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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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首,入眼的是风辰雪那张冰清素颜,纤长的黛眉此刻微微颦起。

“我没事,只是稍有点累。”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安心。

风辰雪反握住他的手,在这样的夏日,他的手凉如玉石。“先去歇息一下,此刻山尤断不会再攻城,若真来犯,我替你守着。”

秋意遥微微一笑,“好。”

两人相携离去,下得城楼,便见燕云孙匆忙赶到,身后跟着孙都副、燕辛及数名侍卫。

看着秋意遥青甲上溅染着的血色,再看他眉间难掩的倦意,燕云孙心头一沉,立时道:“意遥,你去歇息,余下的交给我。”

秋意遥点头,想答话,却胸前气闷异常,握着风辰雪的手不由一紧。

风辰雪面色微变,目光一瞬燕云孙,燕云孙立刻会意,“燕叙,侍候秋公子去歇息。”

“是。”燕叙赶忙上前,与风辰雪一左一右扶着秋意谣离去。

迎面淳于文渊与淳于兄妹走来,昨日一整夜,兄妹俩跟随父亲左右,安抚百姓扑救大火。

见着秋意遥,淳于府尹马上抱拳施礼,“昨夜辛苦秋都尉了。”

秋意遥欲答礼,却是连臂也抬不起来,身上的盔甲仿若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更是煞白的。

淳于深意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问:“怎么啦?受伤啦?”

秋意遥笑笑轻微的摇了摇头,却眼前发黑,身体亦软软的往后倒去。

“公子!”燕叙立时扶住他。

“走!”风辰雪轻轻一声,顾不得与淳于兄妹打招呼,与燕叙扶着秋意遥快步离去。

“这是.....”淳于文渊看着他们的背影甚是不解。

淳于兄妹忆及那日赵大夫的话,顿时心头沉重。

“燕州府。”淳于文渊赶忙上前与燕云孙见礼。

燕云孙摆摆手。“淳于府尹,经昨夜一战,城中将士、百姓伤亡甚重,这安顿善后之事,还得辛苦府尹了。”

“不敢,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淳于文渊忙躬身道。

燕云孙目光扫视一圈,城楼附近倒着许多的士兵尸首,墙上、台阶上、栏杆上、青石板上到处是暗红的血迹,他第一次看得如此惨烈的场面,心头惊悸亦悲恸,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微微一闭目,然后唤道:“孙都副。”

身后却半晌未有回应,不由转头,却见孙都副一脸痴呆的模样。

“孙都副。”一旁的燕辛推了推他。

孙都副回神,看着燕云孙,却是问道:“刚才那女子是何人?可真是人间绝色呀!”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皱眉。

“孙都副。”燕云孙敛眸掩去眼中的厌恶,再抬眸之时,眼神清湛,神情威严肃穆,声音朗然而冷厉,“死去将士的尸骨由孙都副领人收殓,便是山尤士兵的尸骨亦不可糟蹋。”

孙都副为燕云孙神色所慑,顿时心头一窒,忙答:“是,末将遵命。”

燕云孙转身,“山尤不知何时会再攻来,没时间磨蹭,你们都去吧。”

于是几人退下各自忙去。

燕云孙踏上那鲜血浸染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城楼,沿途倒着不少死去的士兵,有皇朝的,也有山尤的,有的睁着眼,有的闭着眼,有的身上插着箭,有的身上插着刀,有的尸骨完整,有的断肢失首.....每上一台阶,燕云孙便觉得心头有什么往下压着,压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压得胸膛窒息似的痛,当站在城楼上,放目看去,远处、近处到处伏着尸骸,地上散落着刀枪箭支,灰朴的城墙已为鲜血染成暗红,顿悲怆满怀,沉痛无语。

许久,他抬首,眯起眼睛,旭日已缓缓升起,晕红的朝辉洒下,却只映得满目疮痍,对面的山尤营帐亦是沉寂一片。

“这就是战场。”他抬手抹上城墙上的血迹,看着指尖上的暗红,然后五指缓缓收拢,紧扣。“‘王朝是建立在尸骸与鲜血之上’这话果然不错。”

“公子,我们回去吧。”燕辛罕见的语气十分温和。

燕云孙负手身后,“燕辛,你看着这些,心里是何感觉?”

听着这话,燕辛低着头,片刻才带着很重的鼻音道:“胸口很重很痛,想哭。”

“好。”燕云孙点头,举目远望,“记着此刻的感觉,不要负这些死去的人,不要负这碧血丹心,亦不要....”他微微一顿,然后沉沉吐出,“不要有更多的这样的事。”

“公子.....”

“走吧。”燕云孙转身离去。

那一日,当天光大亮,一直紧闭门扉的百姓们终于悄悄启门,出外一看,却发现城已非昨日之城,房屋倒塌烧毁了许多,周围的邻人亦有不少伤亡,丹城里多了许多恸哭与悲痛。

那一日,丹城里笼罩着一片沉重,稍稍让百姓们感到安慰的是州府大人的现身。在这等危险之刻,燕州府竟自州城赶来,亲自坐镇边城,与他们同甘共苦同度艰难同心御敌。看着长街上缓缓走过的那道英朗身影,听他娓娓两语,男人放心,女人欢喜,于是百姓们定了心安了神,那哀伤与恐惧亦淡去许多。

而那一日,秋意遥则陷在昏沉中,四肢僵冷,时不时因寒症的疼痛而扭曲颤抖着,身上冷汗不断,更是咳个不停。

他的病,在州城里燕云孙找着的名医便已诊断过了,留下一副方子,嘱咐每日服用,是以一回到都副府,燕叙即去煎药,风辰雪守在一旁,一直握着他的手,以内力助他驱寒意,等燕叙药煎好了,又亲自喂他喝下,直到黄昏之时,秋意遥才醒转过来,神气倦怠,但好在不再咳得厉害,让床前守着的两人稍稍放下心来。

燕云孙一整日皆在城中安抚百姓,到亥时才回,先去看望了秋意遥。秋意遥喝过药后,已在风辰雪那温柔而带抚慰的琴声中沉沉睡去。见他睡容安祥,燕云孙轻轻松了一口气。

出了内室,便见风辰雪端坐厅中,显然是在等他。

燕云孙在她对面坐下,心情有些愧疚有些沉重,“以他的身体,本该是安心静养,是我累了他。”

风辰雪闻言,摇摇头,淡淡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燕云孙听得这话不由微怔,看着眼前神色静然的女子,不由问道:“你.....难道不担心,不想他活得更久一点?”

风辰雪移眸看他。

燕云孙亦看着她。那双眼眸清透无垢,一眼便可望到底,可他看了半晌,却未曾看懂。

“我当然想他活得更久,但是苟延残息,莫若含笑阖目。”

燕云孙一震。

“他在这里做了他想做的应该做的事,又有我陪他,那无论是活一日还是活一月,他都是欢喜的。”风辰雪面容沉静,可细听之下,依可听出她声音里带着的淡淡哀思,只是哀而不伤。“他欢喜了我自然欢喜,而人一生悲苦忧乐交杂,能得一刻的圆满的别无所求的欢喜,那便足矣。”

燕云孙怔怔的看着他,蓦然间,他明白何以他们会彼此喜欢,何以她与秋意亭相遇对着那样意气风发的皇朝第一将依旧没有动心。心头忽然酸涩而艳羡,于是,他忍不住道:“他日,你们与意亭相逢之时,当何以自处?”意遥面对兄长,会无愧疚?你面对夫婿,会无心虚?

风辰雪眉尖微动,似有些讶异燕云孙会有此一问,清眸看着他,似乎一眼便把他看透,然后她淡然一笑,自有一种大度洒脱,“便是相逢又如何?无论是宸华还是辰雪,我不曾欠他,他亦不曾欠我,本无相干的两人。我与意遥之情意,发乎于心,动意于灵,是自然而然来,非偷非抢,非求非盗,又与他人何干。”

燕云孙呆呆看着她,那一刹那,他几欲叫道:我亦如此,何以我不能。

可风辰雪没有再看他,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道:“意遥这几日定是不能下床的,他的病也不能让城中百姓与将士知晓。明日等他醒来,便搬去我那儿静养。”

燕云孙恍恍然点头,“我没空照顾他,又只一个燕叙,他去你那儿,自然是更好。”

“至于山尤。”风辰雪将纸递给他,“这几日你便按此行事,若是有变故,你再来寻他。”

燕云孙接过,那字迹陌生着,并非秋意遥的笔迹,他抬眸看一眼风辰雪,然后醒悟,这定是她所写的。只是这是她的意思还是秋意遥的意思?虽是如此想,但却没有问出口,只是收起。“好。”

“你也早些去歇息吧,毕竟往后这些日子便是你劳心劳力了。”风辰雪起身离去,“出门之时,最好带着燕辛,他武艺不错,你作为州府,别出了事。”

燕云孙听得心中一暖,转头去看,只看得一道掩入帘后的背影。

眼见风辰雪的身影消失,一直在旁的燕辛忽然道:“公子,公主比之你当年更是洒脱。”

燕云孙闻言不由向他看去。

“公子当年,虽洒脱不羁,亦只是形的潇洒,而公主是灵的潇洒,真正地做到身随心动心随意动,往来天地间,自由自在。”燕辛的语气里带着赞赏与羡慕。

燕云孙微怔,然后一笑,亦起身离开。

在回途中,燕云孙问燕辛,“此刻丹城虽险,却也是男儿建功之时,你一身武艺,人也不笨,可要投入军中?他日许也是一名将军,受万民敬仰。”

燕辛却摇头。

“为何?”燕云孙问他。

“当了官固然是尊荣,可我看,那孙都副不如我活得自在,淳于府尹不如我活得轻松。”燕辛答道:“跟着公子,衣食无忧,又不用操心家事国事,也不用逢迎拍马。况且,我虽是个仆人,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对敬熙伯府的九公子、月州的州府大人每日里冷嘲热讽还活得十分快活的。”

燕云孙失笑,“你倒是想得挺透彻的。”

燕辛嘿嘿一笑。

两人回到住处,稍作梳洗,然后上床歇息,一夜便过去。

十四、同生同代亦为幸

五月二十一日。

天蒙蒙亮之际,秋意遥醒来,于是燕叙找来软轿,将他悄悄抬去了风辰雪的小院修养。

辰时,燕云孙在府衙召集丹城所有官员将士议事,众人至时,发现不见秋都尉与李千户,皆有疑惑,但燕州府道秋都尉与李千户已另有重任,于是众人释疑。

议事之时,孙都副一番高谈阔论让在场诸人有的鄙夷,有的烦厌,有的更是不屑一听,只不过燕州府一直品茶颔首,似乎对孙都副的话颇为赞赏。当孙都副终于收声之时,诸人松了一口气,而燕州府则赞扬孙都副熟读兵书常人难比。孙都副闻言顿飘飘然,又见州府大人看着茶杯眉头微皱,赶忙关切地询问州府大人茶水有何不妥。于是燕州府告诉他,他一贯爱品“银针”,只可惜走时匆忙,忘了带来,这“毛尖”虽好,依是差了几分。孙都副一听,忙答他家中便有极品银针,这就去为州府大人取来。说完便转身离去了。而自那后,燕州府总是是不时的对某样吃的、喝的、用的、玩的表露一两分兴趣,孙都副于是一门心思为州府大人的吃穿用度打点起来,至于丹城兵事,反正还有别人呢,他只需讨好了州府大人,自然就有了锦绣前程。当然,这是后话。

却说孙都副离去之后,燕州府一端神容,将即日起丹城的各方部署一一吩咐下去,众人诧异之余,亦欣然领命,对州府更是心悦诚服。在众人退下时,燕州府又将田校尉单独留下。

那一日,城内城外皆安然度过。

而第二日,许是前一番攻城元气大伤之故,山尤未有所动,于是白日里依旧平静度过。

至深夜,两千骑兵悄悄自丹城南门而出,夜袭山尤,睡梦中的山尤军被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整装迎战之时,丹城军却是迅速退兵,山尤军自是不肯轻易放过,不料丹城军离去前一轮火箭射下,顿时山尤营帐火光大起,山尤军忙弃敌救火。

二十三日,双方按兵不动。

二十四日,山尤发兵攻城,双方依旧势均力敌,无功而返。

二十五日,双方休整。

二十六日,依旧按兵不动。

二十七日,凌晨,一千轻骑自西门悄悄而出,绕至山尤后方,火烧粮营,退兵。

二十八日,丑时,山尤以两千精兵悄悄绕至丹城北门,欲行突袭,却为北门守军床弩射回。

…………

…………

于是,就在双方这不断重复着的攻袭、休整中,日子到了六月中。

六月十日,丹城南门忽然城门大开,这引得山尤大为惊诧,几番打探,得到的回报皆是:城门大开,城里一片安静,可城楼上却有琴声飘下。

山尤不知丹城主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是要行空城计,那也太儿戏,他们决不信丹城里此刻是空的。那么便是另有图谋?可是其图谋在何处?于是一番商议过后,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后变。

十一日,丹城依旧是南门大开,琴声悠然。

十二日,还是如此。

如此过了三日,山尤再难安之若泰,是夜,尤翼宣召集诸将商议。

攻,可以预计到,丹城内定是有埋伏。

不攻,如此拖延下去亦不是办法,况且毫无动作倒是显得山尤害怕了。

最后,众将决议以五百精兵探南门,城外陈兵两万,如此可攻可退。

翌日,由一名前锋校率领精甲坚盾的五百精兵往南门而去,小心翼翼地跨过护城河,再小心翼翼的步入洞开的大门,城内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亦无一个人影。

见此情况,山尤军更是不敢大意,小心谨慎的一步一步的往城内走去,当五百人通过了城门,猛地,琴声乍起,铮铮如剑鸣,同时山尤军只觉脚下一空,顿身子急坠,后边还留在城门口的人见着前面的石地忽然抽空,出现了数丈宽数丈深的大坑,坑下立着尖尖的木桩,坠下的同伴无不是穿胸破肚,凄声历嚎响彻耳边,一时心颤魂惧,可紧接着四方纷涌出无数的丹城守军。

“快退!”

前锋校当即一声大喝,赶忙掉转马头,领着残余士兵往城外逃去,只是才逃出城门,上方便一阵箭雨射下,顷刻间,五百精骑尽数亡命。

而陈兵城外的两万山尤军,耳闻城内惨叫,又眼看着五百精兵眨眼间便没有了,一时亦是心神震乱,领将正犹疑这是即刻就退还是稍作攻击之时,猛地,城楼上鼓声大震,紧接着东、西两面忽涌浓重的紫云,那是数万丹城铁骑迅猛奔来。

“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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