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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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榆哥,老太太不禁也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你多说也是多错。这孩子自己想不明白,谁说话那都白搭。”

她顿了顿,又道,“檀哥、榕哥并柏哥、桂哥几兄弟也都担心得很,私底下都去找过他谈天了。柏哥还要兜他出去玩乐,你大伯母没许。”

话说到这里,善桐不禁拧起眉毛,心又提了起来,她细声问,“那,那梧哥……”

老太太的笑里终究也挂上了几分讽刺,与几分苦涩的无奈。

“梧哥从当晚就搬到榆哥房里去啦。”她轻声说。“长辈的事不多说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倒是不错的!”

善桐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说答复,连笑都笑不出来,过了半晌,也只有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低声道,“那、那就好……”

却是连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在苍白无力之余,有多虚张声势。

不过,老太太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再怎么难堪,太阳也还是东升西落。又过了几天出了国丧,送提亲信的信使,便也赶在腊月前到了巡抚府。几乎就是当天,王氏便派人把善桐和善榆一道,叫到了自己院子里。

159、婚讯

这门亲事既然双方都觉得不错,之前也都彼此见过,算是相过了女婿,又有老太太做主点头,大太太就没等大老爷的回信,便已经把亲事定了下来。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有娘做主,还能错了弦儿?”难得地还拍了老太太一记马屁,“一心就只有公事,家里儿女的婚事要是问他,那也是一问三不知,就着我们女眷安排。”

卫太太是请了桂家来做大媒的,桂老爷没出面,倒是桂太太很上心,桂家都送了信来提亲,她还罕见地从她的将军府出来,头一次到巡抚府登门拜访。

虽说官阶也就是差了那么一、二品,大家都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家了。但层次之间也有分别,桂家差了小四房一头,小五房就还差桂家一头。老太太也不敢怠慢,亲自出门把桂太太迎进了中堂。

桂太太也是罕见的客气,不顾自己在西北说一不二的身份,竟是一定要对老太太执晚辈礼。倒闹得老太太有点不安了,“您这也太客气!”

这位中年妇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爽利得有些过分,说话也是不看场合的。

“要是搁在从前呀,”她一边落座一边就说,“按我这个爱摆架子的臭脾气,没准也就和您叙个拉手礼,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两家多年来交情深,已经算是半个亲戚,一向也当亲戚来往走动着的,也许日后就成了真亲戚。那我可不能和亲戚显摆架子了,回头让老爷知道了,一准要放下脸来说我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因为桂太太算是贵客,家里内眷能来的也都到了,听到这话,老太太还没有怎样,善桐眼神一闪,就琢磨出里头的味道来了。

按日程算,桂二哥应该才刚到京不久,恐怕才给小四房相看过。怎么看桂太太的亲事,和小四房的婚事,已经竟似乎是十拿九稳了?

她有了一瞬间的不解,旋又暗笑自己犯傻:恐怕这相看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以小四房的身份地位,这些年来桂太太竟没有看过杨棋,就知道这门亲事,小四房始终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成与不成,桂家说了也是不算的。

也许是因为事过境迁,现在再得到这个消息,对善桐的心情只有轻微的影响。她反而更能以客观的态度来对待整桩婚事,甚至也不是没有些微窃喜:桂二哥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她明确的承诺,表示这门亲事一定不能成就。他应该也的确是尽力去努力过了,如今这样也好,两边都有了归宿,也就无从谈起谁对不起谁了。

不过,想到去了京城就再没有音信传来的含沁,小姑娘的心不知不觉又抽紧了:他到京城去,究竟是请谁做他的靠山呢?她不敢小看含沁的关系网,当年在西北前线,她就见识过了含沁的人缘。可现在二房的身份地位也不低了……要能镇得住二房的媒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触到的。她更不知道他成功地找到了桂二哥没有,是否将两人情变的事告诉给了桂二哥,或者是他一路上走得顺不顺,有没有个贴心的小厮照料食水。怎么说含沁年纪终究还轻,万一在旅途中生起病来,乏人照料,那可怎么是好?

这乱糟糟的思绪,倒是被桂太太一句话给勾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可以担心的事,难以面对的事实在是太多太杂了,小姑娘便转而担心起了含沁的饮食起居。她面上是一派心不在焉不错,可却是平静到了极点的心不在焉,桂太太扫了她一眼,见她几乎无动于衷,心底倒是有些纳罕,正好老太太笑问,“我们也听说,您家的二小子上京城去,是给海东家相女婿去的,怎么,这是有好消息了?”

桂太太也就收敛了心神,半含半露地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也不是我们家慎重,就是您也知道,含春什么都好,就是那张脸是个心病。我想着,咱们自己要做得妥妥当当的,不能半瞒半哄的,把孩子娶进门了才让她看到——那不成了骗媳妇进门了?我就一定要把含春打发进京给亲家看看再说,不然孩子过门了,心里不情愿,那再好的亲事不也就毁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没这个理。”

她这话倒是无心,没成想句句是正中王氏软肋。她面上顿时染了一层淡淡的红,倒是老太太不过看她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听桂太太续道。“不过人还没到呢,京里信是到了。听口气,七姑娘慧眼识珠,倒不在乎这个……”

她又似乎略带抱歉地看了善桐一眼,便续道,“不过现在国丧才过呢,您也知道,京里事情多得不得了!焦阁老眼看就要下野了。小四房大太太又还在孝里……索性缓开一步,等明年改元了,他们大太太也出了孝再办,那时候含春也从京里回来,就方便安排了——”

虽然老太太心里有几分纳罕于桂太太交待得这样详细,不过这终究也是好事,她面上的笑就更真诚了几分,“以后就真是亲戚了!他们家七姑娘也在西北呆过,还是小时候见过几次,的确是眉清目秀,娴雅大方……”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桂太太再看了善桃一眼,便冲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善桃蓦地羞红了脸,但所幸她素来大方威严,此时也掌得住,不用别人说话,自己站起身领着妹妹们就出了屋子。善桐紧随其后,前脚才出屋门,后脚就听见桂太太说,“二姑娘我虽然就见过几次,但是贵府的姑娘,那家教就错不了的。麒山也是我自小看大……”

婚姻这种事,也真是缘分,就说善桃的婚事,这都蹉跎多久了,眼睁睁把善桃也耽搁了这么大了。真说成了也就是一转眼的事,三姐妹在大太太院子里坐着,互相瞪着眼,善桐见善樱神色低沉,时不时看善桃一眼,真是生怕善樱又当着善桃的面来一次情绪崩溃。这时候两人名分既定,善樱要流露出什么心思来,一辈子都难见善桃了。她便忙道,“横竖也是无事,就做起针线来吧!”

本来还想问善桃几句,“是不是喜欢卫麒山”云云,但恐怕刺激善樱,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倒是善桃自己做了几针女红,显然神思不属,见善樱低着头做针线,便悄悄按了按善桐的手,低声道,“三妹,你……不怪我横插进一杠子吧?”

听到了这话,善桐终于肯定,二房的小风暴并未流传出来。至少大伯母是毫无头绪的,不然二姐也不至于问出这一句话来。她忙摇了摇头,“长幼有序嘛!再说,卫——”

她本来想直呼其名的,可想到卫麒山如今身份,就又终究是捉狭地改了口。“二姐夫性格直爽,小时候我和他就很合不来,这门亲事要成就了才是孽缘呢!我看他和二姐就配得很,配得很!”

善桃不禁又面红起来,她细细地审视了善桐几眼,直到似乎肯定了善桐情真意切,才红着脸啐道,“什么配得很,你就打趣我吧!”

等过了一会,又不禁声若蚊蚋,追问,“却是哪……哪里配……”

平心而论,卫麒山虽然人才不错,但他性情暴戾武艺高强,处处说一不二的作风,的确是令善桐心生反感的,善桃人又随了母亲,虽然没那么不苟言笑,但大面上也是板板正正的,这两个人该怎么把日子过到一块,善桐是真不知道。不过她看善桃在屏风后看卫麒山的那一次,似乎对卫麒山印象颇佳,便也不好扫二姐的兴致,只得绞尽脑汁,含糊地道,“就是觉得配呗……二姐夫顽童般的性格,就是要你管着才好呢……”

正这样说着,前头似乎已经散了,老太太打发人来接善桃过去说话,那边望江也进了院子。“二太太请三姑娘回屋说话。”

这还是事发后王氏第一次要求见善桐,小姑娘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里,她竟求助一般地扫了姐妹们一眼,见善桃、善樱都是一脸自然,这才又不禁在心中自嘲:这是你亲娘,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饶是如此,可当她随着望江一道进了院子,隔远望见了王氏屋中那套熟悉的陈设时,善桐依然是心若擂鼓,尽管她已经修炼出了一身得体的涵养功夫,但却也不禁是揪住了腰侧的手绢好一阵扭动。连望江都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她瞥了善桐一眼,放慢了脚步,从唇缝中轻声道,“三姑娘,听我一句劝,进去了您就什么也别说,就只是认错……太太最近可煎熬得很呢,成晚成晚睡不着觉,您要是再顶她,顶出事了,那可就闹大啦……”

一边说,她一边给善桐打起了帘子,善桐有心要再抓住她问几句王氏的心情,但却又知道望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望江,自己磨蹭着进了屋子。

王氏已经在堂屋里坐着等她了,见她进来,便率先起身进了里屋。善桐只觉得脚有千斤之重,她是真的疲于再面对一场必然会到来的指责和争吵,可却又不能不去面对。恍惚间想到了祖母的谆谆叮嘱,苦笑中也只能跟进了里屋。坐也不愿意坐,站也不愿意站得太近,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想和王氏正面撞上,王氏居然也不曾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就在这诡异和凝重的气氛中,母女俩透过窗户,望着榆哥穿过院子进了里屋,王氏这才动弹了一下,她转过头来,轻声吩咐善桐。“坐!”

见善桐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上炕,而是在八仙桌边上找了个位置,这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不禁露出一个微微的冷笑,她便不再搭理善桐,而是冲着刚进门的榆哥道,“你也坐。”

这一番母子三人相聚,就没有前回相聚时的欣然了,榆哥看了善桐一眼,又望了望母亲,他面上闪过了一抹激烈的痛苦,端凝着眉眼在善桐身边落座——居然也没有选择母亲身边的位置。

一辈子也就是亲生这么三个孩子了……

王氏禁不住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疲倦地搓了搓脸,又啜了一口茶,这才轻声道。“刚才……老太太和你们大伯母都发话了,你们二姐和卫家的婚事,应该就是已经定下来了。”

两兄妹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善桐不说不动,榆哥也是一脸漠不关心,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就算是听过了这个消息。

“牛姑娘的事……”王氏又添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榆哥便打断了她。

“人家不愿意,亲事就算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似乎想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惜当着王氏和善桐大小两个人精,这份做作却还是破绽百出:尽管表态坚决,但看榆哥眼角眉梢,就知道牛琦玉回绝了这门亲事,对他的打击并不在小。

王氏禁不住也流露出了几许心疼,她深情地望着儿子,半晌,才轻轻地道,“嗯,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卫太太问了我来着,我也说算了。”

在这一刻,她的面具似乎破裂了一瞬,随着这股纯粹的深爱、愧疚而流露出来的,还有极度的疲惫、绝望和无措,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破碎,王氏便已经又回复了那极度自制的态度。她看了善桐一眼,又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字斟句酌、艰辛无比地道,“这件事,是……是娘错了。以后咱们就再别提起来了,过去了就都过去了,成不成?”

以王氏深藏骨中的傲气,善桐是万万没有想到她能这么简单就让了步,她想过母亲大发雷霆,扬言不认她这个女儿,也想过母亲奇招迭出,挑唆父亲和祖母翻脸,这些最坏的情况,她都一一做了打算,做了准备,可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母亲的这一步,让得这么轻松,让得……如此的沉痛。

就算母亲极力遮掩,但知母莫若女,王氏在那张平静面具下的疲惫,她又哪里看不出来?想到以母亲的心气,如今竟然要这样轻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到了这一刻,善桐忽然间又觉得心痛如绞。甚至连明确了自己即将被母亲当作一枚筹码交换出去的那一刻,她都未曾感到这么滚烫的痛楚。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一下便又投入了善榆怀里,眼泪泉涌而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善榆看了看怀中的妹妹,又看了看托腮望向窗外不肯回头,肩头却不住轻颤的母亲,他眼底涌出了极为深沉、极为刻骨的痛苦,但这痛苦似乎又是极为茫然的,他似乎一下脆弱得连善桐的重量都无法承受,但这脆弱也仅仅就是一瞬,他便又直起了肩膀,语气肯定地道。“好了,这难道是什么大事吗?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三妞不要哭了,母亲也别忍着,彼此陪个罪,就揭过这一张了!”

一边说,一边拿起善桐的手,强着她去搭王氏的肩膀,可善桐的手指才触到了王氏的肌肤,这两母女就好像都除了电一样,彼此都风一样抽回了手去——却也都被惊得收了泪,只能带着仓皇,面面相觑,竟是谁都没有开腔。

160、大媒

就像是榆哥所说一样,一家人的日子还是照样得过,尤其是北边局势渐渐又有些吃紧,还在边陲前线驻守的军队,和鬼王叔的队伍打了几次遭遇战,结果还竟各有胜负,虽然没有丢了城镇,但民间颇有议论,有些较为悲观的边民,都觉得下一场大战将临。一时间为了稳定民心,也为了镇住局面,将改元这关键一年平稳度过,就是进了腊月,二老爷也没有封印,和桂将军并肖总督天天关在一道,不是开会,就是找人开会。

进了腊月,大太太带着善桃等人先回了村中,因为老太太本人并不回去,而是要在城里过年,过了腊月初八,孩子们又都不必读书了,因此除了善楠之外,其余孙辈也都有机会跟着回去村里,一来祭祖,二来也是和父母多相处一番,三来也是为过继的事撑撑场面,别显得小五房人丁冷清,免得十三房心里也有嘀咕。只有善榆善梧两兄弟并善桐留在西安城内,合着二老爷夫妻并老太太,府内一共就是六个主子而已,别的不说,就是这一大早请安,都从一屋子人挤也挤不下的场面,变作了众人零零落落,爱坐哪儿就坐哪儿。

因为西北局势渐渐有转为紧张的意思,卫家着急想赶在年后把亲事给办了,免得卫麒山耽搁了上战场的机会,又或者是议定了婚期,反而被兵事耽误。正好善桃过年就是十七岁了,在西北也算是大龄姑娘。大太太回乡也还有为善桃清点陪嫁的意思,没几天就捎信过来:嫁妆所需女红,这些年来她和善桃凭着一点一滴的时间见缝插针,慢慢地已经全都做出来了,家中需要置办的无非就是家具等物。至于首饰体己,善桃得到祖母馈赠的那一千两银子,正好用来置办这个,要是不追求标新立异,也足够凑上一盒不错的妆奁了。

大房的经济情况,老太太心里是有数的。善桃平时手上身上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东西,还有些是善桐送的,老太太赏的,大太太给的几乎没有多少。因为眼下是大房的婚事,二房、四房都刚刚受过敲打,怕是不敢说话,三房又素来不在乎公中钱财。老人家大笔一挥,官中出了七千两为善桃置办嫁妆,“那个卫太太,看着也不是个眼里没钱的人,咱们犯不着因为嫁妆受人的褒贬。卫家小子还有弟弟,善桃这个长嫂,必须得撑得起门面来。”

比起老太太言明归给善桐的四万两体己,这七千两算得了什么?就是再翻一倍,官中给了善桃,就没有不给善桐的道理,因此二房自然没有声音——也的确不敢有什么声音了。倒是大太太写信过来:来年还要说善檀、善榕的婚事,接连三桩婚事都是大房的子女,官中虽然底蕴厚实,但折腾了这三场,紧接着又有柏哥、榆哥、梧哥、桂哥并善桐善樱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些银子开支出去,即使以官中多年来的积累,也难免元气大伤。善桃的嫁妆,似乎应该稍微从简。

老太太看了,也没说什么,派人把信送到了二老爷书房里,第二天一大早二老爷就送账本来了。“这些年没住在一块,家里的账就没奉上来,现在母亲来了,正好进了腊月交账,母亲可千万别嫌麻烦——”

善桐正在老太太身边坐着,一眼看见父亲手中捧着的,除了家里日常开销的公帐之外,似乎还有母亲堂屋内日常翻阅的一本红皮账册,她不禁看了母亲一眼,又望向祖母,欲言又止,咬住唇又垂下了头去。

老太太拿过账本来,漫不经心地翻阅了几页,倒是一时没搭理二老爷。她拿了几本,都是看了看前头就放下了,看到王氏那本红皮账册时,才翻开一页,眉头就是一跳,她饶有兴致地坐正了身子,一页页往下看去。二老爷和王氏对视了一眼,王氏面色苍白,神色静若止水,却也没有只言片语。倒是善榆不知就里,几次想要说话,又为梧哥用眼神止住。

就在这诡异而僵冷的气氛中,善桐终于再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祖母’。她又是着急,又是难受,又是心虚地望向了祖母,老人家抬头看了她一眼,才漫不经心地一笑,将账册摔到炕桌上,轻蔑地道,“这是王氏的陪嫁铺子,我虽然好事,也没有婆婆管媳妇私房小账的道理。想来,是你们拿错了,好生收着吧,别和公账混在一起。”

二老爷看了善桐一眼,自从事发以来,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女儿,神色也首次有所触动,他才要说话时,屋外忽然又来了人气喘吁吁地道,“老爷,许将军送帖子上门,问老爷在不在府中,他才从前线回来,想要上门来和老爷说话呢。”

这里的许将军,说的是许家唯一一个留在边疆的儿子许于潜。他在西北大战中声名赫赫,如今也是五品千户了。善桐也曾听到女眷之间传言,都说要不是为了不盖过许家世子的风采,他的位置还能再往上蹿蹿的。现在许世子人下广州,他留西北,除了当年声名赫赫的小诸葛许大少爷,因为身体不好已经退居幕后之外,许家这两个儿子倒是堪称双壁。不论是从他本身的能力,将来的前途来说,还是以他在西北隐隐为许家代言人的身份来讲,二老爷自然都没有怠慢的道理。就是老太太都问了一句,“怎么,许家四郎别是从前线带回了不好的消息吧?”

“恐怕还是和罗春的事情有关。”二老爷对自家人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扫了小辈们一眼,“出去了敢胡乱传一个字,回来就领罚吧——”

这才缓了语气向老太太解释,“您也知道,福安公主今年才刚去世,本来连嫁妆都备好了要嫁过去的,现在人没了。罗春似乎有继续求福寿公主的意思,可福寿公主今年也才五岁,这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就是皇上肯,礼部都不愿意操办。这不就是两边耽搁住了,现在罗春是文的不成就来武的。他这几年休养生息势力壮大,怎么处理这事,还得看皇上的意思。许四少上门来,估计是想问问京里的消息。”

如今小四房大爷很有上位为首辅的希望,京中消息就不像从前那样来得又慢又虚了。再怎么说,两房兄弟互相提携、来往频密是肯定的事,许四少从交通不便的边境回来,想要盘盘局势,就近问个亲戚,似乎也很说得通。老太太便点了点头,看了王氏一眼,不忘叮嘱,“要是说起京里的事,别忘了问问他们许家和那个什么封子绣有没有来往。”

二老爷自然应下,他给妻子打了个眼色,又带上善梧,“跟着我伺候一番茶水吧!”便先出了院子,屋内四个人相对无言,还是王氏先打开话匣子。“二姑娘的嫁妆……”

老太太翻了翻账本,又挑了几件事来问王氏,见王氏有问有答,便将账本撂开,随意地道,“这么多账我也不耐烦看了,今年结余多少?”

一边说,一边冲善桐、善榆兄妹摆了摆头,两兄妹便都起身退出了屋子,榆哥笑着对善桐道,“昨天先生喊我过去,是我们做的一柄小火铳开了膛线了,我记得你有一柄火铳来着,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旧了吧?你等着,我给你拿来。”

善桐忙说了一句,“我——可我现在也用不——”

连个着字没出口,善榆就跑得没了影,善桐只好望着哥哥的背影一阵苦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自己搅黄了这两场婚事,榆哥就对她客气到几乎百依百顺,闲来无事就找些小玩意往自己屋里送,可私底下见了面,他又似乎急于摆脱这两人独处的环境。慌里慌张的,就像是呆的久了,自己就要数落他一样……

再回头看看屋内,老太太正和王氏算账,两个人倒是看不出异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火朝天。就是善桐深知底细,也只能看出两位长辈都绷紧了肩膀,虽然屋内的气氛看似和睦,但归根结底,依然未曾放松。她不禁又收回眼神,望着脚尖叹了口气,这才踟踟躇躇地往屋内去了。才坐下没有一会,一个香囊都还没做完呢,那边就又来了人。“老爷请姑娘进书房说话。”

善桐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她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里,虽然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已经让小姑娘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兴奋里。她隐约地感到了什么,可又不敢先下定论。不过不论如何,父亲召见,总是要有一场硬仗打的,善桐也不及多想,便抚了抚裙子,跟在来人身后,出了内院,直进了我二老爷的书房。

二老爷自然是已经送走了许四少,连善梧都没在一边伺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案前,对着眼前数张信纸发呆,等善桐进了屋子在父亲身后站好了,他还又出了一刻神,这才缓缓地道,“你看这封信。”

一边说,一边便把这几张纸递给了善桐。

善桐一拿到手,第一件事便是去扫落款,见落款处竟是‘愚兄衡’这三个字,心中便是一跳。她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整封信,果然信中除了一般的问好叙旧之外,只提了一件事:据说平国公当年在西北的时候,就特别欣赏含沁这个棒小伙子。最近忽然惦记起了他还未曾成婚,又数次听杨海东大爷说起小五房还有善桐这么一个好女,便冒昧想要说一门亲事,将这两个大闺女同棒小伙子撮合成一对,也算是门当户对,结两姓之好,为杨家和桂家再添一门亲事。

就是她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善桐依然不禁被含沁手笔镇住。

就算全国三品往上的人家也就这么不到千户,可这些人家里也有分个贵贱。小五房如今是发达了,可还是不如桂家底气足,桂家底气足又如何,在杨家小四房跟前也摆不出架子,可杨家小四房现在就是再风光……和百年贵胄、皇亲国戚,多年来屹立不倒,能掌管天下兵马,又有女儿在宫中养育皇帝的许家相比,那又完全不是一个分量了。

能请动平国公许衡亲自来做这个大媒,令他命四少爷亲自代其上门送信,这样的亲事,小五房就是要回绝,也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遣词造句了。毕竟,这可是摆在明面上的:桂含沁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其实私下里和许家的关系可铁着呢!甭管是什么样的关系,至少,他是能请得动许家的家主写信来做这个中间人的!

卫家和善桃的亲事,论媒人也算是显赫的了,可和许家这么一比,就又落了下风。更别说卫家是桂家多少年的老下属了,卫太太又是何等奉承桂太太。可含沁呢?他一个孤儿,能有谁在后院为他斡旋周转?这件事不能往深想,越想就越是耐人寻味。不要说二老爷,就连善桐都为含沁露出的这一手给镇住了。

几乎是立刻地,她便联想到了许三少爷那忽然的离世,突然间她觉得自己也许还是低估了含沁,这个看似跳脱惫懒的少年,说不定能耐要比谁想得都高得多,除了他自己,怕是谁都不能明白他的全盘布局、全盘打算……

不过是走了这么一回神,当她发现二老爷正在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神色时,善桐忙又收敛了表情,努力端出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来,她也没有费事伪装出彻底的无辜,只是将信搁回了父亲书桌上,便抬起眼来,平静地等待着父亲的下文。

二老爷却是神色阴晴不定,罕见地将犹豫表现到了脸上,他的视线在善桐和书桌前来回转动,过了半晌,才低沉地问,“你和他,什么时候……”

“定情么,”善桐平静地说,“是在祖母生日前的那段日子,沁表哥到村子里来看祖母。我当时被娘逼得厉害,心情沉重,不免向表哥诉苦……”

二老爷猛地在桌上击了一掌,这个素来笑面迎人,即使对着家下儿女严厉威严,也轻易不曾失态的中年官僚居然气得站起身来,他一下就打断了善桐的话,指着善桐慢慢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为了一个野亲戚,你——你把你娘卖了,好,杨善桐,你真好本事——”

一边说,一边居然禁不住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161、让步

善桐当然没有留在原地受父亲的巴掌,她灵活地退了一步,躲到了书桌一角,依旧未曾失去自己的沉着。

“就是他没有上门提亲。”她轻轻地说,“就是我一辈子不嫁,剃了发去做姑子,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您不必迁怒于沁表哥,也不必生拉硬扯,就是要把两件事扯在一起,答应不答应这门婚事,由您。可您要这么说话,那就太没意思啦。”

二老爷不禁就是一怔。

他左想右想,都怎么也没有想到善桐会是这么一种态度,他想过善桐也许会和自己大吵大闹,会历数自己的不对,他甚至也准备和女儿撕破了脸大闹一番,宣泄心中积郁了许久的怒气,可善桐这轻描淡写的表现,这沉着的神色,终于使得二老爷认识到了一点:自己在善桐心里,或许已经没那么有分量了,他的怒火对她来说,也已经没那么灼人了……就好像隔着一条河去看,就是自己再恼火,恐怕也激动不了女儿的情绪。

忽然间,他感到自己极为苍老,极为疲惫,悬在舌尖上,仿佛铁弹一样的指控,竟是无以为继,再没法往外喷射出来。他只能摇着头低沉地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千错万错,你不该和你祖母去说,你这是把你娘全出卖了,你伤了你娘的心,你伤了你爹的心啊……”

他来硬的,善桐是早有准备,可现在二老爷一旦示了弱,她就没有这么从容了。她一下别开眼去,满是倔强地吸了吸鼻子,才轻轻地道,“我知道您,就是找了您,又有什么用呢?您不会和娘翻脸的,为了梧哥您都没有,我就是再得您的喜欢,有梧哥得您的看重吗?”

两父女话说到这里,虽然不过几句对答,可俨然是已经将往日里堆在面上的温情一把推开,一下就直指到了二老爷心底最深处的隐痛。他竟无语回答,只能望着善桐,眼中有伤感、有悲哀,却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喜悦,这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使得这个对家人素来严厉有加的官老爷,竟一瞬间显得苍老而脆弱,他虽然还没到五十岁,但在这一刻,却仿佛年过古稀老态龙钟。

是啊,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还想像从前一样,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拿捏在掌心,已经成为妄想了。善桐的话句句在理:为了这个家庭的和气,自己连王氏的盘算都死死地捂住了,善桐的婚事又算得了什么?她就是来找自己,自己的回答,也一定是息事宁人,向着王氏的。毕竟两夫妻之间再冷淡,那是两夫妻的事,对妾室也好,对子女也罢,他都不会和王氏作对,从前如此,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孩子就不一样了,夫妻之间是要过一辈子的,女儿家到了年纪,就是飞出去的蝴蝶,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她又怎么可能甘心受到王氏的摆布?善桐不禁不是善樱,不是善桃,她从小就敢带着哥哥走上一千多里路求医问药,她敢和草原上最凶悍的匪徒当头对面地谈判……她会听母亲的安排吗?她不会的,只看她的态度,二老爷就能明白善桐说的的确是实话:就是没有和含沁的亲事,她也决不会嫁进卫家的。这天下纷乱的世道,已经决定了她的阅历远超一般同辈,那么她的魄力也就自然要比同辈女儿们要高出太多。哪管女儿家的婚事素来都是父母开口……她也决不会让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父母三言两语决定下来的。

忽然间,他又有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悔意:早知道,自己应该亲自问问女儿的意思,而不是被繁忙的公务耽搁了全部心神。这毕竟是善桐一生的大事,王氏做娘的疼女儿不假,可他早该知道,次女素来刚强而有主见,和王氏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两块砖,两人间要和和气气的还好,一旦有了冲突,那是谁都不会让步,两条路都只能越走越偏。

可现在后悔又还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至此了。

忽然间,他失去了所有兴师问罪的兴致,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颓然坐回了太师椅内,对善桐张开了手臂,轻声道,“到爹身边来!”

见善桐面露游移,二老爷不禁又是一阵心凉:一辈子汲汲营营,为的还不是这个家?榴娘也就罢了,真正是在身边千恩万宠长到十六岁出嫁的。打从榆哥起,尤其是榆哥和善桐,从小相聚时日就少,不过两三年相处,就是长年累月的分别。榆哥还好,始终要在身边养老送终的,善樱从小跟着自己,也就是西北战事这几年分离,嗣后又在西安相聚,唯独善桐,自小在祖母身边,十几岁就要处处替二房孝敬祖母。如今老人家是真的把她宠到心里,连善檀这个嫡长孙都要暂且靠后,可她和父母之间,也真的就少了榴娘、梧哥那份理所当然的亲情了。没事的时候还不觉得,出了事终于发现,其实不知不觉间,女儿的心离这个家已经远了。

想要怪她,又怎么怪?自己的确偏宠梧哥,王氏心里全是榆哥,这个家最把她当回事的,也就只有老祖母了。孩子又怎么不和家里离心呢?尤这半辈子操劳下来,长子没出息,次子被逼着出继了,三子背上永远背了那么一个大包袱。长女远嫁难以依靠,次女眼看着和家人离心,三女和自己也不大亲近,半生操劳到了最后,除了功名利禄,竟是连一家和乐这四个字,都是天边的水月……

二老爷炽热的功名心忽然就是一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和善桐计较的兴趣,而是疲倦地道,“来吧,傻孩子,爹难道还能吃了你吗?”

善桐便狐疑地缓缓接近了二老爷,她小心地挨着父亲坐下,只觉得身上一沉,父亲是一把抱住了自己,将面孔压在了自己头顶心上——二老爷平素里威严有加,不要说抱她了,自从善桐脱离了童年阶段,二老爷恐怕都有几年没碰过她了。这一抱,倒是把小姑娘自己给抱傻了,她无措地挺直了脊背,承受住了父亲施加的重量,张开口又艰难地酝酿了半晌,才哑着声音说。“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爹,我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了。我……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怎么说她都不听。我都跪下来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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