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御井烹香作品贵妃起居注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孙玉女和何仙仙倒都没注意到这个,孙玉女悄声笑道,“这不是怕发胖吗,我倒是也想吃来着,又不愿意向姐姐借风炉,恐怕耽误她熬药了。”

几人说说笑笑,倒也很快就过了子时,徐循、孙玉女和李才人、张才人等人,因辈分小,倒是占了便宜,可以先到前头去给长辈们拜年。

宫廷里这拜年也是有讲究的,妃嫔们很快都列了队,有妃位的就可安坐受礼,到最后再给皇爷拜年,没妃位的就得在干清宫外头排队等着,徐循、孙玉女和何仙仙三人,先从皇爷开始,各自三跪九叩行礼道了吉祥——这,才是徐循第一次得见皇爷的天颜。

之前几次宴会,虽然皇爷也有参与,但徐循顶多看到他的一双脚而已,今日行过礼,她才能抬起头来轻轻地打量皇爷一眼,却也不敢多看:皇爷这些年,越发喜怒无常了,谁知道这么多看一眼,会不会惹来什么祸事。

皇爷看着倒不太怕人,虽说不上慈眉善目,但也挺和气的,他受了徐循等人的礼,就从盘子里拿起三封压岁钱,一封一封地递过来。口中道,“都是美人坯子,今年加把劲,借你们太孙妃的喜气,给大郎多添几个胖娃娃!”

给到徐循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徐循的错觉,她觉得皇爷是多看了她几眼。不过,令她松一口气的是,老人家并没有多说什么。

拜过皇爷,就拜张贵妃,张贵妃笑眯眯地,也拿了压岁钱赏她。新年大喜,任何人脸上都是和气的笑容,一圈二十多个妃嫔拜下来,徐循手里的红包都快抱不住了。然后是拜太子、太子妃,太孙和太孙妃。

这也是徐循第一次见到太子,以往她虽然经常过去请安,但太子有在,基本都是要回避的。

她……算是明白了太子为什么不大得皇爷的喜欢了,就是用很客气的话说,太子的身形,都算得上是有几分痴肥。要是不客气一点的话……猪这个动物,就是他天然的形容词了。和气宇轩昂的太孙一比,太子爷顿时处处都落了下风。

徐循一下就有点明白了:难怪皇爷不喜欢太子,更喜欢汉王。一国之君,人都不体面……

不过,太子又要比皇爷更和气了,笑眯眯地把压岁包塞进她们手心,还亲切地道,“新年吉祥、平安康泰!”

太子妃自不必说,也是一样和和气气的,太孙望着自己的皇妾,唇角含笑,却矜持地没说什么,因太孙妃双身子,早回去休息了,他道,“是我的人,我大方点,一个人赏两个。”

开了个玩笑,惹得皇爷笑骂,“连你媳妇的好都贪,亏她还给你怀着儿子呢!”

他对太孙妃的满意,仅从语气里就能读得出来。

从太孙这里拿完红包,她们三人就可以回去吃元宵了,太孙、太孙妃也给太子、皇爷拜了年。太子、太子妃给皇爷及妃嫔拜了年,便都各自退回偏殿去。皇爷那边,一百多个妃嫔,要依次都给他行礼贺新禧,其实也是体力活,徐循等人元宵都吃完了一碗,那边还没完事儿。徐循等得直打盹,却无法先回去,等人到齐了,再互相恭贺新禧,这才各自回去赶快睡觉,结束了这么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日侵晨,才休息两个时辰不到的徐循又被叫醒了,换上大红常服——这也是前几天就准备好的,特地封上了簇新织金的好葫芦景补子,插戴全套头面,吃了一点早饭就和孙玉女、何仙仙会合,去春和殿找太子妃一起参加正旦朝贺。

一宫人在新年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没品级的全穿了大红竖领对襟袄,胸前缀葫芦景补子,下穿红色织金襕裙,头戴棕帽,上插全副头饰,佩抹额。若从背后看去,身量相当的根本认不出谁是谁,除非从首饰来分别。有品级的皇妃都穿着大衫霞帔,下着鞠衣,戴九翟冠,十分威风,也真是十分沉重,就这么说吧,那顶九翟冠,比平时太子妃戴的凤冠还要沉重……太孙妃今日虽然没有缺席朝贺,但却实在是带不了九翟冠了,她和徐循等人一样,也就是戴了黑纱棕帽而已。

因仁孝皇后去世是有一段日子了,后宫中隐隐为两位贵妃为尊,内外命妇这些年来是先拜两位贵妃——不是朝贺,不用朝贺的礼节——然后由两位贵妃率领,去朝贺空置的坤宁宫。这是皇爷亲口定下的规矩,这些年来也都这么过了,就是王贵妃,病得除夕夜都只是出来一会儿的,今日都准时到齐,和张贵妃在长阳宫阶内并肩而坐,内命妇由崔惠妃、吴惠妃为首,太子妃、太孙妃居次,各自按顺序鱼贯而入时,外命妇们已经等候了有一会儿了。大家拜过两位金光闪闪的贵妃,再由贵妃领着,在逼人的寒意中走一段路去坤宁宫对里头供奉的一张真容图行礼。

行过礼,对内宫妃嫔来说事情基本结束,不过外命妇们还要去东宫朝贺太子妃,接下来去朝贺太孙妃,整个大年初一基本都在寒风中不断地走路和下拜——所以说,这诰命夫人也不是好当的。徐循听说,连不想入宫都还要正儿八经地请假,不然是要问罪的。

本来,正月一日起来,应该要‘跌千金’、饮椒柏酒,吃扁食,但早上事情实在多,这些风俗都移到了礼毕后去做。徐循等三人连张才人、李才人,现在倒是没事了,因朝贺太子妃、太孙妃是不需要内命妇参与的,以示和皇后的地位区别,她们虽然算是太孙宫、太子宫里的人,但制度没规定,想参与都没办法。几人便簇拥着太孙妃往回走,孙玉女热心地道,“朝贺东宫,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等她们过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您可以先回去眯一会儿……”

一行人走出坤宁宫没有多久,便有人来唤徐循,道,“是太孙婕妤么。”

徐循压根不知出了什么事,回头一看,却是两个生脸嬷嬷,她茫然道,“正是,敢问两位姑姑是?”

这两个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便叹了口气,道,“我们是宫正司的典正。太孙婕妤你昨晚出言无状、行止不端,我们是唤你前去听申的。”

宫正司,也是从前六司一局里留下来的组织,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不过徐循从不知道她们除了管束宫女子以外,还有权力来管她这个皇妾,她一下就怔住了,扫了太孙妃等人一眼——别说是她,连一帮子停下脚步等她的妃嫔们,看来也都被宫正司的嬷嬷们,惊得说不出话。

“这……”一时间,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回话了,只好又求助地看了前辈、长辈们一眼。

她还懵懵懂懂的呢,太孙妃眼底已经聚起了丝丝缕缕的怒气,她瞅了坤宁宫一眼,又看了看这两个板着脸神情肃穆的司正,略作沉吟,便把张才人轻轻一推,又拉了孙玉女一把,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唔,年俗写得还挺好玩的……

小循真可怜,又被抓典型了。

委屈

徐循还在心底琢磨呢,宫正司不是管宫女的吗?怎么连婕妤都管上了。她也没等太子妃出面,都没看见张才人从她身后过来,想了想,索性直接说,“我何处言辞失当、举止不端了,我自己竟不知道,若是两位姑姑能有所指教,我自然虚心听从。只是若按份说,我做错事,自有太孙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贵妃娘娘管束,职责所在必须分明,宫正司那是管教宫人的,我有品级在身,去宫正司做什么?”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都瞧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都说这个小婕妤,性子迷迷糊糊、胆小怯懦,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可这一番话,倒是有理有据的。倒是险些就让她们失了先机。

“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典正便换了口气,挤出了一丝笑意来,她压低了声音,同徐循道,“新年大喜,这头一天谁想找事呢?要不是王贵妃娘娘发了话,这事,奴婢们也不会出面的。”

之前她们自称我们,态度毕竟是有几分倨傲,现在改称奴婢,语气都松了下来,却又抬出了王贵妃娘娘。别说徐循呢,连走到她身边的张才人不禁都是一怔:宫中惯例,众妃以贵妃为尊,说起来,王娘娘是有这个地位发话来处理徐循这只小虾米的,但她身子都那样不好了,今日出席新年朝贺,行礼时都还咳嗽了好几次。怎么还这么有闲心,来管束徐循这个小小的太孙婕妤?

不过,抬出王贵妃来,自己倒是不便出面了,张才人本要出口的话,已被吞了下来,她寻思了一下,便笑着按住徐循的肩膀,把她拉到了自己身侧,对两位典正道,“正是新年大喜呢,我们这位小徐循,我可以打包票,就算偶有小过,肯定也就是偶然不谨慎一会儿,万万不至于犯什么大忌讳,这才刚刚朝贺过坤宁宫,正是喜兴的时候,要不,和您二位商量商量,等过了十五,我亲自带她过来宫正司领罚。您二位瞧着如何?”

张才人在宫里,肯定是有额外体面的,两位典正对她,都有额外的好脸,她们的语气更和缓了,态度却还是挺坚定,“这……就这么和您说吧,要不是永华宫里的交代,这大年初一的吉祥日子,咱们也不至于冒昧拦下不是?偏偏永华宫那面把话说得很死。我们也都是听令行事,两头都得罪不起,只能按品级职责听令了——”

话也说得是很明显了,宫正司是两边都不偏帮,不拿徐循也行,张才人最好是把张贵妃给搬出来发话,不然,宫正司也没法对永华宫那头交代。

张才人觉得徐循在身边动了一下,连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往坤宁宫方向瞥了一眼,见孙玉女碎步往这里走来,心底便有了计较,抬高声音,有些不快地道,“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大年初一,什么事不能等到几天后再说了。王娘娘连太孙婕妤的面都没有照过,什么事怎么就犯到她身上了?可别是有人假传圣旨,非得给太孙宫添堵吧!你们也是的,这就不是你们宫正司该承应的差事,娘娘事忙,无意间发落得不对,就该回娘娘去,怎么反而将错就错来拿我们太孙宫的人?”

后宫里是很忌讳口舌争吵的,宫女子在下房拌嘴,没有人会多管束什么,在主子跟前敢抬杠顶嘴,主子脸色一沉,抬出去就许是打死。主子和主子之间,就是再犯相也没有彼此冷言冷语地吵嘴,顶多是笑里藏刀,说几句酸话罢了。像张才人这样,直接和宫正司的人高声大气地说话,很有几分吵架的意思,简直是两三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徐循第一个就惊呆了,她掉转头看着太孙妃等人,又注意到远处从坤宁宫出来的诰命夫人,因她们占了道,都止住了脚步踟蹰不前,不禁是又羞又愧又冤,实在有几分着急上火。就连两位典正,也都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又对视了几眼,嗫嚅着正说不出话来呢,那一班外命妇,已有些走到了近前。

其中一人,从服色看,应是一品夫人,身穿大衫霞帔,头戴翟冠,高昂着头威风非凡,按说外命妇出宫,是要被中人宫女引导簇拥,往春和殿过去的,独独她一人排众而出,看也不看徐循等人,昂然直走到张才人身后,大声道,“太孙妃娘娘,大冷的天,您有身子的人,怎好在外头多站,看您面有不适,可是累着了?还不快找地儿坐下歇一歇呢!”

这话一说出口,两位典正顿时惨然变色,张才人此时反而偃旗息鼓,一扯徐循,和她退到道边。徐循偷眼去看太孙妃,果然见得她秀眉微蹙,双手扶在腹部,银牙微微咬着下唇,似乎实在有几分不适。

“本也想快些回宫里去的,可不是我宫里一个小妹妹,和宫正司不知如何有了首尾,在这等她呢。”她轻声细语地说,“倒是耽搁了你们行路,我且先让一让吧。”

众诰命都向太孙妃行礼问好,闻言连忙谦逊,这位一品夫人轻蔑地瞅了两位典正一眼,说道,“宫正司不是管宫女子的么?纠缠主子们做什么?就有事要传人问话,也该等回了下房再说,坤宁宫前什么地方,连宫正司的人都敢来了。我尝和我们家那位说,这些年,宫里处处都比从前好,就是这宫女子,和从前洪武爷时候比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这回反而是太孙妃调回头来劝她,“表舅母快别这样说了,她们也是奉命行事。大年下的,咱们不说这些话,我看这事不如这样吧,如今始终是新春大喜之日,好赖也让我们太孙婕妤过了上元节再去宫正司说话。不过些须小事,不必坏了大家的兴头——这会儿,想必母妃也该回到春和殿了,诸位夫人们还请开步,勿要为我停留了。”

说话间,也早有机灵的小宫女们,估计是飞跑回太孙宫,把太孙妃平时按份可以乘坐的二人抬小轿子给抬了过来。徐循和孙玉女等人服侍着太孙妃上了轿子。那位一品夫人又拉着太孙妃的手,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归队去了。徐循一行人也就簇拥着太孙妃的暖轿,回了太孙宫。

新春的活动还是挺多的,一行人回了宫中,也是各有各忙,张才人、李才人直接去春和殿服侍太子妃了,太孙妃回了宫里,倒也好了,也要忙着换大衣裳,补妆升殿,孙玉女和何仙仙不免也要在一边帮着张罗,倒是徐循失去了这份兴致,也不愿和她们招呼,闷闷地回了自己屋里,只是在寻思着自己什么时候又‘言语不当、举止不端’了。

新春第一天,是不该落眼泪的,不然一年都得哭个没完。徐循坐在当地,虽说鼻端一直都很酸,但也强忍着没让眼泪往下掉,过了一会,钱嬷嬷估计听到风声,疾步进了里屋,徐循一看到她,委屈劲儿倒上来了,眼泪根本都止不住,和金豆豆似的一颗颗地往下落。钱嬷嬷吓得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连声道,“贵人快别哭了,意头不好!”

徐循吸了吸鼻子,想着进宫以后的种种,真有放声大哭一场的冲动:虽说她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受点委屈也觉得不值什么,可说到底,在娘家的时候那也是娇养出来的。现在都做到这个样子了,还要被人欺负,抬了永华宫的金字招牌来压人,她不但委屈,而且还有点怕——永华宫的王贵妃娘娘素来得宠,她的脸面,太孙宫、太子宫都是不能轻易反驳的,就算她也许没做错什么,可王娘娘都发了话,这个错,怕是还要认下来了。

认了错也罢了,还要去宫正司领罚,这不是和宫女一样的待遇了吗。其实挨打、挨骂也都罢了,只要是私底下的都没有什么,可这份屈辱,以后想让人家忘记都难。多新鲜啊?一个主子,去宫正司受罚……

徐循也说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就是觉得委屈,在钱嬷嬷怀里抽噎了一会儿,钱嬷嬷百般劝慰她才收了眼泪,又慢慢地把事儿说给钱嬷嬷听,钱嬷嬷听了,倒没徐循这么委屈,虽惊讶,却不惧怕,沉思了一会儿,便道,“这估计是不知谁借了王娘娘的名字来恶心两宫呢,您就是个由头。放心吧,听你这么说,这件事,两宫不至于吃大亏的。”

徐循道,“那是,认个错不完了呗,反正吃亏的也就是我——”

“贵人。”钱嬷嬷有点无奈了,她又叹又笑,“新年第一天呢,就要太孙宫受宠的婕妤去宫正司领罚,您当自己真有那么招人恨吗?这不能够,这就是冲着太孙宫的脸面来的。指名道姓就是要在这正旦日里,让太孙宫的人触霉头。这口气,太孙妃娘娘看来是不打算咽下去了。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吧,这一次,您可吃不了亏。”

“嬷嬷是说——”徐循当时的确没来得及去注意别的,光就注意张才人和两位典正了,这会也是有点懵懵懂懂的。

钱嬷嬷含着笑,肯定地道,“您一说我就明白了,太孙妃娘娘心里明白得很,怕是早吩咐了张才人,这声音一抬,是抬给谁听的?肯定是抬给定国公夫人听的么。这不是她就出面帮着说话了……您等着瞧吧,这件事,肯定还没完呢。就是过了元宵,您去宫正司了,这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徐循有点明白了,她现在却还是有点不可置信,想了想道,“可,可那么突然,又只有那么一点儿时间,胡姐姐能想得到那么多吗——”

“要不然,她是太孙妃,您是婕妤呢?”钱嬷嬷对太孙妃看来是极有信心的,“您就放心吧,太孙宫的脸面,哪是那么容易扫得掉的?——这样,今儿好歹也算是犯了事,看着眼睛红红的又像是哭过,就别过去前头了,咱们在里头跌千金、吃扁食,该怎么乐就怎么乐。别的事您也就别想那么多了……”

她这里说好说歹,把徐循给安抚下来了。那里太孙妃也正在脱衣服:命妇们参拜其实也就是一会会,现在人散了,大礼服也就可以脱下来了。

“一会,烦姑姑到娘那里去,请她往外传话,把御医唤进来给我扶扶脉。”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和孟姑姑商量。“把今天的事儿都说一说,就说我当时在地上站得久了,当时就觉得人有点晕,为了把稳,就是大年初一,都宁可请人来扶扶脉了。”

孟姑姑已经尽知前事,她会意地点了点头,欣赏地望了太孙妃一眼,却并不多说什么,而是悄然退出了里屋。太孙妃安坐椅内,捂着嘴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道,“还是先洗一把脸再睡吧,粉上得多了,不卸的话,觉得脸上厚厚的和糊墙似的,压根就睡不着……”

元宵

这大节下的,只要不是诚心故意,谁也不会拌嘴吵架。就是彼此再看不顺眼,正月里见了面也得顶着一张笑脸。这都是有说法的:正月哭,一年雨,正月笑,一年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春月不论如何,都得喜喜兴兴地过去。

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徐循在太孙、太孙妃跟前,表现得就像是没这回事似的,也不请罪,也不诉说自己的委屈。周遭人也就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连何仙仙都不提那天的不快。就这么着,每天都有许多年俗要过。一帮人天天聚在春和殿里傻玩,张贵妃也把她们叫进去几次,看杂剧、看杂耍,咬春,到了正月初八,外头就开始放灯了,足足要到正月十七才会撤灯。元宵节晚上,宫女通宵达旦都不睡觉,身穿白衣,在她们平时无法自由进出的内廷中行走,虽说出不得门,没法真和外头的姑娘们一样,真正到大街上走百病,但也算是宫里难得的放纵举动了。

徐循一帮人都是才进宫没多久的,小时候当然也被母亲带着出门走过百病,徐循还好,住在雨花台毕竟是乡下了,平时出门也自由,走百病就是换个白衣,把附近的街巷走走罢了。徐师母人本分,不大愿意走进京城,何仙仙却是南京城里的住户,她跟随着母亲,一个晚上能从东门走到西门,再绕回来。同太孙妃两个人谈得特别起劲,众人在春和殿承欢时,连张贵妃都听住了。

元宵这节日,和正旦比要随意一些,大家聚在一处看灯取乐也就是了,没有那么多规矩。皇爷今年有兴致,带着太孙出宫去了,太子不耐烦过来,自己和一群老师在外头看灯。太子妃、太孙妃带了一屋子人进宫伺候张贵妃赏灯时,便得了格外的体面,虽说辈分小,但也能集体跟随在张贵妃、崔惠妃身后,簇拥着她们说笑游走,在灯廊中指指点点地看灯取乐。

“这走百病,虽说有趣得紧,但其实年年也都有走丢的。”张贵妃听何仙仙说了些街上的事儿,不免悠然神往,也许是为了平息自己的羡慕之情,她一开口,倒是谈起了走百病的弊端。“我做姑娘的时候,曾和养娘上街走过一次,那时候还小,懵懵懂懂的,看见热闹可不就被分了神,街上人又多。险些就被拐子拐了去,养娘怕得不成,以后再也不得出门了。”

太子妃笑道,“娘娘还能去过一次,我们家那,从前不兴这个,等时兴这个了,我又已经嫁到行在,竟没出门一次。那几年,北平可没心思搞这个。”

张贵妃和她其实年纪相近,说不得也许还比太子妃小了一两岁,闻言捂嘴笑道,“你要是愿意走,现在就扮作个宫女出门走去,悄悄儿的,准保没人知道。”

太子妃道,“我可不敢,万一被拐走了,可怎么说呢?”

说着,众人都发一笑,张贵妃道,“今年我让她们做了些灯谜,和外头一样,也是带彩的。咱们去看看,都是谁拔了头筹。”

本朝宫廷,一直都是鼓励宫女、宫妃读书识字的,宣讲女史除了讲女诫以外,平时还经常开班教授宫女,宫妃身边,也不乏识文断字的老嬷嬷教导,因此虽不说各个都有文采,但一些粗浅的灯谜,倒也都能享受。众人闻言,均欣然道,“咱们也想去猜一猜呢,不知猜中了,娘娘给不给赏赐。”

今晚服侍人少,宫女泰半都去宫中各处转悠了,灯笼光倒是星星点点的,妃嫔们也是一样,都四散开游乐。徐循跟在张贵妃身边,倒没撞见她惧怕的刘婕妤,又或者是韩丽妃等人,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愿在张娘娘身边奉承,亦步亦趋随着众人一道走到灯廊底下,抬头看见一个灯谜,上书“甜咸苦辣各味俱备”,打的是一个字。这倒是正触动了她的心事,一时不禁便看住了,倒是把张贵妃她们放过,自己站在灯谜底下琢磨了许久,越想越是有自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徐循这才回过神来,见是一白衣宫女,和同伴打闹间无意擦撞,也不多加在意,见那一干宫人惶恐下拜,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们去玩吧,仔细别擦撞到别的贵人是真的。”

她如此和气,宫人们都如释重负,站起来偷着眼将她打量了几眼,倒是面上都有恍然之色,想是认出她来了。当着她的面,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可才走了几步,几颗头颅又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又不断回顾:毕竟年纪还小,没什么心机,这样议论人家,人家如何察觉不到?

徐循也问过几个嬷嬷,知道这几天,下房里没少传她的事,对此,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

失笑摇了摇头,抬头又去琢磨这个灯谜,身后却有人道,“这个灯谜虽浅,却挺有意思的,你猜了个什么字?”

徐循一听是男人声气,倒是吓了一跳,不过这声音十分熟悉,她转头一看,果然太孙正含笑在廊边阴影里看着她,她便笑道,“大哥,你不是随皇爷出宫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逛了逛,皇爷嫌外头人太多了,吵得慌,就先回来了。”太孙直起身子,走到徐循身后,和她一道抬头看向灯笼,笑道,“一条路都是花花绿绿的走马灯笼,你都不看,就呆瞪着这个干巴巴的八角宫灯,猜了有多久啊?别告诉我,猜了能有半个多时辰。”

徐循一听说,忙踮着脚看了一下张贵妃等人的所在,见她们已经走得只剩远远的几个小点了,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怕是有一会儿了,你瞧,贵妃娘娘都走远啦。”

“那你猜出来没有呢?”太孙好像被她的愚钝搞得有点无奈。徐循白了他一眼,道,“这还是猜出来了,这打的应该是个口字吧。”

“五味缺个酸,稍微一细想就能猜出来了。”太孙点评道,“这样灯谜,你也能想这么久?”

“我是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徐循为自己分辨,“可不就想住了?人生五味,这张口尝过了、咽下去了,可不就都过去了?再甜再苦也都有个尽头……唉,我也说不清,就觉得这灯谜作得挺好,作到了我心里去。”

太孙怕没想到她居然想得这么深,他略带惊异地沉默了一会,方道,“没想到我们小循也深得人生三味啊。”

徐循见他认真起来,又怕不喜兴,忙扮了个鬼脸,笑道,“可不是,我就对自己说呢,什么苦的辣的,闭着眼睛一咽,可不就没事了。大不了闹个肚子嘛,拉出去也就不是事了。没什么值得留在肚子里的!”

太孙捧腹道,“去你的,你还是个婕妤呢,说话这么粗。嘴门和屁门一样,什么屎尿都往外说。”

“我们可没说啊。”徐循忙分辨道,“你这不是乱栽派嘛,我就说了个拉字……您说我,您自己还不是口没遮拦的……”

太孙扑哧一声,又被她给逗乐了,他笑着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别在这胡说八道了,还不去找你的姐妹们去。”

徐循这一阵子难得和太孙单独在一块,说实话,确实有点依依不舍,看了太孙几眼,见他似乎并不愿跟上,方道,“那、那我去了……”

便提起裙角,碎步快走,往前去寻张贵妃了。

太孙目送着她的背影,望着徐循的两只秀气小脚,在裙下快速地翻飞着,整个人好似一只天鹅,上半身平平稳稳的甚为优雅,连裙角的翻动幅度都不很大,只有一双小脚,鸭蹼似的上下翻着打水,不知为何,徐循人虽都走了,太孙却又被她逗笑了。他靠在柱子边上,目送着徐循的身影,直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方才站直身子,回身道,“阿翁,您身子不舒服,就回去好生歇着吧。”

“没有的事。”皇爷抿着唇,不免也自嘲地道,“毕竟老了,从前哪有如此娇气,吃点外食居然还闹肚子……这会儿已经平复了。走,咱们也去寻张氏他们去。”

‘也’?

看来,皇爷估计是听到了自己和小循的对话,老人家一生戎马,到老了还没放下功夫,要遮盖自己的脚步声,是轻而易举的事。

太孙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笑道,“一边赏灯一边过去,不着急嘛,咱们慢慢地过去……”

他略弯下腰,不着痕迹地在手上加了点力气,搀扶住了高大壮实的皇爷,两祖孙依偎在一处,在灯廊里走了几步。皇爷心不在焉地看了几盏精致的宫灯,便道,“刚才那个婕妤,就是你说过的很有福运的徐氏吧?”

“是她。”太孙有些不好意思,“市井出身,谈吐粗俗些,倒是污了您的耳朵。”

“她说得对。”皇爷反而说。“她的嘴可没你粗——小姑娘人小了点,长得倒好,资质也好,不但那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对底下人也挺和气,看来,胸襟甚是阔大,果然该她有福运。”

皇爷闹肚子,和一般人又不一样,他要在哪里解决那都是他的权力,当然也自有人服侍。太孙只好先走到廊边等待,他在开腔之前,的确是站了一阵子,也注意到了徐循,以及和那几个宫女间的对话,这才有兴致开腔逗她。只没想到,这一切,原来早也都落入了皇爷眼中。他斟酌着词句,笑道,“就是傻人有傻福吧,偶然说一句聪明点的话,倒又能惹得人另眼相待了。”

皇爷呵呵笑了几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倒是颇为感慨,“乐天知命,便是福运了。这不能叫傻,这才是真聪明……听说正旦那天,不知谁打着永华宫的名头,让宫正司的人把你的妻妾们拦下为难,差点惊动了胡氏的胎气,为的就是要把她带走吧?”

太孙面露迟疑之色,想了想,道,“这,孙儿是真不知道了,就有这事,她们也没和我提起吧?”

皇爷认真看了他几眼,倒是叹道,“连你也来和我打马虎眼?要不是景昌和我说起这事,这件事,你也就这么算了?人家可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啊,大郎,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定国公一家子的速度可真够快,胆子可真够大的。还在正月里,就已经和皇上告状了……太孙心头如此想,口中却道,“我是真不知道。正月里不说丧气话,就有这事,胡氏、小循也都没和我说的。我看着她们是还和以前一样,没准,是表舅、表舅母有点多心了——”

皇爷哼了一声,“多心?锦衣卫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在坤宁宫门口,才参拜完你阿婆的喜容,硬是拦下来了。听说当时还差点吵起来,看到的人,可是一点不少。这一阵子,那些长舌妇走亲访友,少不得都在私底下嚼这个了。”

他忽然又转了怒火,“还说什么诰命夫人,这妇德能做表率吗!明日发我一道旨意,把那些长舌妇的丈夫都申斥一番,让他们管好自家的婆娘!别再伸着鼻子到处乱嗅,东家长西家短的招惹是非!别以为私下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天下我不知道的事,恐怕不多!”

永远跟随在他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顿时行了一礼,“皇爷爷说得是,奴婢明日就给您拟上来。”

“这倒也罢了。”皇爷居然也就不提此事了,也许是在他看来,此等小事,并无需他太费神儿,他站住了脚,抬头欣赏地望着一个美女花灯,道,“你瞧,这画上的美人,长得像不像咱们见过的色目婆子?”

他不开口,太孙也是决计不会开口的,他忙抛开杂念,专心地端详着那闪耀的洒金宫灯,“孙儿以为……”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元宵节的夜,结束得还没有这样快呢。

侍膳

皇爷年纪越大,就越像个孩子,凡是孩子,记性都是很强的。正月二十日之前,没有大事并不办公,等到正月二十一日,他居然还记得要训斥诸多长舌妇的事儿。真是自己口述,司礼监秉笔太监记录——这个秉笔太监,也是内廷中难得识文断字的中人了——交由内阁润色草拟上谕,真要发文训斥诸王公大臣,着令其管好内眷,原话里甚至是点名批评了许多公侯人家。

发一份上谕那不是小事,尤其是指名道姓,那就更不是小事了。皇爷的上谕,这种针对多数群体的,一般都要上邸报。上了邸报以后,起码各地省城衙门都能看得到。被指名道姓批评的长舌妇人家,基本等于是把脸丢到全国了。在这种通信不便的年代,这就相当于告诉全国范围内的大官宦:这家的主妇是事儿妈、长舌女,连皇爷都知道了,且还被惹怒。

这七出之条里,可是有‘口多言’一条的,都长舌成这个样子了,即使没有什么具体的刑罚,可想而知,一般人也是十分不愿意和这种人家结亲的了。谁知道这样的娘,教出来的那会是什么样的女儿。你说这皇爷一怒,后果有多严重了吧?

本朝宫廷的规矩,历来是十分严厉的,“内臣宫眷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这块铁牌从太祖爷时候起就一直挂在宫门上了,到现在都还悬在干清宫往外朝去的两扇宫门上呢。太祖爷时候,内宫宦者压根就不能识字,就是现在,也就只有司礼监的太监们,算是能够认字的了,因为文化水平不高,传谕时还喜欢写白字。比不得妃嫔、宫女们,多有文采斐然者。——徐循从前在两位才人跟前侍候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些这样的笑话。

不过,规矩只是规矩,实则双方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宫墙,很多消息都不能完全阻隔。下房那边当然不可能知道外头司礼监、内阁的消息,但上层人士自有消息来源,这件事又和诰命夫人们有关,所以旨意一到内阁,太子宫、太孙宫里立刻就谈论起了这事。徐循也是透过两位才人知道了一些消息,不过,内廷没有干涉外廷的道理,这事儿,虽然都觉得反应有点过激了,但内眷是没有立场批评、评论,甚至是去劝谏皇爷的。

徐循作为漩涡的中心,一切事情的起因,当然也承受了一点压力,不过过了正月二十以后,年节算是到了尾声。太孙妃和太孙也就都谈了谈这事,中心思想都是一致的:徐循作为一向老实本分的好同志,她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组织明白错在哪边。徐循可以安心,有什么事,太孙宫组织都会为她做主,春和殿组织,也是她温暖的后盾。

徐循同志也表达了自己对组织的信任和感激,表达了继续为组织效力的迫切愿望,把场面话说过了,她才问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这说她言语失当、举止不端,究竟是失当在哪,不端在哪呢?

太孙和太孙妃是一起找徐循谈心的,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倒是都有点迟疑,太孙妃寻思了一下,道,“宫正司是内宫的衙门了,我们平时和宫正司的人也很少来往,这时候差遣人过去,多少有点招人眼目……”

太孙倒是更直接,“秦桧杀岳飞,用的名目还是莫须有呢,给你安一两个罪名那还不简单。就是生捏硬造,你能说她们污蔑你吗?”

他若有所思地又添了一句,“不过,用的是永华宫王娘娘的招牌,这件事,张娘娘倒不好出面说话了。你去宫正司领罚的时候,看看她们怎么说吧,顺带着,也看看宫正司对你的态度如何。”

徐循有了钱嬷嬷的话打底,对去宫正司也没那么抵触了,本来过了元宵没人发话,她还以为这事完了,自己可以不用过去。可现在听太孙的意思,好像还是要去一次,那去一次就去一次呗,她站起身说,“那没别的事,我现在就过去了?”

太孙妃说,“去吧去吧,换件素净点的衣服,头上首饰摘了两样,到内宫受了什么委屈也好,没受也罢,看见什么没看见什么,回来都细细地和我说就是了。”

她让徐循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拥了她一下,笑道,“这回小循受委屈了,回来以后,让老张侍监给你炖点体己的甜汤吃吃,保准比点心房送来的还好。”

太孙也让徐循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先说,“你委屈什么,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生出多少是非来?就这一次皇爷这个谕旨,要是发出去了,那些诰命夫人心里肯定把你恨死了。”

见徐循被他吓得双眼圆睁,眼圈儿下被吓出了两抹微红,不由哈哈一笑。太孙妃嗔了他一眼,道,“干嘛吓唬人家。”

有这一句话,也足够徐循明白,太孙是在逗弄她了。小姑娘咬着唇,白了太孙一眼,愀然地垂头撕扯起了衣襟。太孙看了,倒越发有几分心疼,他又拧了拧徐循的脸颊,安慰道,“去吧,你是代我们受委屈呢,傻丫头,我和你姐姐心里都明白的。”

徐循于是就抚着脸蛋,自己到宫正司领罚去了。没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先去见太孙妃,太孙妃却午睡去了,她肚子越发大了,人也有些没精神。下午经常睡个整下午,就是醒来了,也是靠在床上看闲书,不便见客。徐循才回自己的屋里,正殿的人就来接她了,连衣服也不让换就叫过去:太孙让她侍膳呢。

比起侍寝,侍膳是要更有脸面一些的,太孙身为储君之一,吃穿用度的份例肯定都比他的妃嫔们要高级很多。他的饭虽然从御膳房送,但架不住皇爷偏心啊,皇爷的小厨房三天两头就给太孙送体己菜,这都是皇爷默许的。有时候老人家想起来了,高兴了,还给太孙赏菜,太孙婕妤一顿饭是八菜二汤,对徐循来说已算豪华,她连一盘菜都吃不完的,时常让身边的嬷嬷们跟着她吃几口。而太孙屋里就别提了,一顿饭二十多个菜那都是御膳房给送的,皇爷的小厨房给送七八道,点心房再给送七八道点心,甜食房按天给送甜食。反正就是物资极大丰富,别说添徐循一张嘴巴了,就是把妻妾全都叫来,也肯定都是吃不完的。

在宫里,吃饭睡觉的时间那都是有定数的,徐循从宫正司回来就已经挺晚了,现在还真没有多少换衣服的时间,虽然在正月里,但穿着很是素净,宝蓝缎袄就掐了个月牙边,襟上绣了几支梅花,马面裙也就是鹅黄素面,头上一根金钗,是太孙赏的一根小的镶玛瑙的,只有白狐抹额还算是挺打眼。这么一身素素净净地低头从帘子下面进了屋,越发显得身段窈窕,太孙一眼看过去,都看得呆了一会,才由衷道,“以前觉得,你是穿天水碧最好看,现在瞧着,倒是素色都好,显得你白。”

徐循这个小婕妤吧,身上总有一种懵懵懂懂的感觉,听太孙这一说,便抬头看他,这么轻灵可人的小姑娘,脸上不知怎么地却有一股迷糊劲儿,就是被人夸了,都不和一般人似的羞赧,而是普普通通地说。“是吗,那我以后多穿给您看。”

这就怨不得人想要逗逗她了,太孙想,谁让她受了夸奖也没受宠若惊呢?搞得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不过,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儿问,逗弄徐循的想法,还是得先放一放了,他冲宫人摆了摆手,“传膳吧。”

能在太孙宫里服侍的宫人,哪个没有眼色?几个宫女悄无声息地就退出了屋子。太孙冲徐循招了招手,看着她小猫儿一样,灵巧又娇憨地走过来——这欢喜一个人,连她的步态看来都是可爱的。便不禁把她搂在怀里,才用慰问的语气道,“今儿在宫正司,受委屈了没有?”

徐循这个人说话很实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种说没有,又泫然欲泣的事情,太孙觉得她是不会做的。所以当她摇头说,“没受什么委屈。”的时候,太孙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都怎么罚你了呢?”他又问,手不知不觉就把徐循的金钗给拔掉了,想打散她的头发梳弄梳弄,可金钗下来,这狄髻还是坚若盘石,还是徐循笑了一声,主动地把狄髻旋了一下,才解下来的,她那一头乌亮的长发,顿时就披散了一肩头。

“就让我看一下仁孝皇后娘娘书写的《女内训》,也没人来教我、数落我,还给我吃点心呢,让我爱看多久都行,想回去就回去,以后也不必再过去了。”徐循说,“我看了一会,觉得挺无聊的,就和两个典正聊天。”

“聊什么啊?”要不是有点饿,太孙都要被徐循甜脆的声音给说困了,她这样絮絮叨叨的道家常,听着就让人特别安心,特别地想要合眼好好歇息。

“就聊说我犯了什么事呗,我说我特别好奇,整个腊月都没怎么进内宫,也就是进去过除夕。我除夕时候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呢,要永华宫娘娘这样提溜我……两个典正一听就笑了,都说,永华宫娘娘病得厉害,哪管事儿呢?宫正司也是认印不认人,谁知道是谁动用了她的印信?还说,让我往除夕晚上和我一个屋的娘娘身上去想。”徐循掰着手指头说。“我说我就奇怪呢,那位娘娘怎么就这么爱为难我,爱下我的脸面,连年都不让我好生过的。典正们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和气一些的陈典正说,‘木秀于林,您是太得张娘娘的宠爱了’。然后,别的她也不肯多说了。”

她圆溜溜的眼珠子直望着太孙,像是两丸黑珍珠,无邪得不成样子。“您说,刘婕妤为什么就看我这么不顺眼,一直要为难我呀?”

可怜见的,虽然已经屡次被牵扯到了风波里,却还是懵懵懂懂,压根不明白太孙宫在这场争斗中所处的位置。这样天真无邪,仅凭一股福运护身,虽说小心谨慎,可也不知能好运多久。太孙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点怜惜,他想了想,说道,“这怎么说呢,这么和你说吧。张娘娘和王娘娘,一个有家世,一个有宠爱,一直是有点犯相的。王娘娘病了以后,皇爷有点偏疼,就像是上回,三宝太监呈进来的贡物,皇爷就和张娘娘说了,让王娘娘先挑。张娘娘一听,心里不得劲儿,赏了你好几次贵东西,你领情,我办事,我得和皇爷说呀。我就和皇爷说了,张娘娘心里难受呢,她多年来管理后宫任劳任怨的,也是不易,皇爷虽然没有收回成命,但倒是自己赏了张娘娘好些好东西。一碗水端不平,张娘娘高兴了,王娘娘心里可不就又难受了?有时候,宫里,你帮了一个人,就得得罪另一个人,这种事是没有捷径可走的。”

看徐循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太孙不禁又问了一句,“懂了没有?”

小婕妤忙猛力点头,“懂了、懂了!刘婕妤和永华宫的人亲近,说不定就明白了王娘娘的心思,正旦那天兴风作浪,就是为了……呃——给咱们太孙宫和张娘娘一点颜色看看。”

“你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太孙失笑道,“其实,背后还有汉王叔兴风作浪的。刘婕妤家人都在他手上,肯定要听令行事,你当她真的那么有闲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为难你啊?”

堂堂藩王,怎么说都是对皇位有想法的,居然用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在后宫中搬弄是非,太孙想想都觉得好笑。他冷笑了一声,又说。“你胡姐姐要比你明白一些,正旦那日,故意把事情闹大,暗示定国公出面,不就是为了让皇爷知道这事?”

小徐循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这么说,皇爷真是已经知道这回事啦……那封诏谕,也真是为了这件事发的?难怪,宫正司的两位典正,今天对我特别的客气,原来也是看皇爷的脸色做事……”

“你这就又不懂了。”太孙不免疼爱地揉了揉徐循的脑袋瓜子,“她们要找你去宫正司,何处不能找?等人散了,你也回了太孙宫再找不行吗?到时候,除非是你胡姐姐去请太子妃,不然你就真得去宫正司了——就是去了,恐怕也都没人知道。在坤宁宫前找,多少双眼睛盯着?稍微闹不好事情就大发了,知道的人就多了,这风声就能吹到皇爷耳朵里了。永华宫那里,却也不是交代不过去,无非就是办差太尽心而已,态度还是好的。宫里的女官那都是心明眼亮之辈,看不出正统谁属?明面上对永华宫是给足了面子,私底下呢,让她们有苦说不出。所以我和你说了,这人心是最要紧的功课,别看底下人位卑职小只能听令行事,其实一个闹不好,上头的主子,是被坑了还不知道呢。”

果然,小婕妤是听得目瞪口呆,她吃吃艾艾地道,“那这样说,两位典正倒又还是好人了——”

“怎么,难道你今日对她们特别不客气?”太孙禁不住又是一乐。

“那倒是没有。”徐循连忙说,“我对她们就那样,我想她们无非也是奉命行事,没什么好迁怒的……”

这也不出意料——徐循这个人,就是这么本分实诚。太孙嗯了一声,偏头亲了亲徐循的额头,道,“所以啊,你就是个被人管的婕妤呗,我看你也只能被人管了,要管人,你根本没这个脑子——只怕连你身边那群嬷嬷们,心眼都比你多。”

“做您的妃嫔,难道都得心较比干多一窍吗?”徐循眨巴着眼睛,做出了一副不解的样子,太孙看了,打从心底笑出来,他道,“那倒不必,其实呢,和人精打交道打多了,同你这个笨人在一起,我也觉得踏实些。我看你就是要骗我,都骗不过。”

徐循理所当然地道,“您是太孙,储君位分,当然比天下好多人都厉害。别说我了,后宫中能骗得过您的人能有多少啊。”

她又白了太孙一眼,嘀嘀咕咕地说,“再说,我骗您做什么,您不骗我,那都好得很了……”

太孙哈哈大笑,又被她哄得极是开心,他说,“总是这么宝里宝气的,干脆,以后都叫你宝宝算了。”

徐太孙婕妤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把自己的不满给表达得淋漓尽致,太孙更开心了,他抱着徐循,“宝宝、宝宝”地叫了好几声,太孙婕妤不大高兴了,“人家今年都十六岁,是个大姑娘了!”

太孙又逗了她一会,才道,“好啦,拉我起来吧,咱们该吃饭去了。”

徐循要拉他,却哪里拉得动,用尽全身力气也难拉动太孙,太孙一用力,她反而被太孙拉在了怀里,小姑娘脸上染了一片红霞,“哎呀,您刚不说要吃饭……”

正说着,太孙的肚子也响了起来,他面上一红,也就不再勉强徐循,站起身和她一道去惯常用膳的西里间。

走了几步,徐循又悄声问,“那……定国公这一状告了,能把刘婕妤给告倒吗……”

“这……”太孙微微一怔,“这就得看皇爷的意思了。天下是皇爷的天下,宫廷是皇爷的宫廷。谁能摆布得了他呢?这事会怎么发展,还得看皇爷有没有这个闲心,去惦记着这个事儿吧。”

也许,皇爷是曾有这份闲心的,但时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过了正月,国事繁忙,因迁都在即,有许多工作要做。二月中,又有个尼姑造反,势头极大,须臾间已经闹出了几城,皇爷很是恼怒,接连诏谕官军搜捕这个叫做唐赛儿的女尼姑,别说什么刘婕妤了,气得连申斥诸诰命夫人的事都给忘了,内阁众臣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把这份诏谕给压在了公文的最底下,这整件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

作者有话要说:我叫王宝,你就叫我宝宝吧。

难怪小循不乐意……

随驾

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后宫的生活还是很悠闲的。就是汉王,也不能一年到头地寻思着在后宫兴风作浪,恶心太子和太孙不是?其实徐循觉得,刘婕妤也都不过是他的一手闲棋而已。现在她知道汉王的心思了,太孙偶然也会和她说一些外头的事,比如说朝中有些官员,一直在瞪大了眼挑太子的不是,这背后都是谁在支持,现在大家也都能猜到了。

在这一点上,太孙承受的压力就要小很多,一来他还年轻,总是紧紧跟随在皇爷身边,没有什么监国的机会,自然也就不会被人挑毛病了。二来,公允的说,太孙的确也没什么毛病好挑的。高大英武,多次被皇爷夸奖,说是和他生得很像,文治武功都得到了皇爷的肯定。跟皇爷出征的时候打过胜仗,在皇爷身边的时候还要经常和随军大臣们接触,让他们教导治国之道。后宫生活,也是规矩正常,一妻三妾和和睦睦的,太孙宫里从来都没有争风吃醋的丑事,汉王就是要挑毛病,都挑不出什么。

太子那就不太一样了,第一个,形象不太好,确实是比较胖,第二个,身体不太好,不好到什么程度?不好到皇爷十二岁就给当时的皇长孙行了冠礼,在皇太子还健在的时候,就把皇太孙的名分给确定了下来。这都是害怕太子早早去世,朝中又起风云啊……从这点来看,徐循觉得,与其说汉王是输给了太子,倒不如说他是在和太孙的斗争中全面落了下风。

这第三嘛,还有就是太子经常监国,经常要自作主张地办差,自然也就经常受到皇爷的训斥,第四,便是太子又比较好色,春和殿里美人如云。皇爷为了这事也呵斥过他几次,所以这个太子,做得是比较难受的。倒是太孙悠哉悠哉,每次随着皇爷回京了,那就是上上课、练练武,出席一些礼部安排的活动,侍奉一些国事宴会,再就是回到后宫陪伴妻妾们,和她们说说话、逗逗闷子了。

太孙的幸福指数高,太孙宫的幸福指数也比较高。太孙妃现在安心养胎,每天就是早上和太孙聊聊天,也就不说什么了。太孙嫔呢,除了每个月的那几天比较痛苦以外,现在每天都要代表太孙宫去春和殿请安,回来了陪太孙妃说说话,也是忙得有滋有味。徐循和何仙仙因为位分小,去得比较零散,那就更自在了,徐循一到春和殿就扎到两个才人屋子里去,陪她们说说话、做做活,欣赏一些衣料和首饰,也是鸡零狗碎地听一些两宫的琐事。这太子宫和太孙宫,太子和太孙生活的不同,就是她听了两个才人的念叨,再加上太孙偶然和她说的一些事,自己总结出来的。

张娘娘那里,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徐循也就很少进去请安——今年是迁都年,皇爷又忙于朝事,后宫的事只能由张娘娘、尚宫局出面,和二十四衙门合作办理。不然,用张娘娘的话来说,“推给外廷和中人们,省事是省事了,可到了搬进去的时候,住起来不舒服,再折腾说到底还是费事。宁可我们现在忙碌一些,到了行在啊,那就安耽了。”

也因为如此,太子妃有空都要进去帮助张娘娘,这也是皇爷发过话的:储君正妃,身份无疑要高于普通妃嫔,现在永华宫王娘娘病情越来越重了,压根无法视事。让太子妃来帮助张娘娘,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了,也快到了太孙妃临产的时候——说起来,去年快八月的时候有的胎,不知不觉也就是十个月了。一宫廷的人都很期待,太孙妃的家人,也特地从老家济宁赶来,得到皇爷的特许,进宫探望太孙妃。

能和家里人见面,这赏赐可比多少金银珠宝都来得贴心,孙玉女、徐循、何仙仙都羡慕得不行,徐循在那天甚至都不想呆在太孙宫里,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拜见过了太孙妃的母亲光禄寺卿胡夫人,三人便结伴溜到太子宫里吃茶说话。说起来这事,张才人顿成众矢之的,被李才人笑着罚了好些苦役才算完:她却是逢年过节,都能和自己母亲见一见面的。

当晚,徐循去陪太孙吃饭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这事儿呢。和太孙说,“虽说我不该讨赏,可要是哪天,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讨了您的欢心……”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那就让我见见家里人’,而是说,“那您就赏我两幅家里人的画像吧,我进宫都两年了,别说家里的事,现在,连爹娘的长相,记得都不那样清楚啦。”

徐循现在是经常有份侍膳的,有时候她过来陪着太孙,两个人也不做什么(次数比较少,太孙毕竟年纪轻轻),就是说说话、吃吃饭。太孙也不要徐循给他夹菜舀汤,这些事都有下人做,他倒是经常给徐循夹些皇爷的体己菜,看徐循吃得眉花眼笑,他自己在碗后面偷偷地笑。说,“看你吃饭这么香,我胃口都大开了。”

徐循听他这样说,自然更用力地享用美食了,她又不是傻的,小厨房做的菜,就是最平常的烧鹿筋,都比大厨房的好吃,能多吃一点,为什么不多吃一点?

今天也不例外,说起来啊,小厨房赏过来的菜也都不是什么大菜、硬菜,按太孙的话说,‘都是皇爷爱吃的北方家常菜’,可徐循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连一个炒合菜都特别好吃。今天随便一个韭黄炒蛋吧,要不是徐循害怕一会还要伺候太孙,吃了韭黄嘴里气味不好,她非得多吃几筷子不可。太孙听了徐循的说话,就往她碗里添了一块烧羊肉,说道,“不就是要两幅画像吗?还要做了了不得的事才能讨赏,在你心里,我是有多小气啊?”

太孙闲了无聊,就喜欢和徐循逗闷子、抬杠拌嘴,徐循现在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她嘟着嘴说,“您怎么这么笨啊,这东西固然没什么,可没有大功,哪堵得了别人的嘴嘛。难不成,太孙宫里的姐姐妹妹你都赏两幅画像,那春和殿里的长辈们知道了心里又该怎么想?这要闹腾出去,又是我生事了。”

“不就是被内宫为难了几次嘛,瞧我们小循给委屈的。”太孙笑了,背过筷子,拿筷头敲了徐循的额头一下。“安心吃饭吧,等你立了惊天大功,何止赏你画像,我发话,让你娘进来看你都成。”

徐循顿时放下了碗,“惊天大功?”她半信半疑地说,斜着眼睛瞅太孙,“我能立什么惊天大功啊,您就只是骗我吧您……”

太孙翻了个白眼,“你傻啊,只要你生个大胖小子,皇爷能不知道,能不高兴吗?这一功把皇爷都给惊动了,还不叫惊天大功啊?”

徐循还真没想到这句话能这么解释的,她想了想,也捂着嘴笑了,“是是是,是挺惊天的。那我借大哥的吉言了。”

不过,生孩子还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太孙宫里一妻三妾,到现在也就是太孙妃有了好消息,其余三人,侍寝次数都不少,可就是没有一点动静,这也只能说是缘分还没到吧。——要知道,自从太孙妃有了身孕以后,太子妃可是亲自发话,给她们三人都请了太医,对症下药地开了食补的方子。

等到四月中旬,太孙妃屋子里时刻就都有稳婆在守着了,张娘娘也遣人送来了八个奶水充足的乳母,和预备伺候皇子皇女的教养嬷嬷、中人,连着产婆一共二十多个人,严阵以待就等太孙妃发动。快足月那几天,几个嫔妾都不去太孙妃那里请安,就怕打扰了她。

稳婆、乳母、教养嬷嬷、使唤的小中人、小宫女,都是二十四衙门操办着选送,由于后妃都出身寒门,根基不深,和主要服务于皇帝的二十四衙门首领太监很难拉上关系,因此根本不存在买通下人给产妇、皇嗣下黑手的可能。就比如说这乳母吧,每季都有四十名奶口,在司礼监特设的礼仪房内等候内廷的宣召,这四十人里选拔哪几个进宫给张娘娘挑选,张娘娘再挑选哪几个,那都是没数的事,就是有心人要做手脚,也不可能把关节打通到这个地步。——不过,就是规定得这么周全,防范得这么周到了,皇嗣夭折的可能也依然不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孩命贱啊,一场伤寒就能把人给烧死的事可不是屡见不鲜?更别提产妇了,不管准备得再周全,身份再尊贵,每一次生产也都是一脚生、一脚死。太孙宫内的气氛,是喜兴中透着紧张,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皆大欢喜呢,还是悲剧结局。

不过,太孙妃这一胎还算是挺安稳的了,四月末一天,大中午发动的,生了大约六个时辰,孩子便落了地,虽说是个女孩,但好在母女均安。太子、太子妃乃至皇爷和张娘娘都十分欢喜,纷纷亲自过来探望皇曾孙女,作为皇太孙的嫡长女,她的地位,将来也会高于诸公主之上。

至于太孙妃,今年还年轻,仁孝皇后都是生了两个女儿才有的太子,谁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失望,毕竟那就过分苛求了一点。——不过,因为迁都事忙,皇曾长孙女的出世,皇爷并没发话搞什么官方的庆祝活动,也因为她本人辈分低,典籍无记,礼部亦无奏闻。除了宫里搞了洗三和弥月宴以外,也就没什么多余的动静了。

不过,喜庆的气氛却并不缺乏,恰逢端午节前,虽然天气大暑,但这算是一年中能和春节媲美的大节日了,众女眷也很当一回事,从五月初一就换穿了五毒艾虎补子蟒衣,又忙着在门两边放菖蒲、艾草驱虫,门上挂吊屏,画的是除五毒的故事,屋里也开始熏香,驱五毒,保一年蚊虫不加叮咬:再高贵的去处,也很难保证蚊虫不加滋生,尤其是宫里地势低洼经常积水,蚊子简直是防不胜防。

也就是在这样忙碌而喜庆的节奏中,太孙又要出差了,这一次出去,他要轻车简从先到北京,为皇爷再把北京的各处设施都验收一遍。虽说这都是验收过好几遍了,皇爷本人也去看过,但老人家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明年新禧他到了北京以后,第一次新年大朝那重要性就不必多说了。所以还有大半年,他就把最贴心的大孙子给派出去了,再把把关。——当然,若非太子身体肥硕,天气又热,本来,这是他的活计才对。

这一次出去,太孙要在京城住上好长一段时间了,各处的验收、扫尾,起码都要有两三个月才能完事。这和跟随皇爷出征、游猎不一样,打仗和打猎一般都是不带女人的,巡游呢,皇爷能带,别人一般不带。这种出去办差,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太孙在外还好,回了住处,饮食起居没个女人打理也不像样。皇爷考虑得很仔细,和太孙说起这事的时候,还问他呢,“你想带哪一个,你说吧。”

太孙眼珠子刚开始转呢,皇爷又想起来了,“是了,你宫里那个姓徐的太孙婕妤,不是挺有福运的吗。这一次出去办差,虽说事不大,但关乎新都也是非同小可。有她跟在你身边旺一旺也好,她最近能走得开吗?”

走不开,那无非就是有喜或者有病,徐循健健康康的,这些问题一点都不存在,太孙还能说什么?只好笑着说,“怎么走不开,她一天闲着也是闲着,让她跟我出去走走也好。免得一天到晚和我叨咕着宫里憋闷。”

“这也怪不得她。”皇爷对徐循印象好,就很宽容,“这宫里到了夏天,闷热得确实没法呆了,把你打发走了,我也带着你爹去离宫散散。又湿又热的,憋屈!还是咱们北京好,天都高几寸,热起来也是干热,比南京好过得多了。”

太孙呵呵笑,也没说什么。第二天进了太孙宫,和太孙妃提起来,“皇爷又要派我出去办差了,去北京呆三两个月再回来。”

一边说,一边伸手逗弄太孙妃怀里的大女儿,摩挲着她的光头。太孙妃把他的手拍开了,“小孩子卤门没有合拢,不好乱摸头的……路上小心些,别吃生水、生瓜生果。”

太孙唔了一声,就去捏女儿的胖手,“说是可以带一个人跟在身边服侍,你说,让谁去好?”

太孙妃肯定是不会跟去的了,就不说女儿,她出了月子,因贪凉吃了冰西瓜,上吐下泻的,到现在都没休息过来,还病着呢。闻言沉吟了片刻,倒是主动说,“按理,该玉女儿陪着你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平时印象分高就是有好事啊!俺们这是皇爷钦点!

美差

“按理,该玉女儿陪着你去的。”太孙妃说,“但我病着,宫里离不开她。再说,她每月那个毛病你也知道,跟着你南来北往的折腾也不好……都说小循是你的开心果,我看,就让她跟你去吧。”

  如果觉得贵妃起居注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御井烹香小说全集贵妃起居注豪门重生手记制霸好莱坞,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