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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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口气,惆怅地摸索起了身边的水烟杆儿,“会答应这件事,其实还是看你母亲可怜!性子怎么就软成这样了!娘家要能早点起来,现在也就不至于不敢过继梧哥了吧。嘿嘿,她娘家要是没败,二姨娘也惯不出那个下贱样子……”

——看来,老人家虽然心明眼亮,但在这件事上,却到底还是被母亲给成功地蒙蔽了过去,是真有些看不过去,有些可怜起母亲来了,才会这样不计较地拿出这么大笔银子来帮着母亲贴补娘家……

善桐默然许久,才轻声道,“也是您心慈!”

一下拿出四万两银子,就算是老太太也禁不得心潮起伏,她拍了拍善桐的手,话要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我和你母亲提到卫家这门亲事,说是你怕看不上呢,不过也没来得及细说,看看她私底下和你是怎么个说法吧。不过我看她意思,还是热心的……说起来卫家也的确是门不错的亲事了,你是哪里看不上他家来着?和祖母说说?”

善桐一时不禁语塞,她本能地抓住了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轻声道。“祖母,这还有二姐没说亲呢。卫家就是再好,那,那我也不能和二姐抢啊——就因为这借钱的事,大伯母已经够不开心了,还要再给她添堵,那咱们二房,可欺人太甚了吧。”

这还是没说实话……不过,话却也在理。

老太太眼中的讶色一闪即逝,她轻轻按了按善桐的手,却没搭理善桐的话茬,而是低声道。“你老实和我说,你心底是不是有了别人了?”

145、不愿

善桐心头猛地一震,她垂下头去,心念急转间,连该不该告诉祖母实情都没想好。老太太已经又道,“也怨不得你!含沁虽然脾气跳脱,但为人诚恳聪慧,对你又素来体贴。你们两个笑笑闹闹的,就是长大了也要比别人亲近一些。”

她居然毫无滞涩地将含沁扯了出来,善桐一时就更不好说话了,她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莫名的心慌,话含在口中要说,老太太却没搭理,只是续道。“有时候我看着也觉得有几分蛛丝马迹的,但想着你是个最聪明伶俐的孩子,也就没说!含沁虽好,可门第配你实在是低了,他又没有爹娘,孩子,你现在看不出来,日后才知道没人约束他的苦呢。”

她并未疾言厉色,只是摆出了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罕见地耐心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那我又愿意做善婷这个媒?之所以想说善婷,是因为善婷过门以后,要受了什么委屈,我们出面排解说几句公道话,含沁是不能不听的。可要是我们自己和含沁结了亲戚,那就没有说话的身份了……再说,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往来有很多不便,都是现在的你没法想象的。含沁他大哥呢,娶的媳妇儿门第还那么低,你一个二品官的嫡女入门给他当媳妇,桂太太心里能不介意?我虽没有见过这位官夫人,但听你们说着,也知道这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善桐总算找到了话缝,她窘迫地低声打断了祖母,“我、我和沁表哥清清白白的,您老人家想到哪里去了!被您这样一说,以后我见到他还有脸打声招呼吗?这都是哪来的瞎话呀您——”

老太太对孙女儿的表情自然是了如指掌,只扫善桐一眼,便瞧出来她并非砌词狡辩,她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显露了心中的紧张。

“你这孩子!”老太太就亲昵地拍了拍善桐的肩膀,“可不是吓得你祖母一愣一愣的?你要真看上含沁,祖母可不能和你打包票,一定能成就这门婚事了。过了门也是要吃苦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那你又到底看不上卫家哪一点呢?”

面对老祖母这细心的盘问,善桐也再没法屏住心中的反感与恐惧了,她也的确不能再行遮掩:若是母亲决心已定,要搅黄卫家这门婚事,还得靠祖母给她做主呢。

“还不是他……”她便靠在老太太怀里,将卫麒山从小到大爱好武艺的那些事说了出来。“我也不是嫌武将不好,但他就是个粗人,听卫太太的意思,在家又那么受宠,只怕一家子都惯了他那颐指气使的脾气。从小就处不来……”

琐琐碎碎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最后也就是一句话:三妞妞和卫公子就是犯相,哪管卫麒山条件再好,她也就是看不上人家。

老太太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先和你娘说说,按你娘的意思,也是觉得城里没有太多好人家的子弟了,麒山各方面条件都已经算得上顶好……”

是啊,对老太太来说,母亲一向是疼爱自己的,若自己不喜欢,多半这门亲事也就无法成就。可她毕竟没和二房住在一块,不知道卫家已经被否决过一次的前情,而善桐口中发苦,她本能地感觉到,恐怕这门亲事,背后的内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她毕竟年纪小,婚事不是当务之急。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乘着众人都在时,将分私房的事简单一说,虽然四太太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但奈何大房不发一语,二房又实在强势,她思量再三,最终还是没有露出一句不满。待众人吃过早饭,王氏便又忙着和大太太一道安排人手上宝鸡去解兑银两,开出通押银票来。她却是不言不语,直接认定了这四万两银票,就是老太太借着善桐的手安排给二房的私房钱了。

若是原来,老太太也就不当一回事:都是一家人,说穿了这四万两也不是就给善桐一个人的。可现在牵扯到卫家这门亲事,还有十三房过继的事,老人家就留了个心眼,等四老爷亲自从宝鸡把银票护送回来了,她现场数出了七千五百两,先递给了三房媳妇,因三老爷三太太不在,便道,“这二千五百两我就先收着。老三回来了再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又盯了王氏一眼,这才将一大沓子上百两的巨额银票拍到了善桐手里,颇有深意地道,“也让你过一过手吧。”

善桐却是转手就递给了王氏,低声道,“当然是娘帮我收着了……”却似乎是根本不明白老人家的意思。

毕竟是母女连心,老人家倒有妄作小人的感觉,她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吧嗒起了烟袋锅子,若有所思地低头又盘算了起来。四老爷和四太太手里得了现钱,虽然四太太总还是眼红善桐手里那笔巨款,但有了甜头,自己却也不是不高兴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起身告辞出去。于是众人各自散去,王氏给善桐递了个眼色,也将她带回了二房自己的院子,将昨晚对话细细地盘问清楚了,又自闭目沉思了片刻,才嘘了一口凉气,低声道,“你看我和你说什么来着?扯到真金白银,你大伯母就不是那个活规范了。真要较起真来,今天家里大半祖产还都是我们家的呢,她能落得着什么好?”

她又目注善桐,微微一笑,拍了拍善桐的手背,亲昵地道,“好孩子,这几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到底辛苦的是什么,王氏没有细说,善桐自然更不会细问了。老太太今天对二房的偏向,有多少是因为多年没在身边的庶孙,有多少是因为榆哥,有多少是因为二老爷,又有多少是因为善桐,这根本也是算不清的一本账。不过在王氏看来,二房能得到老太太这么一点儿偏疼,和女儿这些年来对祖母的小心侍奉自然是分不开的。

两母女又说了几句闲话,善桐便问王氏预定什么时候回去,“府里可不是还有一大群哥哥姐姐们呢!”

“今年国丧。”王氏喝了口茶,“明年是必定要加开恩科的,你那些哥哥们索性都住进府学专心用功去了。倒不用我多操心,榆哥又跟着他先生去山西一带游历,恐怕两个月后才能到家呢,桃姐、樱娘又都省心,我倒是有心多住几天。”

她又看着善桐笑了笑,低声打趣女儿,“不过恐怕我住得久了,卫太太就更着急啦。”

这就算是把婚事摆到台面上说了,善桐也没有和母亲客气,“怎么忽然间又提起这茬了!不是说过,卫家门第低了些不说,功名心又重……”

“谁家能十全十美呢?”王氏漫不经心地道,拿手点了点窗外偏西的方向——那就是二姨娘自我软禁着的小院子了,这一次连王氏回来,她都彻底不肯出面拜见,要不是每天饭不少吃,善桐总疑心她就是死在屋子里了,怕也都没人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卫家虽然门第是低了点儿,但胜在卫太太对你真是中意,你过了门,婆媳相得,第一个就不会吃婆婆的苦头,第二个,公婆喜欢,你又是低嫁,就是麒山都不敢给你脸色看。倒要比高嫁好些……我也是思忖了许久,才觉得与其把这么好的亲事生安到善桃身上,倒不如我们就务实一些,嫁在当地,也比说给京里那虚无缥缈的人家要好得多。”

她说得是一套一套的,善桐听着却觉得总不大对劲:这话也不是不在理,但当时回绝卫家,更重要还有一个理由,却是卫家乃是牛桂两头逢源的墙头草一株,这种政治投机客,若是能够左右逢源,那当然是扶摇直上,可要是操作不好,也很容易被两边联手打压,同时触怒两大巨头。再说,小四房和桂家的亲事——或者说和桂家的联盟都还没定呢,西北的争斗正是激烈要紧的时候,这时候把自己说给卫家,父亲的地位就没有那么超然了,将来不论谁胜谁负,都很容易受到牵连……

“您就说实话吧。”她望了母亲一眼,有意把不耐烦摆到了脸上,“是风向又怎么变了,卫家眼看着要高升了,还是——怎么忽然间就不忌讳牛、桂之争,硬是要和风口浪尖的卫家结亲呢?这件事,爹也点头了?”

这都是瞒不了人的事,善桐稍一打听就能明白,王氏也就没有瞒着女儿,她静默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一下就松弛了下来,似乎在无形间卸掉了那张亲切的面具,而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烦躁与挫败。

“你哥哥的婚事,说得不大顺利!”王氏轻声道,“听卫太太的意思,琦玉父亲嫌榆哥……嫌榆哥脑子笨拙,功名无望,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看信里的意思,是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的。”

善桐也没想到琦玉一家居然清高到这份上,连二品大员的亲事都敢说不,一时不禁失语。可想到琦玉那天仙一样的面貌,得体温柔的谈吐,又觉得琦玉父亲珍重女儿,不肯随意许人,也的确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在。毕竟女儿是人家的女儿,要怎么说亲,还是得看人家的意思。

“那哥哥——”她一下也就绷直了脊背,顿时忘怀了自己的烦恼,担心起了榆哥来。

“你哥哥还不知道呢!”王氏苦涩地一笑。“他不是和先生出门去了么?临出门前葳蕤着不想走,就是惦记着牛家的回信……三妞啊,你哥哥怎么就这么命苦!这辈子处处不如人也就算了,现在连婚事都不能如意……”

但凡谈到榆哥,只要是在说真心话的场合,王氏总是忍不住眼泪,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捂着脸呜咽了好一会儿,勾引得善桐也是满心酸楚红了眼眶,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二品大员,将来家产一多半都是他的,兄弟们眼看就要出仕,我就不信!牛琦玉难道能耐通天,还能飞进宫中做她的人上人去?你哥哥这辈子顺心的事没有多少,这门亲事,我是一定要成就下来的!”

善桐这会是从一阵迷迷噔噔中清醒过来了,还正暗自纳闷,怎么自己的亲事又扯到了卫家。听了母亲这话,她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就全明白过来了。——琦玉自小被卫太太教养,卫家和琦玉父亲这一房的关系有多密切,是可想而知的。她父亲又只是一个私塾教授,两边强弱自然悬殊。若是卫太太一心成全,挟恩施压,只怕牛夫子也未必能顶得住。

就不说施压不施压,冲着榆哥这门亲事一旦说成了,自己和卫麒山的亲事自然告吹这点来看,卫太太就不可能太热心地促成这门亲事。虽然她也不至于阳奉阴违私底下动什么手脚,但媒人的态度积极不积极,对婚事的影响自然是很大的。母亲这是要用实际行动,来打消卫太太的顾虑,或者是用这门卫太太看中的亲事作为交换,换得她施压牛家,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弯弯绕绕的思绪,也不过就是一瞬间就横亘过了善桐脑海,她心底纵横交错的矛盾情绪是如此复杂,以至于善桐甚至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一方面她不能置信于就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母亲就有意把自己说给卫家,可一面她又想到了多年前姐姐的那滴泪水,和那哽咽的一声“谁叫咱们是女儿家”,恍惚间,甚至还没等母亲的下一句话出口,她心中已经有了明悟:恐怕母亲是当了真,要把她说进卫家去了。

“左思右想。”正烦乱间,王氏的声音又在善桐耳边响了起来,“恐怕还是因为卫太太更想把你说进家里,对琦玉这门婚事,多少有从中作梗的意思。她能对你这样上心,可见得的确是很看重你……索性就两全其美,你这边婚事也有了着落,因人家确实是从小看中了你,你大伯母也说不出什么。你哥哥的婚事只怕多半也就能成了,卫太太开口,按她对琦玉的恩情,由不得牛家人不答应。再说,我们家门第和她家比,那是绰绰有余,想来他们也不至于不识抬举到那个地步……”

她能感觉得到母亲正细致地观察着自己的脸色,语气时缓时急,显然是一边说话,一边心中也掂量着自己的心意。不知为什么,善桐忽然想起了二姨娘被送走的那天晚上。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院子外头,隔着窗户所望见的那一副景象,她想起了梧哥扑进母亲怀里时,母亲面上的笑意。

她很想知道现在,母亲脸上是不是也挂着这么一抹诚恳的、亲切的笑意。

“我……”她听见自己说。“我……我不嫁!我不喜欢卫麒山,我也看不上卫家的做派……娘,您甭乱点鸳鸯谱了,这门亲事,我不情愿!”

146、孤独

就算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知道女儿这般作态,心底一定是看不上卫家,看不上卫麒山的,王氏依然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按捺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气,轻声细语地道,“三妞,我知道你女儿家害羞,小时候麒山又调皮了一点,你心里先就觉得不好了……再看卫家,自然是怎么都看不上眼。但你想想,卫家这门亲事,除了他们家门第低了些,行事有时候也落入三流之外,究竟也没有哪里是完全提不起来的。好男人还不都是要靠教的?你看你爹……”

提到二老爷,王氏不禁自失地一笑,又掐断了这个话头。“你看你大舅,刚成亲的时候,又何尝不是风流倜傥的,眼睛老看着你舅母身边的陪嫁丫鬟。现在怎么样?虽然也有两个服侍人,但却都不成气候,和你大舅母相敬如宾的——这女儿家的日子,可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你不能老想着找个十全十美的夫君,哪有那么好的事,谁不是将将就就过了一辈子——”

她没有想到,这个素来灵慧贴心,这几年来从没有顶过一句嘴的三妞妞却忽然抬起头来,语气强烈地顶了她一句,“那凭什么要我将就?哥哥就不能将就了?您就非得给他说上牛家?凭什么要我来将就,换个他的不将就?我就是不喜欢卫麒山,我就是不愿意嫁!您要许也行,到时候您自己过门去,别拉扯上我!我——”

王氏想也不想,这股冲动几乎是直接抓起了她的手,她猛地扇了善桐一个嘴巴,虽然力道软弱,虽然更接近于一下重重的抚摸,但善桐依然被她扇得转过脸去,她的话一下就断在了喉咙里,抚着脸垂下头去,久久都不曾抬起头来。

自从四五年前甩了女儿一耳光,把女儿打得一夜之间就长成了小大人之后,王氏就再没碰过女儿一指头,就是自己回想起来,她也时常后悔当年话赶话说到那里,一时手重。此时情绪上来,又摔了善桐一个耳光,不要女儿的眼泪,她自己都心痛起来,赶着又把善桐搂进怀里,低声道,“打疼了没有?我看看我看看——”

一边说,一边不顾善桐的挣扎,抬起女儿的脸来,见不过是被掌风扫红了一点儿,未曾破皮出血,这才放下心来,旋又觉得一阵心酸,搂紧了善桐,低声道。“你这么聪明伶俐,家里哪个人不疼你?孩子,你哥哥命苦,你别和你哥哥比,他这辈子也就是这一个媳妇,娘能不挑着他喜欢的娶?你哥哥可就这么一点念想了!不然,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读书不能读书,学武不能学武,本来就已经废了,要再娶个不喜欢的媳妇儿——”

“我哥哥才没废!”没想到,平时最是贴心,最能为她排忧解难的善桐,今儿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字字句句似乎都带了火气,似乎都恨不得喷到王氏心眼眼处的软肉里,“您能不能别老这样对他,他除了不能进学,有哪一点比别人差?二品大员的嫡长子,将来家事一多半都是他的,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她脑子不聪明,能做得了算学,倒腾得了他那些奇技淫巧?看着您这样,我真是打从心底都替您着急!我哥哥好好的人,您非得说他是个废人,您说您这样有意思吗——”

她一下站起身来,挣开了王氏的怀抱,躲开了她要扇出来的第二个巴掌,可话到底也断在了口中。王氏瞪着女儿,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捂着胸口,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喘了半天的气,才喘出了一句虚弱的,“你是想气死我?”

气死亲娘,那是多大的罪?善桐终于让步了,她虽然没有示弱,却也合拢了嘴巴不再说话,王氏自己喝了口茶水,慢慢缓过来了,望着女儿面上的倔强,一时间竟也有放声大哭的冲动,她闭了闭眼,苦涩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就不能让我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呢?”

却只是这么一句,就又换上了无尽的耐心与和蔼,将善桐拉到了身边,把之前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女儿说清楚。“怎么都是嫁人,与其和娘一样盲婚哑嫁,连人都没见过就进了门。还不如嫁到卫家,知根知底,至少你也见过麒山,怎么说那都是一表人才……娘不是偏心,这的的确确,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善桐只是不应,小姑娘垂着花一样的脸蛋,面上表情竟是一片漠然,王氏运足了眼力,也难以窥见她心中的半点情绪。——虽然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肉团,但现在善桐毕竟也到了这个年纪,她的心事,已经再无法被母亲一眼看透了。

总算,知女莫若母,只看善桐不再说话,便知道这一席话终于还是有用的。王氏心中掂量了片刻,便又拉过了女儿的小手,和声道,“现在反正国丧,也不能下聘说亲的,这样,等过了年,我把你接到西安去,你再亲眼看看麒山——要不然,让麒山到村里来给你祖母拜拜年……这孩子现在一表人才,英武得不得了,没准小时候不喜欢,现在一看,你就喜欢上了呢?”

善桐的神色总算有了变化,她一下抬起头来,反射性地回了嘴,“我才不要他到村里来!”

却还是带了些孩子气,王氏不禁会心一笑,“那你这一次就和娘回去城里——”

善桐又摇了摇头,她轻声道,“大舅舅的事才出来,这头祖母刚让了步,那边我就跟您去了西安,老人家心里有想法的。还是等过了年再说吧,横竖现在也还定不了亲事……”

她抬起头来,面上又现出了少许任性,白了母亲一眼,“我没点头,您可不准答应!”

到底还是亲闺女,好好地一说,终究会转过弯来的。王氏顿时欣慰地笑了,“好好好,不答应,不答应。”

又一扯善桐,喜孜孜地和她盘算。“虽然老太太这四万两,得送到你大舅舅那里去。可娘这里也有私房补贴给你,你的嫁妆不会比你二姐更差的,就是在咱们家,那也肯定是独一份儿。正好等来年三四月里,娘多半也有空闲了,干脆就亲自带了你上京城去办嫁妆,还能和你大舅舅一路呢……”

冷不防,她又捞了女儿一眼,想要挖一挖她心头到底在寻思些什么,到底能不能看上这门亲事。但这一眼过去,王氏还是失望了——善桐面上依旧是不喜不怒,这孩子就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虽然稚嫩得还能让人看得出痕迹,但也因为它的稚嫩,反而有效地隔绝了任何打探的目光。

“那都是后话了。”她波澜不起地说。“这过继的事,现在您是很难说不了。祖母在大舅舅的事上这么给面子,您要还是忤逆了她的意思,恐怕老人家心里要不得劲儿呢。下回,家里几房要再有什么争端、冲突,可就未必会站在您这一边了。”

到底是亲闺女,虽然吵也吵得厉害,但一平了气,可不就立刻为母亲打算起来了?

王氏也就放下了这个话题——善桐脾气倔,一开始就把话往满了说,孩子是容易反而不大高兴——合着女儿一道皱起了眉毛。“这件事可不是咱们母女俩能商议着就说了算的。你祖母要过继梧哥,这肯定不行,说不得……也只好把楠哥过继出去了。就是这样,也还得和你父亲好好地说呢,最后能不能成,还是两说的事。”

她又不屑地一笑。“不过,想来你大姨娘是肯定会大力促成的,没准会求得你父亲心软也是难说的事。嫡子的名分摆着不说,还有那偌大的家业——要不是四房的吃相实在太难看了,这么好的事,也落不到楠哥头上……真是便宜他了。”

话说出口,已觉失言:善桐年轻心软,又和两个庶子一同长大,兄妹之间的情谊,也还是挺深厚的。自己也未免把这份不以为然,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

她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女儿的脸色,却不想善桐若无其事,已经站起身来。“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老太太问呢!我就先过去了。”

王氏一时间倒有了些失措,她忽然间想到了五年前,两母女在上房密话的时节。那时候善桐虽然幼稚毛糙,可在母亲跟前,她的心事也从来都没有一点隐瞒。

“那你就先过去吧!我这里还见一见你二姨娘——”她只好接着善桐的话,没滋没味地重复了一句,便把女儿送到了门边,望着她娉娉婷婷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出了小院,心中也不是不宽慰的:不管怎么说,从女儿的步伐来看,虽然现在还正倔强,但孩子走得并不着急。女儿家还不都是这样,一开始说得再绝,到了年纪了,春心终究是软的……

善桐也的确表现得一点都不异常。

她甚至还如常和老太太开了几句玩笑,又去十三房看望了善喜一番,混着到了家人来接她回去吃饭了,才低着头进了屋子,吃了一碗饭,又服侍着老人家抽了一袋烟,这才告辞出了屋子。“起得早,有些困倦,回去歇一歇。”

老人家就算慧眼如炬,也都没有看出一点不对,还以为孙女儿和媳妇根本没谈到这件事上,她挥了挥手,“可别赖着,天短了,睡一会就起来。”

善桐微微一笑,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便退出堂屋,进了厢房,打发六丑和六州,“出去做活吧,我睡一会,你们在屋里闹得慌。”

等到两个丫鬟掀帘子出了屋子,在厢屋里低低地唠起了家常,善桐这才允许自己扑进枕头中,将积蓄了多时的情绪,宣泄在了这柔软的丝绸里。她以为她会哭,她甚至还隐约担心,自己若是哭肿了双眼,该怎么和祖母、母亲交代,可到了这一会,她才明白她根本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她所能发出的,只有沉闷而无声的呐喊,只有无穷无尽的愤懑、疲惫与无奈,她的情绪已经过载太多,多到在那即将崩溃的情感堤坝上空,似乎还有一个理智的、无情的杨善桐,正对着情绪失控的自己横眉冷对。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吃惊什么,你伤心什么?你一早就清楚,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心里就只有榆哥,为了榆哥,什么事她做不出来?你还有什么脸同情二姨娘,你以为,二姨娘是她的一头狗,你就不是?杨善桐,你也就是她养的一条狗!用得上你的时候,她当然好吃好喝地待着你,不然她怎么让你为她出力,怎么让你为她玩命地在老太太身边撒欢儿?你以为二姨娘可怜?二姨娘至少还晓得回头咬她一口,你呢?她一句话,你就恨不得把尾巴摇断,你连一句不都不敢对她说,你还以为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儿?杨善桐,你别太自作多情,在她心里可从没有觉得,把你卖了有什么不对。你和榆哥能比吗?在她心里,榆哥才是人,你就是一头狗!”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却并不汹涌,只是一滴泪从睫毛滴落,尚且未能在脸颊上留下蜿蜒痕迹,就已经渗进缎面,再不留痕迹。

可到了最后,她想,那个超脱的杨善桐想,多讽刺啊,她还是靠着二太太给她的教诲,要再将眼前凌乱的局面一点点拾起来,要再将这条站着走不完的路,跪着走完,就好像那年夏天,王氏在她耳边的低语一样。

“也就是在那天,我对自己发誓。这一天将是我王光庭一生最落魄最见不得人的日子,我走了五年背字,从此之后我再不走霉运,是我的,我要得回来,不是我的,只要为了这个家,厚着脸皮跪在地上,求我也要求来,昧着良心杀人放火,我也夺过来!”

她还记得母亲的这番话,这番话一向烙在她心头,未曾有一刻敢忘,为了这一番话,她忍着,她就当自己没有良心,她以为母亲的一切难处,都有她的不得已,她以为为了这个家,总要有人做些肮脏的事。善桐只是一直不知道,原来家这个概念中,不止没有包含二姨娘,没有包含梧哥、楠哥、樱娘,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连她,连善榴都没包含在内,归根到底,也就是王氏和榆哥这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

他们才是家!她不属于这个家,她其实根本并不属于这个曾经落魄,如今发达的家,她不属于母亲,也不属于父亲,在这世上除了祖母对自己尚且有一点怜惜之外,又还有谁会把她摆在心头?就是祖母,她也有太多太多需要考虑、需要权衡,她不可能将善桐摆在首位,这也实在是太为难老人家了。她有大伯,有父亲,还有她的长孙和幼子。

而别人呢?别人都有亲娘,别人都有亲爹,善桐忽然间绝望地发现,在这温暖和睦的大家庭中,她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有依靠,唯独她,站在这庭院深深之中,身着锦绣,高仰着头颅,看似风光无限处处逢源,然而,其实,她无比孤单。

无比绝望。

她的眼泪终于汹涌涌出,几年来第一次,她哭得这样凶猛,她哭得好像没了明天,她哭得像是个彷徨的、迷路的孩子,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在现实跟前受了挫,而这也是杨善桐第一次意识到,在这繁华无边的三千世界,在无限激流暗涌之间,她是何等无助。

但这泪水同时也洗涤着她的心灵,洗涤着她已然蒙尘结痂的伤口,终于,她坐起身来,她坐到了玻璃镜边上,仔细地揩起了面上的泪痕。虽然时不时顿下动作,茫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但她毕竟还是行动了起来。她一点点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尽管这思绪每一条都通向了死胡同:要改变母亲的主意,实在是难于登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母亲了,为了榆哥,她什么事做不出来?二姨娘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毁就毁了,梧哥更别说,一辈子都背了这么个大包袱,在二房嫡系前就是直不起腰来。要不是为了榆哥今后,她至于这样?只要这门亲事对父亲、对祖母也不是交待不过去,不是不能操作,她是不可能主动改变主意的。而祖母毕竟又隔了一层,要是父亲、母亲都统一了口径,老人家又能多说什么?

“别人有的,我们榆哥都要有,别人没有的,只要榆哥想要,我们也会有。”别看母亲面上对榆哥淡淡的,心底她是把这句话给裱起来了……现在恐怕就是皇家上门提亲,母亲都不会改变主意了——皇家再好,那也变不出一个让榆哥一见钟情的牛琦玉来呀。

看来,还是要在父亲身上打主意。善桐略微掂量了一下这个主意,可想到那天晚上,在院中所看到的那张侧脸,她又把这主意推到了一边。连梧哥,父亲都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为了家庭和睦,父亲是不会和母亲把反调唱到底的,顶多略微反对,但母亲若一意孤行,他也不会把局面闹僵。

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努力催促自己,“想啊!杨善桐!这辈子你还是第一次为自己出主意呢,你怎么就这么愚笨?还没想出办法?你想啊!你一定能想出来的……”

147、呆了

虽说善桐看似已经被说动了那么一丁点儿,态度也已经没有开始时的坚决,但接下来几天,她依然显得要比平时更沉默寡言一些。王氏看在眼里,心中更觉得要谨慎小心,便绝口不提此事。正好因为国丧消息从县里递到了村里,由族长带头,村人又是换了素服,又是互相提醒着屈指算了日子,将三个月内的婚庆嫁娶都往后推了。小五房在村中的应酬一下竟少了许多,王氏便请老太太,“有空也到西安城住几天吧!”

老太太不大有兴致走动,倒是推大太太,“你儿子女儿都在西安呢,现在也是秋后了,家里没有多少事,横竖又没有应酬,你就到西安去住一段日子也好。顺便,还能帮着善桃相看相看人家。”

其实这也都是白说的:西安城内当然更不可能有任何宴会,大太太又没有多少人脉在西安的,去看儿子女儿顺便散散心,也让一家人都跟着散散心是真的。等出了这三个月孝期,能够说亲的时候,大太太又要回来操办一家人的年事了。

王氏只要一想到接着这一段日子,就要和这个活规范一般的大嫂朝夕相处,就很有几分头疼。但老太太刚才偏心二房,操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儿,她自然要帮着老太太做面子,当下满面笑容连声附和,“我看着檀哥还好,榕哥没有离开母亲这样久,有时候家里来信,追着问两三句大嫂的好呢。”

提到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小儿子,大太太神色一动,满口“家里可离不得我”的话,就说得没那么坚持了。四太太再帮着腻糊了一两句,也就松口答应下来。又因为王氏心急着回去和大哥一家见面说话,再加上朝局风云变幻,二老爷没准也需要她的襄助,一行人在家中又住了几日,便匆匆动身回了西安。小五房一下就又冷清了下来,这一次连着小辈在内,家里常住的可就只有四个人了。

老太太打发走了大太太,还没顾得上歇下来,四太太就又紧着往堂屋走动,两边夹缠不清的,无非还是为了过继的事儿。善桐心知肚明,也理解祖母的烦心,她也不耐烦往堂屋凑合,免得又招了四婶的不待见:五万家私独得了大半不说,眼看着还要过继出一个儿子来,紧跟着就要继承十三房的万贯家私。虽说二房一向在许多事上都足够厚道,但落在四叔四婶眼里,难免就觉得作风还是过于霸道了一点。

要在平时,她烦闷时也可以十三房坐坐,不过现在两房在谈过继的事,善桐陡然就觉得见到善喜有些尴尬了:过继了四房的弟弟那还好说,要是过继了楠哥,也不知道善喜心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忽然就多了这么个只是见过了几面的哥哥。家产分人一半不说,日后出嫁了,母亲还得跟着这个哥哥过活个半辈子……就算善喜也不是个没有城府的姑娘,她还是觉得在一切晦暗不明的时候,两个人减少见面次数,倒是对友情的一种回护。

她其实的确也无心到十三房走动:现在家里的长辈们几乎都不在,老太太疼爱善桐,也心疼她平时被大伯母管束得连动个身子都要问过大伯母的意思,别说约束她的行动了,连绣花课都自作主张先给善桐停了,就让她在屋里多歇着——理由都找得不伦不类的,“反正国丧呢,成天绣些花花绿绿的呃东西也不像话。”这几乎是几年来她最能随心所欲的一段时间了,自从大伯母回归杨家村,善桐就久已没有这样的自由了。

可越是这样,小姑娘就越觉得自己的行动被许多无形的链条给绑缚得死死的:她的确可以在村里自在游走,可要打发人到城里去找到桂含春送一封信,这任务是绝不可能完成的……平时在村子里四处走走,或者是在私底下帮着母亲送些消息时,六州、六丑她用起来,自然是如臂使指,可一旦牵扯到这些异性之间私底下往来的事,这两个丫鬟是肯定不会为她跑腿的。善桐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母亲和大伯母的手段,这种事一旦出了差错,她作为主人家,当然性命无忧,但办事的人可就难说了……不论是按哪位长辈的作风,少说也都要灌了哑药,发卖得远远的去。

再说,她也真的不敢私底下给桂含春送信,这种事闹出来了,她自己一辈子毁了倒不要紧,没说亲的姐妹眼看着就要被牵连。到时候她可怎么面对善桃、善樱?就是私底下给含沁表哥送一封信,她都感到大为棘手:从没有操办过这种事儿,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就算她和含沁之间清清白白的,可连老太太都有所误会,别人要是知道了,可得传得有多难听?

平时没有特出的需求,她也从不觉得闺中女儿和太太奶奶之间的差别有多大,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没成亲,手底下的人就不是你的,平时用用可以,真到了有需要的时候,她们都是家中长上的人,却不是你的人。真正的风险,她们是不会为你担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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