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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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心头如被重拳砸中,闷痛得不能呼吸,脑中千百种声音挤入,乱哄哄一片,却又在下一瞬安静空白。

无论是顾云渊,是东溟易三,还是久罗久遥,都已要永别而去……

此念划过脑际,蓦然身躯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瞬即跪坐于地,伸手将伏倒的人扶起,指尖如电挥出点穴止血。可这并不能挽救眼前人的性命,那是夺命一箭,那汩汩流去的鲜血已带走他大半生气。手不由探入怀中,心尖仿被银针狠狠刺了一下。

“将军。”身后传来杜康的声音,那是劝阻。

可指尖还是自怀中勾出了那块三色玉佩,坠着银链在半空中散发着温润的光华。这玉佩是四哥送的,在她十八岁生辰之时,他将这千辛万苦寻来的东西送给了她。

“将军!”杜康的声音里已带急切。

可风独影只是抬指轻轻抚摸一下玉佩,然后指尖施力,顿时玉佩外包的银皮脱去,镶嵌如一体的黑、碧、白三色美玉分开,那刹那如同剖开了心,鲜血淋漓痛不可当!可她手指稳稳的将分开后形若半月的黑、白环玉收入怀中,然后拈起那椭形的碧玉,拔去顶端的玉塞,然后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金色药丸,未有丝毫犹豫的喂久遥咽下。

“将军……这是当世仅有的“苍涯凤衣丹”。”身后是杜康的叹息。

她如若未闻,扶久遥坐起,在他身后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一手按他胸前,一手抵他背心,以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风独影再次睁目,入眼的便是身前静静矗立的东始修、皇逖、丰极、华荆台、南片月,看着她的目光欣喜而复杂。

她仰首,冲几兄弟缓缓绽开一朵笑容,淡极的清,炫目的美,如同冰花于夜空悄然开放。

“大哥,久遥于我两次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已与他结成夫妻。”

话落之际,多年前玉师为她批命时的话语划过耳际“……情殇成劫,祸无边。”刹那间灵台空明,一片虚无宁静。她担心了许多年的事,终于还是应验了,原来无论怎样她都躲不过命运。

她的目光自几位兄弟面上扫过,也无波的看了丰极一眼,然后静静的注视着东始修。

当风独影的话落下,几人如遭雷击,个个呆立当场。尔后回神,皇逖紧紧看住东始修,准备随时扑过去抓人,华荆台、南片月则担忧且不忍的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丰极。

也许是这一场出人意料的战争让人疲惫。

所以,尽管东始修眼中浮现震动激烈的情绪,仿若下一刻便会疯狂失控,可是自始至终,他只是静静站着,看着风独影,任千刀万刀自心头碾过,不曾有丝毫的晃动。

而丰极,从他看到风独影起便一直看着她,明明那么近,近在咫尺,可又那么的远,如海天之隔,欲开口,可胸膛至咽喉如被烙铁在滚烙着,痛得无法成言。

那一刻,久罗山上,化作安静的黄泉,窒息的死寂。

六兄妹就那样在那血色修罗场中站着坐着,直到天边升起旭日,为这血色地狱镀上绯色红光,仿佛是天际洒落的佛光。

丰极抬眸,仰望天边血红的朝日。一切都结束了……可炼狱之苦才开始。他恍然一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四哥!”身旁的华荆台、南片月赶忙扶起他。

皇逖飞身掠至,探过他的脉象后,抬掌运气连拍数个穴位,才抬头道:“内伤不轻,又气血耗损过甚,回去需得调养数月,否则……”他没有说完,轻轻叹息一声。

从小到大,最不让人操心的是这个四弟,可有时候最让人不放心的也是他。家族惨剧令他自责甚重,养成事事求全之性,太过苛刻自己了。就如今日,为保兄弟及诸将士,以一己之力对付术法远胜于他的敌人,最后更是以命相搏迫得那人失足坠山,可他自身的损伤……却也是陪了半条命了。

风独影跪坐原处,膝上枕着死活难料的久遥,遥遥看一眼昏迷过去的丰极,一瞬间凤目里雾气氤氲,唇角却微微一弯,浮一朵悲喜难辨的笑。

沁凉的晨风拂过久罗山顶,传送着一道冷彻威严的声音:“传旨:与凤影将军里应外合荡平久罗妖匪,收兵回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是久罗山顶最后的话语。

下卷———江山都老?看鬓方鸦

十、德音莫违1

元鼎三年十月十六日。

休整了几日后,东始修即下旨起程返回帝都。

这一战,皇帝亲率大军扫除了久罗山顶住着的妖匪,颉城的百姓非常的感激他们的陛下,纷纷自发相送,直送出城外十数里远。

行军数日后,大军队伍里的一辆马车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

许多天过去,却不见车中有人出来,每日里风将军的侍卫杜康都要出入数次,可风将军明明骑着马在前边呢。以杜康的身份,能得他侍候的屈指可数,可丰太宰虽是坐马车,可他的马车行在前边呢,而陛下与其他几位将军也都是骑马,就不知这辆车中坐着的是何人,要劳杜侍卫亲自侍候。

带着这样的疑惑,这日大军扎营休息时,便有些士兵聚在一块,猜测着车中人的身份,可大家谁也不知道,偏偏每次扎营林息时也不见车中之人下来,让人好一窥真貌。

士兵们猜来猜去没个结论,也无人敢去求证,于是片刻便散了。

当日,暮色朦胧里,士兵们都围着篝火用膳时,却有一道人影悄悄的走向马车,可是他才到达车窗前,正要拉开车窗看一眼时,身后传来问话声:“你在此干么?”

那人顿时僵在那,一动也不敢动了。

“转过身来。”身后的声音显然是常年下令的,自有一种不容人反抗的威严。

那人慢慢转过身,忐忑不安的看着风独影。

风独影凤目冷冷扫一眼那人,看其模样可知是一名十夫长,“回答本将!”

那十夫长目光不敢与她相对,只垂着头嚅嚅道:“属下…属下只是有些好奇……”

风独影神色未变,只是眼眸里闪过一抹光芒,看着那名十夫长,微作沉吟,然后平静的道:“你想知道这马车里是何人?”

那十夫长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垂头站着。

风独影面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本将告诉你,这车里的是久罗遗人。”

十夫长一震,还不及反应,风独影已冷声叱道:“还不退下!”

“是!”十夫长如释重负快步离开。

等那人走远了,风独影移眸看着安静如无人的马车许久,抬步离开。

可才转身,便见数丈外营帐前丰极悄然而立,显然方才一幕尽收眼中,可他静静的站着,暮色里如画上一抹孤寂单薄的影子。

风独影心口一窒,无法抑止的疼痛再次袭来,一时只呆呆站着,不能移动半步。自从久罗山下来,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她不曾与大哥、四哥单独相处过,亦不曾说过一句私话,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避开那件事。

有脚步声传来,却是杜康端着米汤与药过来,这时候该喂久遥进食了。那日虽是救活了他,可一直昏迷不醒,每日只能灌些春汤米汁。

风独影收回目光,转过身,微扬着头,走回自己的营帐。

丰极看着她的背

影远远消失,再移目看一眼马车,然后吩咐:“石衍,备笔墨。”

“是。”石衍应着,并将手中取来的披风披在丰极肩头。

一阵大风自营前刮过,吹得帐门嘟嘟作响,半空上远去的风声呜呜着,仿佛人的泣鸣之声。

“才十月风已这般冷了,今年的冬天看来要难过了。”丰极喃喃。

“大人就别站在门口吹风,你没听大夫说你要好好调养啊。”石衍嘴里说着,手也就顺手把撩起的帐帘放下,一时阻了冷风灌进,营帐里便显得暖和了些。

“我自己就是大夫。”丰极淡淡道一声,然后走回帐中长案前坐下。

石衍忙将笔墨纸砚取过来。

丰极一边提笔写信,一边问:“今日收到的三哥的信陛下看了后可有说什么?”

石衍道:“陛下说就照大人与宁大人安排的就好。”

丰极笔尖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写信,“一会你将那“紫芝雪参丸”给杜康送一瓶过去。”

“大人?”石衍微有犹疑。这“紫芝雪参丸”乃是丰极自配的灵药,总共也只得三瓶,一瓶当年给了风将军,一瓶这些年来几兄弟受伤时用得也差不多了,这余下的一瓶也要送那久罗遗人用?

丰极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眸挥笔,从石衍的角度望去,只看得半张侧面,如玉无瑕,如玉冰凉。

“是。”石衍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不一会儿,丰极写完信递给石衍,“以星火令传回帝都。”

“是。”

丰极的信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宁静远的手中,而同时也有一侧消息很快的传入帝都。

元鼎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帝都皇宫。

立冬后,百花谢尽,枯叶尽落,少了那些红花绿叶的陪衬,便是富丽庄穆的皇宫也显得有些萧条,只是靠北的“翠樾宫”里却依旧绿荫荫的松柏相擎,在微寒的初冬显得生机勃勃。如今这宫殿已有了新主人,便是北国公主北璇玑,在皇帝封她为妃后,便将此宫赐给了她。

自她入宫数月以来,除了此次出征,皇帝多数宿在她宫中,一时皇宫里盛传其有专房之宠,献殷勤的巴结的颇多。换个人或许尾巴要翘上天去了,但北璇玑却不恃宠而骄,待人接物礼数周全,与其他宫的妃嫔相处亦是谦恭和煦,既不与人太过亲热,亦不与人太过疏远,就那样不温不火的,倒是有些超然的气度。

这日,北璇玑方用了午膳,正在暖阁里让一名懂棋的宫女陪她对弈,忽有内侍来报,说梁妃娘娘宫中有人求见娘娘。她微微一顿,放下棋子,“让她进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年约二十出头面貌妍丽眉眼间带着伶俐的宫女进来,怀中抱着数枝梅花。“奴婢蒲莘拜见北妃娘娘。”

北璇玑抬了抬手,“免礼。”

“多谢娘娘。”蒲莘起身。

北璇玑目光扫一眼她怀中的梅花,口中却道:“听说梁妃娘娘得了风寒,可有好些了?”

“回禀娘娘,喝过太医几副药后梁妃娘娘的风寒已大有起色,今日梁大人入宫探病,娘娘已可下地与大人叙语了。”蒲莘答道,接着又道,“今日梁妃娘娘见宫中的“玉蝶梅”开了几枝,便叫奴婢折了送给各宫的娘娘同赏。”说着她自怀中取出一枝梅花。

“梁妃娘娘病好了就好。”北璇玑笑了笑,“这梅花倒让梁妃娘娘费心了,回头替本宫谢谢你家娘娘。”然后转头吩咐一旁侍候着的宫女,“你去取个花瓶来养着。”又对一旁侍候着的内侍道,“你去为蒲莘姑娘倒杯茶来。”

“是。”

待宫女与内侍出门,暖阁里便只剩两人。

北璇玑自榻上下地,慢悠悠的看似随意的在殿中走了一圈,将门口窗前扫视了一遍,然后回身看着蒲莘,“可是有什么事?”

蒲莘点头,轻声道:“今日午时梁大人入宫,梁妃娘娘与他单独相谈,奴婢虽借送茶的机会近得门前,可也只隐隐约约听梁大人说“…筹划好了……万无一失…定叫陛下亦无法可施…”这几句。”

北璇玑眼中波光一闪,然后轻轻颔首,“本宫知道了。”说着自袖中取过一串粉红的颗颗如小指头大小的珍珠手链递给蒲莘,“这你收着。”

蒲莘赶忙推托,“这等贵重之物,奴婢岂敢收。”

“这是本宫以前的旧物,不曾入册,宫中也无人见过,你放心收着就是。”北璇玑淡淡道。

蒲莘本还要再推托一下,可抬眸瞥见北璇玑神色,便接过了珠子,并跪下行礼:“那奴婢多谢娘娘赏赐。”

不一会儿,宫女与内侍回来,蒲莘喝过一口茶便离去,转往其他宫送梅花。

北璇玑倚在榻上慢慢把玩着棋子,想着蒲莘方才的话。

看来梁家是忍不住要行动了,却不知这次到底抓着了什么把柄,真这么有把握?她慢慢想着,唇边浮着一抹不可捉摸的淡笑。片刻,她扔开棋子,目光扫见宫女正捧着那瓶梅花在暖阁里转着,似乎想找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摆着。

紫白的梅花插在青釉瓶中,仿佛红颜倚着松柏。

“把这梅花放你屋里去。”北璇玑吩咐那宫女道。

“呃?”宫女怔愣,回头看着北璇玑神色不似假话,忙屈身道,“是,娘娘。”

十、德音莫违2

元鼎三年,十一月初。

东始修一行抵达帝都,百官出迎。

相较于上一次北征的凯旋,此次久罗剿匪虽取得了胜利,但上至皇帝下至士兵,都显得格外的冷静。

接受百宫的跪迎后,东始修即启驾回宫,百官目送御驾离去后亦纷纷散去。

当夜戌时,梁铎换上一身便服,坐一乘两人小轿出门。轿子尽量自人少的街巷穿过,行了约莫两刻钟,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行进幽暗无人的巷子,然后轿子停下,但梁铎并没有下轿,而是坐在轿里等着。

片刻,又一乘小轿抬来,在梁府轿前停下,轿里的人同样也没有下轿,小巷里只两盏灯笼照几尺微光,一片幽静。

“我的人已确认,那马车驶到风府,从车里抬进府中的男子便是风将军从久罗山上救下的人。”梁铎开口道。

对面轿中人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确认了,那后面的事便请梁大人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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