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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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谁啊?你说世子哥哥吗?"丰苇歪着脑袋想想,"怎么可能啊,世子哥哥待人那么好,他怎么可能算计人,倒是那个四公子……"

"苇儿!"寻安侯猛然喝止住儿子,待看到儿子略有些委屈的神情,不由长叹,"罢了,爹爹还有事要做,你去……去看看你的世子哥哥也行。"

"真的?"丰苇眼睛一亮,"这几天我去兰陵宫,他们总不让我见世子哥哥,说他伤势极重,不能见客,害我担心得不得了!"

"今天去应该可见了,听说一大早风国女王即去看望过他。"寻安侯看一眼儿子挥挥手道。

"哦?那我去了!"说罢即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儿子欢快离去的背影,寻安侯微微皱着眉头,在世人眼中那人竟如此之好?!唉,那样的人啊,实在可怕!可也实是厉害!罢了,这个暗流汹涌的丰国啊,也只有那人才能掌控住!

一乘华丽的软轿停在丰王宫的纤织宫前,所有的宫人自都知道,这是四公子丰芏到,整个丰国也只有他能有此殊荣,可乘轿入宫。只是……等看到他的两条腿,那艳羡之情便也褪了,倒宁愿从花上半天时间、费点腿力从宫外走到宫内,至少……那腿是可以自由奔跑的。

四名宫人小心翼翼的扶着四公子丰芏下轿,然后由两名宫人扶着走进纤织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芏儿,快起来!"百里王后赶忙亲自扶自己爱子,"你腿不方便就不要拜了,母后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虚礼不成?"

"儿臣知道母后疼孩儿,只是父母生育之恩、养育之情儿臣不知如何以报,这些他人看来的虚礼却正代表儿臣的一份孝心。"丰芏从地上费力的站起身来道。

"唉,母后知道你的心意。"百里后扶着爱子坐下,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膝处,"芏儿,近来腿可好?还疼吗?"

"儿臣很好,不敢劳母后挂念。"丰芏垂首答道,也掩去了眼中那一丝阴霾。

"唉,你腿不方便,便不必每天都进宫请安。"百里后看着爱子那一双变形了的腿,不由心中一痛,"你这样,母后……母后看着难过。"说罢不由拾帕拭着眼角。

"母后,您不用为儿臣操心啦,儿臣就算腿不方便,可也不比那些人差!"丰芏赶忙安抚母亲,并拍拍自己的腿以示无事。

"嗯。"百里后努力绽了出一丝微笑,却是勉强,"你……唉,母后总觉得对不起你。"

"母后,不说这些了。"丰芏挑开话题,小心看一眼百里后,"父王伤势如何?"

"唉,母后也不知。"百里后皱着眉叹道,"自那日后,皇极宫便禁止任何人进入,你父王……唉,母后到现在都没见着呢?"

"哦?"丰芏眸光一闪,"宫中那些太医怎么说?"

"问谁谁也不肯说的,都说王旨吩咐,不准泄露大王病情,否则杀无赦!"百里后有丝愠怒道,"竟连本宫也隐瞒!"

"连母后都不知道?"丰芏眉头一跳,"那那个人呢?母后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百里后想起那双墨黑幽深的眸子,想着那如北海冰潮似的眼光,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淡淡的一眼便能让她全身发抖,不由自主的抓紧手中帕子,"母后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今天一大早,风国的女王曾去探望,其余的,也是封得死死的。"

"是吗?"丰芏眉峰一冷,盯着自己的双腿。

"芏儿,你……如何这般关心?"百里后看着儿子那表情,不由心头一紧,"你……"

"母后。"丰芏唤道,眼眸一转四周。

"你们都下去吧。"百里后吩咐着侍候在旁的宫人。

"是,娘娘。"众宫人躬身退下。

"芏儿,没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跟母后说吧。"

"母后,儿臣请您去一趟寻安侯府。"丰芏猛然抬首,目光亮得怕人。

"去寻安侯府?去那干什么?"百里后不由奇怪道。

"儿臣需要母后您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去向他施压!"丰芏的声音仿佛从齿缝中绷出。

"去向他施压?"百里后反问着,然后一个念头跳进脑中,顿时让她打了一个冷颤,"难道……难道你……那天……你……"

"母后。"丰芏握住母亲的手,压低着声音,"是的,儿臣就是那么做了!这一切都怨不得儿臣!他凭什么就可以坐王位?!儿臣也是嫡子,况且母后乃现今的国母,由儿臣继承王位才是理所当然的!当年……当年若不是他,儿臣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吗?"丰芏垂首看着自己这一双弯曲变形的腿,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恨,"儿臣恨死了他!儿臣只要在一日就决不许他登上那个位置,儿臣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报此深仇!"那语气是那样的怨毒,那眼神如蛇般恶毒,仿佛眼前盯着的便是自己的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才解恨!

"芏儿,你……你……"百里后又是惊又是惧,"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母后!"丰芏这一声叫得又急又响,"此时已不是责难儿臣的时候,你必得救儿臣这一次!"他一把跪于地上,腿脚的不便令他龇牙咧嘴,"此事若暴露,不但儿臣生命难保,便是大哥、二哥、五弟、六弟、七弟他们全脱不了干系,到时……"

"什么?连你三个弟弟……他们也……"百里后这一下便不止惊惧了,而是胆颤心抖,"你怎么……怎么……这些年来,母后岂不知他不能留!但……多少次,何曾成功过?那个人……简直如魔鬼般可怕!"

"母后,此事迟早都会有发生的!您岂能不知,多少人觊视着那个位子?!"丰芏抬首,眼中光芒如鬼火,"那一日的十七名刺客全是大哥请来的,儿臣另请的一些杀手那一日却不知何故未能赶至,后派人去找寻,竟全暴死于半路上,儿臣猜着肯定是他已识破儿臣等的计划,所以先派人杀掉那些杀手,儿臣……没想到儿臣反落入他的圈套中!那十七名刺客当日却被他与风王联手制服,且还留着三名活口!现在……儿臣已打探到,王叔已从刺客身上找到了线索,儿臣与大哥几次拜访王叔都被拒之门外,儿臣想他肯定是已查了些情况……那些刺客虽与儿臣没关系,但跟大哥却有关系的,大哥……他若……他到时肯定会拖儿臣下水的!那时……母后,您一定要救救儿臣呀!"

"芏儿,你先起来!"百里后扶起丰芏,带着责难,"你杀他情有可原,可你……你怎么连你父王……连你父王也不放过!"

"母后,若父王以后知晓实情,你以为他的心就一定会向着我们吗?"丰芏爬起来,眼神利如针的盯着母亲,"既已做了,便做个干凈,这个丰国是属于我们母子的!"

"若你父王知晓……"百里后忽打个冷颤,思绪不由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是绝对的向着她的,可是……现在自己已人老珠黄,已不是昔日那个艳冠群芳的美人了……他……

"可是……现在……寻安侯他会听本宫的话吗?"百里后却有些担忧道,那个寻安侯是滑得有名的。

"本来我想找人……可是却数次失败!他肯定暗中派有人保护着王叔,他就是要借王叔的手扳倒我们!所以,母后,不管是硬是软,你一定不能让王叔将实情奏与父王!"丰芏道,"我们这些子侄是他晚辈,所以他可以不理,但您是国母,身份在他之上,他必得听你的话!"

"好!母后去找他!"百里后忽然冷静下来,沉声道,"为着我的儿子,我怎么也得让寻安侯闭嘴!"那一双眼睛中忽射出雪刀似的冷芒。

只是百里后去晚了,当她赶至寻安侯府时,府中的人告诉她,侯爷进宫去了,待她再匆匆追赶着回到王宫,宫中的人却告诉她,侯爷进皇极宫了!

进皇极宫了?自丰王遇刺回宫后,皇极宫除御医外任何人都不得进了,可现在却让寻安侯进了!那么……一切都晚了!那一刻,一股绝望从天笼至!想着那个人的手段,想着……百里后彻底绝望了!

仁已十八年,最让丰国举国轰动的不是世子与风国女王的婚约,而是诸公子买凶刺杀大王与世子一案!

四月底,丰王降旨:大公子丰艽、二公子丰荛、四公子丰芏、五公子丰莒、六公子丰莛、七公子丰茳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为夺王位竟合谋买凶刺杀孤与世子!此等行为实禽兽也不欲为之!此等无情之举实令孤痛心疾首!孤虽悲,但其行王法不允,情理不容,天地不留!孤今忍痛下旨,大公子丰艽、四公子丰芏依法斩首,二公子丰荛、五公子丰莒、六公子丰莛、七公子丰茳白绫赐死!"

王旨下达的那一天,久微正采摘那如雪似的兰花,打算以其香蒸一碟水晶糕给惜云尝尝。

"这就是他要的吗?"久微看着那半篮雪兰花瓣忽然没了兴致,指尖无意识的拨弄着那些花瓣,眼眸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花前的惜云,那样的人,适合夕儿吗?

惜云摘下一朵兰花,摊在掌心,垂首细闻那一缕清香,微微叹一口气:"这兰花多洁多香啊!"

"那么多的兄弟联手取他性命,他这样似乎也没错,只是……"久微看一眼雪兰花中的惜云,那一身白衣皎如白雪,人坐花中,几与花融一体,怔怔的看着掌心的花,神思有些恍惚,暗暗叹一口气,走近她,"夕儿,那样的人,你……唉……"那话却终未说出,不想说也不能说,毕竟要如何都由她自己的决定。

"一个长、一个嫡,若大王与世子皆死去,他们都幻想着必是自己登上王位!"惜云吹落手心的那朵雪兰,抬首看向天际,天空阴沉沉的显得十分低,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不肯露脸,"只是他们……如何是他的对手!"

"一下就处死了六个儿子,这个丰王啊……也够狠心!"久微叹息道,"黑丰国───果是名副其实!"

"若不狠心,岂能执掌丰国四十年,况且……若不能狠心,那么其他的儿子……以他一贯行事风格,必是一网打尽的,丰王……其实已尽自己的力了,毕竟还是保下了几个!"惜云闭上双目。

"原来他要的干凈竟就是这么一个干凈法!"片刻后,久微才开口,垂首看着花篮,"这以后谁还敢觊视这个王位的?他自可安安稳稳的坐上!"

惜云睁开眼,淡淡勾唇一笑,那笑却只是一种笑的表情,不带丝毫情绪,"久微,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要他的手也是干干凈凈的!"眸光落在久微的脸上,那张平淡的脸上,那双黑得有些发蓝的眸子,那眉宇间隐透的那股灵气……他本不应该卷入的,只是因着自己,他以后……他绝不能受到任何伤害!任谁也不可!

"他的手也要干干凈凈的?"久微眉心一皱然后一跳,手几抓不住花篮,"原来是这样!借丰王之手除去所有的障碍,便是丰王此次重伤即算能好,却也……这样,整个丰国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在他的手中!而放眼丰国,谁不为他的舍身救父之孝心与勇气所感动,谁不为他被手足残害而感到痛心与悲愤,一手策划了所有事,却还要赚尽天下人的同情与拥护!"这一刻啊,他虽不能说欣赏着那人,可却也不得不佩服着那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无一遗漏,一一在握!这样的人啊,幸好世上不多!

"夕儿,这世上或也只有他能与你并驾!"

惜云却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片兰花,良久后才淡淡的道:"久微,你定未见过这样的人吧,他便是做尽所有的坏事,可天下却依然信他是仁者!所以他这样的人最适合当皇帝,因为他必是人心所向!"

"所以不论怎样,你都会助他打下这个天下是吗?"久微看着他道。

"是的,不论怎样,我都助他!"惜云抬手掩住眉心,手心触着的是那弯冰凉的雪玉月,指尖轻轻笼住双眸,遮住眸中所有的一切。

"新的天下吗?"久微抬首望天,眸中似有期待又似有忧心。

且试天下2正文三十三、初试(1)

章节字数:10738更新时间:07-06-1711:23

封宫的皇极宫终于开宫了,第一个踏入的便是世子兰息。

丰王静静的躺于王床上,一双墨黑的眼眸此时却已无昔日的犀利明芒,有些黯淡的盯着床顶上那明黄色的龙帐,云雾中的龙身时隐时现,龙头昂向九天。

"大王,世子到了。"耳边响起内侍轻轻的声音。

转过头,兰息已立于床前,神情平静得莫测高深,脸上挂着那似永不会褪去的雍雅浅笑。

"你们都退下。"丰王吩咐着。

"是。"所有的内侍、宫人全部悄悄退下。

"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所为何事?"兰息微微一躬身。

"坐下吧。"丰王抬抬手道。

"多谢父王。"兰息在床前的锦凳上落座。

丰王看着兰息,静静的看着他所有子女中最聪明也最可怕的儿子。

"现在你满意了吧?"终于,丰王开口。

"满意?"兰息似有些疑惑,抬眸看着丰王,"不知父王指什么?"

丰王扯唇费力的笑笑,脸上的菊纹已是苍白色,"你用不着跟我装,即算你可骗得天下人,但却骗不过我,不要忘了你可是我儿子,知子莫若父!"

兰息闻言也笑笑,笑得云淡风清:"父王的儿子太多了,不一定每一个都了解得那么清楚的。"

对于这似有些不敬的话,丰王却是平静对之,看着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眸,那样的黑、那样的深,"你就如此的恨我吗?你这样做便能消了恨淡了怨吗?"

"恨?怨?"兰息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的反问着,"父王,儿臣孝顺您都来不及,哪来什么恨、怨的?况且……您也知道,儿臣最会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又岂会自寻烦恼!"

丰王却只是定定的盯着他,似想透射他的内心一般,良久移开眸,看着帐顶绣着的飞龙,轻轻的、似是叹息着道:"这些年来,你不就……你不就想为你母后报仇吗?"

"为母后报仇?"兰息听着似乎更加奇怪了,黑眸看着父亲,含着一丝极浅的却可以让人看得明白的讽意,"母后当年不是为着救您而在皇极宫被刺客所杀吗?而且那刺客早就被您‘千刀万剐‘了,那仇早就报了!"

丰王忽然闭上眼睛,似是回忆着什么,又似回避着他不能也不忍目睹之事,片刻后,声音略有些嘶哑的开口:"本来我以为你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你也才四岁,可是四岁的你却敢将弟弟从百级台阶上推下,那时我就怀疑着,难道你竟知晓真象?可是你实是聪明至极的孩子,我实在是……舍不得你,想着你还那么小,日子久了,或也就忘了,况且你四弟被你弄得终身残病,你那恨或也能消了,只是想不到,二十二年了,你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原来你一直……"

说至此忽停住了,紧紧的闭着双眸,床榻边垂着的手也不由握紧,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起,"你……当日息风台上,任穿雨那一声惊叫阻风王救我,你……竟是如此恨我?要亲见我死于刺客手中?四王儿他们虽有异心,但以你之能,登位后完全可压制住他们……息风台之事本也不会发生,可你……却借他们这点异心将所有的……你竟是要将所有的亲人全部除尽吗?!"

说至最后声音已是嘶哑不成语,呼吸纷乱急促,一双眼睛猛然张开,眸光灼灼的似炽日的余辉,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既引以为傲同样也让他时刻防之戒之的儿子,"那些证据,我知你手中有一大堆……我若不处置他们,若吩咐你王叔将此事压下来,你便要将之公布于世对吗?我不动手,你便要让天下人震怒而杀之?!你真的就不肯留一个亲人?真的只能唯你独尊?!"

抬起手,微微张开,却忽又垂下,落在胸口,似抓似抚,"当年……当年八弟说我心毒手狠,但你……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至少未曾赶尽杀绝,至少还留有余地,可你……你若执意如此,你便是得天下,也不过一个‘孤家寡人‘!"

一气说完这么多话,丰王已是气喘吁吁,眼眸紧紧的盯着兰息,眸光似悲似愤,似伤似痛。

只是任丰王言词如何锋利,情绪如何激烈,兰息却只是神色淡然的听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紧紧的似攥着什么。

室中悄悄的,唯有丰王的呼吸声。

"父王今日叫儿臣来就是为着教训儿臣吗?"良久后,兰息淡淡的声音终于响起,看着丰王那苍白疲惫的容颜,心头却是无动于衷,对于自己的父亲,竟提不起丝毫的感觉,哪怕是一丝憎恨也好!可惜,竟如陌路之人一般,这算不算世间可悲之事?

"我已时日无多了,这个丰国很快便会交到你手中了,希望你到此为止。"丰王平息心绪,有丝疲倦的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他们毕竟是你血脉相系的亲人!"

"呵呵……血脉相系的亲人……呵呵……可我从未感觉过我有亲人的!"兰息忽然轻笑出声,微微抬首,仪态优雅,可黑眸中却无丝毫笑意,透着千年雪峰的冷澈,静静的冻着人,"我只知道,自小起有很多想要我命的人,周围全都是的!全是那些所谓的亲人!"

此言一出,丰王忽然睁开眼,看着兰息,微微叹一口气,却是无语。

"不过父王你有一点倒是料错了,我不曾恨过任何人的。"兰息看着丰王微微摇头,神情间竟有些惋惜,不知是有些惋惜这个错误的判定,还是惋惜着自己竟然不会恨任何人,"五岁的时候我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父亲又如何?兄弟又如何?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要对你好的,对你坏那倒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啊……那些人、那些事,我早就看透了,习惯了……"

那语气是那样的淡然,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声音如平缓的水波,流过无痕,垂首,摊开掌心,露出一支被拦腰折断的翠玉钗的,那翠绿色的钗身、那细细的钗尖儿上都沾着暗黑色的东西,那是……干涸很久很久了的血迹!

"父王应该认识这支钗吧?您也知道,儿臣自小记忆不错,过目的东西都不会忘,这支玉钗不是母后之物,可它却藏于母后的发中。"兰息拈起那支玉钗凑近丰王,似要他看个清楚,又似要他闻那钗上干涸的血腥味,"母后死后,儿臣竟多次梦到她,她手中总拿着一支染着血的翠玉钗,一双眼睛流着血泪的看着儿臣……那样的痛苦而悲伤……儿臣日夜不得安息。"说着忽抬首盯着丰王的眼睛,微微勾唇笑笑,笑容薄而凉,瞳眸如冰无温,"你知道,那做过亏心事的,只要稍稍试探一下便会惶惶的露出马脚了。"

说罢他收回玉钗,看着那尖尖的钗尖儿,指尖轻轻的抚着钗尖儿上的那褐黑色的血迹,"这些血是母后的吧?母后既不肯安息,身为人子的,当然也要略尽孝心!所以……这丰国啊,便是有血缘又如何?所有的人不但陌生,而且是要取我命的敌人!那我做这些事又什么不对呢?这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对母后───这世上、我四岁前唯一曾拥有的一缕亲情───所尽的一点孝道,以及……我要拿到我所想要的东西!"

话依然是淡淡的、优雅的吐出,没有丝毫的激动也没有丝毫的愤恨,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丰王,"所以父王不要认为儿臣是为了什么仇啊恨啊的,那些在儿臣看来实是可笑!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左右儿臣的,儿臣想做便做,想要便要。"

丰王静静的看着床前端坐着的儿子,那样的仪容,那样的气度,那样平静的神情,那样……无情的话语……多像昔日的自己!

"至于父王认为儿臣做得过分……那这些年来,你那位尊贵的百里王后……你那些聪明孝顺的‘王儿‘对儿臣所做的算什么?那些便不过分吗?那些便不算心狠手毒吗?"兰息继续说道,垂眸看着手中的玉钗,指尖轻轻的弹弹钗尖,却似弹在丰王的心口,"父王,这些年,儿臣若稍稍笨一点,便是有百条命也不够用的!"

抬首看着似是面无表情又似无言以对的丰王,兰息雍雅笑笑,微微俯身凑近,墨玉似的眸子无波无绪的看着丰王,眸光冰凉凉的,"若要说儿臣心狠无情,那父王您呢?不提你当年……便是这些年,您何曾不知您那位王后的所作所作为,可你又何曾干预过?又何曾伸出过手拉一下儿臣?"

身子微微后退,端正的坐回锦凳上,笑容越来越淡,声音越来越轻,可是神情却依然无恨无憎,指尖不断的抚着那钗尖上的血迹,似要想擦去那血迹,又似是无限珍惜的轻轻抚触,"这世间无情的人何其之多,儿臣……呵呵……也不过其中一员,儿臣不过是要自己好好的、好好的活着罢,何错之有!"

"本王是没有资格说教你,但是……"静默的丰王终于开口,那双墨黑的眸子忽涌出一抹温情,似有些遗憾又似有些无奈的看着儿子,"本王这一生……天下赞曰‘睿智无双、经天纬地‘,但本王总记得昔年登位之时八弟曾说过‘虚情伪善、自私冷酷、残忍狠厉‘,虽然这些年来,八弟再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但本王知道,本王算不得好人,一生只为自己活着,得位得权、得名得利,看似极其风光荣华,可是……也要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活得有多失败!息儿,所有的子女中你最聪明,但也最像我,我不希望你最后也如我一般,活到最后,却不知自己一生得了些什么又抓住了些什么……"

丰王抬手看着自己的双手,张开十指,只是一层苍白的皮包裹着嶙嶙瘦骨,那手是什么也无力抓住的。

"我一生……拥有很多的美人,还有二十多名子女,可并不曾放在心上,给了他们高贵的地位,给了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可是却从未给过真心!没有真心相待的,又岂能得一份真心?息儿,你难道真要走我的老路吗?真要如我一般一无所有的走吗?"丰王移眸看着兰息,那眼中竟有着怜爱,有着疼惜,"息儿,对人做绝便是对已做绝,留一点余地吧,这或是父王这一生唯一能留给你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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