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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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要是已经故去,没准他们还真按捺不住,”蕙娘笑着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牛家吃过亏的,还不至于那么没记□。”

要不是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太过着急,现在的新**上,就不至于多出一个鲁王了。老太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笑了,“也好,皇上毕竟是一代英主,他要能在皇位上再做三十年,我们大秦中兴的日子,就能多延续几天喽。”

人老了,说起话来就透着看破世情的味道,老人家洒然一笑,登车去享他的清福了,倒是把成堆的俗事,留给了蕙娘。

第一个,便是那瓦特的下落,因前番朝廷局势紧张,谁也没耐烦办这个,如今蕙娘便派人去和宗人府里管着这事的官儿套近乎,又走了郑家的关系,从他手中要到了这批人的名录,奈何这全是用汉字写就的,只寻出七八个姓名发音相近的人名来,又要派懂得洋文的管事们,前去兜搭。

忙活了数日,终于寻到了一位瓦特,不过此人今年才二十多岁,并无一点成绩,也就是个默默无名的学童而已,如今的洋厂造办处,正如火如荼,忙着集结众人的力量,来造个新式纺纱机出来,这纺纱机据说在本土原名‘珍妮纺纱机’,正是奇巧之物,有了它在,一人能织出三四人分量的棉纱来,也就是因为这番本事,这发明纺纱机的两夫妇,被织工们驱赶得无处容身,连工厂并家园全被捣毁,仓皇之下,听说孙侯要招揽西方工匠回去,便携家带口地,带艺投奔了过来。早在船上,就开始改良原有的发明,誓要造出比原来机器更进一筹的产品。这群工匠也都希望有人能作出成绩,他们不至于被遣散了,或者是送回老家去,因此都踊跃帮助,瓦特也在其中,但却没显示出什么特出的才能。他平时闲来无事,的确爱摆弄蒸汽机,但到目前为止,都不过是个人的爱好,没能做出什么名堂。

蕙娘和许少夫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对她深信不疑,这瓦特没本事就最好了,把他弄出来,再方便不过。因宗人府管着这件事的就是郑家门生,桂含春出面打了个招呼,她又和皇上那里主要同她联系的李公公随便一提,不到十天工夫,这个瓦特合了十个年轻工匠,就被送到焦家手里,算是头前那门生意的添头。蕙娘立刻给许少夫人写了一封信,连瓦特一起,一道送去了广州――虽然桂含沁和许凤佳要上京述职,但他们的家眷,却还留在广州呢。

第二个,便是预备在权仲白回家以后,和家里人摊牌的事,蕙娘有心了结了权季青,因此近期格外留意他的动向,但权季青最近乖得很,连门都不大出了,成日便缩在安庐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并不要家里人来服侍。蕙娘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亦没得办法,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第三个,就是预备权仲白回家的事了,权仲白已和她打过招呼,在他回家之后,要用特制药水洗浴,两三天内也不打算看两个儿子,蕙娘自然更不敢冒险,又要为他安排住处等等,虽然她神通广大,性格刚强,身边又有人相帮,但至此,亦不得不感到烦难,权仲白回来当日,要不是担心她去见了权仲白,回来再见两个儿子,也是过病,她倒是真想同他秉烛夜谈,把心头的烦恼好好地倒一倒。

不过,权某人虽然忙碌,但心里也不是不惦记着家里,他稍微休息了一夜,又令蕙娘将他的衣衫全都烧去,便和蕙娘商量,“刚好这几天也不能见儿子,不如便把季青的事解决吧,一会你提了乔十七,我们一道往国公府去?”

蕙娘还惦记着问他皇上究竟得了是什么病,可看权仲白的意思,倒未必想要和她说,她沉吟了片刻,也就不再多问,而是选择先将这心腹大患解决,她把两个儿子留在家里,令人提了乔十七出来,由熊友等人护送,自己和权仲白坐了一辆车,便一道往国公府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资有限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今晚开始,御妈出马

173摊牌

他们两夫妻的回归,倒不算是出人意料,除了权仲白一回府就被良国公叫去之外,蕙娘回府,亦被看做是回来给长辈们请安问好,以便接过家务的意思。太夫人和权夫人正好就在一处,在拥晴院里一体见过了,两人都很好奇的,自然也就是皇上的病情了,明知道权仲白一会也要进来问好的,却仍让蕙娘把情况稍微说说。蕙娘只好随口搪塞了几句,推诿道,“实在是不知道多少,仲白也是什么都不说。”

她毕竟住在城外,对城里的消息,知道得不那样分明,权夫人和太夫人也不介意她的无知,反而还倒回来告诉她,“现在城内,最风光的就是牛家了,声势比当年的孙家还盛,多的是人想要攀亲、结亲,我们本来看好了他们家的小女儿,想要说给季青的,被这么一闹,倒是不好开口了。”

未来的太子母族,当然是一条通天的大道。只要不谋反,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皇上要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给他们遮掩,等太子做了皇上,难道还能为难母族不成?昔日的牛家,就是靠了牛皇后,硬生生地熬过了先两代侯爷相继去世,老太爷庸碌无能的真空期,等到了牛德宝的出现,这个老牌世家,虽然私底下名声并不太好,但生命力也的确是够强韧的了,狼狈而匆忙地熬过了孙家得意的日子,这会,可不是又熬出头了?

“不过,从前他们家都是宗房一枝独大,这一次又不一样了。”权夫人又道,“镇远侯本人实在是平常得很,皇上要拉扯,多半也会拉扯他们二房一支,牛家人又很会打蛇随棍上,看来不几个月,说不定牛德宝封爵的事,就又要提起来了。”

蕙娘和牛家,倒没有很直接的仇恨,只是牛德宝的长媳吴兴嘉,和她之间实在是十分不对路,她轻轻地抽了抽唇角,究竟还是漏了一点话风,“来日方长,很多事,还很难说呢。”

太夫人、权夫人两个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明亮起来,太夫人道,“你们这一次,实在应该把乖哥带回来,歪哥可能要开蒙,也就不说了,但我还没有见到曾孙,心里实在是挂念得很呢。”

等两个曾孙带回来了,自然而然,就要住一段时日,权夫人这里家务一交,蕙娘就走不开了。两位长辈怕也以为,蕙娘不肯带孙子回来,就是担心这么一点,名分未定,她是不肯白为家里出力的,因此权夫人就对她略微露出底细,“歪哥也这么大了,还有那边的柱姐和几个弟妹,都到了可以起名字的时候,国公爷最近就在参详这个呢,连莲娘肚子里的那个,都要给他把名字起好了。”

蕙娘还是第一次听说莲娘的喜讯,这么算来,很可能是在路上,又或者是在京里就怀了的。她连忙给权夫人道了喜,又问了权叔墨在江南的境况,权夫人道,“他好得很,一投入军务,就全身心都扑了上去,连诸总兵都夸奖他用心。亲家老爷写信来,说是已经和袍泽们都打成一片了。”

何莲娘说到底,也未曾怎么为难她,就得了丈夫的两个巴掌,蕙娘对她没什么厌恶,甚至还残留了一点淡淡的情分,她欣然道,“诸事如意,那就好了。娘什么时候给江南送东西,和我说一声,我这里也有些吉祥物事,给没出世的侄儿侄女送去。”

权夫人颇为兴味,连道了几声好,又和她说些亲朋好友家的红白之事,犹道,“前一阵子皇上病重,京里没有谁敢热闹,这个夏天都过得很平淡,到了秋天,却又有两桩盛事,其中一桩,必定是要大办的——是牛家太夫人的寿辰。到时候,娘是过去不了了,我们却要一块过去,也算是给牛家面子了。再说,也许在席间,能给季青相看上人家,我这一向给他挑了几个姑娘了,都是这儿不好那儿不要,还说,‘我也只会耽误了人家’,说来说去,还是玩心重,不想娶妻!”

权季青是玩心重,还是知道自己倒台在即,犹有一点良心,这估计是不可考证了,蕙娘微微一笑,并不接权夫人的话头,只泛泛地道,“到时候倒也要去见识一番热闹。”

权夫人不免有少许不悦,眉尖才一蹙,又舒展了开来,她笑盈盈地道,“这几年,云娘那里的喜讯,是一个接一个,他们夫妻膝下,已有了四五个子女了,雨娘最近也有了好消息……”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良国公请拥晴院内的三个主子,到前头他小书房里说话。

女眷们无事不出二门,良国公无事也不进他的小书房,多半都在别院内调弄他的戏班子。这两件事一加起来,就是最不敏感的人,怕也都能发觉,家里是又出事情了。太夫人和权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两个长辈在片刻之后,又都不约而同地将眼神调向了蕙娘。

蕙娘此刻,也远未说得上胸有成竹,她当然也不是没有后手,但这后手,却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嫌疑。若能说服良国公,漂漂亮亮地把权季青扫地出门,

才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只可惜,这一次同往常都不一样,她并没有足够的底气操纵府中长辈,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让事情走向这个方向。大少夫人说得对,权家的水的确不浅,时至今日,即使距离世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她依然感到自己并未参与权家的最核心决策层里,良国公、权夫人甚至是太夫人在考虑的事情,仿佛永远都和小辈们不太一样。

也因为如此,她的表情也有些不安,这倒是把长辈们给糊弄了过去,权夫人轻轻地嘟囔了一句,“该不会是皇上……”

太夫人倒是很镇定,“是不是,过去就知道了,你在这儿瞎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权夫人立刻就收敛了态度,低下头恭敬地道,“是,媳妇儿还是不够稳重。”

这对模范婆媳相视一笑,便携了蕙娘一道,上了轿子往小书房过去。权季青、权仲白两兄弟,也已经在良国公跟前服侍,甚至连云管事都在——蕙娘也服了这个内宠,他给权夫人请安时,态度甚至还十分之镇定。

事涉权家内部争权夺利的丑事,当然不会在下人跟前谈论,良国公甚至连小书房都嫌不够隐秘,他将下人屏退以后,在书架上拨弄了一气,便在一面白墙上,推出了一扇门,又命云管事,“你在外头守着吧。”

便若无其事地将一行人带到了权家的密室里去……

良国公的书房,采用的是隔断套隔断,真假门交错的花式风格,这一风格用在书房,是很常见的,因其便于隐藏空间,这间暗室虽然入口隐秘,但采光竟很良好,陈设也十分整洁,几扇窗户都能打开,只是蕙娘隐约看见,这窗户藏在假山石后头,虽能透光,但却很难被外人发现。设计精巧,确实令人赞叹。

良国公也不顾家人惊讶的表现,他亲自关了窗户,在桌边坐了,又吩咐众人,“都坐。”

见众人都坐定了,这才微微一笑,指着在墙角侍立的乔十七道,“来,都见过京城分号的三掌柜。说来也巧,他前些时候酒后跌入河里,居然未死,只是被冲到了下游,辗转一个多月,这才回到了城里。”

乔十七虽然曾受折磨,但那毕竟只针对他的精神,肉体上并未受到大的伤害,又得了皇上重病的半个月时间喘息,如今几乎已经都将养了过来,只略略还有些憔悴。看起来,和良国公叙述的经历,似乎大同小异。他也乖顺,过来给几个东家都行了礼,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良国公唇边,现出了一缕高深莫测的微笑,自从蕙娘进门以来,就一直在揣摩他的表情,可也许是她太不熟悉自己的公公,一时间竟难以解读他的心绪,只能听他似乎带了一丝嘲讽地道,“说来也巧,这三掌柜呢,跌入河中以后,忽然间就大彻大悟、良心发现,同我说了许多本该早已经尘封的往事……”

他瞟了权季青一眼,蕙娘也跟他一道看了过去,不过,权季青依然是那无辜而惊讶的表情,他似乎还困惑于自己来此的目的,见父亲望向了自己,便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又瞅了母亲一眼,权夫人双眉微蹙,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现在人都来齐了,乔十七你就再说一遍吧。”良国公似乎失去了耐心,并不再看儿子的表演,而是直接就把话缝丢给了乔十七。乔十七亦表现得相当镇定,他虽跪在地上,但形容却并不猥琐,脊背甚至还挺得很直。

“小人冒昧说一句,从我进分号当差时到现在,一直都得到主子们的关爱。”他从容地道,“也有这个荣幸,时常入府回话,亦时常能近身服侍主子,也可算是看着四少爷长大的。”

这四少爷三个字一出口,权夫人顿时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看了权季青一眼,又望向良国公,又是不解,又是疑惑,又有几分求恳地道,“老爷,什么事,不能我们夫妻私下商量了再——”

良国公一摆手,反而冲也有几分疑惑的太夫人道,“还是先听完三掌柜的说法,再谈别的事吧。”

他在家里总是有几分权威的,太夫人嘴唇蠕动了一下,扫了权季青一眼,又着重看了看蕙娘,她颓然叹了口气,道,“说吧,我听着呢。”

权季青面色泛白,似乎想要说话,可和母亲交换了几个眼色,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他微微也挺直了脊背,仿佛受到了极深的冒犯,只是僵硬地盯着前方,却不肯再看权仲白或者蕙娘了。

乔十七也顾不得这些微妙的互动,良国公既然让他往下说,他便自然地说起了权季青的谋划。“从前四少爷还小的时候,二少爷也住在家里,他时常会去找二少爷玩耍,这个我们在二少爷身边服侍的时候,也是见到过的。二少爷屋里的医案,四少爷拿起来就看,二少爷也并不阻止。往往还指点他几句,只是这些医案,都是二少爷给那些无名小卒编写的,真正达官贵人们的脉案,二少爷一般都放在一边。只是四少爷少年好弄,有时偷偷翻看,被我们撞见,我们也都不说什么。”

“家里的规矩,我们这些下人亦很明白,要做当家人,可不能只有个长子的名分,大少爷中庸了些,子嗣又困难,迟迟没有嫡子,二少爷闲云野鹤,三少爷性子鲁直,这个家将来落到四少爷肩上的可能,似乎更大。”乔十七说起这些事来,倒是非常地大胆,“我们这些下人,看人眼色行事,自然也就都对四少爷有些格外的尊敬。四少爷怕也是做这样的想法,那年冬天,您从动念给二少爷续弦起,四少爷的心情就一直都不是很好。这天,他忽然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能不能为他做一件事……”

接下来的事,也就无须赘述了,乔十七受权季青所托,把一支上等的地黄,换入了昌盛隆验过药的上等包裹里。昌盛隆在和同和堂结账时,已经将药物清点检验完毕,以两家的关系和同和堂的信誉,他们自然也不会多怀疑什么,而这一支极上等的地黄,也就随着昌盛隆对焦家的巴结之心,以及焦家库管对蕙娘的尊敬之心,化作了药渣,融到了蕙娘的那一碗药里。

因是在国公爷跟前,乔十七说得更细,有鼻子有眼的,将权季青的一言一行,自己如何换药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提出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名,竟比和权仲白、蕙娘交待得还要详细。他的诚意,倒也是可见一斑了。

他刚开始叙述时,权夫人、太夫人还不断望向权季青,待他说到后头,两人反而也都不看权季青了,太夫人闭目沉吟,权夫人眉头越蹙越紧,只是望着手中的茶杯出神。倒是权季青,越听唇边笑意越浓,等乔十七说完了,他禁不住还呵呵笑了几声。

良国公便望向他,徐徐点头道,“想来,你也是有话要说的了。”

权季青和声说,“父亲,空口白话,如何做得了凭证?三掌柜能这样说我,也能这样说大哥、三哥,我们兄弟感情本来不错,二哥在家的时候,谁都经常到立雪院去。只是后来立雪院有了女眷居住,我们才去得少了。”

他扫了蕙娘一眼,似乎颇觉好笑,“难道就凭着他的这一番话,我便成了个大恶人了?且不说当时我年纪还小,哪里想得到这方面,就是我想到了,又安排三掌柜给我做了这件事,我都这样狠毒了,事后难道还不把三掌柜灭口了事?二哥二嫂忌讳我、要对付我,我走就是了,大可不必如此血口喷人吧!”

听他意思,竟真是打算矢口否认了……

没凭没据,怨不得人家不认——蕙娘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到底还是感到一丝失望,她暗下了一番决心,这才若无其事地道,“四弟,你要不对付我,我又何必忌讳你?你比得上你哥哥的地方,可没有几处。”

她这还是用上了激将法,想要激一激权季青露出一点破绽,可权季青一听这话,顿时便露出受伤神色,他大声道,“我比不得二哥本事,我自己心里清楚,可我也不是没有气性。二嫂,你别逼人太甚!”

权仲白叹了口气,才要说话,良国公已是一声断喝,“够了!像什么样子!”

他自己稳了稳,把情绪给镇定了下来,才望着权季青,不知为何,竟还微微一笑,方才和缓地道,“的确,只有人证,并无实据,三四年前的事了,不管是谁做的,也都留不下什么证据来。”

在良国公微笑时,权夫人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但她并未开口打断良国公的话头,而是仔细地聆听着良国公最终的决断。

“但……”良国公扫了室内众人一眼,才慢吞吞地道,“我要是就信了这话呢?”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不一,权季青面色大变,他又是痛心、又是受伤地望了父亲一眼,长身而起,一字一句,都似乎痛彻心扉,“好、好,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嫌我只会给您添麻烦,不若二哥有用。好容易有个话头,您就要赶我走了!”

他再看了母亲一眼,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这才调头冷冷瞥了蕙娘一眼,忽而一把便扯开了上衣盘纽,露出了里头雪白的中衣——

以及那上头横七竖八,胡乱绑着的火药包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的塔.利.班啊!

…………汗,权季青也的确是个人物

174人质

人质

室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蕙娘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已被权仲白搡到了身后,她丈夫沉声道,“季青,一家人,不至于这么做吧”

权季青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个火折子,慢慢往密室门口退了过去,良国公面色阴沉,见权夫人想要说话,便冲她摆了摆手,自己对儿子道,“你是要作死?”

“是你们要把我逼死。”权季青堵在门口,态度却颇为从容不迫,仿佛破沉舟以后,自己已经一无所惧,只是望向母亲时,还隐约能见几分愧疚,他随手把火药包的引线给拔了出来,凑在火折子边上,这引线并不太长,一经点燃,只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火药包便会爆炸开来。

这密室也并不大,又被他抢占先机堵住了门口,按火药包的分量来看,只怕一屋子人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得看命了。在座的几位都是聪明人,大家只凭眼看,都能看出这些问题来,并不用谁来解释。一屋子人,却也的确都有几分震惊:就算已经把权季青的疯狂尽量高估,恐怕亦都无人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这一屋子人里,除了二房两口子以外,余下的几个,不但是他的生身父母,也没有什么亏待他的地方

乔十七本来默不作声,此时却开口说话,“四少,你这不是直认了我的话吗?刚才的冤枉之色又是做给谁看呢?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这个样子,有点没意思啊。”

权季青本要说话,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微微冷笑起来,不屑、冤屈之情,溢于言表,他也不理乔十七,只冲着蕙娘道,“我知道你诚心对付我,已是有一段时日了。二嫂,你把大哥一家赶去东北,三哥一家赶到江南,是还嫌这个家不够凌乱,还嫌自己不够败家,还想把我也给赶走,你这才能放心地和二哥坐在世子位置上么?乔十七本和我要好,他一失踪,我就知道你在设法对付我,你派了人在府外跟踪我也就罢了,我问心无愧不怕人跟可你在府内还要安插人到安庐来监视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挑我的不好呢,还是要牢牢把我给监控住。乔十七白白胖胖,看来在你手下也是好吃好喝,你用多少钱买了他来指控我?我知道你有钱你嫁来我们家,不就是为了用我们家的权,护住你们家的钱?为了这事,你是连良心都不要了”

他越说越激动,火折子大有凑近引线的意思,这东西稍微一晃就能燃起来,到时候大家都是个死,蕙娘还未说话,权夫人已忍不住道,“小四,你不要这个样子什么话大家好好说没有真凭实据,光是你二嫂血口喷人,你爹也不会轻信的”

这番话,已经给权季青铺了下台的阶梯,良国公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看似默认,太夫人渐渐镇定下来,做沉吟之色。就连权仲白,也未做声,蕙娘被他护在身后,倒是看不到他的脸色。但权季青似乎也并不领情,他轻喝一声,又指着蕙娘道,“你手段缜密、家资雄厚,又有那样多的人才供你驱使,我权季青自知本领有限,奈何不了你可我也不是泥人,不能任你欺负你过来”

权仲白本来已不再动作,此时双肩一振,就要说话。蕙娘却怕他把权季青激怒,他已将一无所有的人,真的把心一横,来个玉石俱焚,她死了也不要紧,那总是一瞬间的事,可她的歪哥、乖哥又该怎么办?她轻轻推了权仲白一把,自己由他身后挤出来,柔声道,“你却待要怎样?”

权季青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扭了双手,让他一手钳制着——这样即使火药爆炸,威力未能伤到别人,却足以⊥蕙娘陪葬,又或者是受到极为严重的伤害了。除此之外,他倒没怎么轻薄她。

这个演技上佳的小无赖,情绪似乎极为不稳,现在蕙娘成了他的人质,他就不多加理会,而是冲着良国公道,“我知道爹你的意思,我还不明白你的为人?从前三个哥哥都指望不上,你便无可奈何,私底下也有把我当成继承人的意思。可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你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二哥,我不过是你的次选现在二哥有了个出息的媳妇,他自己也出息起来,对世子位有了想法了,你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把我送回东北,永生囚禁起来,你是不会罢休的同和堂北面但凡和我打过一点交道的叔叔伯伯,你都给她送到冲粹园里,一住就是许久,你不就是给二嫂送了把柄,让她对付我?二嫂上体天心,知道你给她送人的意思,设了这么一个局,真是正中爹你的下怀,你自然是深信不疑了。就是这消息再牵强,你也会信吧”

真是一个人说一种话,乔十七编排了这么一条谎言,对他有什么好处?晓得了如此密事,他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被灭口,蕙娘为了自证清白,也不会为他说话,就是事先许了再多钱,他没有孩子,又给谁花去?只是这些反驳的话语,此时却无人能说的出口,也没有人敢于打断权季青,众人都听他道,“我的血肉都是你给的,你要怎么摆布我,我原也没有二话,可看着你们被二嫂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却忍不得权家人的事,有权家人做主,她一个外姓人多嘴什么?我含冤带屈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乐趣,倒不如带她一起死了,大家于净”

说着,便真的要去晃那火折子,众人都是连番呼喝,蕙娘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底倒是沉静下来,她双掌一错,正要挣开权季青的掌握——他虽捏住了她的麻筋,让她难以用力,但她亦不是无法挣脱,只是之前局势没有变化,不愿随意激怒权季青而已。

正当此时,权仲白忽道,“好了,你做作也够了吧,季青,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我们也就不提,可在你嫂子生产前后,她有什么事是针对你的?任何不利于你的事,都是我一手操办,乔十七是我审的,监视你的那些人向我回报,你把所有事都推到你嫂子头上,可有点不大公平,说对不起你,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起你居多。毕竟你嫂子和你素昧平生,可我这个做哥哥的,却是实实在在地把你当敌人看待了。”

这话说出来,等于是直认了二房的确在暗中部署对付权季青,权夫人惊喘了一声,捂住胸口,一时连站也站不稳。良国公眼神连闪,却不说话,权仲白缓缓踏前一步,从容道,“和女人作对,终非好汉,再说,有她这么挡着,你也炸不死我们全部,你和她一道死了,我扭头一续弦,还不是一样做国公?这样,我来换了她——今日你要留下来对质,怕也是洗不白了。我们二房预备了好些后招来对付你,你要自辩,自然是大费工夫。再说,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再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给你预备了银两、快马,从此海阔天空,你逍遥几年,想回来,你再回来吧。”

这其实就是在给权季青找个远走高飞的借口,众人心下亦都明白此点。双方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权季青要是不想真死,总是要挟持一个更有力一点的人质。现在这个样子,权仲白已算得上是将来的国公爷,挟持他,要比挟持蕙娘,更有作用。

权季青略作犹豫,便将蕙娘一推,火折子就凑在引线边上,他一手将权仲白扯到了身前,这两兄弟,顿时便亲密地靠在了一起。权仲白低声道,“四弟,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放他们走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等马来了,我送你一程。”

权季青眼中,射出了复杂至极点的眼神,他低声道,“哥,你就这样相信她?我究竟做了什么,你都没有问我,便将我当了个敌人看待?”

权仲白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们也不必再多谈了吧?”

“凭据呢?”权季青望了蕙娘一眼,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任何事都是她在说,你总是要给我一点凭据,让我死也死个清白吧”

问题就在于,权季青背靠那样一个神秘莫测的组织,他又足够聪明,聪明至不留下一点证据,这件事被他弄得,蕙娘倒是几乎无法自证清白了,起码权夫人看她的眼神就不太对劲。良国公眼神闪闪,忽道,“你要和我谈凭据?”

这一句话出来,顿时又把权季青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两父子隔了权仲白对视,彼此的表情,都令人捉摸不透,权季青注视父亲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在权仲白耳边又急又快地说了几句话,虽然密室狭小,可他声音里多半是用了一点内劲,竟收束得很好,只有一点余音漏出,可那些音节,却拼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权仲白神色数变,只是轻轻摇头,却并不回答权季青。权季青亲密伏在他肩上,一手还捏着火折子,在引线附近晃荡,眼神却直盯着蕙娘,受伤、痛恨……他的情绪,亦算是恰如其分,毕竟作为一个‘无辜;的被迫害者,对于他无可奈何的加害人,也正该是这般情绪。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掌控局面,权季青看似手握筹码,但实际上,除非他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否则他才是那个最大的输家。良国公已将态度表露得非常明白,在二房和权季青之间,他的选择,永远都会是二房。权季青这一辈子,恐怕是和国公位无缘了。

但就因为他有权仲白和火药包在手,他又掌握了暂时的主动,用这挣来的一点时间,他和权仲白说了几句话——

蕙娘的心,直往下沉去,她从权季青望来的眼神里,似乎也读出了一点快意。权季青心知肚明,他的倒台,从眼前看,是出于她一手策划,从长远看,亦是因为她嫁进了权家。以他的作风,恐怕是将上回拉扯她走到一边说的那番话付诸于实践,要运用眼前这微妙的局势,来挑拨她和权仲白之间的关系……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蕙娘扫了权夫人一眼,宁静地道,“权季青,藏头露尾、矢口否认,你令我很失望。亏我从前,还将你当个人物。”

她也不去管良国公、权夫人,甚至是权仲白,而是站起身徐徐前行,权季青厉喝道,“你再过来,我就点上了”

“点就点,”蕙娘步步进逼,神态竟十分不屑。“这么多包火药,该有多沉?你从头到尾腰背笔直,没显出一点吃力也就算了,连衣物都半点不见受力,绳子绑得那么浮,你是真绑了火药,还是虚张声势?火药是管制的东西,你上哪里弄来的?你出门时我的人就跟牢在你后头,你可没和什么烟花爆竹铺的人勾搭,在家里也没见什么小厮给你送这玩意。是谁给你的火药?是不是在密云栽了的那批人马?你深更半夜把人头丢在我们立雪院的窗户下头,是想显示你的本事?你始终都太幼稚禁不得激,藏不住事,就是仲白不能继承国公的位置,就是我死在了你的阴谋下,你都没有机会问鼎国公位”

她很快就把权季青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这青年背靠暗门,手持火折子,竟被问得有几分愕然,之前的气势,终于渐渐被她压过。他张口正要说话时,蕙娘喝道,“好比现在,我敢和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你却不敢告诉我,这一身火药,乃是你的虚张声势你不点火,我就帮你点”

她竟要伸手去夺权季青手中的火折子,逼他晃燃,权季青惊讶之下,反射性就将火折子一扬,这东西本来就是晃动几下便能点燃的,动作一大,登时嗤的一声轻响,便烧了起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坠落的火星上。蕙娘眼里,却只有权季青怔然的俊颜,她飞起一脚直取权季青手腕,力道之大,立刻使他手指一松,火折子顿时坠了地,被蕙娘一脚踩灭。

说时迟那时快,权仲白亦是身子一矮,就势把权季青翻过来重重摔到地上,他出指如电,捏住了权季青的脖筋,这地方被人捏住,就是壮汉,也是片刻便倒,权季青还想挣扎,但不过一会,双眼一翻,便颓然晕了过去。权仲白冲父亲叫道,“给我剪刀”

良国公也还能把得住,从身边摸了一把匕首扔过来,蕙娘和权仲白两人协力,将绳子割断,火药包全取了下来放到一边。这里良国公开了暗门,让太夫人和权夫人先出去,又和乔十七、权仲白、蕙娘一道,将权季青给拖出了密室。

此事事发仓促,众人谁也顾不得仪态了,蕙娘才出了屋子,便把太夫人、权夫人两个长辈一拥,喝道,“还不快跑出去”

正是没主意时候,听她这么一说,也都顾不上细问究竟,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出了屋子,太夫人还道,“不是说火药包是假的吗”

蕙娘也来不及回话,只顾着往前赶,过得片刻,众人都出了书房那院子时,她方道,“都打了同归于尽的主意了,火折子燃起来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那么慌——”

才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也不必说了,小书房方向,传来了几声闷响,众人都感到足底轻晃,太夫人面色刷地一下,变作惨白,她望了权季青一眼,一时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175疯狂

在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里,兔起鹘落,又是盘问,又是摊牌,又是挟持人质。可谓是好戏连台、高./潮不断,众人一时,都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却还是云管事一直守在外头,虽也惊讶,但却还能维持镇静,先请太夫人到别院休息,又令人熬了压惊的汤药,给众人送来。还有乔十七也要被押下去关着。倒是权季青该如何处理,他有点犯难了。

因怕权季青醒来以后胡言乱语,又再刺激到太夫人、权夫人的情绪,或者是将权家的阴私事儿,随口乱说。良国公令权仲白给他配了一副安眠的药——说是安眠,其实也就是迷药的好听说法,他这会还在榻上沉睡呢,要不是身上被翻得乱七八糟,连里衣可能都被解下来,验过了没再藏什么害人的东西,这一幕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温馨:一家子聚在一起吃补药,小儿子贪睡,还赖在榻上不肯起来。权夫人坐在儿子身边,凝望着他的睡脸,过一会,便轻轻地叹一口气。

有她这一番表现,云管事势必不能自作主张,他请示般地看了良国公一眼,良国公便道,“先锁到柴房去吧。”

他显然也是惊魂未定,扫了权季青一眼,犹有余怒,“这个小畜生,再不能放纵了,连他娘都不顾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禽兽!”

若说二房的指控,还有不尽不实、难以求证的地方,权季青刚才的举动,也足够磨灭太夫人对他的不舍了,老人家面色阴沉,也道,“争位失败,就要抱着大家一起死?我们权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有些话,良国公不好说,她倒是百无禁忌,当下便冲着权夫人道,“你也不要为他觉得冤枉,就是真冤枉了他,连一点容纳怨愤的城府都没有,连一点东山再起的信心都没有,他也不配当我们权家的子孙,更别说还要妄想国公位了!”

这话倒是在情在理,权夫人就是再想指责二房逼死权季青,亦无法和老太太辩驳,她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点,由得云管事和另一个心腹小厮,将权季青抱了起来,一头一尾地,抬出了门口。

老太太这句话,亦是一锤定音,鲜明地表达了她的态度,良国公也是忙了有一会了,这才刚安定下来,用了一口茶,又沉吟了片刻,便吩咐权仲白,“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怎么处置,我得和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这亦是题中应有之义,反正现在,二房是把自己的筹码都投进了局中,业已‘买定离手’,赢面亦是高达九成九,所差者也无非是赢多赢少。权仲白看了蕙娘一眼,蕙娘冲他点了点头,两夫妻便并肩起身,先回立雪院去休息了。

刚才好戏连台,谁都提了一口气,也不觉得疲惫,现在安静下来,蕙娘就感到兴奋后那一阵阵的精疲力竭。才进里屋,她便垮下肩膀,软倒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权季青真是丧心病狂!死到临头,都还想拉人下水!”

权仲白并不接话,只在蕙娘身边坐下,慢慢地摩挲着她僵硬的肩背,助她放松下来。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虽说自己四五年来,悬在心头的第一要事,终于有了个结果,但蕙娘此时回想,却没有一点放松。这件事一环扣着一环,逻辑推理似乎很顺,但权季青背后那组织,是否就丝毫都没有参与呢?要是他们完全并不知情,权季青又是从哪里来的地黄?若是他们知情,又是为了什么帮助权季青,用这么不把稳的办法,冲她下手?权季青是如何同他们沟通,安排人马来滋扰冲粹园,这批掌握了火器,按说武装力量并不弱小的力量,为什么连熊友他们的防线都冲不破?

从三年前她进门起,权季青做的每一件事,都大胆得令人瞠目结舌,却又小心得留不下一点痕迹。能指证他的人,全是蕙娘自己的心腹,甚至连权仲白,都未能亲自见识到他的劣迹。蕙娘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对权季青和权仲白说的那最后一番话,有了很不好的猜测,这猜测,令她连喜悦的心情都欠奉。只觉得脊背发寒,忽然间,对权季青的做法,又有了一种新的解读。

他就是再会谋算,也比不过权仲白在医术上的造诣,给他带来那得天独厚的优势,良国公看重这点,显然是比任何因素都多。所谓特别偏疼二房,究竟是疼权仲白,还是他的医术,那就真是不得而知了。而权季青和权伯红不同,又肯定是节制不了他哥哥的,因此国公府的迷局,最终的谜底,也只有权仲白一个。权伯红可能还不清楚,但权季青应很明白,他始终也就是个敲边鼓的,上不得大台盘。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争,他又在争什么、算什么?在她进门诞下歪哥以后,他已经输得不能再输,就是把她给害死、勾引得翻了盘,只要权仲白医术还在,他就永远都没有赢的希望。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会恨谁?权仲白?

不,权季青并不恨权仲白,他也知道他哥哥对爵位从无野心,他如果恨的是权仲白,便不会是这样的行事。他要恨,应当也是恨良国公,恨自己……本来大好的局面,是在良国公做主,说了自己进门以后,才有了本质上的变化。也许他本想通过诱惑她的方式,来达到一些不能见人的目的,或者是想要让她生下他的子嗣,这样不论是权伯红还是权仲白上位,最终继位的都是他权季青的儿子。又也许,他想要通过占有她的目的,来发泄心中的怨恨,他是真的想过要绑架她,只是她防范得比较周密,在那一次疏漏之后,再也没让他找到机会。

那么他该如何报复呢?权季青如果沉下心来思量,会发觉什么可乘之机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和权仲白之间存在的最深矛盾,便是两人志趣的差别。他也知道,那天晚上听见他和他人密斟的,是立雪院的丫鬟,而立雪院上上下下,都是她自己的心腹,没有权仲白什么事儿。

也许就是在发觉此点以后,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布下了一个报复的局,在这个局里,他的所有劣迹,都是出自蕙娘的指控,供述出他来的乔十七,和蕙娘先在冲粹园里相处了好几个月,来骚扰冲粹园的私兵,软弱得连熊友的防线都突破不了,又狡猾得没留下一具尸体……任何事都是蕙娘在说,任何当事人,若不是蕙娘的人,也和她有过密切的接触……

他一直都很了解他哥哥,也很了解她,甚至还把他的计划,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我哥哥给你的所有东西,他都能收得回去。”

若没有一个契机,权仲白为什么要把他的信任、尊重给收回?这便是他的提示,可笑她还浑然不知,一心只想要查清凶手……

虽说即使一切重来,蕙娘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她仍不禁为权季青的安排打了个寒颤,这个寒颤,甚至不是因为他的异想天开、缜密阴毒,而是因为他的疯狂与自私。如果一切真和她推测的一样,那么权季青就是用自己原本可能很平顺的一生,来换取对她的报复——

唉,平顺不平顺,他也许都是要回东北去的,良国公之前那几番布置,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很明显,他是忌惮起了这个儿子,想要将他除掉了。对他来说,他也再没什么可输的了,又为什么不行险一博呢?

心念电转间,念头已不知转了几个轮回,蕙娘望了权仲白一眼,一时竟有些胆怯,倒是权仲白一如既往,还问她,“你刚才是真以为他带的火药是假?”

“一开始,真以为火药是假的。”蕙娘老实说,“他要是真的想同归于尽,在挟持了我以后,便会把门让出来。起码让他亲妈先走吧,这堵住门谁也不让出去,看着像是要一起死,其实倒显得心虚了。我是没想到,原来他连他亲娘都不愿意放过。不过,这种事最要紧也就是一个气势,气势上压过去了,他只要有一点破绽,我就能找到机会把局面反转,这个险事后看,还是值得冒的,不然他情绪上来了,引线一点,大家就都活不成了,到时候,歪哥、乖哥怎么办?这都还不算祖父他们了……”

权仲白轻轻为她揉了揉肩膀,沉声道,“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回我看爹的意思,应该是会把他发回老家,以后,他肯定跑不出来的。”

权季青只要活着,说不定就有翻盘的那一天,蕙娘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权仲白,她也怕他盘问,便将脸埋在手心里,低声道,“这件事,总算是初步有一个结果了。虽然更大的黑手,说不定还隐藏在他后头,但从今天起,应该无须担忧家里有人要在背后捅刀子啦。”

事实上,现在除了权幼金,家里也没有别人了。蕙娘话说出口,也觉得有几分讽刺,她不禁自嘲地一笑,索性也就直接问了,“刚才他和你都说什么了?”

权仲白顿了顿,摇头道,“没说什么,只是感慨我们兄弟间,居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他埋□子,搓了搓脸,低沉地道,“也许是不同母吧,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到底还是分崩离析。上一代几个叔伯,都是一母所出,虽然一样争位,但却也没有这么多的纷争。”

他不愿说,蕙娘也不好强他,只看权仲白眉眼,并不像是真对她有什么怀疑样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对权季青用计的猜测,一样是毫无真凭实据,若只是自己瞎猜,权季青压根就没这么开口,她贸然这么一说,反而有引火烧身的嫌疑。

权仲白自己唏嘘感慨了一会,也恢复过来,他捏了捏蕙娘的脖子,问她,“要不要歇息一会?这好半天了,你的肩膀都还是僵硬的。”

正这么说,外头又来人报信,是香花和天青一起带了石榴过来,蕙娘一见石榴,便一骨碌翻身坐起,“园子里出事了?”

“是有人偷偷地混进了园子里,不过,人还没到咱们自己院子,已被两个王先生发觉。”石榴虽然紧张,但并不慌乱,“双方鏖战了一番,大王先生把那人给击伤了,却没擒住,那人一路洒了血,逃出了园子。因您不在,我们谁也不敢做主,这是来请您的示下的,这个人,该不该追呢?”

万一此人背后还有一个组织撑腰,追过去那也是白填了人家的口,也难怪熊友等人不敢轻举妄动了。蕙娘断然道,“这要是调虎离山之计呢?不能追,你赶紧回去,别的都不顾了,先把两个哥儿护得严实一点要紧。”

说着,便让护送他们过来的那一批人马,全都先赶回冲粹园,石榴道,“大王先生、小王先生一人抱了一个哥儿,熊友师傅和余下的兄弟都在甲一号附近坐着,您且放心,出不了大事的。”

还反过来安慰了蕙娘几句,这才退了出去,蕙娘来回走了几步,心里颇放不下,又重燃起了对权季青的恼恨,怒道,“他早有了计划,要不是我们提防得好,孩子一旦被绑,有此人质在手,他自然可以逍遥脱身了!可恨王先生没能把人留下,不然,提粽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给他提出来!”

现在人也跑了,虽没凭据,但蕙娘还是打发石榴去向良国公报信,也算是给权季青眼下的处境,添点佐料。她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都难以消解怒火,过了一会,便不禁冲权仲白发脾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早知道这样,你还和他客气什么,人家连你的孩子都要下手,你还和他说什么兄弟情分!”

权仲白多疼两个儿子,众人都是看得到的,他的神色亦不十分好看,却未顶蕙娘的嘴,蕙娘一句话出口,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咬了咬唇,却又不愿道歉——神色又有些尴尬,两人倒是僵在那里,还是权仲白先道,“算了,别和他计较,以后我们住回国公府里,有爹在,根本就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立雪院里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虽说权季青身份特殊,可以在府里任意走动,但这起码也说明,国公府并不是铁板一块。蕙娘真想再和权仲白顶顶嘴,但叹了口气,还是将话给咽下了——要说无能,她亦一样无能,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好互相责怪的。

自从歪哥出生以来,就很少离开过她的眼皮,此刻和两个儿子分隔两地,蕙娘毕竟是做娘的人,要说不牵念,总是假的,又再出了这事,竟是难得地失去了冷静心境,心浮气躁了好一会,才勉强收摄心神,同权仲白商议,“要把他送回老家可以,但我们这里也要有人跟着过去监视居住,不然他要跑了,我们岂非又永无宁日?要不是你和他毕竟是手足,按我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权仲白摇了摇头,低声道,“是该派人监视,但这件事,爹肯定自有处置,不会让你失望的。季青的能耐,他比你更清楚得多。”

蕙娘正待再说服权仲白,那边良国公已经来人,令他们过去一道议事,两人对视了一眼,便都知道,这是良国公及太夫人、权夫人已经达成共识,要给权季青‘判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会如何量刑呢。

我在外地给大家问个好!

代更御妈也给大家问好。

176判刑

因小书房出了爆炸,那炸药又是在门扉附近,虽未把结构炸塌,又或是引发火灾,但现在小书房也是凌乱不堪,无法继续使用了。良国公便把公堂设在了拥晴院里,甚至连权季青,也被弄醒了在地上跪着,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蕙娘两人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到底是平静了有一会了,良国公等人面上,已是一派风平浪静,就连权夫人都紧绷着脸,甚至连看向权季青的眼神都是冷的——就算她心里对这件事,没准还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但起码,这想法是决不会暴露在她面上了。

“坐吧。”良国公面色倒还宽和,也许是因为家里诸事,终于尘埃落定,也许是从权季青口中逼问出了许多他早有些怀疑的事情,他的语调也很缓和。“你们这几年来,也受委屈了。”

他未提到发落权季青的事,倒是先和蕙娘拉家常,“两个孩子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歪哥看到两位先生和别人动手,还觉得好玩。”蕙娘如实答道,“现在人都在院子里,他喜欢热闹,恐怕还很高兴呢。”

良国公不禁也是一笑,“孩子还小,确实,可能还不大懂事。”

又问蕙娘,“周岁有两岁多了?”

“实岁刚满了两岁,因他生日时我在月子里,也就没有大操大办,不曾惊动家里人。”蕙娘也捺下性子,和良国公周旋,“预备明年找了先生,便要给他开蒙了。”

良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这孩子已经两岁,明年开蒙,便该有个大名了。我这一向也在思忖着这事,权家这一代,是按燕字走的辈分,但歪哥可以不必走这一辈,依我看,便叫宝印如何?这名字好养活,又合了他抓周时的典故。”

宝印这名字,听着有些俗气,还不如伯红、仲白兄弟典雅,但良国公既然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二房夫妻也没什么好辩驳的,都道,“这名字我们觉得很好。”从此歪哥,大名便换作权宝印,按一般家族的惯例,不久以后,他应当也要被登记到族谱上去,算是正儿八经的权家少爷了。

“既然要开蒙,你们还是回到城里来居住吧,冲粹园那里,等到夏秋时过去小住一番,”良国公谈兴也很足,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权季青一样,“毕竟你们两人事情都多,还是住在城里,大家也都方便一些。我知道,你们东西多,立雪院是狭小了一点。这样——正好小书房也要重新翻修,打墙也是动土,倒不如索性就把立雪院、卧云院打通了,做个几进的院子,这样也就更方便了。各院里乘便,也铺上下水的管道,免得你们母亲,一直和我念着这事,想要赶这个风尚。”

他并没有和两人商量的意思,蕙娘等人也没有反对的余地,现在权季青一倒台,家里就只有他们这一房了,若还在外头居住,非但惹人闲话,就是自己家里,也都不像。权仲白道,“既然都这么着了,那索性就把位置给定下来,也免得外头瞎想,择日往宗人府报备一声,该上谱的就上谱吧。”

“这么着急做什么?”他现在主动了,良国公反而从容起来。“一旦定了你的位置,很多事,不避讳都要避讳。横竖现在大家心知肚明,缓几年也好,有你大哥在前头挡着,你在深宫内帏走动,也没那么多忌讳。”

权仲白显然就是希望皇上有了忌讳,他便不用再入宫扶脉了。但这一用意,为良国公轻易识破以后,他也就不吭气了。倒是权季青,虽半垂着脸,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他面上多了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

良国公对他的表现,十分不满,他闷哼了一声,终于把矛头对准了四儿子,“你倒挺自在,也别急,这就要说到你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二哥二嫂指控你的这些罪名,你认了没有?”

也许方才,几个长辈私底下,又提审了权季青一遍,他这会倒没刚才那么犟嘴了——就这么一抬头,蕙娘才发觉,他手上多了一环镣铐,似乎是用精铁所铸,十分结实。

“认了。”权季青弯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说,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他看起来也依然还透着从容,还有些隐隐的讽刺,似乎总还有一手底牌,没有出尽。——就算只是虚张声势,但对于他的对手来说,也的确足够添堵了。

良国公点了点头,“爵位不传承给嫡长,是因为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谁也不会说嫡长子,便是最有能耐的那个。为了我们家的传承、昌盛,选贤能子弟承爵,这是我们家的惯例,也因此,我们家才一代接着一代,在这风云诡谲的大秦政坛中,传承了这么多年。”

“你们几兄弟既然对爵位有意,就应当各显身手,尽量为家里做些好事,你们的表现,家里自会看在眼里,将来任何一个人选做世子,都不会损害兄弟间的情谊。”这个深沉而威严,又令人捉摸不透的中年人,不免也露出了少许疲惫,“不要以为这是在唱高调……你们的大伯、二伯虽然回到东北居住,但和我时常互通消息,兄弟之情,并未减色。我们一家五兄弟,还是和五个指头一样,都连着你们祖母的心。”

若良国公所言为真,相比之下,这一代的四兄弟就减色不少了。良国公望了权仲白一眼,语调更严肃了。“酿成今天这一局面,固然是你爱走极端,遇事只想着歪门邪道,以为阴谋手段,可以解决一切。但也是因为你二哥有这个能耐压过众兄弟,却一心逃避这个责任,闹得兄弟间互相猜疑,也让我们做家长的大费苦心,无形间,便耽误了你。让你的期待落了空处,就这一点来说,家里是对不起你。”

“但即便如此,你的种种作为,可称上草菅人命。不把外人的命当命,也就罢了,家里人的命你也不当回事——”

良国公话才说到这儿,权季青忽道,“何止家里人,连我自己的命,我都不大当回事。”

那个温良而诚恳的权季青,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在了良国公的叙述里,此时的权季青,比较贴近蕙娘记忆里的小疯子了,他的疯狂显得如此张扬、如此尖锐,但也就因为它的张扬而尖锐,又透着这如此的轻浮,往往令人有所轻视。这个权季青,从来都把他的任性摆到面上,此时亦不例外,除了任性以外,还透着深深的玩世不恭。他望着良国公的眼神,不屈中隐隐带了愤怒,一字一句,似乎都务求淬出锋锐,“这不就是您教我的么,要算计别人的性命,就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任何人的命都是一条命,从算了第一条命开始,我的命,我也就不当做是命了。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是您养出来的,您纵出来的,连我的命我都无所谓了,家里人的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良国公不禁一手扶额,半晌都没有说话。权夫人低声道,“权季青!”

她话里蕴含着的一股力量,使权季青又低下了他高扬的头颅,太夫人便接过了话头,威严地道,“天伦天伦,你不要命那是你的事,你娘的命,你如何说害就害了?今日之事,你找一万条道理出来,亦难以辩得清白,更别说你二嫂和你之间,还有一场害命不成的恩怨。”

她冲蕙娘微微一颔首,便道,“私下处死你,那就是和你一样没有人伦了。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们会和族长沟通,把你打发到漠河去,那里四周千里都是冻土,日子不大好过。有宁古塔将军的照料,你死不了,却也别再想跑了。在宁古塔好生修身养性,二十年后,会有人来查看你,若你是真改了,还能回到族里生活,若改不了,你还有十年,届时若再不成,这一辈子,你就在宁古塔好好地过吧。”

漠河几乎是贴着俄罗斯的边境线了,那里再往北走,是大片大片的冻原,不论冬夏都很难活人,往南也要走很长的路程,才能见到人家,并且路就那么一条,要把权季青控制起来,简直是轻而易举,就是任他去跑,他也跑不了多远,只能在官道上行走。一旦偏离了道路,恐怕就要永远地迷失在白山黑水之间了。良国公道,“嘿,你对我这个父亲无情无义,我这个父亲,还是要点你一句,漠河四周能住人的地方不多,你也别想着要跑了,老实住吧。就算你能跑到有人家的地儿,那儿的人家,和宁古塔将军营也都是有联系的,要把你起出来,轻而易举。”

这一番话,更多的还是说给二房听的,良国公看了蕙娘、权仲白一眼,权仲白微微点了点头,蕙娘心中觉得有些不稳,但却也未多说什么,算是来了个默认。良国公便续道,“在漠河,你也不用受什么苦,家里陆续都会给你捎点东西,服侍的人也不会少你的。你就多看点书,陶冶陶冶情操,多想想自己都错在了什么地方吧。”

权季青还想再说什么,权夫人望着他只是摇头,他便又闭了嘴。良国公喝道,“云管事,把他押到西三院去,门上挂锁,明日便打发人,送他上路吧!”

云管事自然尊奉如仪,道了声,“四少爷,请。”便把权季青扶了起来,在铁链叮当声中,走向了屋门。

行到门口时,权季青忽然止了步,他挣扎着扭过头来,他未看向任何人,只瞅着权夫人的方向,神色复杂,轻轻地喊了一声‘娘’,似乎还要再说什么,被云管事一拽,这话也就断在了口中,未能说完。

权夫人就是城府功夫再深,至此也要崩落,她摇了摇头,一手捣着胸,热泪滚滚地流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安慰,权仲白和蕙娘是没这个立场,良国公和太夫人,却不知为何,究竟也未开口。

到了最后,还是权仲白上去劝,“心里难过,哭出来就好了。赶紧的,躺一躺……”

亲自处置了亲生骨肉,任谁心里都不会有滋有味,就是矫饰太平,也不是现在的当口,权仲白留下来安慰权夫人,蕙娘等人,便各自散去了。她亦有些心事要盘算——斩草除根,权季青这样的隐患不除,她心底终究是不能完全安稳,可要是背着权仲白,把权季青给干掉了,权仲白会是什么反应,还真不好说……

这一题该怎么去解,蕙娘也没有头绪,她又惦念着两个儿子,即使权仲白回来了,两人也没多少话说,更无多少喜悦。洗漱上了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这两件事儿,本来沾枕就着的人,今日过了一个鼓点,都还没有合眼。

权仲白也显然没有入睡,他虽然安安稳稳地卧在那里,但气息不定,不知自己正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问蕙娘,“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蕙娘叹了口气,随口就是一件心事。“我觉得,这件事现在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还不清楚……迷雾重重,那种迷惑感,半点都没有减少,不知为何,反而还逐渐增多。”

“我早都习惯了。”权仲白说。“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活在这样的氛围里,这个家里的人,好像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神神秘秘的,总是这么压抑。这感觉难以描述,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又好像——”

他怕也说不清楚,因此只是点了这么一句,觉得蕙娘会了意,便叹了口气,“还以为终有一天,能独立出去,过些清爽的日子。没想到,究竟还是逃不脱他的掌握,他要我当世子,我挣扎了这么久,还不是终究得当。”

任人摆布的感觉,不可能会好。蕙娘也明白那种察觉自己被算计、被利用后的反感,她对良国公,何尝又有什么好印象?只是那毕竟是她的公公,权仲白说得,她是说不得的。

正要附和权仲白几句时,远远地又听到了一些响动,仿佛是有人正在叩门。蕙娘和权仲白对视了一眼,一个坐起身来挑亮了油灯,一个就下床披衣——这几天实在是太跌宕起伏,两夫妻的神经,到现在都还是绷紧的,生怕一个不留神,权季青又给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果然,未过多久,便有人来报信了,蕙娘一听,便不禁愕然道,“没了?怎么个没了?大活人还能没?他分明就是跑了吧?”

“传话的那位,说决不是跑了。”上夜的小丫头低眉顺眼地道,“锁和封条到现在都没开呢,说四少爷——他真就是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变活人……

大家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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