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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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一门亲事成不成,和女儿家自己的喜欢似乎没有太多的关系。但善桐自小在杨家村长大,在她心中,女儿家喜欢谁不喜欢谁,那都是爽爽快快的。西北还真有女儿自己看中了谁家的二郎,父母上门提亲的。因此她心里还是把姐姐的喜欢看得很重,郑重告诉了王氏,又眨巴着眼睛,祈盼地看着王氏,低声道,“我想,祖母就算再喜欢诸大哥,姐姐要是不喜欢——”

王氏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她淡淡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诸公子也不是不好,只是的确不如桂家……”

见三妞瞪大了眼,好像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祖母心里,是从来没有觉得当年的事,是桩憾事,没觉得你哥哥他……”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所幸善桐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见母亲语塞,便想要主动为母亲补完,“不知道哥哥他……”

话到了嘴边,这个傻字却似乎有千斤的重,母女俩面面相觑,竟都没有谁把这个字给说出口来。

王氏轻叹了一声,跳过了这话,续道,“若是不想着你哥哥,诸家这门亲事的确不错。和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又是长子,诸公子也有能力,人又稳重……只是要想到你哥哥,诸家就远了一些,说到根基,也不如桂家根深叶茂。再说……”

再说,诸总兵虽然官职不小,但和兵马大元帅比,始终少了三分的威势。和桂家亲事如果能成,善榴算是高嫁,不但对父亲的前程有所裨益,以后在娘家说话,也就更有分量了。

从前是犯愁和桂家没有亲戚往来,还想着是不是能走慕容氏的路子,辗转托姑奶奶说亲,只是又怕新婚燕尔,人家也不知道小五房的底细,不敢贸然说媒。现在倒好了,现成的桂含沁就是亲戚,这孩子自己当然还不能说亲了。可也是条路子——只是含春究竟小了,现在西北又有战事,该怎么办这件事还得费点周章。

王氏不禁皱起眉头,她发觉要办成这件事,没准还需要老太太出马,从她多年来积攒的人脉中,寻觅一条合适的路子。桂含沁虽然是两头的亲戚,但毕竟年纪小不说,和老九房的关系未必太融洽,从他那里摸一摸老九房的底可以,要将女儿的优点展示给桂太太,要想方设法促成这桩婚事,还是不大妥当。

可老太太的性子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自己没看上诸燕生不要紧,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人家也未必会生气,只是这子丑寅卯自己又说不出。或者说,说不出也等于是说得出了。老人家一不高兴,指不定又撂开手不管这门亲事,要请她出面,那是难比登天……

当年的那件事,真是一辈子都扯不开的心结。走到今天,已经不是自己还含不含怨恨的事了……说不得,还得指望妞妞儿这里能不能出点力,试着让老人家的态度缓和上一分半分的——

王氏将目光调向善桐时,才发觉女儿已经洗濯好了头发,正自己往身上抹第二遍澡豆呢。见到自己看过来,她非但没有热切地迎上来撒娇,反而扭过头望向了水面。

怎么态度忽然冷淡下来?王氏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知女莫若母,她略加寻思,立刻明白了过来,忙又道,“再说,你姐姐自己也不喜欢诸公子——”

善桐心里,的确是为了母亲的话有几分不开心。

是,哥哥需要人照顾,这大家心里也都明白的,可姐姐也是娘的女儿,总不能因为哥哥需要照顾,就这样嫁了吧?总要有姐姐喜欢,总要姐姐自己也中意……

直到听了母亲这话,她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这才略略消散,善桐寻找着母亲的眼神,似乎在寻找一个保证,又是肯定,又是征询地道,“是呀!最重要,还是姐姐不喜欢诸公子嘛。再好的人,姐姐自己看不上,那也不成的——

见王氏含笑点头,她一下又高兴起来,趴在浴桶边上叽叽喳喳地道,“桂二哥人是很好的,虽然姐姐还没见过,可我觉得他俩性子都是一般的稳重。桂二哥呢也爱开点玩笑,虽然小了几岁,可没准一看就喜欢呢?娘,你说我找一天带姐姐看看桂二哥,好不好呀?”

这找机会让女儿自己相女婿,也是京城惯有的风俗。王氏笑了笑,顺着善桐的话道,“好,要是你姐姐看中了,咱们就和祖母说去。到时候,免不得又要由妞妞儿来帮姐姐,看着怎么能扭转祖母心里的想法,把这门亲事说成了……”

善桐神气活现地拍了拍平坦的胸部,又顶起了那微微有些起伏的小肚子,在浴桶里叉腰而立,笑道,“好,就包在三妞身上!”

王氏不免一笑,虽然有心说善桐几句,要她也学一学善榴的谈吐。但想到老太太就是喜欢孙女儿这稚气未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收住了不提,只道,“水要凉了,还不过来冲冲?”

一时又为善桐冲了一遍身子,让她爬出浴桶来擦干了,打发她穿了衣裳,善桐一边穿衣,一边嘴巴还不停的,把自己和善榴的猜测说给母亲听,一径担心道,“娘,你说我们村子该不会和诸家村一样,也遇到这样的事儿吧?”

提到这事,王氏心情自然低沉,可也有些隐隐的欣慰:孩子是大了,渐渐地懂事了,也懂得从天下、从政局出发,来看待眼前的局势了。

“你祖母也担心这个呢。”她也没有瞒着善桐的意思。很多时候,孩子要知道大人的不容易,懂事得才能更快些。“诸家村虽说没有我们村子人多,但也不是吃素的。连他们都要出血,可以见得甘肃的形势是坏到什么地步了,偏偏路又坏了。其实诸公子就是借到了粮食,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运过去。这件事要是走漏了风声引来胡子,那就更麻烦了。闹不好他连命都要葬送,我们想着都为他发愁……”

她强笑了一下,又道,“最麻烦还不是这个,今年收成不好,各户人家都没有多少余粮,虽然比甘肃好点,但也……你也知道,这借粮的事宗房也不能擅自做主,得问过几个耆宿的意思。而且各房还多少都得出点血,要是有心人再叨登一番诸家村的事,大家害怕起来,这件事就更难办了。唉,明年收成好,一切还好说的,要是明年收成不好,只怕就难说了。”

她手中不停,已经为女儿穿戴好了一身新棉袄棉裤,岔开了一句笑道,“这是你嬷嬷奶奶送来的棉衣,说是你最爱穿的款,站起来我看看——嗯,合身。”

见女儿洗过了澡,脸蛋红红的像是涂了胭脂,极是清秀漂亮,却偏偏作出了一脸的忧急,入神地听着自己的分析,心中不禁又有些酸酸的:要是留在京城,现在哪里这样操心,孩子们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似乎身家性命,随时可能随着局势变化,危在旦夕!

“单单只是村里的事就有这些了。”王氏忍不住就又对女儿露出了一点心中的烦难。“更别说你西安的舅舅……”

话说到一半,想到在西安的哥哥,叹息声就争先恐后地要从王氏的喉咙里往外跑,她勉强压下了这股冲动,又摸了摸女儿柔滑的脸蛋,才要继续说下去,屋外已经传来了望江的声音。“回太太,表少爷上门来认亲了,现在屋外等着呢。”

37、喜欢

善桐人在屋内收拾呢,虽然穿了衣服,但一地的杂乱实在不适合见客,王氏忙道,“快请到西次间去上茶,我收拾收拾一会儿过去。”

她随手把麻布交给善桐,让孩子自己擦抹头发,又进里间稍微换了件颜色衣服,便含笑掀帘子出了屋门。没过多久,六丑便笑嘻嘻地进了屋子,手中还拿着香露,笑道,“难得在主屋洗一次头,又要我们这样东奔西跑地搬东西来给您抹。”

善桐和六丑说了几句话,穿戴得齐整了,在炕上坐了一会便觉得无聊。她头发没干也不能随意出门,王氏屋里虽有几本书,但却大多都是劝农救荒,小孩子家家哪里爱看这个?等六丑打发她穿好了衣服,又把头发擦得半干,便索性出了堂屋,站在西次间门口掀起帘子一角,悄悄地往里张望。

西次间里的气氛却很是轻松,桂含沁正盘膝坐在炕边和王氏说话,一眼看到来客,便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王氏扭头见了,也笑道,“妞妞儿进来吧。”

善桐便笑嘻嘻地进了屋子,先冲桂含沁扮了个鬼脸,才规规矩矩地招呼,“表哥好。”

桂含沁也笑嘻嘻地道,“你好哇,野丫头,今天披头散发地就出来了?这是越发野了。”

当桂含沁一拨人只是外人的时候,他们说善桐是野丫头,老太太有几分不高兴。如今桂含沁成了亲戚,这句话非但没有贬义,反而已经含了些亲昵。王氏不禁笑了,“还不是昨晚和你认亲改口的时候,满满地喝了一杯酒?当时就醉倒了,一晚上都没醒过来,是一身的酒臭味。赶着就打发她洗个澡了。”

桂含沁揉了揉那没精打采似乎总带了睡意的丹凤眼,咧嘴一笑,又调侃善桐道,“三表妹,在西北过活,不会喝酒可不行的。我看你得练起来,每天晚上都喝一碗酒,几年后,你就是海量啦!”

他说话老没正经,善桐也懒得理他,吐了吐舌头,便猴在王氏身边。听王氏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也不是说担心战况,就是甘肃情况这样差,你们那边更靠近河西,今年冬天想必也就更难过了。”

说到正事,桂含沁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就消退了下去,他动了动身子,沉吟着道,“我们天水这边又不大一样,去年收成还好,而且桂家子弟嘛。表舅母您也知道,都是惯习武艺的。虽说叔父人在延安,但毕竟招牌在这里,很少有人敢打天水的主意。就是天水又一家大地主慕容氏,因为他们一向待佃户很好。佃户们也都是精壮汉子,到了秋后要聚在一起习练些棍棒的,连年来就是最难的时候,也很少有胡子敢打他们家的主意。所以天水到底还说得上太平。”

“聚众习武,还纠结了佃户。”王氏不免有几分踌躇,“这是犯忌讳的事吧?动静毕竟还是大了点……”

桂含沁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把话说白了吧,表舅母,天水是我们桂家的地盘,慕容氏习练佃户呢,其实也有点自保的意思。我们虽然厚道,但他们要为自己打算,有点小心思也不能说是小心眼了。就是因为虑着了这个,觉得他们战战兢兢也怪可怜的,这……”

他一时失言,忙住了口不说话。但见王氏脸上闪过了悟,善桐又极为好奇地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下文,便索性把话说穿,“这才把二族姑说给他们慕容家。这可不是?人家一下就不提什么从沧州聘师父的话了,还说请我们指点佃户们的拳脚。到了荒年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也可以将不怀好意的人,拒于千里之外。”

生逢乱世,身处乱局,就觉得武将的好处是眼睛看得见的了。杨家村现在摆着一个一品总督,两个四品大员,四品往下的小官更是大有人在。只是文官必须回避家乡,不能在家里当官,这些势力压人可以,现在要自保就有些不够用了。桂家就不一样,桂元帅麾下的大军就在左近,这股势力,不压人也是压人,子弟们又都习练武艺……慕容家要是不纠结起一股势力来,在天水真是说话都没有人听,睡觉都不能安心。

这样看来,其实虽然说慕容家地也多,但在天水话事的还是桂家,这是确凿无疑的事。问题就在于这桂家内部,是不是也风平浪静了,武将家可能又同文官不一样,子承父业要更稳当一些,不必非得挤科举的独木桥。只看这么多年来宗房老九房一直稳稳当当地把握着族内大权、西北大权,这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再往上数个几代,宗房是不是老九房,那也是说不清的事……这和杨家村又不一样了,有出息的分支势力都在省外,对宗房的威胁毕竟是隔了一层。再说,杨家村从来也没有一枝独秀的境况,出了小四房大爷,就有小五房的两兄弟,宗房虽然是夹缝里做人,但毕竟也还是好做人的。这几年来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牢牢的,对小五房还真有点怠慢了……

“说是这样说,可慕容家一个官身没有,我记得你那二族姑家里也是有官的,是几品来着——”王氏就摆出了一脸的话家常,又笑着吩咐善桐,“给你表哥添茶。”

善桐听得有些无味,只觉得王氏问的都是些着三不着两,和杨家和小五房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闲话。和她想象中该问的借粮、战事,有很大的差别,因此也有些无精打采,揉着脸应了一声,这才跳下炕给桂含春倒了茶,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中要嗑。

桂含沁看了表妹一眼,脸上异色一闪,他举起茶杯却没有就喝,望着茶水沉吟了片刻,才爽快地道,“表舅母,和您说句实在话。其实这武将的功名也不大值钱,关键还是看能不能上战场去,如若上不得战场,那点俸禄还比不上几顷地值钱呢。我们老九房的叔父又是个极严厉的人,从来都不肯徇私的。任是亲缘再近,就是自己的亲儿子,我那几个堂哥,也都是兵法、武艺、为人处事都拿得起来,这才能跟在身边打杂。”

他顿了顿,见王氏听得入神,心中越发明白,望了善桐一眼又微微一笑,续道,“一般的族人,实在不成器的,就算有世袭的官职也不会领兵。二族姑的几个兄弟嘛,倒的确都在兵事上没什么能耐,一个世袭的六品,也谈不上威风。嫁进慕容家也不算辱没了二族姑,远亲不如近邻,这件事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慕容家——也就是这样的人家,慕容家才有胆子娶进门了,要不然,要是真把老九房嫡亲的姑姑嫁过去,先不说没有这号人物,就是有,慕容家有胆子娶么。”

王氏听得简直极为入神,她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几乎有些刮目相看了:虽然年纪小,虽然是一脸的迷糊,但为人处事却真不含糊。自己那点含而不露的询问,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答得明明白白。可又滴水不漏,不知情的人听来,简直觉得两个人扯得无边无际,也就是两个人彼此心里明白,这一问一答问的是什么,答得又是什么。

她不禁又瞥了女儿一眼,见善桐一脸的无聊,知道她根本没有听懂这背后的含义,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失望。

孩子毕竟还是小了点……要是善榴在这里,这番话她就能听得懂了。善桐还不明白听话要听音的道理。桂家老九房强势成这个样子,桂元帅手里握着西北的兵马,有职官有什么用,人家不给你兵,上哪说理去?要建功立业就得看老九房的脸色。他们宗房在族里当然说一不二,似桂含沁这样有世袭官职的分支,只有比那些个没有的更巴结宗房。老九房的当家太太,受的是众人的捧,不是众人的刁难。这一房的日子,的确是好过的。

桂含沁的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要数这一条最让王氏满意,紧接着他又谈起了桂含春的人品,说得也坦白:桂元帅严厉成这个样子,就是要抬举亲儿子,也得过了族人的眼,不能把个纨绔捧出来。所以老九房自己的家教肯定是严格的,桂含春可以代表老九房出来借粮,表现不优异,人品不过硬怎么行?

家世好,门房又强势,自己也优秀……这样的人家可不多见!就是桂家在西北没有这样大的声势,都说得上是善榴的良配。

王氏倒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桂含春是好的,善榴其实也真的不差,自己在京城见过了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是当娘的偏心,真很少有比得上善榴的。人又大方又有谋略,生得又好,谈吐又好,管家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强。自己是把她做当家主母养起来的……西北到底不比京城,放言全陕西,比得上善榴的女儿家恐怕也没有几个。

只是杨家村和西安,说不远不远,也是三百里的路。怎么把善榴的好,展现在桂太太面前,还真是要费点心思——毕竟年纪又差了三岁,就是搁在自己身上,那也得仔细掂量过女儿家的人品,再做打算呢。

她这边出起神来,那边善桐却无聊得很,见母亲出神,便悄悄地冲桂含沁使眼色,又做口型问他,“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啊?”

桂含沁也笑嘻嘻地看着她,他闪了王氏一眼,也做口型道,“都办完啦,年前都没我们的事了。”

见善桐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什么,桂含沁又逗她,“表舅母在相女婿呢,看上我二哥了,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他口型做得毕竟快了,善桐费尽心思也只看到了表舅母、相女婿几个字。她不知不觉就把话说出口了,“什么?我知道呀!”

这句话竟把王氏给震得回神了,她莫名其妙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善桐和桂含沁都若无其事的,也就把这事搁到了一边。才要再说些什么,那边望江又进来道,“外九房的海和老爷上主屋去了,老太太请您立刻过去说话,还带话说,若是看到了表少爷,请表少爷晚上过来一道吃饭。”

杨家村现在主要就围绕借粮两个字忙得厉害,王氏身为杨海清的妻子,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她忙下了炕笑道,“含沁不要介意,我们自家人失礼些也没什么,外九房却是财主,眼下可得罪不得。”

桂含沁忙笑道,“可不就是这话了?自家人真不必客气。表舅母只管去吧。”

他冲善桐眨了眨眼,又笑道,“我一会进去找表哥表弟们说说话,就也过去给外姨祖母请安。”

王氏懊恼地轻轻拍了拍大腿,“光顾着和你唠嗑了,倒是忘了认亲改口的事。”

她烦躁地看了窗外一眼,只得道,“那等晚上大家请安的时候再说吧,含沁你只管坐——望江,把大姑娘请出来待客——”

一边说,一边又和桂含沁客气了几句,就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桂含沁眼珠子一转,又拦住了要进后院的望江,笑嘻嘻地道,“不用麻烦大表姐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走走呢。劳动她换衣服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这口茶喝完了,我就去找几个表弟说话。”

其实他身为小辈外亲,即使身份贵重,也没必要当个上宾款待。望江虽然深知主母心事,无奈善桐那边才洗过澡,一摊子乱还没收拾,王氏又把家里的年事大半都交给她来办,一时间也没往深处去想,便笑道,“那真怠慢了。——妞妞儿,你可不许吵表哥!”

到了年边,众人自然是各有各的忙,一时间全都走得一干二净,屋内只有善桐这个大闲人和桂含沁做伴。桂含沁喝了一口茶,见小姑娘趴在炕边,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小脚一踢一踢的,红红的绣鞋踢到了半空,越发显得她肤色洁白,眼睛又黑又亮,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一时间也觉得她真是可爱。念头一转,便笑嘻嘻地问,“喂,你这么不害臊啊?你娘问女婿呢,你也就在一边听着?”

善桐根本不明白母亲刚才和桂含沁的对话,基本就是在盘问桂家老九房的底细了。还当桂含沁又在逗她,她坐直了身子略带疑惑地道,“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你们说什么了,难道我不能听么?”

“表舅母刚才看你那几眼……”桂含沁却根本不理善桐,摸着下巴,眯着那本来就不精神的丹凤眼,看起来更是一脸的瞌睡,“嗯,是疼你呢,怕你不乐意,看不上我们二哥。”

他放下茶碗,嘿嘿笑出声来,“你别小看我二哥,人家可是天水数得着的人物呢——”

见善桐还是一脸的懵懂,对于桂含春究竟数得着数不着似乎不大在意,桂含沁转了转眼珠子,又道,“是啦,你们小姑娘,心里想的只是喜欢。”

他又亲热地推了推善桐的额头,笑道,“和我你不必客气,昨儿你帮我说话,我还没谢你呢,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我二哥?若是喜欢,我能帮你!”

38、人情

善桐根本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和桂含沁好像说的都不是一件事儿。要不然怎么两个人根本是个人说个人的,虽然在一间屋子里说的是一样的话,但却是你也不明白我,我也不明白你。

只是桂含沁最末那句话,到底还是击中了小姑娘的心扉,她想到桂含春、喜欢,一下就又想起了那天自己握着桂二哥的手,桂二哥忍着笑,说自己是大姑娘的样子。

自己是大姑娘了么?原来已经有人把自己当成了大姑娘……可喜欢不喜欢,又是什么呢?

似乎有些朦胧而酸涩,涩中又带了些甜的东西,从善桐心底流了过去。可一想到桂二哥可能是大姐的夫君自己将来的姐夫,这东西又退了回去,善桐皱眉道,“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道,我就觉得——”

她多少带了些逆反地道,“我就觉得,你简直要把你二哥都夸出花来了。他真有那么好啊?”

桂含沁摸了摸善桐的头发,笑道,“小姑娘说话惯说反话,我是知道的。”

又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道,“嗯,我知道了,眼下哥哥没事,人就在屋里歇着呢。咱们找他玩去,你自己看着,看看他好不好就知道了。”

善桐别的倒没听到,就听到一个玩字了。她摸了摸头发,见头发已经干透,心思顿时更加活动。又踌躇道,“可我要又胡乱出去瞎跑,娘知道了,越发要骂我——”

“你这就是胡说了。我会把你带出去瞎跑吗?”桂含沁笑嘻嘻地道,“和野小子一道玩叫瞎跑,和表哥一道玩,就不算瞎跑。”

善桐一想也是:其实族中很多兄弟的亲缘关系,还要比含沁更远,只是沾亲带故,和他们往来就少了顾忌。表哥带着出去玩玩,的确不算什么……

想到善榴和善樱此时多半正在刺绣,不能陪她玩耍,善桐更是心动得不得了。她一骨碌翻起身来,兴奋地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一身衣服,梳个头发!”

一边说,一边又扑入了东次间,死活求了望江打发她换了外出的斗篷,又打了两条辫子,这才掀帘子进来催促桂含沁,“快走快走,没玩一会,又要去给祖母请安了。”

桂含沁划着脸羞她,“不害臊,你赶着相女婿呀?才这么大的人,就惦记这事儿了。”

善桐真是不明白桂含沁的意思,她隐隐约约,觉得桂含沁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又感到很难说明:毕竟人家也没有明说,可能只是在打趣自己,要郑重其事地解释母亲打算把大姐说给桂含春而不是自己,似乎又有些过分了。再说,也可能损伤到大姐的脸面……

她只好跺着脚道,“我惦记的可不是这个——”

一下又有了些不好意思,“我、我惦记的是玩……”

桂含沁哈哈大笑,“亏你说得出口!”一边和她斗嘴一边就出了屋子,又向望江保证,“一定不让表妹摔着。”

做表哥的要带小表妹出去逛逛,有什么不能的?望江千叮咛万嘱咐,又请桂含沁,“无论如何别让我们小妞妞又蹭了一身的泥。”这才让桂含沁带走了善桐,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桂含沁还感慨道,“原来女儿家要养得这样娇,都十岁了还同五岁一样,似乎一出门就要蹭一身的泥,不然就不算出门!”

善桐满是不好意思,“是我……是我不懂事。其实别家的姐妹们,也不会这样的。”

桂含沁看着她笑了笑,忽然道,“不要紧,你虽然稚气些,可大方坦诚,这样也挺好的。我二哥就喜欢这样的人。”

他满口的我二哥喜欢,你喜欢我二哥,似乎已经把两人的婚事当了真。善桐心底倒觉得怪怪的,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扭着身子,略带不悦地道,“说了没有的事,表哥你还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又不禁问他,“奇怪,你干嘛对我这样好,还说要帮我。”

桂含沁转了转眼珠子,“我乐于助人成不成呀?路边看到一头狗,我都给它饭吃,更别说你是我表妹了,我不帮你帮谁?”

善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桂含沁,桂含沁自己都掌不住要笑起来时,她才慢悠悠地道,“总算表哥还知道心虚呀。”

一边说,自己一边也掌不住哈哈大笑,两个人笑了一会,桂含沁才正了脸色,慎重地道,“昨儿晚上的事,我还没有谢你呢。”

昨天桂含沁认了亲,其中或多或少有善桐只言片语的帮助,要不是她说让桂含沁留下来吃饭,这亲当然也能认,但未必会认得这么顺。只是为了这点事要谢自己,却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善桐不禁踌躇道,“我又没做什么,就是留你吃饭嘛……就是一头狗送我回来,我都会留它吃饭的。”

桂含沁却没接这个话头,他望着善桐,一双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丹凤眼也睁得大了些,顿了顿,才慢慢地道。“你和我素昧平生的,为我说这一句话,又处处惦记为我圆过场面,怕我得罪了你祖母被她老人家训斥……这是你的情分。我桂含沁做人,从来是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我涌泉相报。三妞,这份情,表哥真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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