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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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处避风港规模不小,虽然宝船进不去,但大部分船只都能在港中停泊,宝船也在靠近港口的地方下了锚,待一切安顿妥当时,虽然还是下午,天色已黑若浓墨,风浪之大,甚至连宝船都开始上下颠簸,又过了一会,暴雨袭来,甲板上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人居船中,只能上下颠簸,小寒怕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只是偎在蕙娘身边,颤声道,“少夫人,您道船会不会——”

“这个字可不吉利。”蕙娘心里也有点发毛,这种生死操诸天命的感觉,令她分外烦躁,她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窗外连雨点都看不见,只听到连绵不断的声音敲打着舱壁,海风透过窗缝吹得人脸生疼。在这样的暴雨中,不论是船上何处都无法令人安心,在底舱怕进水,在上层甲板,又觉得风吹得整艘船都在作响,仿佛下一刻连船壁都要吹破。

她在房里站了一会,越站越不安心,正要和小寒商量,到船中议事舱暂避时,桂皮也来敲门道,“主子,这儿太高了,恐怕不安全,您还是先到下头去坐坐吧。刚才那边甲板有一层就被风给掀开了,东西都吹出去,动静好大呢。”

蕙娘也觉得这样妥当些,便同小寒一道往门口走,只听梆地一声,窗户竟被风吹开,顿时一股狂风夹着暴雨直吹了进来,室内摆设被吹得直响,如非都有磁铁吸附,几乎都要落地。小寒看了看蕙娘、桂皮,叹了口气,直走到窗边去,蕙娘才道,“算啦,积水就积水吧。”她已走到窗边。

因窗户被风刮得扇动不休,水已积了一层,小寒走到窗边,忽然一打滑,才要跌倒,忙捉住窗沿,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整面窗都猛地一扇,狠狠扇到小寒面上,她半边身子都被扇出了窗户,狂风中连声呼号都未曾有。桂皮和蕙娘大惊往前时,她手一松,已被吹得不知去向。蕙娘主仆二人惊得面面相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桂皮还要去关窗,蕙娘忙止住他的举动,先和他出了舱房,把门关好,才忙着去找定国公。

定国公听说此事,也有几分吃惊,却未动情绪,只道,“如此不巧,只能看看她能否被吹到甲板上了。若是运气好能抱住桅杆,也许还能幸存的。唉,没想到初春时分,竟然就有这么大的风暴。”

外头风急雨骤的,叫人出去找也的确不现实,只能折损更多人命。蕙娘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听定国公这一说,才接受小寒就这样去了的现实,她和小寒再不熟悉,好歹也相处了几日,此时不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回京以后,该如何面对孙夫人呢?”

定国公并未回话,只是扫她一眼,略皱眉头,道,“女公子不妨到内室稍微歇息,你那一侧如今看来受风最大,不易继续居住了。现在这样,也不好见人。”

蕙娘忽然发觉自己未曾戴胡须,也没有束胸,要去的又是定国公内室,她心中不妥当之感更为浓厚,但情势比人强,眼下也不能继续给定国公添乱了,只好带着桂皮进内室躲避,又悄声令他。“等风雨稍住,你去我屋里看看,尽量把衣饰收集完全,不然,我连衣服都没得穿。”

桂皮唯唯连声,他看了门口一眼,又看看蕙娘,不免欲言又止。蕙娘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院子里的情况,不然,我自己一个人能跑这么远?在外头看到的事,回去少和你主子说。”

桂皮忙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两边传话。”

他被权仲白亲自带着出过海,也算是对立雪院的底细最了解的几人了,此时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国公爷对您有些浮念也是在情在理,只要能把持得住就不算什么。前几日小的是一点都不担心,小的担心的是……”

蕙娘皱眉道,“担心什么?”

桂皮又把声音给压低了,“国公爷身边就带了一个姨娘,方才已经……去了。少夫人,您身边,可也只带了一个我呀。”

孤身在外、势单力薄,定国公要是把桂皮给打发了,蕙娘还能怎么和他对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换做是她,有一百多种办法在自己的船上来摆布一个弱女子……

蕙娘一下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道,“这……不至于吧?”

桂皮撇了撇嘴,却也叹了口气,“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心没过逾。少夫人您这样天人姿容,在京里大家看惯了还不觉得什么,出了京可就难说了。就是国公爷把持住了,咱们上岸以后——”

蕙娘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小点声,这可不是咱们的地盘。”

见桂皮蔫下去了,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孙国公色令智昏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毕竟那也是个国公,没必要为了她的美色做这种事。桂皮主要担心的还是焦勋,他是不赞成自己跟着焦勋走一段长路阅兵的。

其实话说回来,又有谁能赞同?恐怕谁知道了也都不会赞同吧。桂皮的态度,不能不说代表了一般人对此事会有的态度……

蕙娘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她扫了桂皮一眼,到底还是下了决定,“你主子没说话呢,带着你在身边能出什么事?快别瞎想了,做大事的人哪能拘于小节……”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轻叩声,定国公没等回应就走了进来,在桌边一坐,拧着眉头叹了口气,看来俨然是不打算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突如其来的绯闻不知道大家想到过没有||||||

不过蕙娘要在外行走也不可避免要面对这种事,毕竟她的条件还是极为出众的。

今天回家参加姐姐婚礼忙了一天,实在是赶晚了一步,大家见谅哈,补的字数是多于刚才凑字字数的

284霸道

蕙娘扫了桂皮一眼,见他已垂手退到墙边侍立,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略带同情地冲定国公道,“这一次暴雨,船上的损失应该不小吧,小寒姨娘的事,回去我竟不知该如何对孙夫人交代了。想来她跟随国公爷日久,您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定国公像是没想到蕙娘提出这个问题,他微微一怔,态度顿时正常了许多,雄眉略皱,低声道,“何止是小寒一人?各船都有损失水手的。常年在外,生生死死的这种事我倒也是看惯了、看淡了!”

蕙娘想了想,举手给定国公也倒了一杯茶,又道,“虽说如此,但人命无常,真是令人胆战心寒。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活生生那么一个人,就这样从我眼前被吹走了……也不知她在府里有没有留下子女,回去以后该如何和他们说起这事了。”

只要还有点人性,这种陪嫁大丫头提拔上来的通房,多年相处总是有点感情的,更何况这里还牵扯到子女守孝的事,定国公就是解释了一句,奈何蕙娘抓着小寒不放,他的情绪,不论真假肯定也要受到影响,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她命薄,生育几次都没养住。这次夫人让她跟着上船,也是偏疼她的意思,可惜了,这也就是命吧!”

蕙娘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定国公安稳了一会,又慢慢地道,“女公子别嫌孙某无情,海疆上出生入死,这种事看得多了。这世上有人名垂千古,一举一动带动天下风云,也就有人生无欢死无悲,喜怒哀乐都无人在意。说到底,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我们这样的人,也算是学乖了,在意的人,放在心底,不在意的人,只好由她去了。”

这话说得有点动情,有些触动。蕙娘反而放下心来,她再叹了口气,同情地道,“国公多心了,您痛失爱妾,情绪难免不稳。实在您执掌这么雄厚的一支舰队,儿女私情只能往心里藏。多少悲痛也不便表现出来,这我们都能理解。小寒的事,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若是她有家人,我愿给他们养老……”

定国公怎么会让自己妾侍的家人由外人来养老,当下连忙推辞了一番,也就不提此事,只是阴沉着脸同蕙娘说起了损失,“从旗舰的损失来看,您居住的那一层舱房可能被吹毁了不少,也不知底舱有没有破损,如今看来,还真的要在江户湾盘桓一段时间了。只希望避风港内的大小船只,损伤不会太大。”

他顿了顿,又说,“本来进来,是想邀女公子他日和我一道上船,去往江户湾小住的。但刚才我听了一点回报,估计热闹还不在江户湾里……嘿,女公子先休息吧,等风雨停了,我新安排几间舱房给你。”

蕙娘忙送他出去,又连声道了辛苦。等定国公走了,方才和桂皮交换了一个眼色。桂皮见她面色端凝,便笑嘻嘻地对蕙娘竖起了大拇指,又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蕙娘失笑道,“你又闹的是哪一出。”

桂皮嘘了口气,轻声而捉狭地道,“我是佩服主子,把人心看得太透了……现在,国公爷被话拿住……”

蕙娘笑了一笑,“好了,别人地盘上,不要多说。”

她顿了顿,又说,“还好,也是心思灵巧的人,偶然收不住是有的。现在明白被我看透,也就认清楚现实了。你是不知道,你们主子对他有大恩德在,他要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配做人吗?”

话虽如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定国公知难而退前,她也着实是担惊受怕了一会,就连此时都不敢让桂皮离开。索性就让他守着,自己寻了一处空地,以权仲白教她运功养生的法门,闭目养神打发时间。好在不多久,定国公便清出了一处背风处的船舱,将蕙娘挪移过去,又把诸位军官的女眷都集中在一处,便于调动人手保卫、照料。蕙娘方才放下心来,却仍不敢把桂皮打发走,只叫他在舱门外头守着。

这一场大雨下了足足有一日一夜,天气这才渐渐放晴。桂皮等雨停后便往舱房去看过情况,那一层甲板几乎全毁,蕙娘的包袱已被全数吹走,好在桂皮当时留了个心眼,把两人随身携带的银票碎银等物给贴身带着,不然,几乎还要向定国公借钱。

出门在外,真是谁没有个为难处。蕙娘如今连个替换衣服都没有,当然不可能还维持化妆,她甚至无处去寻觅男装上身,定国公倒是差人送了一些布料来,但蕙娘本人不善针线,亦无帮助,至于别人的衣服,她肯定绝不会穿。只好从桂皮仅存的两套换洗衣物里剥夺走了一套。让桂皮自己去买点衣服来穿。

而等风雨收歇以后,各船盘点损失时,她方才觉得远洋航行的确有可怕之处:这场突来的早春风暴,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有航速太慢进港不及的商船,直接就被风雨掀翻了,别说货,连人都没逃出来一个。还有些风暴中进水破损,逐渐下沉的船只,倒是抢救出了许多货物、船员等等,如今各船清点损失以后,纷纷都派小船往东京湾去采买材料,有些船只不大修根本就没法走得了。倒是宝船级数的几艘大船,多半是甲板上的建筑遭到损毁,底舱还算安全,损失也不大。

舰队离不得粮船、马船,船只要修理,就只能进江户湾去,如今的江户湾可谓是热闹非凡,幕府亦是无可奈何,只好接受了诸多商船的靠岸请求,如此一来,江户湾内顿时是熙熙攘攘,唯独只有大秦的宝船舰队无法入港,孙侯也不着急,只是不断遣出小船与信鸽,同江户湾以及朝廷互通消息。

一转眼又是十余日,蕙娘已渐渐接受此次出航势必无功而返的结果,只等着舰队大修完毕,她便可乘船回天津去。谁知这天上午,定国公忽然将她请了过去,指着海图对她道,“这一次真是出了大事,装载了瓷器、丝绸的一艘货船,往江户湾去时被人劫掠,非但货物全被劫走,而且船体也被凿沉。来往货船都听到了炮声,单单只是此次,舰队的损失就非常不小。”

蕙娘免不得一扬眉,她才要说:是谁如此大胆。看了孙国公一眼,忽然又明白了过来:看来,孙家并没有食言的打算。

“也是天气不凑巧。”她轻轻地说,“想来这艘货船,原来就受损得厉害,才会被贼人所趁了?”

定国公瞅了蕙娘一眼,唇边逸出了一丝笑意,他没有隐藏自己的欣赏之情,欣然道,“少夫人所言不假,这伙贼人趁火打劫,可恶的很。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这件事,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茫茫大海,就算知道是海盗船所为,又能如何呢?”蕙娘忽然间也有点没头绪了,要知道海面不比陆地,能走的路就那么多。人家知道你在这里,预先绕过去不就得了?她这一问,问得也是真心实意。

定国公自信地一扯唇角,倒背双手沉声道,“既然知道是海盗所为,那当然就只有查喽。”

虽说定国公对她有些非分之想,让两人关系难免有几分尴尬。但蕙娘不能不承认,她还是很欣赏定国公手段的,这一次自己搭台自己唱戏,没理中寻出理来,态度强硬一拍几响,正是她偏好的风格。蕙娘唇边,不禁露出笑意,又关心定国公,“毕竟是在江户湾,幕府的家门口……”

“就因为是在幕府的家门口。”定国公闷哼了一声,“今次如能打通航路,以后这条路肯定是要常走的。若不能在江户湾补给,徒增多少变数?幕府也是内斗激烈,这一次货船靠岸,带回来几个大名的信,对此事均有完整解释。但没有皇上开口,舰队不便插手内务,我倒要看看,幕府将军能挺得过几天。”

蕙娘轻描淡写地道,“但动静闹得太大,恐怕传回国内,会有人压以仁义道德的大帽子,觉得国公爷不够宽和仁厚,不能以德服人……”

“这一次若果能够立功回来,这些事自然不会有人提起。”定国公摇头道,“若无功而返,也不少这件事,说不定,这还是我脱身的凭借。”

他瞅了蕙娘一眼,道,“女公子聪明灵慧,应该能明白孙某的意思。”

的确,孙侯要是无功而返,以皇帝对鲁王的看重,没准还要再派人过去,到时候,日本肯定是前哨站了。能压服日本幕府,对大秦、对皇上来说还是有意义的,定国公不愧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斩钉截铁,又都是如此的深谋远虑。

蕙娘欣然道,“看来,国公已是胸有成竹,既然如此,我也就拭目以待了。”

这话说完,她便要起身告辞,没想到定国公又是一抬手,稳稳当当地道,“女公子稍安勿躁——这屋里都是我的心腹,可以不必有任何忌讳。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想要清扫东北海域,这是大宏愿,您也看到了,这在海上要把一片海域清扫干净,不是顺路而为能够做到的。这一场大风雨,却是天赐的机会,附近海域的船只,多数都在避风港躲雨避难……要清扫的是哪家哪户的船,有什么标记,女公子可否稍微明言呢?”

他一边说,一边以温存而欣赏的眼神望着蕙娘,态度诚恳而坦然,仿佛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立雪院的要求,蕙娘心里,却是警钟大作。她毫不考虑地道,“既然国公如此爽快,我也就不隐瞒了,我们主要就是为了把在海上走私朝鲜药材的船只清一遍,敲山震虎,把这条航路空出来。其实,本来这也应该是海军的活计,只是天津一带海军太糜烂,而且和权家没有多少关系……”

现在船队已经航出了朝鲜海域,实际上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扫荡机会,不过蕙娘也没什么能指责定国公的地方,当时的朝鲜海域,的确是风平浪静。定国公微微一笑,道,“哦?这可不巧,最近也许不是朝鲜药材的丰产期,我们走过的时候,确实没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按少夫人这么说,现在要再遣船回去,又有点太招摇了,恐怕会招来不好的言论。”

蕙娘已经做好准备,这一次就放过权家私兵,她叹了口气,只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约定就是约定,国公可以放心,二皇子的安危,仲白一定会尽力看顾的。”

连续两招花枪,都没能换来蕙娘的一丝慌乱,定国公望着蕙娘的眼神,益发满是兴味,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又含笑道,“不过此事也不是没有转机。天津距离仁川很近,走私商船是不敢走直线的,毕竟,朝鲜闭关锁国,对于往大秦的航路,一直封锁得很严密,大部分时间,走私船会从日本绕一圈,贩卖瓷器、丝绸等,换得白银、漆器。这么一条完整的贸易线,才能撑起整个走私航线的消耗,现在是暮春时分,一旦入夏,台风频频,就不适合走船了。应该来说每年走私的高峰就在春秋,我们在朝鲜海域没有遇到走私船只,可能就是因为船只已经从朝鲜经过,到达日本,再往下说不定就转往琉球,从福建上岸。现在江户湾里的商船,载有红白参、桔梗、大独活的,应该都是朝鲜过来的走私船。”

这么详尽的信息和计划,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才凑合出来的。定国公只怕是有意藏而不露,想要摸摸权家的底细,直到现在,他才能肯定——或者说是选择相信,权家真的就只是想要维护自己的独家走私权而已。蕙娘在心底提醒自己:任何事,都不可能做得丝毫不留痕迹。有时候燕云卫不知道的事,几个世家却是门儿清。尤其是权家又掺和进了扳倒牛家的计划里,当时三家,孙、桂、许,对权家的深层目的,只怕都在不同程度上有所怀疑。只是许家懒得掺和这回事,一心要做纯臣,而孙家、桂家,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做着筹划,谁知道算着算着,会不会把权家给算进去了?

“这么说——”她面上却自然是做出惊喜之色,多少有些嗔怪地道,“国公你是真正胸有成竹了?”

定国公凝视着蕙娘,口中笑道,“少夫人,谋定而后动,我孙某答应过的事,自然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刚才起了玩心,略卖了个关子,少夫人可别和孙某一般见识。”

要说建功立业,孙国公能把一支舰队从大秦开到新大陆,再几乎完好无损地开回来,能力、功勋自然是不用说的了。这种人一旦用心,压迫感自然十足,蕙娘心里也有点吃不消,面上却不肯示弱,抬高下巴怡然道,“哪里,开个玩笑罢了,国公的人品,我和仲白都是相当放心的。”

定国公竟扮了个鬼脸,他拧了拧鼻根,苦笑道,“哎呀,少夫人不提,我都忘了,权神医也是个好动的性子,如能一道上船,你们夫唱妇随的,想必要比现在各自两地相思要好得多了。”

都是已经成家生子的男女,这种暧昧的互动,要比未婚少男少女间的更为直接也更为大胆,蕙娘固然严防死守,不肯露出一点动心的痕迹,却也知道自己这样也许更能激起定国公的兴趣,现在终于让他主动提起权仲白,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面上故意露出思念之色来,轻声道,“仲白若能在我身边,当然再好不过了。要不是此次日本幕府之事,非我不能做主,仲白不能来,我是不会出京的……”

“少夫人的性子,和权神医可谓是南辕北辙,却又这样合衬,”定国公也道,“不能不说是缘分了。”

他伸了个懒腰,灼灼的双眼又再盯住蕙娘,仿佛在寻找她的一线破绽,“我对神医还是了解的,他最憎勾心斗角、汲汲营营,少夫人却是精于算计的巾帼英雄,按说本该是一对怨偶,谁能料到神医对少夫人竟钟情至此呢?就是少夫人,对神医也如此倾慕,从未以世俗的标准强求神医什么……”

“这就是夫妻么。”蕙娘微微笑,“若要我说,国公常年出海在外,按常理,孙夫人也应该颇有怨言,可她常年相夫教子,一人支撑门户,对内对外都无可挑剔。不是夫妻之情支持着她,孙夫人凭什么心甘情愿?”

提到孙夫人,定国公的神色也为之一变,他再叹了口气,又拧了拧鼻根,苦笑一声,却是再没答话,只是起身道,“船到江户湾时,少夫人可到甲板上看看热闹。我就先不送了。”

蕙娘也觉得自己的回击是过分凌厉了一点,她算是看出来了,定国公没想和她怎么样——这点脑子他还是有的,两人都是有身份的人,玩火*的蠢事不能做。只是男人嘛,好色风流,有了贤妻美妾还觉得不够,得了闲若能情挑个红颜知己,你来我往耍耍花枪,也能满足他的一些*。只是她自己虽然条件优越,但却有权仲白这个孙家的恩人做夫君,定国公的行动,才算是被限制了下来,有时情不自禁展开一点攻势,被她提醒了又回到现实,看来他似乎也有点进退失措……在这个当口,自己多提权仲白几次也就罢了,刚才一时冲动说到孙夫人,语气未免太尖利了点。

不过,出口的话也吞不回去,见定国公似乎有几分狼狈,她微微一笑,也就起身退出了舱房。

过后几日,定国公果然还把持得住,没有出面寻她,只是透过底下人施以关怀。虽说现在船队被困在海上,但蕙娘的饭菜里依然每顿都有鲜蔬。这些蔬菜可是从江户湾采买过来,也算是得来不易了。

宝船亦在缓缓往江户湾前进,整只舰队随之压上,不过数日功夫,透过千里眼,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江户湾的轮廓了。——桂皮不知从哪里寻了千里眼来孝敬蕙娘不说,还打听了许多日本幕府的情况,说给蕙娘解闷。

虽说日本不过是弹丸之地,除了盛产海物、漆器以及得天独厚地拥有丰沛的白银矿以外,人民生活贫瘠得一塌糊涂,一度要靠倭寇在海上讨吃,但国内却也并不消停,各地大名形同割据,小小的地方,□势也比较复杂。这一次拒绝宝船入港,就是幕府下令,许多大名都恐惧大秦天威,现在幕府也是吵成了一锅粥。而蕙娘更关切的票号生意,由于幕府闭关锁国,又不像是朝鲜王庭,起码对各地还有直接的影响力,能有权臣这种产物。现在的日本,各藩时有摩擦、彼此不服,中央幕府也没有什么能够完全服众的人物。如果大秦票号想要介入,除非真金白银开道,把所有派系都打点到了,不然,随时可能被当成攻击政敌的把柄,票号的稳定性根本得不到保证。而如果把所有人都贿赂到了,幕府还能不知情吗?

听桂皮这么粗粗说来,蕙娘初步得到的印象,和宜春号事前的报告结论几乎是一致的:日本市场不小,当地有银矿,也有漆器,虽然人民生活困苦,但只要有从事走私的大名在,对票号就有需求。但这块肉和朝鲜不一样,是处处都连着骨头,不太好啃……也难怪盛源号不愿选择日本入手,非得要在朝鲜做了。如果能借船队的势,和幕府里的高官,甚至是将军本人直接接触,也许还能谈谈。不过,从幕府对大秦的态度来看,这个想法是注定要落空的了。

不过,这件事进展快慢,蕙娘也不大放在心上,反正现在凤楼谷单纯得一塌糊涂,没有私兵,不过一群耕读营生的前朝遗民,就算真被人发现、戳穿,权家会深陷麻烦,但却不至于立刻家破人亡。再说,盛源号现在已经有所动摇,蕙娘也有信心用别的利益,换取他们在朝鲜业务上的让步。实在不行,大不了立雪院再和定国公做一笔交易,就把盛源号的船给击沉了又如何?做得干净一点,盛源号根本捉不到把柄,生意人不讲意气之争,明白了她的决心,他们会让步的……现在她更在乎,或者说更好奇的,还是权家私兵的动向。他们是否在风暴中也有减员,又或者说幸运地躲过了风暴,现在江户湾中以普通商船的名义修缮船身,又或者,他们已经走得更远,现在已越过船队,往新大陆那一头过去了?

在她的期盼中,舰队终于到达了江户湾,但定国公没让船队继续前进——江户湾遍布炮口,再往前走,就进入炮击范围了。其实就是这样大剌剌地停泊在江户湾门户上,也已经是对幕府尊严的挑衅。除非是准备开战,不然开得这么近做什么?

江户湾是个大口袋一样的海港,从口袋口开始就遍布炮台,外国船只只能在袋口附近的码头卸货交易。因前几天刚有过风暴,此时的外国商船几乎都集中在袋口内侧的船厂、码头中,被船队这么一横,出入口已经锁死。任何一艘船要出海,都要从舰队中穿行过去,当然毋庸置疑,在这穿行的过程中,整艘船的死活也就只能看舰队的脸色了。在广袤的海域中,人们无法看清彼此的脸色,甚至连传递言语都比较困难,想要把任何事广而告之都需要费上一番功夫。但大秦舰队,亦无须一言半语,往水道中间一泊,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鲜明地亮了出来:虽说这里是江户湾,但就从此刻起,江户湾前说话算数的,已不再是幕府了。

东京湾内,自然免不得一番风云诡谲,幕府第二天早上就派出小船登舰投书,据桂皮从传闻中打听到的,这国书甚至用的是一般的信封,上头措辞也有几分狂乱。幕府这会,是用舰队在江户湾里休整的货船作为筹码,在提醒舰队要谨言慎行了。

孙国公此次出去,本来就是要打仗的,船员里要以兵丁为多,谁不渴望烧杀掳掠,这群人也不会去想朝廷里的事,只知道打赢有赏有女人,有仗打如何不开心?海战也罢了,叩关战若能得胜,一般都可以上岸劫掠,因此个个都战意高涨,恨不得立刻和幕府开打。当然,如桂皮这样的人,却不愿身处于战场之中,现在是一面觉得痛快,一面也有些忧心忡忡。蕙娘却已猜到孙侯的下一步布置,对桂皮的担忧,她不以为然。

定国公给的回复,的确也很温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地述说了大秦货船的悲惨遭遇,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于胆敢劫掠天家舰队的货船,必定要追击到底,鉴于海盗船航行的方向是江户湾,舰队是追着它们来到江户湾前的。现在任何一艘商船都可以自由离港,但在离港前必须受舰队检查,证实清白以后方能离去。

这个声明,已经不能说是霸道了,根本就是暴虐无道。偏偏针对的也不是幕府,而是在此避风修葺的外国货船,江户幕府不可能为一时意气惹火烧身,就算再打脸,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经过几次文书来往,幕府不得不代舰队宣布这一决定。当然,他们也就只会做到这一步了,至于别的代为沟通的举措,幕府亦不会揽事上身。

人家的舰队就摆在这里,兵雄炮坚,打起来大秦就在后方,有什么物资是送不到的?各商船毕竟都是生意人,首先屈服的是欧洲商船,这群人都是从俄罗斯过来贩货的,船上什么中国货也没有,十分轻松愉快地就通过检验扬帆远去。然后是正经的大秦商船,他们虽有瓷器,但身具照会文书,是合法贸易,是以也很快脱身而去。有了这些榜样,余下商船渐渐放松警惕,也想通过检查,却不想第一艘船便被定国公扣了下来,上头货物全都没收,船员绑了,直接要锁回朝廷去查问——现在开征商税,正经贩货的商人是要给钱的,走私货物,当然是侵犯了大秦的利益。虽说现在还没人很注重这个,但要抓人,定国公也是理直气壮。这帮走私贩子全被钉穿了琵琶骨,他们的惨叫声,持续了一天有余。

有此前车之鉴,许多船只开始不安了,但话说回来,他们也不能继续在江户湾逗留下去,毕竟幕府也不愿成天看着这么一个拦路虎给自己添堵,他们已经发出照会,任何商船须在时限内修葺完成,出海离去。这么一来,每天都有许多商船硬着头皮过来受检,而尽管都准备了大笔银钱贿赂,依然还是有不少商船落马,连人带船全都失陷了进去。

不过,大秦舰队也不是每艘走私船都扣押,他们似乎遵循了极为随意的标准,有些船满载了走私货物如茶叶等,却被轻轻放过,有些船根本没有什么违禁品,却被整船扣押。众人自然是有些迷惑不解的,蕙娘对此,却是心知肚明:定国公这是人情做到足,索性把走朝鲜线路的商船全扫了,别的中招商船,不过是随意挑选出来陪葬的罢了,他的狠辣手段,将使得这些海商势力大受打击,夸张点说,一蹶不振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不会没有靠山,但什么靠山,能大得过二品国公府,皇帝的前大舅子?定国公就是再飞扬跋扈,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收拾他。他要为权家的走私生意保驾护航,谁能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实权武将的霸气,别说一两艘商船,实际来说,现在的整个日本幕府,都在看大秦舰队的脸色行事。在这片海上,这样的舰队,碾压一两个小国压根就不是稀奇事!

不过,随着港内货船日益减少,蕙娘也接受了权家私兵可能已经逃出此劫的结果,她现在在考虑的,还是自己是否要上岸去日本走走,探探幕府的虚实。如今日本幕府已经失去锐气,等大秦舰队处理完商船琐事,提出补给要求的时候,十有八.九也会答应下来,到时候有宝船呼应,她也不是不能上岸走走,只看有没有这个必要罢了。

只是定国公似乎并未松懈,随着商船渐渐减少,兵丁们轮班的次数反而变多了,全舰上下是外松内紧,甚至连舰队阵形都有所变化,这种氛围的微妙转变,并未瞒得过蕙娘。当这一日定国公请她到议事舱房时,她心里多多少少,也已经有数了。

定国公今日,果然穿了一身戎装,显得威风凛凛,见到蕙娘进来,眉一抬一起身,那气势几乎能令成年人腿软,起码,蕙娘身后的桂皮就吓得一个趔趄,倒把定国公给逗笑了。他和气地用手虚按了按,让蕙娘坐下了,方道,“今日让女公子过来,就是请您看一场热闹的。”

说着,便将窗门打开,奉上望远镜,让蕙娘透过千里眼,看到了岸边的景象——

余下的三十多艘货船,已经开始集结成队形,前后井然有序地扬起了风帆,从船只的造型来看,他们并不属于同一舰队,而更像是临时同盟。

要说建功立业,孙国公能把一支舰队从大秦开到新大陆,再几乎完好无损地开回来,能力、功勋自然是不用说的了。这种人一旦用心,压迫感自然十足,蕙娘心里也有点吃不消,面上却不肯示弱,抬高下巴怡然道,“哪里,开个玩笑罢了,国公的人品,我和仲白都是相当放心的。”

权家的私兵终于来了吗?不知能否一举拿下?其实想想那些士兵也很悲哀,一直养在谷内,却因为上头的权力之争和自保心,即将白白送死。

285风月

定国公果然暗存疑心……不,或者说,他果然是没有放弃用这个话题来刺激自己,或者说,来攻克自己的心防。如果他有心打探权家的*,就不会令人直接把走私商船的水手全押回国内,自己不多接触,也不会直接把眼前的所有敌舰轰沉,留下一两个活口来逼问,自己能说什么?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蕙娘的脑子要比平时转动得都快得多,她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我想除掉的人,现在多半都在回国的路上。至于今日消失的这些人里,有没有我想除去的,这个,也要等国公爷把这些船的身份都辨明了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啊。”

定国公对着蕙娘,几乎没能讨到过一点便宜,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眼神一沉,却没法多说什么:就这个距离来看,除非是精通旗帜或者船舶学,否则根本无法辨明敌舰的身份。而那些落水逃亡的水手,肯定都是往江户湾的方向移动过去。大秦的舰队若要追击,幕府就有借口介入了。当然,从现在海面上风浪的情况来看,大部分水手也根本都没法活着爬上岸边的,这一战到底歼灭了什么敌人,只能让日本幕府释出消息,不然,便是让那些在江户湾里修船的大秦水手们尽力去打探一番了。

不过,蕙娘的问题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想知道,定国公身边的幕僚,虽不知她具体来历,但也知道她的身份极为高贵,听蕙娘此问,便上前道,“这三十多艘船里,倒是有一半多都能对上号,有多摩蕃恶名昭彰的小松海盗,看来是被幕府逼出来的不准往江户湾深处避难,还有是泰西那里跨洋过来,半是贸易半是海盗的罗伯茨分队,他们在南海存身不住,居然没有回老巢去,而是走到日本来了!”

定国公眉头忽然一挑,他吃惊地说,“罗伯茨的人?不可能吧,我怎么没认出来?”

“广州方面也以为他们回老巢去了。”那幕僚自豪地道,“只是在奏折里提了一嘴巴,说了他们开的新式帆船和打的新旗。国公日理万机,只怕没有留心,倒是在下想着,若日本方向走不通,还是要回来走老航路的话,南洋的海事我们心里不能没数,因此对这方面的消息一直都是很留心的。”

定国公立刻就没了搭理蕙娘的兴致,领着幕僚踱回海图之前,沉吟地望着地图并不做声,半晌才沉声道,“日本这屁大的地,有什么好抢的?罗刹国那边,远洋贸易不走海路,近海贸易直接小船就行了,他们也进不了内海。罗伯茨的人到这条航路上来,不会是想抢大秦和日本贸易的官船吧?”

至于私船,由于大秦和日本的走私贸易并不是很活跃,走私的货物对于西洋人来说不算特别值钱,只有白银比较有诱惑力,根本比不上南部海域满载瓷器和茶叶的船只。罗伯茨的人想过来抢劫,比较不合算。众人都露出沉吟之色,过了一会,那幕僚道,“您是说,罗伯茨手里可能有从这里过去新大陆的航线图?”

“他们很可能是想试着走通一条新航路。”定国公冷声道,“从泰西去新大陆,航程是太远了一点,要往东边去,还得经过好望角,征程太长了!倒是从非洲绕到菲律宾一带,他们是驾轻就熟走惯了的。如果能从日本这里过去,的确也是一条不错的贸易路线……”

他有几分痛惜地拍了拍桌子,怒道,“刚才实在应该留几个活口的!”

在茫茫大海上探险,其中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毕竟如果没有前人走过,连星图都没能留下的话,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补给在什么地方,活生生能饿死、渴死在海洋上。这种恐惧比风暴、巨浪等都来得真实且迫切,定国公要走的就是这么一条前人未能走过的航路,再往前走是什么样子,心里根本无数,现在得知自己亲手摧毁了拿到星图的一线希望,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只是他又如何知道罗伯茨等人手里有星图,而不是同他们一样是撞运气?蕙娘面上,不禁浮现出一点好奇之色,定国公看了竟也会意,他揉着眉头道,“这条航路应该是存在的,有船从新大陆那里过来,只是运气不好,遇到风暴,触礁沉没。活下来的只有几个水手,现在都在江户湾做工,嘿……公子这下应当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走这条路了吧?”

蕙娘没想到焦勋过来的那一次,居然还有活口。不过当时情况混乱,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也活了下来,甚至还设法回到了大秦。她点头道,“既然如此,罗伯茨手里也许的确有航路图,若是这里走不通,也许往泰西去时,国公能够交换到海图,到了新大陆,再从这条线返回也是一样的。”

三言两语就拿出了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定国公神色稍霁,他欣赏地望了蕙娘一眼,道,“不错,若是返程的话,还能补给一些新式火炮。”

说着,便怜爱地拍了拍桌上缩微版的宝船模型,笑道,“这个大宝贝,今日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呢,不知表现如何,能否令公子满意。”

这话有些暧昧,众人都笑起来,蕙娘也不明白他们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份,亦不好和武夫多加计较,只好微微一笑,转口道,“杨善榆杨先生我也是很熟悉的,只觉得他为人一股呆气,并没看出什么厉害之处。没想到离开京城这么远,对他倒是油然生出了敬意来,恭喜国公,这一轮炮,不但是打碎了敌舰,恐怕也打到幕府心里了。”

以大秦火炮的射程,如果继续压上,完全可以在江户湾的火炮台场之外就摧毁他们的防御工事,如果要强攻江户湾,这么狂轰滥炸一番,两万多兵士上岸,江户能有多少守军?又有火器支持,攻破江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在这么一支庞大的力量跟前,幕府是彻底显出了颓势,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定国公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叫道,“文书,可以给德川将军写信了!”

一时又兴致勃勃地和蕙娘道,“这一次派人送信回去,要在信里给杨先生那一群人请功!”

蕙娘点了点头,也是心悦诚服,她如今真是身体力行地明白了杨善榆的可贵之处,也懂得皇上为什么完全无视他的二愣子本质,对他诸多宠爱。杨善榆于他,就像是美女于色狼,这种技术上的革新,对大秦的军事力量,有不可估量的帮助。不说海战,只说北戎罗春一部,如果没有一样犀利的火器,单凭射程上的变化,大秦军队和他们正面交战时,将具有碾压式的优势。

忽然间,她明白了鸾台会破坏火器研发的心情:现在的大秦,虽然有许多隐患,但也呈现着蒸蒸日上的大好态势。朝政起码还算清明,国库渐渐是越来越充盈,大江南北,人口总体来说还是在增多的,国内的耕地,随着□势的稳定,也在不断地开垦。如果武器上再拥有强大的优势,那么武力夺权根本就是找死。在当年德妃还没长成的时候,鸾台会是必定要不断破坏大秦中兴的节奏,削弱大秦朝廷,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拥有那么一点渺小的成功可能……

想到自己对祖父的承诺,她的眉头不免跳了一跳,才笑着恭喜定国公,“才出师一个多月,这就荡清了东海,扬威于国门之外。想必相当长的时间内,日本会相当老实了。这一次,皇上必定龙颜大悦,您就等着表彰、封赏吧。”

这个口气,一听就特别高屋建瓴,众人看着蕙娘的眼神越发恭敬了。定国公倒是挺谦虚,因道,“不说受赏,这点事,希望起码能将功补过吧。前路茫茫,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借公子吉言,只盼一路都能一帆风顺!”

众人轰然道,“定能一帆风顺、加官进爵。”

大笑声中,这群意气风发地军官们渐渐地散去了,蕙娘也从指挥部出来,在甲板上徘徊着,饶有兴致地望着海中的船只残骸载浮载沉四处飘散,偶然还能看见一些残肢断腿,泛着血水往下沉没,这一番大闹,也惊动了海面下的生灵,不少大鱼都探头出来,咬噬残肢甚至是活人。场面在惊悚中颇有几分猎奇,蕙娘托腮看了许久,心中只是在想:三十多艘舰艇,看着和宝船好像都不太大,也不知道能载员多少,这个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若说十几艘都被辨认出来了,那五千多人,十多艘船未必能载得走,最乐观的结果也是小部分被歼灭。毕竟他们出海是要贩货的,怎么说也不可能十几艘船都装满了人。船只的数量应该是比这个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十艘船,一艘三百人,那也有三千人在内了。蕙娘也没想一口气全部歼灭,能干掉一半都算是意外之喜。她现在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这种瞎猫捉耗子似的行动,究竟有没有拿到正主儿……

这一轮行动下来,大秦舰队的消耗也比较厉害,主要是炮弹和食水都不再是满仓,定国公毫不客气地给幕府发去照会,要求全员进港补给,这一回,幕府连大气都没敢坑,就开放了江户湾最大的船厂给大秦舰队使用,定国公遂下令将所有受损船只先入港修葺,他的宝船则还停在海港附近,在江户湾台场的炮火笼罩之外抛锚。当然,在见识过宝船强大的火力威慑以后,幕府是再没有异动,甚至还主动给定国公发来文书,请他进江户同德川将军会晤。

定国公虽然无此热情,但他手下的船员却愿意进城耍耍,就连蕙娘也想到岸上见识一番。这本来就是她上船的目的,定国公也未阻止,只是给她加派了十多个老练能干的亲兵维护她的安全。蕙娘很乐意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异国他乡,就带着桂皮一个人,她心里也真是有点儿发虚。

一旦从江户湾上岸,到江户那顶多就是小半天的路,这里因为靠海,有许多做船只生意的人家,据曾来过日本几次的亲兵介绍,算是比较富裕的小镇了,在这里居住的不是渔民中的富户,就是海边的地主,甚至是殷实的小生意人,其生活令许多江户城里的贫民都感到羡慕。不过在蕙娘等人眼中看来,这些富户居住的房舍低矮简陋,居民矮小,衣着粗陋。头上甚至没有什么金银饰物,多半以木钗为主,在京城,这等人家根本和殷实就搭不上关系。他们也没有多少游览的兴致,只是盘膝坐在牛车里,慢慢地往江户城过去。

牛车的速度肯定不如马车,不过路况不好,马车也跑不快的,这些人从船上下来,也没带马,只好忍受着缓慢的速度。蕙娘盘膝在牛车里坐,其余人步行跟从,一个个轻松得不行,甚至还能走得比牛车快。桂皮一边走,一边嘀咕道,“这些人真是奇怪,我看到也有骑马的,怎么就没马车呢?”

“日本马矮小,拉车力有未逮,再说,也是金贵的物事,不会拿来民间拉车的。”那向导便笑道,“据说这民间有牛车,还是近一百多年的事,以前只有最顶层的大贵族才能坐车,余下人都是靠一双腿在走,十分困苦。”

初到外国,众人自然都是有几分好奇的,尤其是蕙娘,在帽子底下左顾右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那向导见了,便说,“说句实话,公子,天下所有的地方,再没有比京城更清洁、更繁华的了。咱们走过了这些国家,哪个不是又脏又小又穷,您一会进了江户,固然觉得不好,殊不知泰西那边所谓的首都,更是肮脏得要命,连他们的女人,都是臭气熏天的。说句冒犯您的话,我们是宁可去找自己花船上看腻了的老姑娘,也不愿同那些流莺们打交道,就是花船上的姑娘,也不愿接外国的客人。”

这句话说出口,蕙娘便知道此人多半是真的把她认成男人了,她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桂皮说,“大哥,我们公子是尊贵人,听不得这个。”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此人冒犯了蕙娘,他毕竟有些护主地不快,因又和他抬杠道,“而且,说是嫌她们脏,其实也未必。我听……我朋友们说,自从船队回来,京畿一带的花柳病,呵呵,可是花样翻新……”

说到风月之事,本来这些亲兵们是个个兴味十足,此时听桂皮这一说,倒都有点尴尬。那向导也干笑道,“这……也是!总有人忍不住的。不过我们可和那些做生意的王八羔子不同,多数时候只是看看、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望着蕙娘,又问道,“今晚公子在岸上安歇呢,还是回船上来?若要回船,恐怕只能在江户呆一会就要往回赶了。”

这么说,肯定是希望蕙娘在岸上留宿的,这样他们也能劝说蕙娘寻欢作乐一番,自己当然跟着沾光了。桂皮正要回话时,蕙娘咳嗽了一声,道,“来都来了,住一晚上再回去吧。我听说江户有个处所极为有名,和八大胡同一般。早在船上就听人说过,是叫吉原么?”

众亲兵都是精神大振,那向导笑回道,“是,那里比八大胡同热闹多了。您不知道,在咱们那儿,正经人家的子弟没有上青楼去的,尤其是名门子弟,谁敢踏入青楼一步,立刻都能被打断腿。可在日本就不一样了,就连大名都有来吉原交际的,传闻中,将军都会微服私访……不过,那里规矩也大,您这样的人物,头一回上门是不准过夜的——”

蕙娘道,“我们家规矩也大,去那里不过是见识一番。一双玉臂千人枕,太脏了,我是不会过夜的。你们想过夜,得安排好轮班值宿,我身边不好乏人护卫。”

众亲兵都露出心动之色,向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究颓然道,“罢了,就是公子许了,老爷不许,我们也不敢背了主子的意思!”

蕙娘笑道,“国公人那么和气,你们倒是怕他!”

“国公对下,是赏罚分明。”那向导极为崇敬定国公,立刻便为主子辩护,“虽然军规严明,但从不克扣军饷的,对我们底下人也是极为回护……”

蕙娘半合着眼睛,一边听一边继续撩那向导说话——这些海外打仗的故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众人一路说,一路便进了城。不过果然如他所言,和京城比,江户实在是有点没看头。除了一点异国风味以外,实在又小又穷,他们经过的街道,在江户来看已算是富商聚居区了,对蕙娘等大秦上层人物,则只能令他们嗤之以鼻。

大秦舰队靠岸,也许对幕府是一种屈辱,但对于江户的经济却是不错的刺激,除了修船厂有了生意以外,总有些有门路的人是能回避掉闭关锁国之策,到江户城里来或者是游逛,或者是办事的。蕙娘等人也跟他们一起,在江户最繁华地下町找了一间宿屋安顿了下来。

这些做海外生意的人,无一不是善观眉眼,蕙娘是从旗舰上下来的,身边又跟了这许多亲兵,身份多高是不必说的了。现在能在一个客栈里住,当然就是缘分。自然有人大着胆子上来兜搭,蕙娘并不直接和他说话,只让桂皮上去同他谈天,桂皮介绍他为公子,并说他是在船上住久了,气闷下来逛逛。又问他们下午去什么地方,得知是去做生意,便道可以同去,他们也想在街上逛逛云云。

从旗舰上下来的公子,身边跟的是将军的亲卫,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做生意,都当真是来散心的。便有人同桂皮笑说,“不是我们扫公子的兴,不过江户除了吉原以外,真是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这儿有的,京城全有,且还更好。譬如说正阳门大街吧,那两边的铺子何等堂皇好看,咱们去的上野、浅草,真是没什么好看的,带您去是不要紧,只怕是败坏了公子的兴致。倒不如在屋里稍微歇息一会,晚上一道去吉原玩耍也罢了。”

桂皮见蕙娘不置可否,便笑着搪塞了过去,下午果然随这群商人去了此两处地方,果然是屋舍狭小、门面低矮,看不出什么得趣的地方,光说这些建筑和路边平民的穿戴打扮,日本的贫瘠真是一目了然。桂皮也是知道蕙娘上船的官方目的的,因便和蕙娘低声说道,“虽然不知道朝鲜那边情况如何,但只看江户,别说京城,同苏州、广州都没得比,就是南洋都有些城市比它繁华……盛源号未必能看得上眼呢。”

蕙娘点了点头,也是若有所思,她随口道,“财不外露也是有的,据说朝鲜汉城比这里还小,但是朝鲜的大商人其实也还是能撑起一间票号的……江户的大商人有钱没钱,不是这么看的。”

桂皮这下才明白蕙娘的意思,他道,“啊,您说晚上去那吉原,原来是为了……”

蕙娘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不然呢,我要上青楼,跑到海外来上?京里名馆难道还少了?”

桂皮摸着头嘿嘿地笑了,又低声嘀咕,“若就是这个,您不如在屋内休息,我随他们去就行了。恐怕那场面不堪,冲撞了您呢……”

蕙娘道,“如是你媳妇陪在我身边,倒也罢了,你这个人,看似机灵,可毕竟没处理过商业上的事,有些事你是看不懂的。”

若说从前,桂皮对她还是敬多于怕,那经过这连番风雨,他对蕙娘是真的心服口服了,见蕙娘执意如此,虽说明知此事若传扬出去,必定惹起轩然大波,也只好嘟囔几声,认了下来。

一整个下午,蕙娘都在下町的繁华地区游走,等晚饭时分回了宿屋,才又和这群商人会合,此时她的态度已经随意得多了,同那些人也搭了几句话。几人均都受宠若惊,大家互相介绍过了,才知他们是上岸来和幕府指定的几间商家交割货物的,换句话说,也是大秦指定的皇商出身。说起来各自的家族,蕙娘也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会被派出来跑腿的家族子弟,身份也不会太高。对蕙娘这样的存在,都有巴结之意。没有多久,几人已是说得热火朝天。往吉原过去的路上,都不用蕙娘提起,已有人说起了舰队配置的新火炮,众人都是满面春风,对定国公赞不绝口,道,“往后几年内,起码东北这片海域,能清静得多了。从前跑海,总是提心吊胆,现在么,起码可以不必担心海盗了。”

蕙娘奇道,“你们都认得出那些海盗船的旗帜吗?”

旋又自己明白过来,因笑道,“不错,若是远远地看到了他们的旗帜,也许还能提前变向。这肯定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了。”

“可不如此?”那些人便屈指算了起来,“多摩藩的小松,泰西来的罗伯茨,这是新来的,很凶!还有朝鲜的朴家船,这一次风暴的确厉害,连他们的船都破损了,不得已只好开过来修,不然,平时也没那么容易追上他们的踪迹。不是国公爷亲自领着舰队,也不能手到擒来、一网打尽。”

蕙娘的心忽然猛地跳动了起来:权家私兵,常年都有人在海上历练,一个是劫掠船只,一个是也做一些贸易。他们当然不会傻得用本家名号出外走动,据她这些年来旁敲侧击所知,权家最常使用的化名,不是朴,就是李。在外都只说朝鲜语,绝不用汉语对话的……

“国公爷身边的幕僚,不过认出了四五家,诸位倒是更博学些。”她压下了心底的思绪,若无其事地笑说,“想必是吃过许多亏的了。”

“这个么,术业有专攻。”一人笑道,“国公爷出航,这些海盗焉敢前来骚扰?遇到了顺路扫荡,不过是公事。在我们,若非是依附舰队,则平时航行时都要日夜小心,不止是海盗旗帜,甚至连他们船只都要牢记在心,远远地看到了,绕路走呢。这一次三十多艘船,只有七八艘是我们没认出来的——从前没见过的,从成色来看,应该下海也没多久,也不知道哪家水匪的新船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了一番,都道,“确实,这七八艘是没见过,他们在最后,也看不到用什么旗语,不知是谁的损失这么大,七八艘新船,也是好多银子了。他们不敢直接过关,恐怕上头也是满载了货物,这下子沉下去的足足有几十万两——恐怕那都是少说的了。”

蕙娘很庆幸她不但带了一顶风帽,而且下午还乘隙打发桂皮采买了一点水粉,把肤色抹黄——她很自信自己面上没有露出一点端倪,甚至还刻意地显露出了几分好奇……定国公派来的向导,不但保护着她的安全,无疑也是他的眼线。

“不过,不论如何,如此一来,朝鲜水域也能跟着受益了。”她刻意地将话题往朝鲜引,“日后往朝鲜去的商船,只怕会越来越多。”

众人都笑道,“这可未必,朝鲜本来闭关锁国,现在这些走私船,都被锁回去了,短时间内谁敢再走这条线?只怕几年内都没人走了,穿琵琶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蕙娘微微点了点头,同桂皮对视了一眼,她的肩膀可以眼见地放松了下来,随后便把话题岔开,说起了吉原里的事。

说到风月事,男人永远都是兴致勃勃的。此番连她的亲卫都加入讨论,这些商人自然也加意奉承国公身边的近人。他们又都是身家豪富之辈,未几便说定了,今晚众人一起,全包花魁饮宴,可以不必去寻那些低档游女。蕙娘又不免细问了几句,才知道吉原游女,几乎一辈子不能走出吉原这个小小的国度,而等级制度亦非常严格,这和国内的青楼比,却是迥然有异。最高级的太夫,几乎全是达官贵人的禁脔,绝不可能接待短期客人,所以众人谈论的花魁,虽然是第三等的游女,但也算是颇为高档了。真正再往下,还有十三四种档次的游女任君采撷。

毕竟是第一次走到国外,满街都是听不懂的外国话,虽然用的文字还是汉语,但这种异国风情,也能激起人的兴致,再加上走进的又是这么神秘的吉原区域,不论是蕙娘还是桂皮,都显得兴致勃勃。众人于是越发兴高采烈,先在吉原入口将武器卸下,下了牛车,方才鱼贯而入,走进了这个充满浮华之气的烟花之地。

任何一处花月之地,都是灯火通明、乐声、人声、笑声交杂,对于风月老手来说,这样的情景不算稀奇,但蕙娘却有大开眼界之感。这些来来往往的妖艳女子,虽然个子都矮,穿着也过分笨重,且妆容在她看来十分奇怪,但毕竟是具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使得她也有些移不开眼神。

来吉原寻欢作乐的客人,都是在扬屋内饮酒,没有直接到青楼里去的。这些商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过来,驾轻就熟地便把他们领到了一间颇具规模的扬屋之内——当然,这颇具规模也是相对来说,这种四面透风的建筑,在蕙娘看来只能勉强够得上寒酸的边儿。甚至就连游女们的首饰,一旦在灯光下细看,便也能轻易发觉,这其中真金白银,并不多见。

任何一个国度的平民里,当红□的装饰都是最豪奢的,可以说,青楼的豪奢,就代表了民间的富裕程度。特地来吉原走一趟,也是想闹清楚日本的商人,究竟有多少身家,如今来看,虽然日本白银产量大,但他们显然还没进入到大量应用金银打造首饰的地步。从这点来看,日本的贸易也许存在,但金银流通估计还不够活跃,至于铜钱生意,盛源号估计是没兴趣去做……

他们所选择的扬屋,的确是吉原中规模颇大的老牌茶馆,除却蕙娘等人包了的大屋以外,还有几间大屋,都是灯火通明,欢笑之声传得老远。当然,这屋里的热闹也不逊色于别人,而且因为众人喊着的都是汉话,倒是更为出挑。蕙娘靠在屋角,听着三味线的仙翁之声,欣赏了一会游女的歌舞,便觉得此事也不外乎如此,她拉开半边门,透过庭院望着另一头的热闹,随口问道,“那屋里是谁在游乐?”

这里的皇商多半都是会说日文的,问了几句,便道,“是多摩藩主大人。这位是这里的老顾客了,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光顾。”

他又自笑道,“这一位也是相当风流,虽说位高权重,但竟能无视禁令,公然出入吉原——也算是十分荒唐了。”

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必他也经常做出一掷千金的事吧?这种环境,很容易就能打上对台。”她指了指对面屋子,说道,“你看,这又喊人过来了。”

因为大秦商人人数较多的关系,这一间扬屋里挤满了花魁,倒是把那边比得不够热闹。蕙娘是有心人,已留意到那头正不断往屋里请人,很明显,是想要压过这屋的风头。

那皇商被蕙娘点醒,看了一眼,也不禁笑道,“真是个好赌气的人。”

他欲要也加几个人,却为蕙娘止住,道,“我们才在人家家门口撒过野,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种面子没必要去争。”

她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违逆,还有人殷勤为她去问游女,游女立刻满是仰慕地说了些多摩藩主争雄斗富的故事。那皇商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告诉蕙娘道,“这位出手十分豪阔,曾有过请全吉原游女吃荞麦面的壮举!”

这话一出,众人都大笑起来,蕙娘也是忍俊不禁。又听那游女说了些轶事,已知日本物产贫乏,国内的贸易活动不多,虽然银贱,但来往的需求少,国土又小,票号存在的意义的确不大。就算要做走私商船的生意,经过定国公一番梳理,这几年走私商船怕也是元气大伤。盛源号十有八.九,应该是看不上日本这块市场的。其实,就是她也觉得,日本距离朝鲜毕竟是近了一点。

但除了日本以外,周边各国都还算有利可图,要和盛源号做这个交换,就必须摆平乔家。这件事,可得费些思量……

正事已完,蕙娘此时已经失去逗留兴致,见诸人都乐在其中,便照会了桂皮一声,正好起身告辞。可才喝了几杯淡似水的辞行清酒,人都没起身呢,隔邻屋内,忽然传出了一声怒吼,隔着庭院都能清晰听闻,紧接着,一道壮硕身影便拉门而出,大叫着直奔向了这边屋子……

-修改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忽然很想写小权和蕙娘一起扮一对朋友周游世界,感觉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啊,不过大家应该是不大想看哈哈哈|

今天险险赶在时段前了!

PS这里说的一些日本的事都是脱胎于江户时代的一些故事,加入了我自己的设定这样。不过那时候日本是真的很落后很穷就对了……我每次看江户时代的故事,都觉得他们挺可怜的物资极不丰富,这里还没提到那时候吃个白米饭对日本人来说是大件事呢

286桃花

众人自然都吓了一跳,在此离奇的危难时分,桂皮表现出值得称道的勇气,他一下把蕙娘护在身后,拉到屋角牢牢地保护了起来。倒是各位亲卫,都喝得微醺,也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拉门而入冲进屋内,方才反应过来,那人却是已经一边喝骂着什么,一边操起烛台,狠狠地抽打在了一位商人身上。

不过,有定国公的贴身亲卫在,一个人能耀武扬威到哪去?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两个人高马大的亲卫一出手,立刻就把他给拿住了。其中会说日语的几人,已和他吵了几句,蕙娘点了点桂皮的肩头,笑道,“不必这么紧张,一点自保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桂皮估计这才想起,蕙娘怎么说身上也有武艺,他放松了肩膀,让到一边,蕙娘这才能仔细打量这位莽汉:他的穿着和吉原里的男子没什么区别,头发也剃成常见的月代头,不过作为和人来说还算是高大的,此地住民体型都比较小巧,在同汉人的打斗中很难占到上风,而他好歹还是和亲卫们过了几招才落败被擒的。从游女们的反应来看,这位身材‘壮硕’的和人,应该就是多摩藩主了。

吉原不许携带武器,他是空手过来的,众人也没有对他多么过分,不过把他按到在地罢了。因蕙娘不会说日本话,便有人解释给她听,“这位藩主大人脾气比较暴躁,本来便因为江户湾中的事,对我们有许多不满。因我们出手豪阔,在排场上盖过了他,他越发生气。而刚才公子询问他的故事,也是我们不够谨言慎行,倒笑了起来。这里的对话哪里是能瞒得住的,不消一时三刻便传过去了,他道我们是笑他寒酸,更是气得不成,便跑过来想要寻衅滋事。这会正让我们放他起来,一对一地比武决胜负呢。”

人在异乡,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虽然是幕府不识趣在前,但大秦的所作所为也不能说多么宽厚。如此强力压迫,和民心里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对多摩藩主的态度如果太苛刻,激起吉原众位客人的不满,被围攻那可不好玩了。蕙娘不免皱了皱眉头,道,“这可不大好,你们不要压迫得过分了,告诉他,我们是大秦国公身边的近人,让他小心点做事。口角几句没什么,若是一定要伤及人命,说不得只好上幕府说理去了,到时候,国公爷自然会为我们出头。”

那人依言正要翻译时,扬屋老板娘也过来调解道歉,据她说,因吉原里不分上下尊卑,平民也可追打武士,因此在此寻欢作乐的客人,酒后放浪形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多摩藩主只是不忿自己被讥笑寒酸,因此过来打架。他的从人都在邻屋没有介入,可见其没有把事情闹大的用意。

这个解释虽然荒唐,但也勉强能让众人满意,最好还是定国公身边的亲卫大部分都不懂日语,蕙娘能从几位商人的脸上看出,多摩藩主肯定是骂了些不中听的话,不过他们日后还要来日本做生意,把事闹大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因此几位商人都没有开口罢了。

这么一场不快的插曲,到底还是在老板娘的如花笑靥中被化解开了,多摩藩主被她不客气地呵斥了几句,只好乖乖回去饮酒,至于蕙娘等人,也重整旗鼓开始作乐,这几个商人虽然按捺住了没和多摩藩主较真,但到底也有些不快,又喊了几位花魁过来,这才个个渐渐气平,又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地,将场面重新炒热。就连蕙娘,也不提要走的话了,只在屋角盘坐着欣赏花魁歌舞。

桂皮如今觉得此地很不安全,蕙娘不想走,他反而要走了,同几位亲卫商量了一下,便来催促蕙娘离去。蕙娘摇头道,“走不了了,现在还是吉原里安全一点。”

日本武士是可以带刀的,多摩藩主如果纠结武士在吉原外头滋事,那才容易酿出血案,比较起来,自然是在吉原内过夜,第二天天明以后,众目睽睽之下出城回船更保险些。桂皮等人听了都道有理,连几个皇商都有些警醒,不过他们毕竟更熟悉日本人,也有些不以为然,直言相劝,“公子请放心,这些日本人,最是吃硬不吃软,宝船在湾口停泊的时候,咱们做什么,他们都是逆来顺受的。若是您受了委屈,回头一状告到国公爷那里,倒霉的肯定还是多摩藩主。他只要还有点脑子,都不会在吉原外头和您为难的。在吉原里,什么事还都不当真,出了吉原,他也要向幕府交代啊。”

一状告到国公爷那里?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和定国公见面说话,更别提还要说起她逛妓院的事了。蕙娘笑了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各位只管寻欢作乐,我也愿享受一番温香软玉之福。”

就算众人都存有巴结之意,但毕竟在船上久了,也觉得压抑,现在又都有了酒,兼且蕙娘还这样说,便真又回去欣赏歌舞,拿碎银子逗引游女,如此笑声震天地喧闹了一番,各自都拣选了相好的游女,各自去屋内安歇了,倒是定国公的那些亲卫们,虽然也逢场作戏了一番,此时却并不肯离去,蕙娘让他们自便,他们却道,“船只要在江户湾停泊一阵子的,寻欢作乐的日子还有。可公子若是出事,小人必定粉身碎骨。”

蕙娘再四言说不必如此,他们方才轮班下去休息,那会说日本话的亲卫蒋四自告奋勇在蕙娘身边留守,免得万一有事,她无法和别人沟通。蕙娘也只好由得他们,因此时已过了子时,众人渐渐地都散去休息了,蕙娘便把花魁和乐师都遣了回去,只要了一间屋来休憩,她让桂皮睡在屋角,自己盘膝而坐,预备打坐过一整晚。

权仲白传授给她的这套养生功法,若是常作,的确有宁心静气的效果,蕙娘运功许久,再睁眼时,本来的疲惫倒渐渐消散,见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她便起身出外,才走了几步,蒋四便跟上来道,“公子,您可是要去便所?我给您领路。”

蕙娘笑道,“不必了,我在庭院里走走,散散心。”

她拉开屋门,踱到廊下,只觉一阵凉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便靠在柱子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偶一低头,忽然发觉对过屋门被推开了一角,有人在屋内极为怨毒地望着她瞧。蕙娘不由倒退了一小步,喝道,“什么人。”

蒋四忙赶上来,用日语喝问了几句。那人倒也不十分藏头露尾,听见喝问,便把门又拉开了一点儿,冷笑着露出了一张略带青紫的脸——不是多摩藩主又是哪个?蒋四同他说了几句话,面色便直沉下来,对蕙娘道,“所幸公子谨慎,此人方才问我们怎么没回宿屋……连宿屋的名字都给打听到了。”

多摩藩主既然有此能耐,很有可能就会派人来夜袭宿屋。蕙娘倒是不担心自己出事,不过事情闹大总是不好,她冷冷地瞥了多摩藩主一眼,哼了一声。多摩藩主又说了一长串话语,蒋四听了,神色益发玄妙,他忽然回头低声对蕙娘道,“他说了许多朝廷的坏话,还说,还说皇上得位不正,说什么……正统继承人现在海外,日后打回来时,将看到我们的下场。横竖都是这些大逆不道的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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