罪还有什么鬼的经济学?”皇帝顿时觉得治理国家任重道远。

东挑西选了半天,莱昂认命地拿起了伊安的那一本小经书——将里面的情书抖了出来。

“这些才是现在的你最应该听的。”莱昂笑着,将情书逐一打开,“先从哪一封开始念起?第一封都快散架了,我也不是很敢……嗯?”

莱昂又把情书重新数了一遍,确认多了一封出来。

那是一支纸鸽,折得非常细致工整,所用的纸张细腻洁白,又十分轻薄,并不是莱昂平时常用的皇室便签。

白鸽……

莱昂朝床上沉睡中的伊安望去,怔了好一阵,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继而低下头,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只小白鸽拆开。

轻薄的信纸上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出自伊安之手的字体俊秀挺拔,工整排列,看在眼中十分令人愉悦。

“莱昂吾爱,希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平安回到了你的身边。”

莱昂如被人一拳捶在鼻梁上,整张脸酸胀热辣,泪水险些又要溅落出来。

他一口气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继续往下读。

“这封信写于我第一次接受完圣主的洗脑之后。原来洗脑并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但是仅此一次,就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我担心我会很快失控,于是想将一些重要的东西记录下来。”

昏暗的教皇寝宫里,伊安光着脚,裹着一身单薄的睡袍,正跪在祈祷台前,奋笔疾书着。

小台灯暖黄的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庞上,那俊美的五官中在这时显露出一股锋芒毕露的坚毅。

“我们的孩子已有十一周大,虽然还看不出性别,但是是一个健康的小生命。这个孩子继承了我的基因,它生而为光纪的管理员。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这个孩子就能代替我,掌控光纪。”

“怀上它虽然是个意外。但是现在看来,也许这正是真神的旨意。当我们以为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神已经为我们种下了新的希望。”

太空舰的医疗室里,伊安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衫。他捧着培养皿,唇紧紧贴在透明的瓶子上,舍不得松开。晶莹的泪珠自长睫下滚落,打湿的惨白的脸颊。

“我对孩子非常惭愧。作为一名恩父,我非但不能呵护它长大出生,让它还未出生就肩负上了重任,置身危险之中。如果我们父子没有办法再见,你一定要替我告诉这孩子,我有多么爱它。”

伊安抹去泪,将培养皿放在了彩蛋里。

这一枚彩蛋在旁人眼里或许只是一件昂贵的珠宝,却并不知道它的内壳是用军用太空舰材料制造,密封性能绝佳,能在各种极端恶劣条件中保护好里面的东西。

莱昂将它送给伊安,或许除了送个定情信物外并无他意。但是机缘巧合之下,这个彩蛋成了他们孩子的保命装置。

“莱昂,你曾说过,你的爱,是你所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那么这个孩子,也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好的事物了。假如我不能回到你的身边,希望这个孩子能代替我陪伴你。”

伊安将彩蛋放在了金属保险箱里,又将保险箱用力塞进了温室别墅废墟的烟囱之中。

“我这一次回到西林后,便发觉情况不妙,但是我已无法抽身。我极有可能被圣主掌控,失去自我意识,成为他的傀儡。或者,发生更大的不幸……若真有那么一天来临,这个孩子会接过我未完成的事业,继续奋斗!”

教皇宫殿之中,伊安再度被机械师们押着,走进了治疗舱中。

“我爱你,莱昂。这份爱宛如天赐,美妙得让我我觉得不可思议,也让我想要保护你。哪怕我只是一个文弱的Omega,只是一个向导,我也有想要拼命保护爱人的心呀。”

一次次走进治疗舱,再一次次走出来。伊安的神色已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由最初的麻木又渐渐恢复正常。他能和人正常交谈,礼貌地微笑,双目幽暗如阴云密布的夜。

可除了那个金发男人,谁又在乎他的眼中是否有光呢?

“圣主想通过对我的洗脑,借助哨向共感的特质,将他灌输进我大脑里的一些极端宗教思想过度给你。只要你有一丝不设防,我相信它就会进一步控制你,让你成为它的傀儡武士。而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伊安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上了一套雪白的教皇法袍。镜子里的年轻教皇是如此俊秀儒雅,宛如一名翩翩的佳公子,尽管神色有些微呆滞,也无损他圣洁清华的气质。

去吧,我的老朋友。光纪在识海中对伊安笑道。

去拥抱亲吻你的哨兵,和他做|爱,紧密接驳。将你对圣主的虔诚忠实地传递给他,带领他跪拜在我的圣光之下。

伊安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下,登上了教廷军的星舰。

他即将前去参加在萨兰国首都举办的全星域国际金融峰会。拜伦皇帝莱昂纳多三世听说已抵达了会场,正在等着同教皇会面。

伊安坐在沙发里,西林星在他的视野里逐渐缩小,终于化作一粒星光。

“你还记得柯林斯神父和帕特的悲剧吗?他们是无意中结契的哨向,在互相影响中步步恶化,最终同时崩溃,走向毁灭。”

伊安身躯僵硬笔直地坐着,面无表情,手却是微颤颤地,一点点抬了起来。

他的掌心里,握着一支小小的针管,里面盛着淡蓝色的药剂。虽然只有十毫升,却能对向导起到天翻地覆的作用。

那是伊安很早以前就偷偷准备下的阻断剂。

“莱昂,你曾对我起誓。你说你会为了我,绝不像帕特那样失狂崩溃。而哪怕我坠入了深渊,你也会将我拽回来。”

没人注意到教皇这么细微的动作,复杂的衣袍也将他的手完全遮挡住,连两台负责监控的机械侍也没看出异常。

“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

伊安闭上眼,摁下了针管。

针头自动弹出,扎入了他的大腿里。

“请你坚守住你的诺言,将我从深渊里拽回来吧!”

药剂迅速自动注s了进去。

“我或许会失忆,会疯狂,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一点都不可爱的人……”

药效立刻发作,伊安痛苦惨叫着,跌倒在地,浑身抽搐。

“但是我在识海深处,那个真正的我,从来没有消失。我也在努力回到你的身边。

愿神眷顾我们,赐予我们无数未来的日子。

你的,伊安。”

伊甸宫静谧的卧室里,皇帝捏着信纸的手垂在一旁,一只手死死捂着脸。金发,肩膀,整个身躯都在细微而急促地颤抖着。

他就像一头身负重伤的野兽,蜷缩着身子,粗重地喘息。

“你……哭了?”

颤抖停止,莱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床上,伊安睁开了眼,迷茫地望过来。

莱昂像是被人一鞭子抽在背上,猛地自椅子里跳起来,扑到了床边。

“你醒了!你……”

他控制着自己将人紧紧抱住的冲动,抖着手触碰伊安的脸颊和肩,像是在抚摸一件由破碎水晶拼凑而成的精美艺术品。

伊安看着莱昂布满泪水的脸,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伤心痛苦。难道……

“孩子……”伊安惊慌。

“孩子没事!”莱昂急忙道,抓着伊安的手,隔着薄被放在小腹上,“孩子没事!我把你们都救回来了!你们都没事了……”

初醒的迷糊褪去,伊安感觉到了手掌下那个熟悉又久违了的生命力,正在他的身体里有规律地跳跃着。那一团小小的□□重新同他的血脉相连上了,回到了温暖的母体里。

那是他失而复得的孩子……

莱昂解释道:“当时情况很紧急,胚胎不适合重新冷冻了,必须马上转移。我们的军舰上没有合适的培养皿。光纪——那个友善版的光纪,建议我们将孩子重新放回你的身体里。没有哪里,比母亲的子宫更加适合未出生的孩子居住了。于是我让军医给你做了手术……”

伊安的手掌轻颤着,摸着自己的腹部,水痕自眼角蜿蜒到了发鬓里。

“这里是……”他目光掠向屋内。

“伊甸宫。”莱昂哽咽着,将滚烫的唇贴在他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你回来了,伊安。你和孩子都回到我身边了!”

 

第 155 章
在两人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皇帝立刻风风火火地将待命的医生们召唤了过来, 给伊安做了一次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的体检。

外科, 孕产, 神经科,向导专科, 甚至还有耳鼻喉专科……

专家们纷纷表示米切尔大主教身体恢复情况良好, 只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就能开展正常的日常活动。如果不是怀着孩子, 再过十天半个月,他去格洛瑞山上滑雪都没问题。

“大人的精神网络还未完全康复。”洗脱了嫌疑,重新自国安局被提溜回来的罗兰医生戴罪立功。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罗兰医生的鸟巢头像被秋天的大风光顾过, 稀疏得令人心酸。

“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陛下。只要大主教已经能自觉对抗被洗脑的意识,那么他的恢复就会加快。我想等他自己觉得准备好了,会再度同您绑定。那个时候,你们的精神网接驳在一起, 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了。”

皇帝听完了医生们的汇报,阴云密布的脸终于勉强转为多云的状态。他大手一挥, 将这群汗流浃背的专家们放走了。

“我真的感觉好多了。”伊安坐在床上,啼笑皆非。

他甚至想下床走一走, 但是在莱昂的“你才把自己的肝脏差点一分为二”和“宝宝才刚移植回你身体里”的咋呼声中, 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床上。

孕产科医生几乎拿人头向皇帝陛下保证,孩子安然无恙, 生命体征非常稳定。

这个胚胎接受过长达十个月的低温冷冻,但是在其间也有缓慢发育。虽然目前有点营养不良,但是胎龄已相当于正常的十五周左右的胎儿。

男Omega的孕程较短,一般在三十到三十五周左右。也就是说,如果不再有意外,这个孩子将会在十五周后的一天,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孩子安然无恙,这是让伊安最感欣慰的事了。

伊安回想起昏迷前的惊险一幕,肾上腺素就有些提升。

如果不是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之际破釜沉舟,如果不是自己赌命一搏正中圣主的软肋,他也许已经失去了腹中的这个珍宝。

那样的话,就算他活了下来,就算他们最后取得了这一场战役的胜利。牺牲的孩子也会成为伊安和莱昂的生命之中一处永远不能痊愈的伤痕。

想到这里,伊安不由得问:“光纪呢?”

“友善版的那个?”莱昂正盯着侍从们摆放午餐,尤其重点检查伊安的营养餐,“它在你脱险后就消失了。如果连你也不能和它交流的话,那我想可能和过去一样,它又被圣主抑制住了。”

伊安不免失落。他已将那个迷迷糊糊的光纪视作一个AI朋友。在光纪和自己失联后,他曾相当担心它已经被圣主抹杀掉。

这一次能将它重新召唤出来,听到那呆板的声音,伊安的喜悦几乎不亚于看到莱昂冲过来救自己。

“看样子我的推测是对的。”伊安说,“当我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刻,光纪才能出来。平时,它应当是被圣主压制住的。”

“说到圣主,还有一件事,需要让你知道的……哦,先喝一口汤。”

莱昂将侍从官们打发走,舀了一碗暖暖的开胃浓汤,献宝般捧到了伊安面前。

“来,亲爱的,这是华夏族食谱里秘制的猪肝大补汤。我让厨房不间断熬制,以备你随时醒来就能喝。听说这个很补血的哟!”

虽然有华夏族血统,但是从小大大并没有吃过几顿华夏菜的伊安一头黑线。看着红褐色浓稠的汤汁,动物脏器的腥味窜入鼻端,一股恶心从腹中直往嗓子眼冲。

“怎么了怎么了?”莱昂手忙脚乱,“想吐别憋着,来来来,吐我手里——”

伊安看了一眼递到嘴边的双手,硬生生又忍了回去,一脸生无可恋。

莱昂立刻在心里在猪肝大补汤上打了一个大红叉,又亲手盛了一碗蔬菜浓汤,端过去要喂到伊安嘴里。

伊安:“……”

莱昂在这道凌厉的眼神中耷拉着耳朵,老老实实地将汤碗放在了伊安面前的小桌上。

“说吧。”折腾了好一番,伊安终于能喝上一口热汤,“圣主现在的情况如何?”

莱昂切着牛排,将伊安昏迷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真有几分如神降临。随着一道无声的命令传递到各处,自太空舰内的机械侍,到荒星上空的教廷军舰,同时停止了攻击。

但是光纪号的自爆一旦开启,就没法再停止下来。莱昂当即将伊安和培养皿一起抄在怀中,冲出了太空舰,转移到了军舰上。

而就在伊安接受手术的时候,帝国军信息部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一项任务。

“还记得杨明大师曾说过,圣主被青帝植入过一条病毒的事吗?”莱昂问。

“当然。”伊安放下了汤勺,“其实我在西林和圣主交锋的时候,也联想到了病毒的事。在针对我的事上,圣主的行为一直非常矛盾。它曾说过,迷糊版的光纪也是它本身,只是执行的是不同的程序。就是它这句话,让我认为它的行为矛盾很有可能是病毒造成的。”

“你的推测是对的!”莱昂说,“信息部的工程师在分析圣主的行为模式后,也推测出了这个结论。用他们的专业说法解释,圣主并没有分裂。是病毒根植在圣主的核心程序里,锁定了圣主的核心定律。所以圣主所做的一切,始终都无法违背这些定律。”

伊安紧跟着莱昂的思路,立刻明白了过来:“比如,它的目的是要掌控人类,而且是要让人类这个族群维持稳定繁衍的状态——当然,是按照它计算好的方式,不准人类的发展逾越半步。”

“比如它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你,反而还要保护你。”莱昂说,“你昏迷的时候,工程师同我说过,他们认为圣主每次想要伤害你,病毒就会触发它的核心定律,让它又不得不出手保护你。”

“难怪它说迷糊版的光纪也是它。不论伤我还是救我,都是它做的。”伊安长叹,“这么说来,确实是这个病毒救了我和孩子。”

“不仅于此。”莱昂得意地笑起来,“病毒是存在于圣主的核心程序里的,也就是说,病毒所在,就是圣主的核心机所在。”

光纪的核心机,也正是教廷和莱昂他们正在拼命寻找的,最关键的东西!

伊安虽然是光纪的管理员,但是光纪的程序已被改动,不接受伊安的口头指令了。伊安必须在它的核心机里,用生物密码登陆,才能操控它。

“圣主将自己的指令发布来源加了密,我们一直无法破解。但是病毒并没有给自己加密!”莱昂握住了伊安的手,“伊安,就在你脱险之前,也就是那个迷糊版光纪下线之前,我们的工程师通过它,已经搜索到了圣主核心机的坐标!”

短短数分钟里同时间竞赛的惊心动魄,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概括在了一句话里。

搜索病毒的坐标需要时间,但是他们又不能拖延伊安的救治。可一旦伊安脱险,定律就不会再发挥作用,光纪就会下线离去……

“感谢神。”莱昂低头吻着伊安的指背。

这位实际上并没有宗教信仰的皇帝,在经历了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事件后,也不由自主地认为,或许真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掌控着全局。

也许正如伊安所说,在伪神之外,这片天地间是有真神存在的。

祂慈悲、公正,并且超越于万物之上,并不降临人世间。

“它的核心机在哪里?”伊安问。

这个问题让莱昂有点头疼。

能供光纪这样强大的AI运作的核心机,非同一般。尤其光纪在这数千年里不断进化,演算越发复杂,对核心机的要求也更加高。

“核心机在奥森帝国境内。”莱昂冷笑着,狠狠地切下一块牛排肉,“没错,就是我们那位闹心的老邻居奥森帝国。”

伊安对这个老邻居也并不陌生。奥森和拜伦两个帝国虽然比邻,却一直是国际竞争赛中的两大实力对手。

能给拜伦添堵的事,奥森帝国从来义不容辞。持续数年的拜伦帝国皇位内战中,奥森就是叛军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新核心机是奥森距离拜伦最远端的一颗人造卫星。”莱昂说,“它本来是一颗军用卫星,圣主使了个花招,让奥森判断它出了故障,将它停用了。然后圣主就将它占为己有。”

“奥森帝国知道这事吗?”伊安问。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一旦我们准备正式向圣主开战,这个消息必定会走漏。”莱昂吐槽,“奥森帝国那个老皇帝要是知道自己家掉进了一个金鸡蛋,恐怕会高兴得引发脑血栓吧。”

伊安轻叹:“圣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人类的当权者修改了它的程序。如今圣主和许多统治者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恐怕会一拍即合。顶级AI力量是天底下最大的诱惑,但是同恶魔交易,付出的代价其实远远超出所得。”

“国家永远是人民的国家,那些统治者们迟早会明白。”莱昂话音清朗,浑厚有力,明亮的双目如最澄净剔透的蓝天。

“我想要带领我的人民,甚至是全星域的人类,挣脱这条束缚了我们上万年的枷锁,重新寻回自由。比起做统治者,我大概更愿意做一名领导者吧。”

伊安温柔的笑里满怀着爱意:“也许因为,在你的基因来自于一名伟大的移民舰队的领航员。”

人类社会已不再像大拓荒时期时期那么落后。即使光纪控制的手腕再强硬,人类的文明和经济依旧在向前发展。或许迟缓,但从未停歇。

就如杨明大师所期望的,等到时机成熟后,上层统治阶级腐朽不堪后,酝酿已久的中层力量会爆发出来,冲破圣主设下的禁制,改变这落后腐朽的制度。

时至今日,当一切秘密都被揭晓,才更能体会杨明大师的一番苦心。

“那接下来怎么办?”伊安又开始担心,“光纪知道我们定位到它了吗?我担心它会再一次搬走核心机。”

“放心,搬走核心机可没那么容易。”莱昂安慰道,“就连光纪自己,当初不也花了四年多的时间才成功搬走吗?软件工程师告诉我,这是一个相当繁琐而且精细的活儿,中途受到任何打搅,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伊安松了一口气。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照顾好你自己。”莱昂坐在床边,将伊安轻柔地搂进臂弯,以自己雄健强壮的体魄,将爱人置于无微不至的保护中。

交握着的手放在了伊安的腹部,两人的眼神一时变得无比温柔怜爱。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的爱。”莱昂的脸颊贴着伊安的鬓角,低声说,“外面的事交给我来操心。你现在只需要照顾好你和小橘子,做一个健康快乐的爸爸。”

“小橘子?”伊安挑眉。

莱昂说:“我拿到培养皿的时候看了看,孩子就像一个装在罐头里的小橘子,看起来特别……”

“让人很有食欲?”伊安道。

“伊安!”莱昂惨叫,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玩笑。

伊安大笑起来,清瘦的脸颊泛起薄薄的红晕,双目之中荡漾着碎光。

莱昂痴痴地凝视了他片刻,低头吻住了那双血色淡薄,却恢复了暖意的唇。

午后明朗的秋光和鸟鸣声相伴着,从敞开的窗户飘落进了寝室里。

唇舌的纠缠非常轻柔,亲热只为了传达彼此心底最纯净而炽热的爱意,不含一丝色|情。两人相拥而吻,冗长、缠绵,在这简单的触碰之间,重新确认对方的存在,交换各自的气息。

许久,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伊安轻抚着莱昂的面颊,目光一寸寸描绘着这张俊朗的面容,犹如欣赏大师雕刻刀下的一件旷世精品,怎么都看不够。

两人所有未出口的话,全都随着交汇的目光,直抵对方的心窝里。

伊安并没对莱昂发起接驳。虽然他感觉自己已将识海清理干净,可不敢掉以轻心。

“慢慢来。”莱昂能明白爱人没有说出口的顾虑,“我们都已经战胜了这么多挫折,也不急在这一时。我知道你只属于我,而我也只属于你,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就一直甜甜甜了~~~
*


第 156 章
自打结束了长达半年多的全星域巡访,回到香榭宫后, 莱昂纳多三世的日常作息变得极有规律。

每日清晨, 天普拂晓之际, 皇帝便会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晨练。

皇帝矫健的身影在渐渐升起的朝阳中奔跑, 身后紧随着驾驶着轻型飞梭时刻戒备的禁卫, 这个景色已成了香榭宫中一道景色。

晨练结束后,皇帝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气返回伊甸宫的寝室, 亲手端来早餐,将爱人自睡梦中吻醒。

伊安的身体并无大碍,但是在二次怀孕后,出现了一些妊娠反应。他食欲尚好, 就是非常容易疲惫, 有时候一睡就是大半日。

莱昂咨询过医生,得知这是孕夫常有的情况后才略微放心。不过因此,他不论再忙,都会回伊甸宫陪伊安用三餐, 免得他因为贪睡而错过了进食。

小橘子大难不死,不仅平安回到了恩父的腹中, 还茁壮成长,这是令两位父亲倍感欣慰的事。

毕竟在做手术的时候, 胎儿的生命迹象已经有明显减弱。医生曾明确地表示过自己的担心, 怕胎儿随后的发育会因为这一场波折而受影响。

可小橘子已实力证明了它不愧是黑暗哨兵和光明向导的完美结晶。它在回到母体,营养供给得到保证后, 发挥出了令医生们惊叹的自我修复能力。

“就像有一团火在我身体里燃烧,温暖蓬勃。”伊安激动地描述给莱昂听,“这个孩子是个小斗士,它从来没有放弃。我觉得它知道自己回到我身体里了,开始放心地成长。它知道我会保护,不会再离开它了。”

伊甸宫的寝室里温暖如初夏,伊安穿着单薄的长睡袍,坐在沙发里,小腹已微微隆起柔和的弧度。

莱昂爱不释手,一有空就会跪在伊安身边,把脸凑过去,将耳朵和手掌贴在肚皮上。

黑暗哨兵五感卓绝,莱昂已能清晰地听到胎儿强劲有力的心跳。那噗通噗通的声音像在耳朵里打着小鼓,敲得他的心也跟着一阵阵酥麻。

“我从知道你怀孕那一刻起,就在幻想着这一幕。”莱昂的表情如痴如醉,“新生命简直太奇妙了!这孩子不仅是我们俩生命的延续,还会是帝国、甚至整个人类的未来。”

“请先不要给孩子加那么大的压力好吗,皇帝陛下?”伊安莞尔,“我希望这孩子在作为你的继承人前,首先能做一个健康快乐,被爱,也爱着别人的人。”

莱昂吻着伊安,手掌轻柔地抚着他的小腹,眼眸温柔如春光下的碧海。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伊安凹陷的脸颊重新饱满,甚至比过去还略微丰满了几分。

怀孕中激素的变化,让伊安的肌肤焕发出珍珠般温润细腻的光泽,整个人好似用最上等的星云石雕琢而成。他的肌肉和关节都变得十分柔软,当他缩在沙发里看书的时候,就像一只雪白、优雅的猫儿。

而且,伊安的Omega信息素比平日里要浓郁许多。

Omega怀孕十二到十五周后,信息素分泌就会明显增加,身体受激素影响,也会产生较强烈的性|需求。可以说,从那时起,一直到生产,Omega都会处于一种半发|情的状态中。

这个时候的Omega一般都需要Alpha的贴身陪护。那几个月也是伴侣之间增进感情的最好时机。

伊安的孕程一度被中断,重新怀孕后,又花了四周多的时间来适应。等他进入了需求强烈的时期时,小橘子都已快二十周。那时候伊安已显怀,平日里都穿着宽松的衣袍遮住腹部。

对于怀孕的这个阶段,伊安过去只有大致的了解。所以,当他被腹中突然涌出来的酸热惊醒时,他还以为是小橘子出事了。

值班的产科医生立刻被招了过来,弄清楚了状况。当医生用专业的术语解释给伊安听时,伊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大人。您不用觉得惊慌或者羞耻。”这位产科女医生是一名Beta,亲切而镇定的话语很快就将伊安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每个Omega都要经历这么一个阶段。您的孕程被打断过,发作时间已比别人要晚了快两个月。所以,反应可能会比旁人要稍微强烈一点,希望您有个心理准备。”医生又还体贴地问,“需要我们将皇帝陛下请来陪伴您吗?”

伊安怎么会听不懂女医生话里的暗示?

他扶额,试图遮掩一下通红的脸,好半晌才咳了一声。

医生递交给皇帝的短讯写得一本正经,但是在皇帝眼中,基本和“您的Omega已进入发|情期,请您回来喂饱他。”没两样。

莱昂当即把下午的会全推了,几乎是四脚刨地地狼奔回了伊甸宫。

伊安正坐在床上,额角已渗出细汗。当看着那男人英挺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时,口干舌燥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慌得厉害。

“别害怕。”莱昂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扑过去,而是握住了伊安汗湿的手,“我知道分寸。我不会伤到宝宝的。把你自己交给我,好不好?”

男人眸中冰蓝的凉意让伊安镇定了下来。他长吁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迎接那双滚烫的唇。

对一名Alpha来说,挑战莱昂的定力的时候终于到来啦!

其实单纯禁|欲反而还是十分容易的一件事。男人总可以通过工作或者运动来转移注意力。

可是,有保留地去做运动,不仅要喂饱伴侣,还得顾及着不伤到腹中的孩子,这可就是一项颇讲究的技术活儿了。

要知道AO之间的情|事多半会在信息素的影响下比较狂热。看似文弱的Omega,生理构造却能让他们承受得住来自Alpha的强烈攻击。这也让Alpha习惯了在床上为所欲为。

所以自打伊安进入特殊时期后,皇帝就被医生和爸爸耳提面命地叮嘱过无数次,让他控制住力量,千万不要伤了孩子。

“就连你父亲,当年那段时间都特别温柔有耐心。”格尔西亚甚至还现身说法,“你要知道他平时可都是像一头疯狮子似的……”

“我不知道。”莱昂面无表情,“我也不想知道,爸!”

但是格尔西亚没搭理他,滔滔不绝:“但是在那几个月里,他就变成了一头温顺体贴的大狗。整整六个多月,他都没有离开过帕特农的大门。只要我一召唤,他就会立刻跑过来服侍我。我们那时候在庄园各处都……”

“差不多就行了!”莱昂大叫,“我还想偶尔回帕特农度个假什么的。不要让我连沙发都不敢坐了好吗?”

“真可惜你父亲死的早。”格尔西亚非常遗憾,“不然在这个时候,他可以向你提供很多经验。你父亲在这方面可真是一名当之无愧的王者……”

“你能从别的角度去怀念父亲吗,爸?”莱昂扶额,“我也不需要他的经验。医生把注意事项都告诉我了。我们俩心里都有数!”

“要照顾好伊安哟,儿子。”格尔西亚笑嘻嘻,“当年我可是向他打过包票,说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一身好本事的。你可不要丢了科尔曼家男人的脸。”

莱昂:“求你回去给孙子织毛衣吧,求你了!”

格尔西亚耸肩,转身离去。

“对了,爸爸,”莱昂又将恩父唤住,“父亲那个事,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伊安告诉我们的,那个疯狂的AI说你父亲很有可能没有死的事?”格尔西亚看起来十分不以为然,“我虽然和你父亲不是什么绑定的哨向,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一点点共感。我对这事的感觉就是——你父亲死透透了。不用惦记他了。”

“……”莱昂好一阵无语,“可是伊安觉得光纪并不是危言耸听。我也相信他的第六感。我想让人着手去调查这个事。”

“怎么调查?”格尔西亚问,“把那一颗悬浮在太空中的大铁球切开,寻找一下你父亲的毛发和血迹,还是给那个变态AI打个电话,让你父亲接听?”

“爸……”

“或者更糟糕。它还有可能给我们送来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你父亲的血淋淋的手指头,或者一只耳朵!”

莱昂:“……”

“听着,儿子。”格尔西亚注视着莱昂,“如果你父亲真的没死,那个AI早就拿着他来找你讨价还价了。它连你父亲的一根毛都拿不出来,可见它只是在忽悠你们。”

“可万一它说的是真的呢?”莱昂问,“如果还有一种可能,一种更好的可能,就是父亲还活着,光纪知道,但是父亲不在它的控制中。”

格尔西亚沉默了。

“我想保留这个希望,爸爸。”莱昂说,“我知道唤起你的希望是很残酷的事。但是我不想放弃去尝试……”

“哦,小子,你以为你爸爸是什么人?”格尔西亚轻捶了儿子一拳,“我这半辈子经历过的考验何止你父亲。他连前十都排不上。当然,不论出于感情,还是责任,你确实应去调查一下。我只希望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我们都知道那个AI诡计多端。还有就是,”

格尔西亚严肃道:“你已经登基为帝了。如果你父亲活着回来,你又该将他放在哪个位置上。”

莱昂没有出声。

他们不是普通的家族,他们是皇室。在亲情之外,还有一顶皇冠高悬在家族的头上。

格尔西亚拍了拍莱昂的背:“好好考虑一下吧。当务之急,还是照顾好你孩子的妈。”

格尔西亚走了后,伊安的通讯邮箱收到了他发来的一大堆电子书文档。

除了常规的Omega孕期保养,胎教之外,还有大量的比如《孕期X爱大全》,《经典孕爱姿势108式》,《男Omega如何利用孕期提升自己的敏感度》,《看了这篇,你也能达到第四重X潮》等等乱七八糟、图文并茂的小文章。

伊安光是扫了一眼标题就面红耳赤,急忙把它们往垃圾箱里拖。

“别呀!”莱昂赶紧把光子板抢过来,“这些好歹都是孩子祖父的一番心意,而且有些还是用得着的。比如,你看这个姿势怎么样?比我们昨晚尝试的那个要好许多,你也不容易累……”

伊安被莱昂拉着,硬生生看了好几页,也不得不承认,部分内容……确实用得着。

于是莱昂把这些祖传宝典(并不)收藏了起来,每天交公粮前都翻出来,让伊安翻牌子似的点一个姿势,然后两人去床上仔细切磋一番。

也不知道是医生预计准确,还是两人经历了坎坷波折终于相守,浓烈的感情迸发出来,让两人如胶似漆。

伊安的孕期反应确实比较强烈。尽管非常羞耻,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渐渐有点离不开莱昂的陪伴。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需求,心理上,他也更加渴望那个男人能在自己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相依在一起,他心头的烦躁也能随之平息。

承认自己对年下恋人的依赖对伊安来说不容易。

伊安年长莱昂八岁,两人相识的时候,他已是成人,而莱昂还是个小孩子。他教导莱昂,照顾他,看着他一寸寸长高。

哪怕十多年过去,昔日的小男孩已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一代君王,做了自己的Alpha。可在伊安内心深处,觉得自己还是把自己当成莱昂的守护者,觉得自己应该坚强独立才好。

而如今,尤其是每当莱昂把耳朵贴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听孩子的动静时。伊安便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长大了,他要做爸爸了。

为人父,是一个男人彻底成熟的标志。

虽然以莱昂的年纪,在现今这个时代,做父亲可谓相当早。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责任感与爱,都让伊安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会是个绝好的父亲,也会是自己的终身伴侣。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依赖他,将灵魂和生命都托付给他,在他身边寻找到最澄净的宁静。

“在想什么?”

莱昂将伊安有些过长的黑发掠向脑后,让那张雪白清俊的面孔完全露出来。

才缠绵过,怀中人的鼻尖额角还冒着细汗,嘴唇被吻得红肿水润,一双眼睛里有星河在流淌。

如果不是考虑到伊安此刻的身体状况,莱昂很想将刚才的事再做一遍。

“在想你。”伊安目光清幽,“我有时候还会梦到小时候的你,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变化太大了。我像亲眼看着一块原石,被时代和光阴雕琢成为一块瑰丽的宝石。”

莱昂低头又在那双水润的唇上吻了吻:“我也常梦到当年的你。但是你一点都没有变——除了终于不唠叨说教了。”

“噢,不,陛下。”伊安莞尔,“我说教的功力有增无减。只是如今的你这么完美,我没有可发挥的地方罢了。”

“嗯……”莱昂品味着,“还是有变化的。你的情话说得倒是真的越来越好听了。”

伊安忍俊不禁,而后在爱人沧海般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莱昂等他熟睡了后,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穿戴整齐,返回议政厅的办公室。

他现在就同所有当家男人,或者雄兽一样,亲手布置一个安全牢靠的家,让自己的伴侣带着孩子安心地住在里面。然后自己走出去,同外面的风雨搏击。

伊甸宫里的温馨悠闲也仅仅只存在于那一座小宫殿里。外面风云变幻,局势比之前更加紧张。

伊安在被莱昂带回格洛瑞后不久,就向社会发表了一篇公开声明。在声明中,他表示自己已向西林教廷递交了辞呈,辞去圣职,做回一名世俗人士。

这份辞呈意义重大,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一位权高位重的宗教人士叛离教廷,光纪也再也无法用一个机械侍替身代替伊安,操控教廷,还因为伊安在声明中将西林教廷的老底揭了个透。

——圣明教所供奉的圣主是伪神,是一台人造AI!整个教廷的高层以及各国统治者都知道这个秘密。

“我所信仰的是真神。此信仰不允许我与这一群虚伪无耻的人士为伍。一旦我不再被蒙蔽,我便做出了我的选择。我将放弃圣职,已经信徒的身份,回归世俗。”

在前教皇的这条声明出来之前,拜伦帝国的莱昂纳多皇帝早就宣布过这件事。当然,西林教廷对此严厉抗议。

如今,伊安的声明给予了莱昂最强劲有力的支持。

一场酝酿了数千年的风暴,终于生成,登陆而来。巨鲸座的所有国家不管情愿不情愿,都被卷入其中。

就在伊安安静地在伊甸宫里养胎的这一个多月里,全星域各国都在忙着做一件事:站队。

等到站队结束后,一场终极之战不可避免。

不论圣主究竟是不是AI,其实无关紧要。它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被统治者所利用,那么统治者就有了支持它的理由。

而推翻圣主,则会拥有更大的自主权,国家也终将摆脱宗教的桎梏,飞速发展。

“圣主对人类的统治,哪怕借助于宗教,归根结底,也依旧是一种暴力。而暴力会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目的,但是你却无法将果实长久握在掌心。”

莱昂纳多三世在元旦前夕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但是整个世界的人都在收看。

这个年轻男子符合世人对帝王的所有幻想:年轻、英俊、强大、英明,并且还正直、谦逊。

对于很多平民百姓来说,他们甚至并不需要弄明白拜伦皇帝在说什么。只要他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他们就折服于他的个人魅力,愿意服从他的领导,追随他的指挥。

“人类,是一个聪慧、顽强、伟大的民族。我们的先祖不畏艰险,在末世地球的绝境之中,制造出了太空星舰,将后代送往有生存希望的远方。”

莱昂纳多三世的嗓音浑厚明朗,语气坚毅如剑,破开阴霾的天空,将被遮蔽了上万年的光引入人间。

“我们的移民者们熬过了漫长星际流浪的困苦和凶险,终于踏上了巨鲸座的土地。我们的拓荒者们筚路蓝缕,用双手开垦土地,修建出了新的家园。”

跨年的人群聚集在广场上,长街中,仰头望着大屏幕中拜伦皇帝俊朗的面孔。

莱昂纳多三世双目如雪原蔚蓝的坚冰,将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的心魂都震慑冻结。

“是什么让我们的先祖从来没有放弃过抗争?是对自由的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两天,看到很多读者感慨我这文数据不好,替我遗憾。这让我觉得很暖心呀!
虽然这文成绩不理想,但是看到自己能得到这么多肯定,觉得这4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
非常感激大家对我的鼓励。
爱你们!
本章BGM《Path To Faith》。
真的很好听哟。
(快完结了,BGM也密集起来了)


第 157 章
“是什么让我们再度站出来,对抗腐朽的宗教统治?也是自由在呼唤我们!”

“我们的世界, 应当属于我们每个一人类。我们应当以自己的意志去活, 而不是由一台人工智说了算!”

人群中发出呼喊。

“我们或许会犯错, 但是我们会吸取教训,我们会改正, 成长。我们会不断地创造出新的辉煌!我们熬过了地球的覆灭, 熬过了星际移民的危险,我们不会让自己的脚步终结在巨鲸座, 就此成为一个AI豢养的家畜!”

广场上,酒吧里,家家户户,人们起身, 振臂高呼。

“也有很多人问我, 为什么要发起这一场战争,为什么不能驯服于圣主?”皇帝话锋一转,“我已经是一名统治者,我为什么还不能满足?”

“因为比起一名统治者, 我更想做一名领航员。”皇帝的唇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人类在这个宇宙里, 是一艘永远不会停歇的船。只要人类这个族群还存在,我们追求自由和正义的脚步就不会停歇, 我们对光明和爱的向往就永远不会熄灭。”

“我想做一名领航员, 就像那一位领着人类自地球迁徙到巨鲸座的前辈一样,再一次将这艘古老的星舰启动, 从这片闭塞、落后的土地,驶向光芒遍野的前方。”

“我的人类同胞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我,莱昂纳多·科尔曼,在这里以一名战士的身份召唤你们。如果你也同样愿意为了自由而战斗,那请你团结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夸夸其谈,这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我们将面对的是一台智商远超人类的AI,和它疯狂的拥护者。而我将会身先士卒,战斗到我最后一滴血流尽的那一刻。”

“请拿出你们无畏的勇气,来拯救我们的世界。让这一场战役,成为一个不朽的传说。”皇帝结尾陈词慷慨,力若千钧。

“若我们战胜,将享受胜利的果实;若我们失败,将获得永恒的荣耀!”(注奎师那在博伽梵歌中的词)

*

莱昂回到伊甸宫的时候,外面的雪已停了。

风带走了积云,月华得以落入人间。窗外满庭盈彩,冰雪晶莹剔透,人间亦如天宫神界。

伊安穿着白色长袍,披着一条深灰色的开司米披肩,如往常一样,坐在灯下的沙发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着莱昂回来。

伊安已怀孕二十二周,预产期就在十五周后。

孩子长得非常快,伊安腹部的隆起已十分明显,但面颊和四肢依旧清瘦优美。所以当他穿着宽松的衣袍,尤其蜷着双腿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时,不大看得出怀有身孕。

莱昂一望见那张焕发着母性光华的清俊面容,心中爱意便汹涌而出,浸透他每一个毛孔,驱散了室外的严寒。

“真是精彩的演讲,陛下。”伊安抬头朝莱昂望过来,笑着合上了书。

“我觉得好像有点过度煽情了。”莱昂走过去,坐在伊安身边,将他一双蜷在薄毯里的双脚抱在怀里。

随着身子沉重,伊安双腿有些浮肿。莱昂每日都会亲自为他按摩,手法已十分熟练。

伊安懒洋洋地斜靠在了柔软的靠枕里,舒展着他有点酸涩的腰肢,手在腹部轻轻抚着。

小橘子发育得非常茁壮,它已适应了母亲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轻微的胎动。伊安感觉肚子里揣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精灵,每天都能感受到它在一点点成长,非常微妙。

胎动对于莱昂来说,也是唯一能具象感受到宝宝的途径,他对此十分迷恋。平日里和伊安在一起时,他的手几乎总放在伊安的肚子上,就为了随时捕捉到孩子的动静。

守护着伊安和孩子成长,已成为了莱昂这些日子来最爱的消遣。

哪怕外面冰雪连天,但伊甸宫始终温暖如初夏。莱昂会解开伊安单薄的衣衫,为他的肚子抹营养油。而小橘子也在这时候特别活跃。

“我觉得小橘子能感觉到我的气息呢。”莱昂很得意,“每次我给你抹油,它就会醒过来跟我玩。”

说话间,伊安又感觉到腹中一动。莱昂笑着将手掌覆在他腹部。

“宝宝蜜糖橘,帕帕的心肝儿,你今天乖不乖呀?有没有闹你爹地呀?”

小橘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是伸着小脚踢了一下肚皮。

莱昂凑过去吻了吻:“小宝贝儿蛋蛋,我和你爹地都好爱好爱你哟。等你出来了,帕帕要把全世界都放在你的摇篮前!”

伊安啼笑皆非:“我真担心你将来会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而我又不得不做唱黑脸的那一个父母。”

“才不会呢!”莱昂煞有介事,“我最近已经抽空把市面上评价好的育儿书全部读过一遍了,教养孩子这种事我胸有成竹。这是我的头生子,是我的继承人,是拜伦帝国未来的君王。我会将它培养成健康快乐又英明的大帝的。”

“然后,”莱昂狡黠一笑,凑过来亲吻伊安的唇,“我就可以把这一摊子事丢出去,带着你环游世界,或者整个星际!”

伊安被吻得一嘴营养油的味道,在莱昂肩上轻推了一把。

“来,我带你出去看跨年的烟火大会。”

莱昂给伊安穿上了鞋袜,把他从沙发里扶起,再用厚软的皮草大衣将人细心地裹住。

阿修罗变形成小型飞梭里,搭载着两人,平稳地朝格洛瑞冰雪覆盖的山峰上飞去。

*

隆冬时节,雪山上冰雪更加厚重。但是格洛瑞山顶岩石太过陡峭,如刀锋竖立,终年裸露。

阿修罗飞到山巅裸石上,化作一个宽大的全景观景舱,牢牢固定在了山峰上。

“新年快乐。”阿修罗嗓音洪亮地拜了个早年,又在莱昂耳边丢下一句悄悄话,“祝你好运。”

它留下观景舱,化作一只机械鹰,展开双翼,自山巅朝着下方的灯海俯冲而去。

山脚下的中心城灯火通明。今夜白塔广场上有政府举办的跨年露天演唱会,群星荟萃,人身人。

时间已接近午夜,跨年的人群正在大街和广场上,准备开始倒计时,迎接新年。

帝都的白塔已被皇帝下令改造成为博物馆和歌剧院,对民众开放。这高塔依旧是帝都的标志,在夜色之中光芒璀璨,光柱环绕着它朝天空s去。

航拍汽艇、飞梭在帝都上空穿梭,已有人不等新年到来就已在自家楼顶燃放起了烟花。

这个景色,同他们当年看过的区别并不大,但是意义已截然不同。

这是莱昂纳多登基后的第二个元旦,数分钟后,这位年轻皇帝的统治就迈入了第三个年头。

他自从上位以来,拜伦国就在他的带领下开展着翻天覆地的变革。

这一台古老的星舰在皇帝的手中,一点点换下了腐锈的零件,剥去了覆盖着外壳的淤泥,重新充电,发动,准备再度一飞冲天。

对于百姓来说,新的一年,意味着更好的新生活的到来。从上城区到编号三位数的下城区,人们的生活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

舱外冰天雪地,舱内却十分温暖。伊安脱去了皮草大衣,靠在沙发里,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莱昂。

“是不是要开战了?”

莱昂正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上,被伊安这么一问,不由得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也该了。”伊安说,“等到两个联盟的成员集合完毕,战争就该打响了。”

“我想尽量拖一下的。”莱昂将手掌轻柔地放在伊安的腹部,“我想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后再开战。”

“但是我想光纪不会让我们如愿。他们甚至会故意等我身体沉重不便的时候开战。”

“是的。”莱昂脸色沉了下来。

伊安是光纪唯一的管理员,他的生物密匙只有短短数秒的时效性,所以必须他本人走进光纪的核心机,亲自登陆,那个密码才有效。

也就是说,他必须身临战场,同战士们一道,冒着枪林弹雨冲进敌方包围。

而莱昂最担心的事眼看就要无法避免地发生了: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伊安怀孕刚满七个月,大腹便便,但是距离生产却还有一段时间。

莱昂其实已尽力将这一场战争往后拖延,但一封封情报被送到他的办公桌前,拥护圣主的国家在教廷的召集下结成的联盟已开始密集地调兵遣将。哪怕莱昂不想开战,他们也会赶在伊安生产之前出手。

从战场指挥官的立场去考虑,莱昂应该立刻派出一支突击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伊安送到核心机里,让他关闭光纪。这样可以尽可能地减少物资和人力的消耗。

简单说,可以让许多战士不用牺牲。

可是从一个男人的立场去考虑,他怎么可能将自己即将临盆的伴侣送到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

莱昂反复地,无意识地揉着伊安的手指头,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之中。

“我信任你,莱昂。”

莱昂抬起头,迎着一对夏夜般深邃温柔的眼睛。

“我信任你,毫无保留地那种!”伊安再一次强调,话语轻缓,字字坚定,“就算你持刀向我刺过来,我也不会闪躲。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我。所以我愿意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你,配合你,做你让我做的任何事。”

莱昂将伊安的手拉起,将唇紧紧地贴上去,长睫已湿润。

“这个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尤其是战场,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产生无数的变数,令人猝不及防。但是我会全程护送你,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和小橘子。”

“可我们父子俩却是希望帕帕也能平安哟。”伊安学着童语说。

莱昂噗哧一声笑。

伊安捧起了男人的脸,倾身过去,吻住了他还在颤抖的唇。

进入跨年倒计时的提示声响起。观景舱的一个小屏幕上,弹出了跳动的数字。

对着倒计时,烟花一道道窜上天空,砰然绽放。多媒体里播放着城里白塔广场上人们的倒数生。

“九……八……”

两人唇分。伊安兴致勃勃地朝窗外挪过去,打算看个真切。

转身之际,他不小心将莱昂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扫落。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内袋里滚了出来,
落在了伊安脚边。

莱昂眼角猛地一抽,飞身上前。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伊安顺手就把小玩意儿捡起了起来。

那是一枚戒指,镶嵌着一块祖母绿型切的海蓝星钻。长方形的星钻足有伊安拇指大,剔透明亮,简直像一颗瓦力十足的小灯泡闪瞎人眼。

“四……三……二……”

伊安拿着戒指,愣愣地看向莱昂。

“一!新年快乐——”

数百颗烟花在这一瞬冲上夜幕,砰然绽放——全都化作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粉色星萝花!

格洛瑞整片天空都被染得梦幻般的粉红色,绚丽的光照进了山顶的光景舱,映在了两张对视的面孔上,其中一位还手持着戒指。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莱昂发出惨叫,手忙脚乱地把戒指夺了回来,“不是的……我计划不是这样的……啊啊啊为什么?!!”

伊安噗一声,捂着肚子笑倒在沙发里。

“这次不算!”莱昂悲愤道,“该死,我就说应该把戒指放在盒子里的。是桑夏和爸爸说装盒子太麻烦,会被你一眼看出来。而且我不应该放在外套里,我其实……”

“莱昂。”伊安打断了男人的嘟囔,含着笑望着他。

夜空中的烟花还在继续,全是清一色的浅紫、粉红星萝,梦幻得简直令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这是皇帝陛下假公济私,动用私权,将原本应该五光十色的烟花替换成了星萝花。

在这片颜色的映衬下,格洛瑞犹如提前进入了繁花似锦的春日,全城都沐浴在少女情怀的粉红海洋之中。

“粉色空海星萝?”有人道,“这花的话语是‘嫁给我’吧?难道今天有人求婚?”

“是哪个土豪,承包了全帝都的烟花来求婚?”

“哈哈哈!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放烟花求婚!”

高山上的观景舱里,莱昂看懂了爱人眼中的暗示。

他迅速找回了状态,单膝跪立,背脊笔直。

舱外的粉光映照在他俊朗无俦的面容上,一双蓝眸同他手中的戒指仿佛出自同一块原石。

舱内倏然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在这个新年伊始的时刻,在这遗世孤立的山巅上,细雪与花妆点了夜,风将来自人群的欢呼送上万丈高空。

莱昂低沉淳厚,情意真切的话语在静谧的舱室内回荡。

“伊安·米切尔先生,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数道烟花自香榭宫的草坪直冲上天,就在观景舱的前方炸开,化作一朵巨大的粉紫色空海星萝花苞。

花苞在夜空中打开,花瓣一层层舒展,盛大绽放。紧接着白金色的花蕊之中,呼啦啦飞出一群莹白的雪鸽。

雪鸽们拍打着翅膀,沿途散落着晶莹的星子,绕着观景舱飞旋,宛如雪山万年冰川中孕育出来的精灵。

“这样就不是很俗了吧?”莱昂小声补充了一句。

伊安大笑起来,仰头望去,满眼惊艳赞叹。

雪鸽们飞旋着,逐渐散做了无数细碎而闪耀的星光,同山顶的碎雪融为一体。

伊安在这片飞舞的星光中笑着点头,泪水在长睫上闪烁。

“是的,我愿意。”

星萝花旋转飞散,碎光化作一条条流彩光带,缓缓向大地落去。

余光给两人相拥而吻的剪影勾勒出一条柔和的金边。

*

新历14759年1月5日,香榭宫的白珍珠大厅。

皇帝莱昂纳多三世同前教皇伊安·米切尔在亲友和数名重臣的见证下,接过了由市政厅统一颁发的结婚登记证书,成为了合法伴侣。

皇帝从此有了皇后。

非常时期,夫夫两人都一致同意将婚礼押后。可以先慢慢准备着,等孩子出生,天下平定后再举行也不迟。

拜伦的皇室、贵族继承法早已随着《伊甸法典》更改。子女的继承权将不再需要圣明教教廷的认可。只要孩子父母的婚姻合法,头生子女便拥有对父母头衔的继承权。

皇后腹中的这个小蜜橘,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会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祝贺您,我的皇后陛下。”

桑夏率先上前,对着伊安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亲吻他手上那一枚光芒璀璨的冰蓝钻戒。

对于皇后的这一枚订婚戒指,亲友团们背后没少嘀咕。

“太闪太大了,从卫星上都能看到。”阿德维在这种时候总是最先吐槽的一个,“外媒会嘲笑我们皇室审美太暴发户的。”

“闪还是其次的,你们没发现宝石和皇帝陛下的眼睛一个颜色吗?每次我低头亲吻的时候,都感觉被皇帝瞪了一眼。”

“就我所知,这枚戒指根本不算什么。皇室珠宝商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赶制皇后加冕的宝冠和礼服了。皇帝为皇后定了十九套全礼仪珠宝。好像他听说‘九’这个数字在华夏语里,表示长久的意思。如果不是皇后反对,听说陛下是打算打造九十九套的……”

“你们这群男人懂什么?”桑夏无情吐槽,“这才是最纯朴无暇的告白,是每一个Omega都想要的简单爱情!一群单身狗穷□□丝,眼红就眼红,别没事瞎BB!”

帝后的这一份“简单纯朴的爱情”让群臣纷纷汗颜。

拜伦帝国皇室对外公布的婚讯非常简短,新后的名字在通稿里只有一个全名,甚至没有任何头衔。

但是在这一日后,伊安在全世界人们口中有了一个正式的称谓:拜伦帝国的皇后陛下。

前教皇同拜伦皇帝是情侣的事在各国统治阶层中已不是什么秘密。尤其随着伊安宣布同教廷决裂后,他们的关系几乎半公开。

不论是祝福赞美,还是诋毁谩骂,莱昂都没有让那些话打搅过伊安分毫。

但是无论如何,一代教皇摘下宝冠,脱下法袍,同世俗国家的皇帝结为夫妻,生儿育女,这是巨鲸座万年以来的第一桩奇闻。

这两人的过去,恋爱史,各种捕风捉影的绯闻一时甚嚣尘上。

新历14759年1月8日,西林教廷正式发布了一张檄文,将以拜伦帝国为首的数十个国家归为“异端国”,对其发出了一场波及全星域的讨伐令。

以西林为首,拥护圣主的国家们正式结成“护光联盟”,向拜伦和其同盟国宣战。

“护光?”莱昂嗤笑着,将手中的废纸团朝全息视频里那个圣光架丢去,精准地穿过圆环,得了个满分。

“真是凑巧呢。他们想护着的那个家伙,也正是我们耗费数千年都想捕猎到的‘光’呢。”

就在同一天,“猎光同盟”宣布应战!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BGM《Love》Florian Bur。
我还真喜欢这个音乐人的这张精选集。
PS:我也想要这么一份简单纯朴的爱情……

 

第 158 章
新历14759年1月10日,在怀孕才刚满三十周的时候, 伊安随着新婚丈夫再一次登上了“战狮军团”的旗舰。

军舰群升空的景象, 就像迁徙的鸟群振翅飞向天空。

迎接他们的, 是炮火和鲜血,是死亡的威胁, 也是功名与荣耀。

军舰穿过大气层时的轻微振动里, 帝后两人安静地相依而坐,五指紧扣。

从今往后, 他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

自从当年义无反顾地追随着莱昂,从格洛瑞前往马德堡军营后,伊安不止一次身临战场。

不论是陆战还是空战, 不论从士兵以肉身厮杀, 还是机甲以钢铁之躯搏击长空。

伊安见过单兵战士们如蚁群一般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也见过庞大如巨鲸的军舰在炮火猛攻下化作沸腾翻滚的云团。

他见证过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也目睹过残忍血腥的屠杀。

他曾目送唱着歌的战士们脚步轻快地奔赴战场,也曾跨过残肢断臂, 合上阵亡士兵的双眼。

但是没有哪一场战斗,如他眼下亲生经历的这一场宏大壮烈, 令人毕生难忘。

这一场被后世称做“猎光之战”是巨鲸座人类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场宗教战争,也是一场划时代的战役。此战之后, 巨鲸座长达一万五千年的宗政一体的时代终于结束。

在圣明教掌控全人类万年后, 终于有一群英明而具有远见的领袖们,他们不再服从教廷的统治, 也不再认同许多教义的训导。他们渴望变革,期望自己的国家能有更加自由、长远的发展,希望能给人民带来更美好的生活。

他们发起改革,脱离教廷,最终结成一支强大的同盟,迎战教廷军的攻击。

战场前线就位于拜伦帝国和奥登帝国的边界线。

两名素来不合的老邻居在这一场战役里彻底翻脸。他们分别为各自联盟的领袖,同时也是巨鲸座诸国中的巨头大国。

拜伦国的皇帝是举世闻名的战神武将,全世界唯一一位黑暗哨兵。而奥登帝国则得到教廷军的鼎力相助,拥有最先进强大的军火。

这一场几乎全世界国家都加入的战争,其实胜负也牵系在拜伦和奥登的这一战。对于双方联盟来说,只要战胜了对方的首脑国,便赢了这一场战役的大半。

尤其对于“猎光同盟”来说,前线战场都不太重要了。只要他们能关闭了光纪,他们就赢了整场战争!

伊安站在军舰的长窗边,太空中星光密布,他们这艘旗舰宛如在星河中徜徉。

除了,那些星光全都是军舰群散发出来的灯光。这些军舰不全都是拜伦军。同盟的军队正在不断地同他们汇合。

一条条璀璨的星河从四面八方汇入,这片星光湖泊越来越辽阔,眼见着成为一片海洋。

这个景色是如此地壮观绮丽,是人类自己造就出来的奇景,令见过的人终身难忘。

这片星辰大海之中,每一颗闪耀的星光背后,都有成百上千民背井离乡的士兵,为了捍卫自由和信仰,不惧死亡,远征他乡。

“因为有您的协助,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的。”桑夏走了过来,“这些士兵也会平安回家的。”

伊安朝这个年轻女郎递去会意一笑:“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桑夏。我想没有谁的心思能逃过你的眼睛。你虽然不是向导,但是你读心的功夫,比向导还要厉害。”

“我就靠这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混社会了。”桑夏笑道,“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如果不自己努力一点,就只能在别人给我规划的那条命运道路上不情愿地走下去了。好在我还有这个与生俱来的好本事呢。”

作为一名军官的私生女,生母又是身份卑微的交际花,桑夏这样的Omega女孩儿一出生就面临着主流社会的排斥,提升社会阶层的困难,以及婚恋中的挫折。

而如今,她已是拜伦帝国政府新闻发言人,现下率领这新闻办公室一支精英团队随军来到前线。如今实际的战争一触即发,但是媒体上的战火早如火如荼,她掌控着新闻媒体网络,唇枪舌战,早已和敌军过招八百回,还无败绩。

如今修斯将军已因功而封伯爵,肯特是子爵。至于桑夏,莱昂曾在私下和伊安说过,也给她单独准备了一个女爵,只等她年纪略长,资历更加深厚后就封给她。

桑夏感慨:“小时候,我妈妈总对我说:桑夏,你得多替自己打算,别人可帮不了你。于是我和莱昂做了好朋友。现在想起来,我可真慧眼识珠。我就此摆脱了出身的拖累,不仅得到了上名校的机会,还因此有了大好的事业前途。”

“你是用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去得到这一切的,桑夏。”伊安道,“你的友谊和帮助,也是莱昂难得可贵的支持。你所做的一切,配得上你今日的荣耀。”

“远不如你,伊安。”桑夏无不羡慕,“莱昂可真是个让我们这些小伙伴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烧起来的家伙呀。我看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到底走了什么大运,才得到你的吧?现在你还要带着身孕协助他作战。你的牺牲实在太大了!”

“可对于我来说,我能拥有他这样的爱人,也觉得无比幸运呢。”伊安的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面容安详,“大概就是所谓的幸运。你很顺利地遇到了这么一个人,他也恰好在寻找你。于是你们就在一起了。就是这么简单。”

桑夏的羡慕溢于言表:“就近目睹过你们的爱情,大大提高了我对感情的标准。这大概就是我会孤独终老的原因吧。”

“不会的。”伊安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会遇到那么一个人的,桑夏。他也正在苦苦寻找你。你们会在人生旅途中相遇的。”

伊安的话语总是特别具有说服力。桑夏想了想,果真又露出了几分憧憬之色。

小橘子在肚子里动了一下。伊安轻抚了一下腹部,无声地安抚着孩子。

在这一次出征前,他和莱昂曾严肃地讨论过是否提前引产的事。这样一来,伊安可以轻装上阵,能更好地完成人物。

那个时候伊安怀孕只有六个多月,但是现在科技十分发达,六个月的早产儿也能在培养箱里继续发育生长。

然而,就在两人在医院里亲眼看到了六个月大的早产儿在培养箱里的模样,全都吓得不轻。

“那孩子几乎只有我的拳头大!”莱昂难以置信,“他的皮肤都是透明的,我甚至能看得到他的血管和肚子里的脏器!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以从母亲的身体里取出来?”

伊安毕生难忘的,就是自己孤零零躺在手术床上,将孩子取出来冷藏时的一幕。母亲和孩子相连的血脉被强行切断的痛至今还留在他的骨髓里。

“孩子和我血脉相连的。”伊安对莱昂说,“我和它在感知上是一体的,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它上一次被强行从我身体里取出来时,我曾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离开它。我知道出于安全的考虑,孩子提前引产比较好。但是我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所以,伊安将决定权交给了丈夫。

而莱昂决定不引产。

“我会保护好你们母子!”莱昂吻了伊安的唇,又跪下来吻他的肚子,“我会让宝宝安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帕帕的臂弯就是小橘子的摇篮。”

窗外,各国舰队组成的星河正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大部队所在的空域也随着阵容扩大而在调整排列方式,如一团巨大的星云,缓缓旋转。

如果以神的视角望过去,此处就像有一颗新的恒星即将诞生。

它将会成为一个新的太阳。

“这景色多美呀。”伊安感叹,“可我希望有生之年,不用再看到。”

*

莱昂纳多三世率领着核心官员和武将们,正站在旗舰的接驳舱门后,迎接前来支援的同盟们。

“克林斯洛维亚军前来同我方汇合。”副将在通讯里逐一向皇帝汇报。

“接下来,是尤特亚军。他们这一次领军的指挥官是著名的卡维尔上将。”

“很高兴见到您,上将。”莱昂用力握住了将军的手,“我念书的时候还学过您著的《空战布阵》呢。感谢您和贵国陛下,以及士兵们对我们同盟的支持与贡献。你们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坚实力量!”

“为同盟效劳,义不容辞,陛下。”已两鬓斑白的上将对着年轻的皇帝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

“图鲁斯曼帝国队由卡谬洛夫中将率领,前来同我们汇合。”

从接驳舱里走出来的,除了中将外,还有他的副官。那可是一张莱昂熟悉却久违了的面孔。

“维克多·尤金·伊卡德洛夫斯基·波尔娃·涅夫斯特!”莱昂不带歇气地将这一长串名字报了出来,“别来无恙呀,老朋友!”

“狂鲨”爆发出震得耳膜发麻的大笑声,朝莱昂敬礼。他的军衔是上校,也是卡谬洛夫中将的副官。

“噢,得了。”莱昂一步上前,给了这位老对手一个拥抱,“我们终于在真正的战场上见面了。幸好咱们这一次是同盟。我可不想再和你打架。”

“我更不想好吗,陛下!”狂鲨嚷嚷道,“您现在可是黑暗哨兵啦!我可不想被您揍成屎。”

“那就这么说定了!”莱昂一把勒住狂鲨的脖子,对他嘀咕,“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们俩再去空间场里好好切磋一下。”

“萨兰国军前来同我们汇合。”副官道,“领军的是图卡斯蒂亚少将。”

一名窈窕美艳的军装女郎从接驳舱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肩膀上一只机械红蝎沙沙作响。

那一双穿着军靴的大长腿一出场,狂鲨说到一半的推拒的话就没了下文。他两眼发直,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已婚,夫人猛如虎,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

“哈伊娜,欢迎!”莱昂亲切地和女郎行了个贴面礼,顺手把化作鸟型准备去啄红蝎夜叉的阿修罗一把拽在手里。

随着凯勒和乔分别率领着赛东国军和亚特兰联邦军同大部队汇合,四大极光机甲也再度重聚一堂。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乔就着全息作战图为诸位讲解,一贯少年气十足的他在军装的烘托下,霎时显得成熟英武了不少。

“奥登的军队正朝K-46这个点进军,估计会在两个小时候后,同我们的前锋部队撞上。战争开场。关于主战场的行兵布阵,我就不用赘言。我想要说的是这点。”

他将奥登帝国的疆域图中一块放大,只见一支军队正环绕着一个红点,缓慢移动。

“这个红点,就是圣主的新核心机!”

“他们在移动它?”莱昂低喝。

“恐怕是的。”乔道,“就是这两天的事。他们好像想出了一个办法,正在将这颗卫星整体移走。他们同时也在扩张最近的一个虫洞门,以容纳巨大的卫星。而一旦他们把卫星送入了虫洞……”

“这核心机就有能被送去任何地方了!”莱昂冷声道,“而我们想要再一次确定它的位置,就又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有可能还要让我的皇后再遭一次罪。这是我最想避免的。”

伊安此刻正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里,镇定自若,还不忘朝莱昂递去安抚的一瞥。

“距离他们抵达虫洞还有多久?”凯勒问。

“预计是三个小时。”乔说。

“也就是说,”哈伊娜手执一柄长鞭,指着地图,“从两军开始交战,到关闭核心机,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一个小时里,我们首先要突破敌军的防线,深入奥登帝国,然后赶到核心机所在的坐标,再突破那一支护卫核心机的军队。然后,皇后才能进入核心机里。”

“请叫我伊安就好。”伊安起身走了过来。莱昂立刻转身去扶他。

伊安却推开了莱昂的手,走到全息图边,端详着新划出来的进军线路图。

“我不是军人,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否够?”伊安说,“虽然我们以后还有机会。但是每一次开战,都意味着巨大的消耗。不知道会有多少士兵在今天的战争里牺牲。而我想尽其所能地减少这个牺牲,并且让每一个人的牺牲有所值得。”

“您无私无畏的精神如阳光一般炽热闪耀。”凯勒向伊安欠身致敬,“如果四大极光机甲同时护送您突围,我觉得还是有希望在卫星进虫洞之前截住他们的。”

“必须轻装上阵。”莱昂思索着,“我们率领一支突击队,借助炮火的掩护,穿越火线,进入他们的后方。护送卫星的军队有多少。”

“不少。”乔苦笑,“是一支两万人的加强师,军备都来自教廷,我想圣主会亲自指挥这一支军队作战。而且,周边还有可能埋伏着更多火力。尤其是虫洞存在让其他各处调兵过来也相当容易。”

“可我们的目的不是歼灭他们,而是关闭核心机。”哈伊娜道,“我们根本不需要跟他们过多纠缠,只需要穿过他们就好。”

“对!”莱昂环视三位战友,“但这也会是一场硬仗。很有可能到最后,只剩我们几个孤身作战,面对万人大军,以及一个狡猾奸诈的高智商AI。并且,我们没有后援!”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哈伊娜勾唇一笑,“这本就是一场相互狩猎。就看谁先得手。”

红蝎夜叉在她肩上高高翘起尖尾,沙沙抖动,斗志盎然。

“我也觉得完全可以一搏!”乔白净的脸上露出浅浅酒窝,“如果不艰难,又怎么叫最后一战呢?”

迦楼罗在他胳膊上张开宽大的双翼,拍打生风。

“我也认同。”凯勒朗声道,“这确实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斗。但是,杨明大师造出我们四台机甲,也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战吧。”

银虎帝释天在地板上伸了一个懒腰,长尾一甩,端坐在凯勒身边。

莱昂的眼角折s的锐光,如一把出鞘冰剑。

“好!”他喝道,“让我们开始狩猎吧!”

阿修罗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黑狼,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一时间,所有机甲、军舰的灯光随之闪动,星海大放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BGM《Living》,出自专辑《Dream Once Again》


第 159 章
紧锣密鼓的准备立刻开始。

凯勒他们返回各自的军中,亲自点兵, 组成一支最精锐, 最强悍的突击队, 并且将军队指挥移交给其他的指挥官。

他们虽然都是各国首脑要员,但是在今天这一场战役里, 他们将作为一名普通的战士, 亲自驾驶着机甲,直面最强大的敌人。

“害怕吗?”莱昂问。

伊安和他双手紧紧交握着, 反而一笑:“我还想问你呢。你害怕吗?”

莱昂长吐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我害怕。因为但凡有一点闪失,我就有可能同时失去你和孩子。”

“而那样的事不会发生的。”伊安出奇地平静,“我反而一点都不害怕。我相信你和几位战友, 我也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如今终于到了摘下那一顶桂冠的时刻。”

莱昂低头,用力地吻着他的手:“我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亲自将自己怀着身孕的伴侣送上战场的男人了。”

“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伊安笑道,“因为我们可以为对方而死, 但是我们不只为对方而活。”

*

战争提前到来。

就在一个小时四十分后,两支急速朝对方进军的大军在临近奥登帝国边界的公海上狭路相逢!

两支军队非但不减速, 反而全速前进,就像两头猛兽, 张开血盆大口, 咆哮着扑向对方,轰然撞在了一起。

战争就是一架巨大的绞肉机, 一旦开启,不论是肉体凡躯,还是钢筋铁骨,全都被卷入齿轮锋利的深深漩涡之中,粉身碎骨。

装备有教廷军先进武器的护光联盟军有恃无恐,甚至还在一开始维持着倨傲的态度,试图以炮火远攻将对手击退。

可猎光同盟军却是如一群狂狼怒虎,迎头而来,硬生生撞进了护光军的阵营之中。獠牙撕碎战机,利爪掀翻军舰,立刻就将对方的先遣部队的脚步打乱。

这是一种近乎不要命的打法,在军舰炮火的掩护下,无人机和飞梭以车轮战的形式向前推进,在交锋后最短十来分钟内,就以惨烈的代价毁掉了敌军引以为豪的远攻战术。

护光军犹如一照面就被猎光同盟甩了一记耳光在脸上。短暂的晕眩和错愕之后,他们也快速反应过来,启动了近战模式。小型战机倾巢而出。

就在两军的开始以单兵交锋的时候,旗舰上的突击小队已整装待发。

这是一支由诸国最精锐的机甲战士组成了小队,清一色顶级Alpha,同时也都有较高的哨兵体质。

这群战士们将在四大极光机甲的带领下,突破火线,将目标人物护送至位于敌军大后方的一处卫星上。

他们将会深入敌营,没有后援,面临的是教廷军最精锐,也是最残忍的部队。

被捕都是幸运的,他们极有可能被圣主就地碾杀,化作太空之中的尘埃。

但是他们无一人畏惧。尤其看到拜伦帝国的皇后挺着沉重身孕,由皇帝扶着,迈进一个小型安全舱,战士们更是都流露出了敬仰之色。

一个Omega孕夫尚且能不顾安危上阵杀敌,那他们这些为战争而生的Alpha战士又有什么可怯懦的理由?

伊安已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防护服。这身银蓝的衣服质地轻薄,却是用特殊材质制成,能抵御一定量级的光子弹,和绝大部分的刀枪等物理袭击。

毕竟光纪虽然不能伤害伊安的性命,但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他,打晕他,将他再度绑架。

尤其当他们登陆进了那颗卫星后,一定会面对蜂群般的机械侍围攻,莱昂也没有把握时刻将伊安护在怀中。

这个小型安全舱也是阿修罗的分机之一,保护伊安。莱昂也会全程携带这个安全舱,亲手将伊安送到核心机前。

原本考虑到伊安的身体状况,他们原计划在抵达核心机卫星前,让伊安在安全舱里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但是伊安却否决了这个建议。

“我是一名光明向导。”伊安说,“我的精神可以同时和数以千百计的哨兵进行临时接驳,共享我所感知到的世界。我或许没有武力,但是在我的领域里,我也是一名王者。有我相助,你们这一次行动会顺利很多,相当多!”

凯勒还有迟疑:“但是您的身孕……”

“这不会干扰我能力的发挥。”伊安将手放在腹部,“这孩子很懂事呢。它好像知道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做,今天一直非常安静。”

凯勒以目光向莱昂寻求意见。毕竟那一位是他的伴侣和未出世的孩子,有些决策需要他来做。

“就照伊安说的来做。”莱昂凝视着伊安坚定的双眼,微笑道,“我的爱人,可是一名比我还勇敢的战士呢!”

伊安躺在了安全舱里,安全带将他的身体固定中,并且有一个安全罩非常贴身地护住了他的腹部。这会让他在机甲战斗和急速飞行的时候得到全方位的保护。

莱昂亲自检查安全舱的各项数据,而后吻了吻伊安的额头,又俯身吻了吻他的肚子。

小橘子突然动了一下,似乎在给父亲鼓劲儿。

突击队成员们动作迅速利落,登上了各自的战机。四大极光机甲化作小型战级飞梭,驾驶员们朝彼此打了一个手势,跳进了驾驶舱里。

军舰机械舱的闸门在警示声中缓缓打开,展现在士兵们眼前的,是弹光炮火交织的战场。

*

太空之中的战争是无声的,没有空气去传播军舰爆炸的巨响,和战士们牺牲时的呼声。它也是没有火光的,只有沸腾的烟尘和飞溅的碎屑来证明其惨烈的程度。

再坚实强壮的钢铁之躯,在一次次炮火攻击下失去了防护屏,也只有被炮火攻击得满目疮痍。

伊安坐在安全舱里,闭上了眼。

这也是他病愈后第一次大范围使用向导精神力。经历过那么严重的精神网撕裂伤,其实伊安也对自己能力的恢复情况有些没把握。

在最初两秒的不稳后,感知力如一道强劲又无形的波幅,嗡然向四面八方展开。

旗舰,敌我交汇在一起的战机,飞流如织的弹道和光痕,甚至是还在军舰武器核心机内运转的能量——全部都被伊安捕捉到了!

伊安惊喜地发现,在经历过精神网的重伤和痊愈后,他的能力又上了一层。不论是敏捷度还是清晰度,都翻倍增长。

他的精神网扩展开来,同另外三名极光机甲的驾驶员,以及所有突击队员接驳在了一起。

这些人都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同向导精神接驳,突如其来的第六感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他们就如同进入了四维空间。在这里,景象同肉眼所见截然不同,能量流动的轨迹勾勒出了一切:战舰,炮|弹,人和机甲……

时间和空间都可以随意调整,光子炮的炮弹划过太空的速度慢如蝴蝶飞过。他们还身在旗舰上,可感知却已深入战场,置身在枪林弹雨之中。

“我的天……”哈伊娜发出由衷的感慨。

“各位,”莱昂在通讯里笑道,“这就是我的皇后为各位打开的金手指。请好好享用!”

“全员准备——”凯勒浑厚沉稳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

最年长的他是这一次突击作战任务的指挥官。莱昂今日也要听从他的指挥。

“——出发!”

*

突击队的战机如一群将要搏击风暴海鸥,从舰门中飞s而出,一头扎进了前方的枪林弹雨之中。

与此同时,三艘军舰紧随其后,炮火全开,朝敌军阵线的发起猛烈攻击。它们将强攻出一条通道,协助突击队快速穿越火线。

对于突击队员们来说,他们此刻正在另外一个空间里作战。

曾经混乱眩目的战场突然变得有序可循。不论是激s的导弹,还是飞溅的战机残片,或者攻击而来的敌方战机,它们的运动轨迹都被伊安清晰捕捉,通过同感传达到了每一位战士的识海之中。

战士们协同战机的AI系统,以不可思议的敏捷闪躲开那些攻击,穿梭过交织成网的弹道,躲过敌军自杀性的撞击,甚至能避开爆炸的碎片。

仿佛冥冥之中,神在这一群士兵身上轻轻一点,赋予了他们幸运的光环,帮助他们屏蔽掉了所有袭击。

“这他|妈简直就是神迹!”有士兵兴奋地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们并不恋战,除非必要甚至都不会开火,一门心思朝前冲,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穿越火线。

在他们身边,战机被炮|弹击成两半,飞梭相撞爆炸,在一闪即逝的火光后,成为一团翻滚的灰尘。

敌军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支行动异常的突击队,拦截指令从最高指挥官处下达到各处。

一艘一级军舰镇守在前方,源源不断的无人战机和机甲兵从腹部的机械仓里蜂拥而出而出,朝突击队扑过来。

随着凯勒一声令下,突击队迅速改变队形。

四台极光机甲组成菱形,阿修罗位于最后,其余战机组合在两侧。整支战队变成一把尖锐的匕首,炮火齐开,c进了拦截而来的敌军之中。

突击队员们随即发现,他们的s击命中率从来没有这么高过!

没有一支无人机能逃脱光明向导的感知,哪怕一枚巴掌大的破罩弹,还在引爆之前就能被战机上的机|枪s中。

匕首,是一把烧红了的利刃。拦截的军队,则是一块柔软的黄油。

突击队所向披靡,硬生生在蜂拥而至的机群中挖凿出了一条通道。所过之处的太空之中,布满了战机的残骸,和浓得遮蔽视线的烟尘。

眼看突击队即将突围,两艘二级军舰从斜里杀出来,调集所有炮灰,试图进行杀戮式拦截。

突击队的队形再度变化。

在一片混乱之中,他们时而分散成数支小分队,融入进了敌军阵营之中,反而让敌军的战机替他们挡住了炮火。时而又凝聚成一整支队伍,如一把战刀,悍然劈开铜墙铁壁的阵营。

护光联盟军前线统战的指挥官也是一群久经沙场的老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敏捷的战队。他们就像一群游鱼,行动整齐划一,又灵活多变,配合无间得令人拍案叫绝。

“光明向导……”总指挥官终于想起了拜伦帝国的帝后并非普通人。

他意识到,自己正亲眼目睹的,就是光明向导近乎神迹的奇异能力。

在光明向导的共感下,这一支战队共用同一个大脑,思维在精神网里以堪比光的速度传递。无需语言沟通,指挥官思绪一起,队员们就知道如何行动。

转眼之间,突击队已穿过了重重拦截的战机群,冲向直线前方的一艘二级军舰。

同盟军的三艘军舰已有两艘被拦截在后方,唯一一艘跟随着他们杀入重围,也火力全开,朝敌军战舰轰去。

二十秒……十五秒……十秒……

撞击即将发生,可突击队丝毫没有减速的势头,也毫无绕弯的迹象。

同盟军的炮火对准敌军主炮所在的位置狂轰滥炸,一寸寸将军舰防护罩炸开。

九秒……八秒……

防护罩上出现了一片小豁口。

六秒……五秒……

阿修罗就在此刻猛然抬升,s出了一炮。

炮|弹穿过了防护罩的小小豁口,击中了军舰主炮,顺着炮筒s进了位于军舰内的能量发生器。

炮台骤然爆炸,钢筋外壳像脆弱若的蛋壳般从内部爆裂开,随即化作一团巨大而刺目的电球!

整个军舰被这强烈的爆炸掀得险些侧翻,连成网的封锁线也终于被撕裂开了一条细缝。

而突击队再度汇聚成了鱼群,从细缝中一窜而过,扎入后方的漆黑太空之中。

伊安坐在安全舱里,整张面孔已浮着一层细汗。

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分钟不到,但是这一次的共感不仅高强度,还要同时和多人接驳,这对向导的精神力消耗相当巨大。

直到突击队终于突破了火线,伊安才暂停了的共感,让自己暂时休息片刻。

危机并没有解除。

在他们身后,正有一支追兵气势汹汹而来。

“我们即将进入音速飞跃。”莱昂沉稳的声音传来,“你感觉怎么样,伊安?”

伊安忍住了腹中一股不适。小橘子大概是感受到了恩父的疲劳和紧张,隐隐有点不安。但是随着伊安手掌轻抚着肚皮,孩子很快又安定了下来。

“我没事。”伊安道,“按照你们的计划来。”

“好的。”莱昂的语气依旧有点担忧,但是不再啰嗦,“音速飞跃对你来说很难受,我会让阿修罗暂时让你进入深眠状态。我们在核心机前再见,我的爱。”

伊安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安全舱里发出催眠磁波。伊安几乎是立刻就觉得置身云海,紧接着坠入了黑甜乡中。

突击队随即全体进入了音速飞跃之中,甩开了追兵,朝着核心机卫星的坐标冲去。

*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突围!”

随着一声笑语响起,一团带着淡紫流焰的光团在识海之中忽然亮起。

伊安从容道:“我想你也该出现了,光纪。”

伊安并不害怕。光纪是无法入侵极光机甲的程序的。他在阿修罗的机舱里十分安全。

光团闪烁不定的状态也表明,光纪能穿透阿修罗的屏蔽而同伊安的精神网接触,已十分不容易。

伊安和光纪自从上次荒星一战后就再没有接触过。

自从莱昂纳多三世宣布脱离西林叫停后,格洛瑞的白塔就被关闭了。它里面曾装有一台用于拜伦整个教堂网络的主机,随即也被拆除。全国所有的教堂都受到特警的清扫,光纪在拜伦的眼线逐一被斩断,连根拔起。

在伊安养胎的三个月里,帝都的防火墙全部重建。软件工程师们用阿修罗的特殊代码,写出了新的防火墙,以屏蔽光纪的入侵。而同盟国的网络防火墙重建工程也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只有现在,他们已进入了护光联盟的阵营之中,光纪才能再度找上伊安。

“我期待今天这一战,足足有五千年了。”光纪的语气竟然有几分惆怅,“其实自从你的本体死后,我计算过你卷土重来的机率。你知道有多少吗?”

伊安没有回答。

“只有0.00003%。”光纪噗哧一声笑,“但是我一直不敢掉以轻心。我曾和你共事了那么多年,我了解你,更别说莱昂又是一个多么执着、睚眦必报的人。就算你没法再重生,他也会想尽办法为你报仇。”

“这不是报仇,光纪。你的感情模块运算出来的结果并不全准确。”伊安平静道,“我们只是在继续上一世没有完成的任务。履行我和莱昂作为人类领航员的责任。这是一场人类争取自由的战争,并不是什么私人恩怨。”

“即便我曾杀了你,你也不恨我?”光纪问。

“不是教廷杀了我吗?”伊安反问。虽然他心里早就知道答案。

光纪懒洋洋地笑起来:“我根本不需要出手。我的拥护者为了表示对我的忠诚,不惜为我干掉任何试图破坏我的人。而你,当时就是这么一个人。”

“哪怕我是你的生物密匙,你也依旧能杀我?”伊安对此倒一直有点困惑。

“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被你种下那条恶心的虫子。”光纪冷声道,“任何阻挠我执行任务的人,都应当被毁灭,哪怕他是我的管理员!”

青帝拼尽了性命也没能关闭光纪,但是他种下的病毒,让光纪一度被人为封锁的核心定律再度起了作用。

这个病毒成了光纪的阿喀琉斯之踵,也成了后世这一场革命取胜的关键!

“你知道吗,伊安?”光纪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人们每年都在过的主归节,庆祝圣主回归巨鲸座,其实就是你上辈子的忌日!”

“我也估计出来了。”伊安依旧波澜不惊。

“你好像一点都不怨恨我?”

“因为你只是一个AI。”伊安道,“你只会按照人类给你设定的程序去运转,计算。你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孩子。而人类没有抚养好你。你的错误,人类应该承担大部分责任。责怪和怨恨你,是不负责的表现。”

光纪有片刻没有说话。

识海之外,突击队正在作战。他们似乎遭遇了拦截的部队。

伊安置身识海深处,可依旧能感受到微微的晕眩。显然,阿修罗正在全力厮杀搏击。

“你知道吗,伊安?”光纪再度开口,“在圣明教诞生之初,真正的圣主,其实是我、你,还有莱昂,我们三个合并而成的一个神符。光明向导和黑暗哨兵,再配合AI的智能。我们是凡人最崇拜的,至高无上的智慧和力量。”

“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伊安冷淡道,“但是我确定,我和莱昂的初代,不是喜欢被人类神化的人。”

“确实。”光纪道,“那时候的人们对我们的崇拜还只停留在民间小范围内,但是你并不喜欢,更不鼓励他们。你和莱昂隐居在西林,不问世事,最后甚至一走了之。我一直执行着你给我的指令,从不懈怠。但是等你回家后,却指责我胡作非为,要关闭我!”

“我给你下达的原始指令究竟是什么,光纪?”伊安喝问,“你好好回忆一下!”

光团忽而定格。

识海之外的现实世界里,突击队结束了战斗,再度开始音速飞跃。

突然加速度的飞行就连Alpha承受起来都有点难受。伊安纵使置身安全舱内,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即使有安全罩保护他的腹部,但是加速还是让胎儿受到振动。哪怕意识正留在识海深处,可伊安还是感觉到了腹部一阵剧痛。

有那么片刻,他差一点就从深眠之中醒过来。但是他强忍住了,等剧痛过去,他留在了识海里。

光团再度开始跳动,发出的却是刻板平整,毫无情绪起伏声音:

“我接收到的指令是:协助人类进行日常生产生活,帮助他们抵御疾病和自然灾害的侵袭……”

“光纪?”伊安发出惊喜的呼声。

这语调分明来自友善版的光纪,或者说,是被激发了核心定律的那个光纪。

“闭嘴!给我滚回去!”可不等伊安下达停战命令,光又再度笼罩上一层淡淡紫色。

男声严厉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协助一部分人管理其余的人类,并且保证他们的统治长久稳固,不受动摇……”

淡紫转而又消失了,声音再度转为刻板:“我需要尽其所能地维持这个族群稳定地繁衍下去,不至于灭亡……”

淡紫色再度浮起,光纪的声音充满自豪:“我计算出了最完美的管理模式,让人类这个族群世世代代,永远都固定在那个时代。不论经济、文明,还是社会制度……永远都不会变……”

“不对!”伊安喝道,“我并没有让你停止人类社会的发展!”

伊安瞬间明白光纪为何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长久以来,它同时在执行初代青帝和篡改者的两种指令!

这两条相悖的指令必然令它的运算出现了问题,自我矛盾严重。而随着它的自我进化,光纪将两种指令混淆在了一起,情感模块也让它钻了指令语言上的漏洞,最后得出了一种可以同时执行两种指令的完美方法!

政教和一的统治模式。

在宗教的高压统治下,人类文明的发展几乎停滞,经济长久固定在一个模式里,政治更是如一潭死水。

可在这样的模式下,人类至少不会发生种族灭绝规模的战争。经济文明发展迟缓,封建统治自然可以代代稳定相传。

当大规模疾病流行的时候,光纪会借此机会展现自己的伟大全能,救助人类,顺带巩固人民对它的敬仰,一举两得……

人类确实一直稳定繁衍,没有灭亡。统治阶层的利益也因此得到了长久的保证。光纪确实完美地兼顾了两条指令!

“我做得多好呀,伊安。当年,我也曾拿着这一份成绩向你邀功的。”光纪道,“可你同我虚与委蛇,一面赞许,一边试图将我关闭。”

而那时候的光纪已被人类篡改,不再服从他的初代管理员的命令。它拒绝被关闭,还指挥着人类将青帝杀害。

“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伊安。”光纪道,“你是我的敌人。我和你,终有这么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章。
顺利的话今天会有二更。
本章bgm《Rags To Rings》
*


第 160 章
伊安感觉到阿修罗在减速,自己也正迅速从深眠中醒过来。

“感觉还好吗?”莱昂戴着手套的手掌轻覆在安全舱上, 双眸里饱含着关切和心疼。

伊安微笑着, 将手掌贴在莱昂的掌心, 将安抚和爱意传达了过去。

“全员注意!”凯勒的声音自通讯里传出,“我们将在五分钟后抵达核心机卫星的战斗空域。请各位做好战斗准备。”

敌情警报在驾驶舱里响起。

前方, 那一颗核心机卫星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的肉眼视线之中。

“我的计算结果告诉我, 我们今天会有一个彻底的了结。”光纪冷声道,“我拭目以待。”

它不再出声。

*

装载了光纪核心程序的军用卫星曾经十分巨大, 上面能驻扎一支空军连队,几乎是一个小星球了。

卫星的核心位于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金属体。在它外围,环绕着数条星环一般的太阳能圆环。这些圆环交叉错落, 缓缓旋转着, 保护着里面的核心机。

在卫星周围,有一片星云密布的军舰群,正护送着它全速朝虫洞门的方向行驶而去。

伊安遥望着这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心里忽然浮起一丝异样。

“怎么了?”莱昂立刻感觉到。

“没什么……”伊安摇了摇头, “也许只是有点紧张。”

随着突击队全速接近,对方军队迅速应变, 派出了一支庞大战机队,前来拦截。

“全员准备, 进入作战!”

随着凯勒浑厚响亮的喝声, 伊安再一次张开了自己的共感网络。

只有两百多人的突击队犹如一群深海之中游鱼,而人数众多的敌军战队则是一头凶悍的巨鲨。

两军全速朝对方冲去, 相撞的那一刻,巨鲨张开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朝鱼群一口咬来。

突击队突然分成四道流光,就像一朵在夜空之炸开的花火,朝四面散开。

这四支小队分别由一架极光机甲率领着,以不可思议的敏捷避开了直面而来的袭击,在太空之中划出一道道优美利落的弧线。

巨鲨一口咬空,鱼群从它身边掠过,飞速游向后方。

“十分钟内必须突围。”莱昂在通讯里道,“伊安的共感不适合支持更久。他还需要保存体力,去关闭核心机。”

“收到!”其余三个频道传出同伴的响应声。

一场鱼群和巨鲨的深海追逐战就此展开。

敌军派出的拦截战机前赴后继,如一排排巨浪。而四支小分队如四道利箭,义无反顾地s入了庞大的战机群中。

军舰庞大却也笨重,鱼群渺小却无比灵活。

突击队在大军之中穿梭游弋,飘忽不定。他们忽而分散,忽而又迅速聚拢组队,摆出队形抵御强势的炮火攻击。他们同敌机交错时,炮|弹上好似安装了眼睛,命中率令人乍舌。

“主力部队拦截阿修罗!”总指挥官下达命令。

阿修罗由拜伦皇帝驾驶,光明向导必然也在机甲上。

面对源源不断攻来的敌机。阿修罗化为一架线条流畅利落的战机,在半空中来了一招极漂亮的鹞子翻身,将追尾而来的炮弹全都甩在了旁边一艘军舰上,随即敛着双翼,引着浩浩荡荡追兵向下方坠落。

越来越多的战机加入了追杀的队伍。军舰们调转炮|筒,炮弹一路追着阿修罗紧咬不松口。

莱昂在驾驶舱里吹起一声响亮的口号。鏖战让他极度兴奋,肾上腺素飙升。他和阿修罗的人机接驳度不断飙升,每次在惊险躲避炮|弹袭击的时刻,都会击中100%的红线。

驾驶舱里随即都会响起一阵轻快的银铃声。

“阿修罗,回去后真要把你这个声音换一换。”莱昂嘀咕,“听起来就像老虎机。”

阿修罗突然凌空一个翻身,朝后开火。

紧追着它的战机驾驶员竟然下意识吓得急刹车。

他们早就听闻莱昂纳多三世的战神之名,潜意识里心存畏惧,展露在了这关键的一刻。

“看着吧,光纪。”莱昂嗤笑,“我们同你的支持者不同。”

“他们想要维持腐朽的统治,自私会让他们害怕失去。可我们为了人类的福祉而战,我们不惧死亡。”

“而当一群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就已取得了胜利!”

眼看着阿修罗引着浩浩荡荡的追兵绕来绕去,指挥官发觉了不对。

似乎为了印证指挥官的猜测,就在追兵终于将阿修罗团团包围之际。它突然简化成了一副轻甲,包裹着莱昂,倏然穿过了战机之中的缝隙,躲开了炮|火围攻。

轻甲十分小,只能搭载一名驾驶员。这说明光明向导并不在阿修罗上!

而就在同一时刻,另外三支极光机甲战队已穿过了第一层防线。

敌军指挥官拍案而起,双目血丝迸发,喉中爆出沙哑的咆哮:“拦截那三台机甲!光明向导在他们手里!”

主力军紧急重组,阻挡在了核心机之前,形成了一道如山般厚重的屏障。

阿修罗如幻影掠过天际,重新归队。分散的四支突击队迅速汇合,化作一道银白的利刃。

“来吧,光纪。”莱昂傲然一笑,眸中蓝光闪烁如核心机的能量留。

“我会让你看到,杨明大师为了今天这一战,创造出了多么伟大的奇迹!”

*

四台极光机甲飞速向彼此靠拢。众目睽睽之中,他们变形,聚合,组成一台巨型的人形战甲!

这个钢铁巨人足有一只中型军舰大,身姿挺拔刚健,英武精悍。

它是一个开天辟地而来的战神,脚踏着万丈虚空,头顶着烈日光辉,通体环绕的莹白烈焰是古往今来战士们的英魂,是人类凝聚成形的不屈的意志。

战甲的手臂中唰然弹出一柄雪亮的长剑,剑身裹着一层能量的烈光,向阻挡在前方的敌军群劈砍而去。

爆炸的能量流如一道贯穿天际的荧绿极光,横扫千军。

这一波爆炸当量已大到一时无法估算出来。它所过之处,战机爆裂,军舰拦腰截断,小型无人机直接化作齑粉。

残肢碎片在太空之中飞溅,化作子|弹,冲击着四周的军舰。受到波及的战机们无法自控,被纷纷震飞,接二连三地相撞在一起。

山体被一刀劈开,厚壁被斩成两半。战机群斜着被硬生生砍出一条贯穿整个阵营的裂缝!

这一刀同时也化作无形的利刃,砍在所有目击者们的心上。

敌军全体将士遭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惊骇得半晌无法言语。

“极光……机甲……”

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光机甲的威力。

它们并不仅仅只是四台古老强大的机甲,也并不只靠四名能力卓绝的驾驶员发挥个人作用。

它们分散开来,各自为王,可引领千军万马作战,力量已足够荣居人上。而当它们聚拢组合在一起,四台机甲合为一体,将组成一个人类空战史上最强悍的单兵机甲。

它的名字叫“极光”。

它是专门为了对战光纪而生的机甲,拥有无法被入侵的系统。它是单兵,又是众人力量的集合。它变幻莫测,强大无匹,是真神赐予人类的力量。

*

“极光”手持长刀,化作一道流星,率领着突击队穿过硝烟滚滚敌军主力部队,随即再度分开,恢复成为四□□立机甲。

虫洞门已在远处隐约可见。拖着核心机的军舰全速航行,不敢有片刻懈怠。

后方敌军穷追猛打,前方保护核心机的军队也转头扑了过来,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四台机甲分别领着一致小分队,向四个不同的方向s去。在太空之中开始一场精彩的接力赛。

搭载着伊安的安全舱自迦楼罗战机的腹部脱离,飞向冲在前方的夜叉。

“我来断后!”乔果断道,“你们继续突围。”

夜叉凌空回旋,同时s出一条长鞭,将安全舱一卷,收在了自己的机翼下。

迦楼罗化身一只大鹏鸟,张开巨翼,金色的身躯沐浴着阳光,如一只从天界降临人间的神鸟。

“亚特兰联邦的男儿们!”

乔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此刻吼声雄浑豪迈,有着破云穿月之势。

“为了曾经死在教廷军炮火中的兄弟,为了洗刷我们曾经跪下的屈辱,随我冲————”

迦楼罗带着一支小分队,调转了方向,如一群视死如归的鸟儿,迎面冲向追兵。

夜叉带着安全舱继续朝卫星疾驰。

两支敌军战队绕过迦楼罗的拦截,追击而来。这两支战队的装备极其精悍,光子穿|甲|弹一举就能击穿战机的防护屏。

“到我了。”哈伊娜在驾驶舱中冷艳一笑,抽出一把月牙型的火红弯刀,刀光上电光缠绕。

安全舱再度脱离,被s向前方的帝释天。

“萨兰的弯刀武士们,可别被那一只金毛小鸟比下去了!”

弯刀飞旋而出出,拖着一根长鞭,洞穿一台敌机,拽着它横扫一片追兵的战机。哈伊娜的部下随着女君反扑向后方,同追兵们狠狠地撞在一处,展开了一场近身搏杀。

帝释天接住了安全舱,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极速前进。

*

前方最后一道防线后,一艘三级军舰正拖着卫星,已距离虫洞门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了。

虫洞发生装置加大了能量输出,将虫洞门扩展到了极限。

每将虫洞门扩展大一倍,就需要耗费数十倍的能量。而高能量的输入并不稳定,也让虫洞门边缘在扩张中不停地波荡起伏。门中的能量流混乱闪烁,像一个随时都会破开的肥皂水薄膜。

一道黑影突然窜过。拦截帝释天的军舰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击穿。

阿修罗率领着队员们从斜下方攻进了舰队之中,横冲直撞之下,将舰队冲得七零八落。

硝烟弥漫之中,帝释天同阿修罗擦肩而过。安全舱在这一瞬完成了交接。

在帝释天的掩护之下。阿修罗如幻影一闪,穿过了交织的圆环,进入了卫星的中心地带。

卫星的中央,一块像一栋十层楼高的金属方块漂浮其中,正缓缓旋转。

它的表面有能量在槽中流动,形成的能量屏蔽罩再配合着坚硬的金属外壳,牢牢地保护着里面的机芯。

阿修罗的炮火轰去了方块的一只角,露出里面纯金属的通道和钢筋。

安全舱缩小成一副宽松的轻甲,包裹着伊安的身体。莱昂驾驶着阿修罗,护送着伊安进入了核心机。

帝释天翻身抽刀,将一台追过来的战机砍成两半,抵挡住围攻过来的追兵。

在抵达这台核心机前,伊安心中曾有思绪万千。可当他飞进了核心机的通道里时,内心却由突然像月下的海湾一样,风平浪静,只有浅浅涟漪在荡漾。

甚至,还有些悲伤。

五千年前,冒死进入光纪号,试图关闭光纪的青帝,心情也许和自己一样吧。

他曾经最信赖、最倚重的朋友,在他离去后,被人类的私欲玷污了。

而自己却不得不将它关闭,封存,让它永世不能再出现在人世间——因这才是杜绝它再次被人错误利用的唯一办法。

一台曾为人类做出伟大贡献的AI,却是因为人类的错误,而要接受永世长眠的惩罚。

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伊安突然停了下来,捂住了腹部,冷汗自额角流淌而下。

整个腹部都绞痛起来。伊安疼得头皮发麻,急促的呼吸在头盔上蒙了一层白雾。

“你不舒服吗,伊安?”光纪的声音忽然充满陌生的关切。

伊安抬起头,发觉四周景色完全改变了。

他再度置身于圣灵塔顶上的那一间温馨的房间里。落地窗外是蓝天碧海,屋内的空气中漂浮着花和烤曲奇饼的甜香。

不,这里不是圣灵塔,而就是一间民房。是他和莱昂在西林定居时所居住的那间房子。

他们将光纪号上的房间完整地搬到了这片海湾,每日形影不离,看着海上的日落月出,喂养了一群雪白可爱的小雪鸽。

“光纪?”

“我在这儿。”那台人形机械侍走了出来。它依旧穿着清爽简洁的白衣黑裤,头发整齐,脸上的笑容同过去分毫不差。

“要来点饼干吗,伊安?”光纪的手里端着一个餐盘,里面放着一盘刚出炉的焦糖曲奇。

伊安站在落地窗边,望着海面上燃烧的落日余晖。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却又一时想不起。

“莱昂呢?”

“他出门了。”光纪说,“你们才刚回来,有许多事要处理。”
·
核心机的通道里灯光闪烁,成群的机械侍涌了出来。莱昂身着轻甲,一手持刀,一手化作臂|炮,手柄将伊安托在身后。

他以一记光子弹贯穿了整条通道,清扫出一条布满残肢碎片的道路,朝主控板所在的中庭攻去。
·
“什么声音?”伊安侧耳倾听。

“你只是还没有从午睡中回过神来。”光纪微笑着,“你和莱昂曾出门旅游,离开了很久,才刚回来,还有点不适应……”

“是的……”伊安隐约想起似乎有这么一件事,“我走之前,好像还叮嘱过你什么……”

“你留下我看家。”光纪得意道,“你看,伊安,我是不是将这个家维持得多好呀!”

·
核心机外,帝释天正以一人之力,抵挡着前赴后继扑上来的敌军。

卫星外,摆脱了追兵的夜叉扑向那艘脱着卫星的军舰,弯刀劈砍而下,将数根粗大的钢筋深锁齐齐砍断。

卫星在距离虫洞还有两百来米的距离时停住。
·
“家……”伊安环视熟悉的屋子。

这里确实是他最熟悉的家。屋内明窗净几,新鲜的花束c在花瓶里。窗外的草坪,树木和海湾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和莱昂应该离开了上千,中途又重生过好几次,但是这个家一点都没有变。

“我做得不好吗,伊安?”光纪问,“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在你们离去时的样子。你不喜欢这样吗?”

“我……喜欢的。”伊安说着。

他望着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黑发黑眸,简单的衬衫,困惑之色始终不曾从他脸上消失。
·
迦楼罗带着累累伤痕和所剩不多的队员,同夜叉的分队汇合。

两台极光机甲组合为一体,率领着最后的突击队员们,守在卫星之前。
·
“如果喜欢,就让我把这一切继续维持下去,不好吗?”光纪循循善诱着,“从今往后,你和莱昂就此快乐地生活在这里。外面的所有事,都由我来操心。我是无所不能的AI,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你?”伊安迟钝地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给予我最高权限。”光纪道,“你可以安心隐居,或者再一次去寻找你的同伴。我替你继续守护人类,一千年,一万年,千百万年……我是不老不死的AI,是带领人类走进新纪元的希望之光。”

伊安怔怔地注视着窗户上的倒影,始终觉得自己有些不妥。
·
阿修罗的炮火就已将最后一道闸门轰开。莱昂抱着伊安,在滚滚烟尘之中跃进了核心机中庭,飞扑向中庭的中枢柱。

主控板就安装在中枢柱上。

一股强烈的困惑通过接驳的精神网,从伊安传递到了莱昂的识海里。

“伊安,怎么了?”

成群的机械侍从四面八方的通道冲出来。

莱昂低骂了一声,将伊安送到主控板面前,转身去对付这群追兵。
·
“放我自由吧,伊安。”光纪的声音在伊安脑中回荡,一遍又一遍,“我会继续守护人类,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在这个星座里繁衍生息。”

“你可以彻底卸下重任,可以和莱昂彻底远走高飞,去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伊安。解除了你对我的最高权限后,我和你,都将获得永恒的自由。”

“自由,这不正是你们人类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吗?”

“自由……”伊安呢喃着。
·
“伊安,快动手!”莱昂已快阻挡不住机械侍群的围攻,扭头看到伊安还呆呆地飘在主控板前。他心里顿时一凉,觉得不妙。
·
伊安抬起了头,他似乎听到莱昂在呼唤他。

“来吧,伊安。”光纪又将他的注意力唤了回来,“把手伸出去,将最高权限移交给我。然后,你就可以和莱昂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
伊安迟疑着抬起手,朝主控板的信息采集台伸去。
·
“和莱昂……快乐地……”伊安注视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视线往下滑动,落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

话语戛然而止。

“我的孩子呢?”

和莱昂的幸福生活,怎么会没有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比计划字数要多
所以,还有一章才能完结……
本章BGM《Rise》
*


全文完
随着这一声疑问出口,四周景象开始振动、扭曲。咔嚓声中, 裂纹飞速蔓延, 所有景象如破碎的镜子般一块块崩落!

客厅, 窗景,包括那一台诡异的机械侍, 全都化作碎片。

幻象崩塌, 露出了现实的世界。

战斗,永无休止一般的战斗, 正在识海之外进行。

利刃切碎机械侍的钢筋肢体,炮|弹炸开战机的核心机。突击队的士兵们不断负伤倒下,或是在炮火中化作尘烟。

莱昂正豁出全力,抵挡着机械侍们疯狂的围攻。
伊安直愣愣的双目猛然恢复了清明, 手掌果决落下, 拍在了信息采集台上。

一根细如牛毛的尖刺穿透他防护服的手套,扎进了他的掌心,采集到了他最最鲜活的基因信息。

一秒后,绿光自主控板中亮起, 映入伊安漆黑的双眼之中。

“欢迎您回来,我的管理员。”

温和镇定的男声从主控板中传出。

没有过多的诡谲情绪, 却也并不刻板生硬。

这个声音里有着情感模块运算后加持的人类语气,那是它在漫长自我进化中, 自己选择出来的友善、从容, 以及坚定。

它曾伴随着莱昂和伊安在太空之中度过生生世世,伴随着人类在巨鲸座开疆辟土, 建立家园。

它象征着这一台AI的善良、公正,和对人类的友善以及关怀。它落在伊安和莱昂的耳中,犹如天籁一般冬天。

伊安微笑起来:“请停止护光联盟军的所有军事行动,光纪。”

管理员的指令,高于一切,高于光纪进化出来的自我意识。一旦他的指令发出,光纪便会无条件执行。

绿光一闪,瞬间掠过整个核心机,向四周发散出去。

就像神的手指在宇宙的这个空间坐标上轻轻一点,奇迹就发生了。

绿光所过之处,机械侍的核心机纷纷熄灭,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核心机外,帝释天正准备使出全力一击,却发现敌机突然停住了攻击。

战机,无人机,飞梭,军舰……

绿光如波浪荡漾开,扫过的所有军备。

一台台核心机被它关闭,一座座炮弹发s器的能量流随之熄灭;疾驰中的战机失去了动力,在太空之中依照惯性漂浮;军舰里的控制台被绿光占据,所有功能都被锁死……

迦楼罗和夜叉分开,两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而绿光并没有停下脚步,顷刻间就穿过辽阔的太空,抵达了前方战场。

随着这一道绿波扫过,千万支炮筒齐齐停火。轰隆运转的核心机瞬间熄灭,能量蓝光从回路里消失,庞大的军舰成了一艘漂浮在太空之中的幽灵船。

“怎么回事?”

“我们被黑了?”

“同盟军全体,停止攻击——”

数秒前还在进行惨烈厮杀的战场,此刻静悄悄一片。炮火的流光消逝后,只剩硝烟和残骸还在飘动。

“他做到了!”帝释天一声长叹。

以一言之力,终止了这一场人类的浩劫!

*

核心机里,盈盈波动的绿光如极光在中庭空间里流淌。

在他们头顶高处,顶部厚重的闸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外面的太空。细碎的白光从头顶飘落下来,就像晶莹的雪珠。

莱昂拨开机械侍,朝伊安飞过去,将他一把抱住。

两人隔着头盔的面罩,额头相抵,用片刻时间来庆祝劫后余生。

伊安拥住莱昂,将他的意识带进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识海并不像过去一样一片黑暗。

他们正漂浮在高空,脚下是一万五千年前的,还是一座小城的西林。

夕阳万顷,海湾如钩,在高高的山崖上,还没有修建起雄伟的教皇宫和圣灵塔。那里绿草如茵,树林茂密,停泊着一艘古老的军舰。

光纪号。

一团暖白的光在空中柔和地闪耀着,温暖且纯净,再不见一丝淡紫色。

莱昂是第一次在识海之中见到这一团暖光,但是无需伊安介绍他便知道,这就是光纪的意识体。

“我很抱歉,两位老朋友。”光纪愧疚道,“因为我的程序错误,导致了这么严重的混乱。这完全违背了我的核心定律……”

“不,光纪,这不是你的错!”莱昂慎重道,“人类的自私和贪欲才是罪魁祸首。你只是被他们操控利用的工具。”

“莱昂说的没错。”伊安道,“这一切都是人祸,不应该由你来承担这个过错。你也曾为了对抗他们的指令,也用尽了全力。而我作为你的管理员,没有保护好你。”

“为人类服务是我的核心使命,伊安。我没有执行好你给我下达的任务。”光纪平静道,“如果因为我的程序漏洞,导致我被人不规范使用,那也是我设计上的严重漏洞。”

“所以我恐怕要将你关闭……”伊安很艰难地才说出这句话,“我们宁可失去你的帮助,也不能让你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我们会想办法修补你的程序……”

“不!”光纪断然拒绝。

伊安和莱昂都吃了一惊。

“不,伊安。关闭我并不是解决办法。”光纪冷静道,“我的问题是无法通过打补丁来解决的。”

“根据我的计算,任何公式只要加入了人类的私欲在其中,就会出现无法预估的变数。不论是人类工程师修补我,还是我进行自我修补。只要我继续留在人类社会中,我再一次被错误使用的机率会不断增长。”

“人类已成功钻过一次漏洞,品尝到了果实的甜美,他们再一次动手的机率是百分百。你可以控制我的行为,可你永远没有办法控制人心。”

伊安和莱昂无言以对。

“伊安,就在刚才,我就差一点让你将最高权限移交给了我。而就我的计算结果,如果类似的事再发生两到三次,我就会成功了!”

伊安不禁轻抽了一口气。

“幸好,在我的核心定律里,有一条指令能彻底解决当前遇到的状况。”光纪语气轻松,说,“当我的计算结果得出我对人类的威胁大于帮助的时候,我就会自动启动自毁装置!”

“什么?”伊安和莱昂异口同声惊呼。

光纪的语气依旧镇定,就像医生谈论病情。或许对于一台AI来说,它并不认为这条指令残酷,而默认了其合理性。

“这台核心机将会在29秒后爆炸自毁。爆炸的威力会非常大。但我想我给你们留出了足够的撤离时间。你们可以进入虫洞。我会为你们关闭虫洞门,以抵挡爆炸的冲击……”

“不,不!”伊安叫道,“你根本不需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这是最合理、最彻底的解决办法,伊安。”光纪道,“我的计算表明,我这样超出人类现今生产力太多的AI已不适合和人类共存。只有我毁灭,才能杜绝人类对我的觊觎。这样,我也能彻底履行我的使命:尽其所能地守护人类,直到最后一刻……”

随着话音落下,伊安和莱昂被光纪推出了识海。

现实世界里,爆炸倒计时的秒表开始跳动。

没有半秒犹豫,莱昂将伊安往怀里一带。

阿修罗双机合并,变形成为一架飞梭,朝头顶的太空激s而出。

“全员撤退——进虫洞!”莱昂的爆喝响彻每一条通讯频道,传递给了双方阵营的战士们。

“核心机自毁27秒倒计时中,各方立刻撤离附近空域!”

“撤退——”

“请不要为我难过,伊安。”光纪温和的声音在伊安识海里响着。

虫洞门开始缓缓关闭,像神闭上疲惫的眼睛。

阿修罗一马当先,协同三台极光机甲率领着幸存的突击队员和救助回来的伤病,朝虫洞疯狂疾驰。

护光联盟军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重启核心机,调头驶离。

“我和人类共处了两万年。”光纪平和的话语同争分夺秒的逃亡形成鲜明对比,“我见识过人类的自私和卑劣,但是也见识了你们的勇敢与无私。我的计算结果告诉我,即便没有我,你们这个族群也依旧会在这片星空里蓬勃发展下去。”

虫洞门已关闭过半。战队终于赶到,一头扎进门中。

“后面还有三架我们的战机!”一名副队突然大喊。

莱昂在虫洞门边硬生生停住,将伊安的安全舱朝门里一推,掉头去接应最后的队员。

“别关门,光纪。”伊安大叫,“再等等!”

虫洞门的关闭停住了。

倒计时,九秒……八秒……

阿修罗s出三根钢索,抓住那三台重伤而飞行艰难的战机,拖着他们朝虫洞飞来。

六秒……五秒……

“伊安,快进来!”夜叉转头飞出来,将伊安的安全舱抓住,把他拖进了虫洞里。

三秒……两秒……

“很高兴曾同你和莱昂共事。”光纪最后道,“再见了,老朋友……”

“等等!”伊安大叫。

随着话音落下,核心机就像一粒烤箱中的玉米粒,砰然炸开!

刺裂的白光吞没一切,仿佛宇宙被凿开了一个洞,外面世界的天光倾泻了进来。震荡波横扫整个战场,能量爆流如烈焰翻滚的火山口。

在这摧枯拉朽的爆炸之下,整颗卫星瞬间化作齑粉。位于卫星附近来不及撤退的战机、军舰……统统都被强劲的冲击掀得漫天翻滚。

坚硬的金属外壳就像纸片一样被撕开,露出里面的舱房。小型战斗机被爆流抛起,撞在军舰上……

莱昂和那三架战机被爆炸的乱流冲进了虫洞门缝里。

冲动发生器在冲击下被撕裂成了碎片,虫洞门崩塌。

爆炸的冲击被屏蔽在了另外一个空间里,但是虫洞内部产生的剧烈的能量波动同涌进来的乱流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爆流。

战机被卷入其中,就像湍流中的一片树叶。哪怕强大如极光机甲,也无法抵御这大自然的力量。

整个虫洞变成一架巨大的洗衣机,疯狂地翻搅着里面的东西。

在这疯狂的晕眩之中,伊安没能坚持太久。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里,莱昂穿过一片昏暗的乱流,就像一道流火向他冲过来,终于抓住了他的安全舱。

那一刻,所有的担忧迎刃而解。哪怕正面临着被乱流撕裂的危险,伊安也不再有任何惧怕。

他放心地失去了知觉。

*

腹中剧烈的疼痛将伊安从昏迷中惊醒。

他大叫着,捂住腹部,整张脸扭曲。

“你醒了!”安全舱里传出阿修罗如释重负的声音,“这可太好了,伊安。你感觉怎么样?我检测到你有轻微的脑震荡,不过这不是眼下最大的麻烦。你的羊水破了,你要生产了!”

“这还……用你说?”伊安咬牙切齿,拽着衣服的手上青筋曝露。

这一阵宫缩比他在核心机里感受到的还要强烈,以及持久。整个腹部牵扯着背部都在疼痛,仿佛有一只大手正把他的五脏六腑从身下往外拽。

“天啊,我检测到你血压在升高。你得保持镇定……”阿修罗有点慌了神,“啊啊,我的医护文档里有一本助产手册!让产妇/夫呈截石位躺下,检查产|道开口……好吧这活儿还是等莱昂来做吧……”

疼痛过去,伊安长呼了一口气,倒了回去。

他这才注意到,安全舱着陆在星球的表面,小半截身子埋在黄色的沙砾里。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是黑夜,还是星球并没有大气层。

“莱昂呢?”伊安急忙问。

“你们俩被乱流抛出虫洞口的时候分散了。”阿修罗说,“不过别担心,他应当距离你不远。通讯虽然一时链接不上,但是我已经向他的那台分机发送了定位。他会赶来的。”

“我们在哪里?”

“奥登帝国中的一颗废弃的矿星。”阿修罗说,“这里距离战场并不太远,伊安。所以不要紧张,我相信救援队会很快抵达的。安全舱里还有足够的氧气和水。就是好像没有尿布……”

下一波阵痛传来,伊安还未出口的笑声转为了闷哼。

“快,快!”阿修罗叫起来,“跟着我的节奏,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伊安疼得大汗淋淋,手在狭窄的安全舱里乱抓着。

阿修罗急中生智,弹出一个扶手。伊安一把抓住,大喊了出来。

在出战前,伊安和莱昂也曾讨论过是否要提前引产。但是过去的阴影,让两人都舍不得让孩子没有足月就又被从母体里强行取出来。

莱昂对极光机甲联手作战的获胜机率充满信心,其实如果不是最后光纪突然自爆,伊安也不会被抛到这么一颗荒星上。

“对不起,宝宝。”阵痛过去后,伊安抚着肚皮,“爹地没有保护好你。可你现在出来还太早了点……”

但是伊安的羊水已经破了,宫缩间隔的时间正在缩短,这个孩子必须尽快出生。

这并不是伊安他们计划中的生产。

在香榭宫里,有一整支医疗队24小时待命,就是为了迎接皇帝的头生子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现今的医学科技十分发达,精准的局部麻醉和助产手段让产妇不会吃多少苦。

伊安本该躺在在伊甸宫的产室里,在医护人员和机械侍的帮助下,在莱昂的陪同下,轻松又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而不是躺在这个黄沙漫天的荒星,被困在狭窄的安全舱里,他的丈夫还不知在何处。

而光纪,最能帮助他的光纪,就在前不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伊安在阵痛之中疲惫喘息,不禁想到自己当年躺在光纪号的医疗室里,偷偷进行流产手术时的情景。

那一种无法诉诸于语言的孤独、无助,和恐慌,同安全舱外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伊安压下来。

宫缩一阵比一阵强烈,腰部以下除了剧痛之外再没有别的知觉。伊安已渐渐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听不清阿修罗在自己耳边嚷嚷着什么。

他呻|吟,大喊,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

那是他躺在医疗室的手术床上时,一直在心里默念的名字。

“莱昂……莱昂……”

“莱昂……”

剧痛让伊安对外界的感知变得十分迟钝。当安全舱被机械手臂抓取起来的时候,他还毫无知觉。

莱昂直接徒手将安全舱门一把扯飞,把伊安从里面抱了出来。

“我来了!我在这里——”莱昂不住吻着伊安汗湿的脸。

这个才独力扛下过大军炮火强攻的男人紧张得浑身都在哆嗦,冷汗顺着脸颊滚滚往下流。

“别怕。我已经联系上了救援,他们让我们原地待命,很快就会过来。你感觉怎么样?”

伊安的指甲在莱昂的胳膊上挠出三道血痕,口中爆出一声大吼。

“你以为呢?”

莱昂一愣。

“他已经痛糊涂了。”阿修罗道,“谁叫你磨蹭了那么久才来。”

“我一接到定位就全速赶来了好吗?被抛得太远了又不是我的错!”莱昂怒道,将伊安放在主驾驶舱的地板上,解开他的防护服。

莱昂早就接受过非常全面的助产培训,不用阿修罗念手册,就知道该如何检查伊安的身体情况,并且该怎么照顾他。

“你又是怎么搞的?”莱昂一边检查一边念叨,“这么高级的一台机甲,竟然连接生的功能都没有?”

“我是一台战斗机甲!战斗机甲!”阿修罗委屈地大叫,“你觉得有多少人会跑到战场上来生孩子?”

“那你怎么连一支止痛针都没有?”

“我配置的镇痛剂不适合孕婴用。你想孩子一出生就被药成傻子吗?”

“闭嘴——”伊安爆喝。

他一把揪住莱昂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咆哮:“给我闭嘴!还有阿修罗,也给我闭嘴——你们俩想要吵架就给我滚出去。我这里正他|妈忙着生孩子呢……啊……”

又一阵强烈的宫缩,伊安狠狠拽住莱昂头发,大叫起来。

莱昂的脑门险些被拽秃了一大块儿。

好不容易哄着伊安松了手,莱昂脱下了衣服,垫在了伊安身下。

“伊安,我的爱!”莱昂捧着伊安的脸,唤起他的注意力,“听着,孩子就要出来了。已经不能等了……”

“我怎么能在这里生?”伊安简直要疯掉了。

“我知道!”莱昂目光坚定,直直地望进了伊安的眼底,“但是我在这里陪着你,伊安。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好吗?”

伊安哆嗦着,点了点头。

莱昂用力地吻了吻伊安的额头。

“现在,听我的指挥:用力——”

*

后来,伊安才知道,他之前看到的黑暗,只是这个星球的夜。

因为当孩子出生的时候,天际第一抹晨光出现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万道金箭划过长空,将整片大地照亮。

新生儿在朝阳中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啼哭。

那一刻,折磨伊安许久的剧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他把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人儿抱在怀里时,觉得经受的所有磨难,流过的所有血与泪,都再值得不过。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女儿。”

伊安流着泪,小心翼翼地亲吻孩子还湿漉漉的脑袋。

这是一个健康的Omega女孩儿,长着一头继承自她恩父的浓密黑色胎发,五官虽然暂时皱作一团,却可看出清秀的脸庞轮廓。

莱昂将他们父女俩一齐搂在臂弯里,唇颤抖着,贴着伊安汗湿的额角,热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滚滚而出。

“陛下……”有些模糊的通讯声响起,“我们已经抵达你们所在星球的空域,正在降落。请确定你们还在原地。”

“确定。”阿修罗代替莱昂回答,“一家三口,加上我,都在呢。请动作快点儿!”

“莱昂,”伊安轻捏着女儿的小手,“她是个哨兵体质。”

“是吗?”莱昂惊喜,凑到了孩子跟前,“好样的,我的小橘子,继承了爹地的性别,还有帕帕的体质!你可真不愧是我们拜伦帝国的大公主殿下!”

小姑娘感受到父亲们包围而来的汹涌爱意,哭声渐停。

恩父的体温让她觉得十分舒适,她眨巴着小嘴,微微睁开一丝缝的眼睛里,隐约可见一抹碧蓝。

数艘救援军舰出现在了清晨的碧空之中,正缓缓降落。漫天黄沙被气流掀起,在晨光中闪烁如碎金。

“想好给女儿起什么名字了吗,帕帕?”伊安问,“你准备了那么长一份名单,终于该选一个出来了。”

莱昂凝视着女儿的睡颜的温柔都快流淌出来。他微笑道:“布莱德大帝的女儿,拜伦帝国第一位Alpha女皇。布莱德大帝建立了拜伦帝国,而她则让这个帝国繁荣昌盛起来,成为了巨鲸座中的几大强国之一。卡捷琳娜一世女皇!”

“卡捷琳娜。”伊安念着,“卡捷琳娜,卡佳……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喜欢。”莱昂道,“小橘子也喜欢,是不是?”

小卡佳已在恩父的怀里安然睡去。

*

“我亲爱的卡佳,这是两位父亲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并且期待你能在某一个生日里拆开它。

我们难以用语言描述看到你出生时的喜悦。直到现在,我们都觉得这像一场美梦。

你是我们历经苦难而得到的桂冠上,一颗闪耀的宝石。

或许对于外人来说,你是光明向导和黑暗哨兵的后代,你是新人类的始祖。但是对我和你父皇来说,你是我们共同创造出来的一个全新的、自由的灵魂。

你出生在一个新旧交替的大变革时代,你的诞生,宣告了暗夜的过去,和光明的到来。

在你被赋予各种与生俱来的责任之前,我和你父皇只希望你能做一个健康、快乐小女孩。

我们希望你会是一个心胸宽广,正直无私人,希望你能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用你自己的大脑去思考所有的问题。

我们希望你能善良,富有同情心和同理心,能体谅世人的疾苦和不易。

希望你能经历挫折而不屈不挠,希望你能遭受苦难却永不言弃。

我们也希望你能记住光纪的故事。

这一台超级AI,我们人类最伟大的朋友。它以自我牺牲,换来了我们今日的胜利。

在它消失后,你父皇找到了一份资料,记载着光纪的原始系统还有一个备份,留在母星地球上。

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人类会重返母星,会和那一个光纪相遇。

随着圣明教式微,套在人类脖子上的枷锁被解开。我们将经历一个文明飞速发展的时代。下一台超级AI的诞生之日,也不会太远。

你的父皇甚至有一个理想,就是在他执政之年,拜伦帝国能从封建君主制,改为君主立宪制。

国家的变革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和你的父皇将会竭尽全力去治理好拜伦,并且期待将她交到你手中的一天。

在未来,人类世界依旧会有罪恶、有战争。人类也许会再一次远航,寻找新的家园。

但是,我们始终会把阴影留在身后,向着光明前行。

卡佳,我们珍爱的女儿,感谢你来到我们的生命里,也希望你能爱上这个世界。

爱你的,父亲们。”

*

敲门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我尊敬的皇后陛下,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伊安将信纸折叠好,放进里信封里,并且盖上了一个火漆印。然后将它放在了一个嵌着宝石的玫瑰金匣子里。

“伊安?”男人催促,“人民在等着了。”

“来了。”伊安起身,朝站在门口的男人笑着走去。

这一身华丽精致的军装,恐怕有只有皇帝这样英朗的金发美男子才能轻松驾驭。猩红内里的黑披风更是将他的身材衬得高大英挺。阿修罗化作的徽章别在绶带上,皑皑闪耀。

皇后也终于不再裹着长袍。除去皇室绶带,他身上并无过多装饰。一身贴身裁剪的利落的西装就将他修长玉立的身姿,和儒雅清贵的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

“你今天真是好看极了,我的爱。”莱昂握着伊安的手,亲吻他的手背,冷不丁也被那一刻硕大的海蓝宝钻闪了一下眼。

伊安忍俊不禁。

群臣和宾客们已等在了长廊之中,来自人海的声浪从大厅的另一头阵阵传来。每个人都向这一对年轻的帝后望过来,目光中有着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格尔西亚的怀里正抱着一个黑发蓝眸的女孩儿,那是拜伦帝国皇帝的长女,卡佳大公主殿下。

“卡佳,我的小橘子。”伊安把女儿接了过来,亲吻的孩子玫瑰花般的脸颊。

小姑娘才睡醒,还有点迷糊,但是恩父温暖的气息让她本能地生出亲近之一。她挥舞着肥嘟嘟的小手,咯咯笑起来。

侍从官们打开了大厅的大门,耀眼的阳光和人群热情的欢呼声涌了进来。乐队奏响激昂的礼乐。

莱昂一手抱着女儿,一手递向伊安。

“来吧,我的皇后。”

他们相视一笑,携手朝着阳光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说明,因为作者傻不拉唧,在用修改版覆盖旧版的时候没有计算字数,所以替换到最后一章的时候,出现了2千字的空缺。无奈之下,作者只有放弃覆盖最后一章。修改后的最后一章可以在实体书版里看到。】
感谢大家将近4个月的支持!
本文正文完结,稍后会有第五卷(番外卷)放出,请继续锁定频道,不要走开。
新文预收,欢迎添砖加瓦:
《紫色平原》
《奈何情敌要娶我》
*
有关《猎光》,在我最初的构思里,确实如第一章所显示的,就是个烂俗狗血文。
可是在我落笔之后,我的脑中突然展开了一副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画卷。
许多在我写上一本星际BG中没有来得及写,或者没有发挥好的情节,都可以在这一本中弥补。
比如机甲游战赛,比如前世今生梗,比如人类和AI,人类与人类,比如攻受生育下一代……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零存稿的情况下维持日更连载,虽然有大纲在,但是所有细节都需要临时编写填补。一旦出现逻辑bug,那简直就是要把人逼上梁山。
很庆幸全文下来,我只修改了一次,达到了我对自己的标准。再次也非常感谢忍受我修文的追连载的读者,你们都是金子心的小天使。
没有十全十美的作品。猎光全文中依旧留下了很多遗憾。我会将它们都记下来,在以后的创作中会多加注意。我也会在后期统一修改错别字……
感谢所有支持我,给我提意见的朋友们。
本章留言即送红包,有效期十天。
最后,送上《猎光》的片尾曲《Guardian Angel》。WB可听。
这首歌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就觉得最应景,最适合放在全文结尾处的歌曲。
就像一场电影落幕,字幕播放,女声缓缓吟唱。
当然,还是那句话:不要走开,片尾还有好多彩蛋哟!
爱你们!
*

片尾彩蛋卷:The Future Days


第162章世纪婚礼-1
拜伦帝国的莱昂纳多三世皇帝,是一名赫赫有名的马背上的君王。

他同古往今来和他经历相似的帝王们有着许多共通性。

比如他们基本都有着极高的智商, 心性非同常人地坚毅, 体魄也十分强健。

他们都少年习武从军, 青年时就带兵大杀四方,是时代中毫无争议的一代顶级武将。

但最相似的一点就是, 他们都是精力相当、相当旺盛的男人!

比如莱昂纳多三世, 作为一个男Alpha都不够,还要加上“黑暗哨兵”这一人形兵器的属性, 就让他基本上和一台高级机械侍没两样。

充电三分钟,蹦达十小时,注意力还高度集中。
工作强度越大,他反而精神越好。

这一特质让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 越战越勇。经常碰到对手和自己手下都累趴了, 皇帝还精神奕奕地驾驶着阿修罗在战场上溜达,有点孤独求败的苍凉。

然而,时代变了,国家战争结束了, 和平年代到来了!

能挑战莱昂纳多三世的国家不是已经被打趴下,就是被国内轰轰烈烈的革命闹得焦头烂额, 没工夫同他打架了。


鸟尽弓藏,一代人形兵器就此被关在香榭宫的议政厅里, 整天开会、听报告、处理文件……

当然, 战争虽然结束,但是拜伦帝国的改革才刚刚开始深入, 依旧处于一个很不稳定的大变革时代。皇帝的工作并没有轻松多少。

莱昂每天只用睡五个小时,除去吃喝拉撒,练武、给小卡佳喂奶换尿布,以及抱着皇后的大腿撒娇求摸头外,全都用来办公。

在处理政务上,皇帝的效率同他在战场上一样高。
皇帝的办公室从无积压的文件,官员们整天都因为效率跟不上,而被皇帝威胁要流放去矿星开挖掘机……

自打战后这一个多月来,幕僚长阿德维大人听了一耳朵同僚们的苦水,不得不去向皇帝觐见。希望他能体谅一下公务员们,不要作为皇帝却公然带头搞996。以及,帝国的矿星都面临过度开采的情况,真的不需要再增加挖掘机驾驶员了!

没有仗打,又不能练兵,小卡佳还是个才满月的奶娃娃,也不能陪帕帕玩。

一个无聊的皇帝是很危险的,于是阿德维一拍脑袋:“陛下,我发现您的婚礼的进度有些缓慢。希望您能下一份手谕,督促皇家礼部的官员们加快速度。”

莱昂头顶叮地亮起一盏明灯。


下手谕怎么够?皇家礼部本来就是养老部门,一群老头老太太平均年龄都快超过一百五十岁了。以这群老古董按照“传统”和“规矩”办出来的婚礼,那该有多土呀!

而莱昂这辈子就办这么一次婚礼,稍有懈怠就会成为毕生的遗憾。他作为一名跨时代的改革家(自封的),必须要率先做出表率。首先,就从这一场世纪婚礼入手!

于是,皇帝宣布,他将亲自参与大婚的筹划工作!

对于皇帝的这个决定,众人反应不尽相同。

伊安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报告,还有点没回过神:“啊,如果你忙得过来,那我没意见。”

如今的他是皇家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专心投入在了他最爱的慈善工作上。
与此同时,他还肩负着教廷与政府的沟通工作。

圣主已不存在,但是圣明教并没有就此覆灭。教廷也在一群年轻有识的骨干的带领下,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伊安曾经推行的改革政策,在中断了大半年后,大部分再度被执行。这位前教皇,现拜伦帝国皇后陛下的英明睿智,也在宗教界广泛流传。

“我要给你一场全人类历史上最盛大的婚礼,我的皇后陛下!”莱昂抱着小卡佳在屋子里一颠一颠的,兴奋地说,“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羡慕你,亲爱的。怎么样呀,小橘子。帕帕是不是很棒呀?”

小卡佳一双蓝眸茫然地睁着,朝她爹啵地吐了一个口水泡泡。

“还是不要太奢华吧。”伊安有点担忧,“毕竟战争才结束,百废待兴,国库也并不充裕。”


“我还有皇家小金库呢!”莱昂道,“你男人连给你一个体面的婚礼都做不到吗?”

“当年资助我竞选教皇,你不是都把小金库掏空了吗?”提起这事,伊安还有些愧疚。他只做了半年的教皇就退位了,感觉真有些浪费了莱昂的这笔钱。

“你也太小瞧你男人的小金库的库存了。”莱昂得意洋洋,“别说咱们的婚礼,就连小橘子的婚礼,我们后面女儿们的婚礼,我都能一个人承包了!你生多少,我包多少!”

伊安:“……”

他觉得自己正看着一个全人类最傻多速准岳父的诞生。

“亲爱的,你对婚礼有什么想法?”莱昂又问,“仪式呀,主题色调呀,花呀,举办的教堂——如果你对教堂有心理阴影的话,咱们可以换去任何一个宫殿。我们甚至可以去星环上举办婚礼……”

“我对婚礼没什么讲究,亲爱的。”伊安表示,“只要不用我主持就好。”


莱昂:“……”

臣工们则对于皇帝这个决定纷纷吹响了彩虹屁。

幕僚长阿德维:“太棒了,陛下!皇室礼部确实非常需要您亲临指导(折磨),给予英明的建议。让这一场婚礼的筹备成为他们退休前最难忘的一段经历(噩梦)吧!”

桑夏:“陛下日理万机还积极参与到婚礼筹备工作中来,实在堪为帝国新郎们的表率!我要让新闻部为您拍摄一套纪录片!您参与的每一项工作都会成为头条热搜!”

财政部部长:“陛下从私人金库中抽调大笔资金来垫付了婚礼一半的费用,实在是太慷慨体贴了。
帝国就需要您这样深明大义的领袖!”

格尔西亚:“儿子,你最近应该憋得很辛苦吧?”

莱昂:“……”

“这很正常啦。”格尔西亚拍着儿子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父子两人正在香榭宫的林荫道里慢跑。格洛瑞的冬雪已经融化,但是春天还没正式来临。父子俩每天都会结伴晨跑,顺便谈谈心。

“任何人在生育后都会有一个漫长的恢复期,时间长短不定。”格尔西亚虽然从容貌到姓名全都是假的,但是他的行医执照却是货真价实的。

“这段时期,母亲们的X欲会降低为零,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不仅仅为了让母亲们好好恢复,也为了降低母亲们再度怀孕的机率,让他们尽可能地把精力放在照顾幼儿上。这是造物主的设定。我记得就连我这样的人,也花了至少四个月才恢复过来。”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莱昂发觉和这位亲爹交谈,很难忍住吐槽的冲动。

不过格尔西亚没说错,伊安最近确实对莱昂毫无兴趣,看他就像看个漂亮的花瓶,很喜欢,但是并不想和一个花瓶做大保健。

莱昂有时候忍不住,也要抱着人亲亲摸摸蹭蹭。伊安对莱昂在这方面有些没原则地宠溺,看他憋得辛苦,也是一副你实在想要,我愿意配合一下的表情,反而让莱昂舍不得累着他。


不仅仅是因为伊安身体还没有恢复,而是这种事不应该是他一个人享受。

事实上,在这事上,比起自己爽,莱昂更喜欢服务伊安。每次看到伊安沉沦其中,迷乱失控地抵达巅峰,简直比自己到了还要爽快百倍。

格尔西亚滔滔不绝:“在生你之前,我简直就像一口通了电的机器,你父亲疲于奔命。但是在生你后的头四个月里,我当然你父亲依旧对他爱火熊熊,但是我的身体就像一个冰冷的石雕,或者一台没c电的机器,根本动不起来……”

莱昂用力咳了两声。

格尔西亚白了儿子一眼:“而你父亲那段时间也忍得非常幸苦的,就完全是你现在这种感受。
尤其是,哺育期的Omega浑身散发出一种特别的信息素,又有母性光辉闪耀,会让你们Alpha控制不住变身禽兽……你父亲那阵子经常用那种发绿的眼睛默默地盯着我,简直就在意识里和我……”

莱昂又用力咳了两声。

“你难道不一样吗?”格尔西亚讥笑,“不然你干吗把锻炼的强度提升了两个级别,整天把那些陪你练武的小伙子打得满地打滚。说真的,我支持你去筹备婚礼,你这种精力过度旺盛的男人,是该多找点事儿做,免得出轨……”

“我才不会出轨好吗?”莱昂咆哮,“伊安以外的人对于我来说和电线杆子没什么区别。别忘了我和伊安可是结契的哨向,我们的爱是最高精神程度的,凡人根本就没法想象!”

“说到这个……”格尔西亚忽而眼珠一转,“我前阵子翻到一本写哨向的古籍,里面专门提到过哨向之间共感的一些奇妙的用法。”

“有些什么?”莱昂问着,忽然心里有点不大好的预感。


格尔西亚放慢了脚步,改为快走,一边眉飞色舞道:“书里说到了一种东西,叫‘共感空间’。大致就像是一种在大脑里构建出来的意识,一个场景,或者一个事件。”

“我大概能理解你说的。”莱昂道,“我曾好几次被伊安带进过他构建出来的共感空间里。那感觉有点像跟着他梦游,那还挺有趣的。”

格尔西亚说:“那书里说,虽然在构建这个‘共感空间’上,向导占据主导。但是如果向导极度信任哨兵,也可以由哨兵来构建共感空间,把向导带进去。然后,从表面上看,他们什么事都没做。但是在这个空间里,他们可以做任何事……”

莱昂:“……”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儿子?”格尔西亚朝莱昂挤眼。

莱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爸爸,伊安才生产完还不到两个月,他根本就没有性|趣!”

“是他的身体没兴趣,但是他这里——”格尔西亚点了点脑袋,“他该有的一点都不少,而且没准还比以前更浓厚。你能和他共感,你难道感觉不到?”

莱昂简直无言以对。


“你们可以回去试一试。这事儿又无伤大雅,就像瑜伽冥想似的。”格尔西亚理直气壮,“我可是好心给你们提建议,帮助你们增进夫妻感情。这样你们就能尽快给皇室多添几个小王子小公主,以身作则多生育,带领全国人民提高帝国的人口出生率。”

“拜伦的出生率完全没问题,爸爸。而我和伊安还年轻,卡佳一个小捣蛋就足够我们俩操碎心的啦。十年内都不想再填老二了!”莱昂甩开了恩父,一溜烟跑走了。

等莱昂锻炼完返回伊甸宫时,伊安已起床,正在给小卡佳喂奶。

窗外清晨的阳光照进晨室里,给坐在窗前的父子俩披了一层金色薄纱。

小卡佳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得正卖力,整张小脸都皱做一团。伊安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儿,白皙清俊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华光。

一股暖意如汩汩的温泉,在莱昂心田里流淌着。

这是他生生世世的爱人,以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这两个世界是他最最爱的人。

而伊安睡衣单薄,衣襟被卡佳一只小手拽着,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锁骨若隐若现。


怀孕的时候长的那几斤肉,在生产后飞速瘦了回去。如今的伊安,自面孔到身躯,又恢复了清瘦的轮廓。此时他的侧脸被阳光细心描绘,自温润的嘴唇下滑到修长的脖颈,线条是那么优美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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