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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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软声说,“我也不喜欢——我比较喜欢我和你说的那种方法,所以我们以后要努力,努力不求洪哥这样的人帮我们办事,好吗?”

“……好。”青哥的声音乖乖的,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他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要尽快强大起来。”

“是,尽快强大起来,让所有敢动到你的人都身无分文,绝望地逃出N市,”乔韵梦幻地遐想,“敢动我乔韵的人,这就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青哥被逗得大笑,之前的失落慢慢褪去,他甚至开始有胆量好奇,“这几天真的什么事都不能找你吗?”

“嗯。闭关,任何事也别拿来烦我。”

“好,”他应诺,又忍不住问,“你是要干嘛啊?”

乔韵没正面回答他,“很重要的事。”

她把电话搁到一旁,猛吹一口气,将白纸上的尘屑吹拂干净,把所有烦心事和桌上的杂物推到一边,只剩下一张白纸,一支铅笔,占满了整个桌面。

“好,现在开始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绘制用户形象图……”

这是创立自有品牌的第一步:绘制尽量详尽的用户形象图,形象越清晰,品牌定位越明确,就越容易打开局面。

前世今生所有的遗憾,忽然间似都压在手腕上,那么多年来她曾一步步靠近的,曾飞速远离的,曾就在指尖的,曾远在天边的,她忽然有片刻恍惚,好像她还在那逼仄的学生宿舍,一张一张地撕掉自己的素描,和着眼泪一起,和着梦想一起,全都抛掉,在那一刻她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在那以后又有多少个想重回又抓不回的瞬间,有多少个深夜,她的指尖拂过品青的用户形象,落入空白的纸张,却又恐慌颓丧得连铅笔都未能拿起,有多少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重拾起这支笔——

乔韵摇摇头,摇掉所有思绪,她抬起笔,深吸一口气。

幸福与恐慌同时缠绕,相生相克难辨阴阳,手腕轻盈又沉重,这一刻,全世界似乎都悬在她的笔尖。

第18章【韵】

绘制用户形象图,是泛领域行为,对任何一个产品经理来说都不陌生。一个品牌、一个产品,任何一个新商品在面市以前都要绘出用户画像图,详细到年龄、收入和教育背景、生活理念。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需要什么,她为什么会选择这商品,而非是友商的竞争品牌?

乔韵当然是画过用户形象的,【品青】从小到大,从无到有,当然也经历过从野蛮到正规的转化过程,它的用户形象就是她亲手绘制:20岁后半到30岁前半,收入在5000-10000之间的职业女性,学历大专以上,消费倾向上,追求性价比,有一定时尚审美,喜爱中国风。

年龄、收入和学历,决定了品青的用料、定价和营销方式,而【喜爱中国风】这个点,则是陈靛和她一起做的决定:从淘宝大数据提供的反馈来看,这个潜在的消费需求十分旺盛,在当时的淘宝又属于蓝海,并没有一家稳定的、高质量的,有审美的、年轻化的中国风服饰提供给消费者。

顺理成章地,品青一炮打响,很快获得成功,在那之后,乔韵陆陆续续又为品青的副牌绘制过各自不一的用户形象:18-25岁的社会新鲜人,30岁后半的小贵妇……商业品牌的用户形象图就是如此,由市场和机缘共同决定,盈利是第一需求,但自主品牌却并非如此,自主品牌优先考虑的并非市场,而是设计师本人的意愿:商业品牌要瞄准蓝海,但自主品牌瞄准的,却是设计师本人的审美。这就是自主品牌存在的唯一目的——用自己的审美去撼动市场、影响市场,去创造新的东西,去创造新的美丽。

也因此,乔韵的确创造了品青,和陈靛一起让它成为一个有望IPO的大品牌,但在顾教授的生日宴上,她的逼格却依然很低。她的同学里不乏在贫困线附近挣扎的自主设计师,但在顾教授眼里,他们比乔韵更值得尊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有梦,也因为他们还在试图创造美——这行业就是如此,总是对生产者特别留情,谁也说不清在哪一天,时移势易,忽然间你就点开了任督二脉,培养出新的流行,他们还在尝试和坚持,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当然,并非每个设计师品牌都能有始有终,MichaelKors如今已沦为Copycat,靠抄大牌设计,推出中等代替品而流行,这使他的设计师生涯接近尾声,同名品牌也成为商业品牌,Gucci一度的‘创意重复’也曾惹人诟病,但在最开始每个设计师打响名号时,他都一定是给这行业带来了点新鲜的东西。所以,在创造自主品牌时,无需考虑流行,无需考虑市场,如果你够牛,只要你够牛,Lessismore,Moreismore,市场的喜好会被你培养,风潮会被你创造,就算一时反馈不好,只要你够坚持,也许有一天你仍然会获得赏识。

一切问题的核心在于,你想要做什么,

这问题简直有哲学意义,‘你想要做什么’,可简单代换为‘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过去的经历决定现在的你,但却又决定不了你的梦想能去到哪里,你想要做什么,就像是你想要做什么样的人。这一点容不得任何商业上的考虑,因为没有一个设计师骗得过自己,你可以设计出优秀的服装,为你的目标用户群,在多种风格中转圜驾驭,但天才的火花只会在遇到缪斯的那瞬间迸发,所有Masterpiece,所有出人意料流光溢彩的杰作,只会在你想做、要做,渴望着去做的设计中,苦痛地诞生。

她是谁,她喜欢什么,她想要什么?乔韵千万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在审美上她是个博爱主义者,年少时多少轻狂,装束出位,一心欣赏硬核摇滚小众的美,但这并不意味她不喜欢香奈儿简洁流畅,迪奥的艳丽妩媚,LV的低调优雅,她就像是个花花公主,穿梭在各式各样的华服中间,任何一种风格她都可以驾驭,想要尝试——但这轻浮的喜好终会褪去,人不可能擅长所有东西,她只能择选一种,什么样的风格才能触痛她的灵魂?

过往的记忆像是雨水,一滴一滴悬浮在视线周围,折射出许许多多不同的乔韵,她是那个从小被娇宠长大,渴望世界一切美好事物,理所当然前去攫取的乔韵,她也是那个作得无法无天,张扬得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任性多刺,为所欲为的乔韵,她对自己的魅力是这么这么有信心,这信心从小到大,由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一点点铺就,她还是那个隐藏着自卑,在现实面前变本加厉地扬起下巴的乔韵,为了秦巍神魂颠倒的乔韵,因为过量的爱失去安全感的乔韵,从小到大,只有人托着真心供她来采,她第一次喜欢一个拿捏不住的男孩,其实秦巍也未必那么复杂,只是她爱得太过,水平已失常,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轰然燃烧,在那一刻灵魂忽然苍老又稚嫩,她爱得太热烈,甚至因此满怀羞耻,这燃烧的程度从一开始就仿佛预示着凋零。

她也是那个开始学会看淡的乔韵,开始继续生活的乔韵,她是那个好胜不服输,喜欢争斗的乔韵,是那个有着人性一切弱点的乔韵,在所有人眼里她也许神秘、强大又美丽,什么时候都活得肆意,可在她自省的眼光里,一切难堪难以掩饰,她的自我伤痕累累,缺点如此鲜明,她是如此如此的不完美,那么多挫折的过去和隐秘,她发现世上有人比她还美的那天,她发现有些人的起点就是她的终点的那天,她发现世界并不会理所当然地给予她一切的那天,她自我放弃的那天——

她决定退学那天,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绝望,乔韵就像是又看到当时的自己,茫然地走在纽约街头,眼睛里找不到一点点生气,每一个深夜当她握着笔,面对一线大牌和这季度销售报告,望着案边那叠白纸时,她最责怪的不是别人,而是当时的自己,怎会被任何事情影响,放弃了最该坚持的东西?

再坚持一点点,她会离梦想更近,她就依然还能努力。但她已无法重新握起那支笔,当她对现实认输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丧失了拿起武器的勇气,她知道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刻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但她已明了自己的懦弱,她提不起勇气去做那必败之战,所以她一直未曾从失败中恢复,一直到,一直到现在。

即使是现在,这失败的阴影也如影随形,她不敢去读帕森斯,是否因为无法重回那充满审视的环境?看穿了时尚圈的运作规则,她会用无人想到的路抵达巅峰,这是否也不过是种种借口?

她真正需要争斗的是自己的懦弱,她能凭借的仅是自己的斗志和勇气。

唯独只有一个办法去战胜自己。

提起笔,开始画。

第一笔落下,线条颤抖而歪斜,乔韵瞪着这线条,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如此意义重大的一笔,竟然就在此刻,如此简单地呈现。

她终于又提起笔了,这似乎也没有想象得那么不容易,世界没有毁灭,恐慌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它的阴影如此庞大可怕,可笔锋一戳就消散无踪。她终于重新开始了,终于又回到了曾被弃置的门前。

眼泪落到纸上,被她仔细地用白纸印掉,像是着了魔,她开始就停不了,画得就像没有明天,这些年累积的愤懑、无奈和自我怨恨被她仔细描摹,她有多恨自己,她曾凭借爱意超越自己,来到了最宝贵的平台,但又任由失败的爱情将这机会毁掉,她最介意的不是秦巍,不是帕森斯的低分,而是放弃的自己,她曾有多恨秦巍,她在爱情里的失落,怨怼与懦弱,天啊,她多恨这懦弱,多恨即使明知未来也对那眼下片刻的贪得,她多恨爱着他的自己,多恨这爱火燃起得这么轻易,熄灭得却这么不容易,她真的真的需要走出去。

这么多年了,她没怎么再做过自己的设计,当然她一直在画图,但那都是在为品青做,而不是自己,只有零星的念头,偶尔画下草图记录,但概念不完整,不成型,表达不了真正的自己。当她画完的时候,乔韵双眼干涩,眼泪早已流得干涸,但精神上的虚耗感比体力更强,她就像是一个倒空了的口袋,所有的爱和恨都尽了,余下的只有最纯粹的一点点自我。

她枕在手臂里,几乎是昏厥地睡过去,醒来时腰酸背痛,甚至丧失时间感,她不知道自己都画了多久,只有空荡荡的胃提醒她,在过去的几天内她好像只是做过最基本的一点进食。

她勉强撑起来,先从冰箱里翻找出一点火腿肠,加到泡面里,随便吃了一点,只是为了在洗澡时不要因为缺氧昏过去。——不知是否错觉,但她确实从衣领闻到淡淡的酸味,所以,洗澡也是当务之急。

把自己梳洗得当,她开始第二次进食,这一次更从容,她一边撕着吐司往嘴里送一边蹲在地上整理设计稿。有些设计肯定是她在半昏迷时画出来的,为可以清晰地看到思路的变化,她人生里所有的不如意,都在设计里渐渐成形,概念画的背景一团阴郁,是她人生里所有的大雨。

但鲜浓颜色的裙摆扬起,在雨天里,她的服装也一样靓丽有型。

用户画像,无需着落笔端,也随设计渐渐自然成型,20岁前半到30岁后半,受过良好教育,对时尚品位挑剔,对人生自有一番看法,收入中上,性格强壬坚忍——重点是性格强硬。

每一个设计师品牌的单价都不会便宜,之前那些定语,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她的作品,为这些性格坚韧,内核强硬的女性设计,每个女人的生命都是个曲曲折折的故事,再顺遂的女孩也有自己的绝望时刻,她的服装是这些阴郁雨天里的亮色,是绝望尽头的希望,每一个从失落和绝望里爬起来,一无所有也继续前行的女孩,她的服装为她们设计,她希望自己的裙角,能点缀在她们的故事里。她的服装,要给这些斗士设计,只想给这些斗士设计。

乔韵把草图收集起来夹好,爱怜地拂过纸面:这只是草图的草图,太多想法流露,要转化为成品,还需要漫长的工作流程,但从概念上来说,这已可算是她成为独立设计师后的第一个Colle。

她在装订册上的封面上稍作犹豫:很早以前,她就和秦巍讨论过自创品牌的名字,按照国际惯例,品牌里她想镶嵌自己的名字,当时她想为自己的品牌起名叫【秦韵】。有他在里面,秦字一语双关,转换成英文也可透露自己的国籍。

在当时谈起的时候,她还喜欢中国风元素,所以秦韵这名字异常合适,这么多年过去,世易时移,秦巍和中国风元素都已走出她的生命,但这名字的印象却留了下来,顽强不去,像一个未尽的梦想,已经和她建立了独立的联系。

乔韵盯着空白的页面,久久未能落笔。

‘轰隆’一声,窗外忽然传来异响,她吓一跳,赶忙过去开窗查看一番,又回室内探探空调出风口,这才肯定:在这个盛夏的天气,运转了几天几夜后,空调外机应该确实是……烧掉了。

八月的B市,阳光强得能把人融化,北方干热的风和难得的蓝天白云一起吹进来,乔韵隐约有点中暑的眩晕,她握着额头,傻乎乎地靠在窗边眺望着朵朵白云,好一会,突然间轻松失笑。

关上窗,擦掉额前的汗迹,走回来,在素白的标题栏上落笔写下。

【韵】

Awholenewbeginning,2007,Vol1。

第19章小女王

傅展把手机摆在桌上,盯着它看,过了一会拿起来检查一下:确实没坏。

没坏,但也没响,傅展把工作用的手机也拿出来再检查——几率很小,但也许乔小姐没注意到几张名片的不同呢?

他的乐观未得到太好的回馈,两个手机都没有未读消息,再回想一下他昨天和陈先生通电话时对方慌张闪烁的态度,傅展再傻也知道自己是做错事了,之前的诺言已属风中残烛,乔小姐打来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不禁好气又好笑:工厂停工,这麻烦不大不小,从陈先生的反应来看,起码他是毫无办法,自己略施援手,为他们解决了麻烦,这纯属好意,结果得到什么?陈先生的道谢电话。——难道他是为了陈先生才出的手?

漂亮的女人往往脾气都大,但大到像乔小姐这样的也是少见,傅展坐在办公桌前,闭上眼宁心静气冥想三十秒,睁开眼,发觉自己还是有意无意留意手机,只好对自己投降,打开电脑去搜索乔小姐的动向。

唔,还是前几天发的那张新帖——且照片看起来还是前段时间拍的,看起来,真如陈先生所说,最近她是有别的事在忙。

会知道Coco妖妖和乔小姐是一个人,其实多少也是有点巧合,前段时间来店里问戴妃包的人实在太多,傅展应酬客户时也就顺口问了几句,得知了这个帖子。——他一向很会辨认面孔,不过这一次其实也是有点存疑的,那一面之缘,乔小姐虽然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但还没能让他从那几张审美……亲民的照片里,认出那个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女孩。

是她认得爽快,他的猜疑才落地,只是兴趣却并未因此减弱——这大约也是所有同时认识乔韵和Coco妖妖的人共同的疑惑:她自己就已经足够漂亮了,为什么还要捏出Coco妖妖的那张脸,她自己就已经足够有品位了,为什么还要使用那样庸俗的审美?

他想,她对这问题一定自有答案,言简意赅,也许还有点粗俗,但又粗俗得很有道理的那种。就和她平时说话的风格一样——乔小姐有时会让人觉得鲁莽,那并非是因为她缺乏教养,而是因为她出奇的坦诚与敏锐,以及对蠢人缺乏耐心。

傅展现在就怀疑自己被当成了蠢人,和她那必定存在的许多追求者沦为同一待遇: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的那种。——他猜,她对自己没兴趣的人就是这么直接。他是慢慢地培养起了一点好感度,可惜,追求乔小姐就像是在玩地雷游戏,不管之前走了多远,一踩雷立刻被送回起点,或者更惨,直接被打进黑名单,永世不得超生。

这有点过分,就如她自己所言,‘任性嚣张’,也许会激起很多人的逆反心理,但傅展深知人性,人有时候很贱,越是困难的游戏就越想要通关,越难获得的青眼就越珍贵,他平时不太贱,但对乔小姐特别没脾气,等电话的心情与日俱增,盼望她早日结束闭关,重新开机和外界联系,动不动就上网搜索她的消息……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谜团很多,总能激起他公私双方的兴趣:他看得出来,她经营这网络身份背后必定是有个计划的,这计划令他燃起强烈兴趣。但她的节奏又让他觉得很谜——受到之前她那张帖子的刺激,现在街面上不知多了多少长款白衬衫,到店的女客人都喜欢追逐流行,穿的全是原版长衫,国内已有敏锐商家跨洋下了定单入货,Onlylady那论坛上,忽如一夜春风来,整个论坛都开始秀欧美单、中性风,不少新网友因此冒起得到关注,这正该是她发力保持优势的时候,但她却去了闭关,只偶尔发些以前的存货,那种一看就是广告的日单贴?

这很不乔小姐,令她身上更多了几分神秘,傅展知道自己贱,在突破底线——他又不是恋爱脑,以往谈朋友,两次名片是底线了,三次名片加一次电话外加临时客串男友,这简直史无前例,现在还要主动打电话过去?傅展的自尊不是很大,但至少也要留出点立锥之地给它安放吧?

他Hold了半小时,期间严肃批阅四份文件,打了三通业务电话,瞥了二十多次手机,最终叹口气,对自己感到无语。

好吧好吧,至少,该告诉他错在哪里吧?这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他拿起电话,调出系统里她的号码,假公济私地拨过去,那边接起来以后更假公济私地开口,“乔小姐吗?是David呀,您之前说过,有上新通知您的,这几天秋款包刚上货,要不要过来看看呢?”

对面愣了下,传来几声轻笑,“是你呀,好娘哦!一开始还以为是街角理发店的那个David。”

能被逗笑,看来还有戏,傅展抓住机会,“很娘吗?只有一点点吧。”

“这一次是真的不止一点点了,”那面笑得更厉害,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乔小姐此时的神态,她的笑从来都不矫揉做作,嘴唇扬起的弧度没经过量度,笑意从眼睛里燃烧出来,像流泻的酒精灯,流到哪里烧到哪里。“太传神,让人都忍不住怀疑你的取向了!”

“乔小姐。”傅展的语气沉下来,他半真半假,有点动感情了,“太欺负人了啊。”

对一个追求者来说,这话是有点过分,但乔小姐没安抚他的情绪,只是回以不以为意的轻笑:除了显而易见的直接以外,她身上另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冷酷。她一般表现得很有礼貌,但看得出来,她就是那种型,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别人——尤其是喜欢她而她又不怎么喜欢的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如果他也和她一样直接,这时候一定会在心里想:这个自我中心的小Bitch(没准还是用他学来的标准RP音,英腔英调,其实也挺Bitch的那种),但傅展是很有教养的,他只是转而央求,“至少告诉我我错在哪里吧。”

乔小姐心情应该还不错,直截了当赐他一死,没绕弯子。“我送你一句话,傅先生:套路玩得深,谁把谁当真。你这实在也算是套路高手啊,一通电话给我解决了问题,又暗示你的权势地位,多典雅含蓄啊?你没问我,是想营造惊喜感吧?那天在咖啡店,你听到了不少,知道我和陈靛是合作关系,猜到我是主导,问题突然得到解决,让我又惊又喜,四处寻找神秘的长腿叔叔,然后搜索枯肠,排除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人选,最终发觉,电话背后的人是你?”

“于是我来问你为什么帮我,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你回答什么?我猜猜,嗯,你一定会说,因为我知道乔小姐一定不想麻烦我,但我又很想解决乔小姐的麻烦。然后我就会感动,星星眼,心里想,‘哇,这男人好特别哦,清纯不做作,和那些追我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求求你,傅先生,套路之前你能不能花一秒想想我是谁,我什么性格,吃你这一套吗?这种套路你也来套我?给彼此一点尊重行不行啊?你这样不走心,怎么玩下去?”

傅展听得冷汗涔涔,几度欲辩无能,乔小姐的话太精准,层层剥落他若有似无的隐晦心思,甚至拿准了当日他瞬间的松懈,让他连愤怒的勇气都没有:看得这么准,他还气什么?

“我……”他开口,又无以为继,最后干脆直白问,“你是不是很生气?”

“其实还可以。”乔韵说,傅展才松口气她又残忍补刀,“你又没重要到会让我生气的程度。”

“……那我还有希望吗?”傅展问,他的心跳得很快,问出口才发觉对答案前所未有的在意,在意到他都不由对自己皱眉。

“和之前没差,”那个自我中心的,聪明得让人吓一跳的,强势得让人牙痒痒的小女王说,她又开始笑了,“本来也都属于没什么希望的那种。”

傅展发出哀嚎,小女王笑得更开心。

“因为我最近真的很忙,没心情谈恋爱。”她稍发个糖,“好了不说了,忙着呢,有空再来店里看包,挂了啊。”

“——你忙我送给你看啊。”傅展赶快抓住机会。

“……这合乎规定?”

“这是我们的VIP特权。”他厚颜无耻地给公司添规定,“我觉得以乔小姐对戴妃包的贡献,完全可以享用VIP待遇。”

这是真话,亚太这边的戴妃包销量已经开始引起总部注意了,傅展想想,又添上一句,“如果你对别的奢侈品有兴趣,告诉我,我也可以带上门让你看货。”

不知是他殷勤的态度,还是这便利确实打动了她,那边想了半天,傅展屏息(自己都没发觉)等了半天,轻飘飘来了一句,“嗯……那也好,那你先带上新品目录过来工作室吧,地址是……”

挂了电话傅展都还有好半天没动弹,好半天才从乔韵这个人里缓过劲来,他忽然弹坐起来,双手插入头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崩溃得要抓下去了:二十多年了,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M?

这女人不但是个套路高手(他一直在玩味套路这个词,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时髦),而且有毒,搬着一大叠Lookbook下车的时候傅展一直在告诫自己,必须得远离,即使她好妖艳好做作,和他追求过的那些清纯小女孩不一样,那也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偶尔客串一把观音兵那是情趣,他的人生目标并不包括为某个特定的女人当牛作马,追求她五百年一次的回眸。

乔韵的工作室在黄金地段,房租应该不菲,傅展揿下门铃,本能地环视周围:门口还有点建筑垃圾,看起来是等待搬下去丢掉,乔韵应该刚搬过来没多久。租的?她需要工作室做什么,拍照?

“来了。”随着清脆声响,门被打开了,乔韵退后一步,藏在门后心急地喊,“快进来快进来。”

傅展赶快闪身进来,乔韵立刻关上门,“呼,今天真是热死了!刚开门那一下差点没吹得我中暑!”

从她身上那件皮毛夹克来看,这反应也算正常,屋内的温度打得很低,四处散落着毛皮,还有剪裁到一半的衣服披挂在假模上,傅展环顾四周不禁哑然,乔韵摆摆手,一边喊,“你自己去沙发上坐,我换个衣服再给你倒水”,一边一扭腰就消失在一面屏风后。

傅展没坐,他把一叠书放上去,自己漫步到工作台前,转过身,如预料般找到一排被钉在白板上的草图,眯起眼慢慢打量,时不时对比一眼假模身上的半成品。

“你是……设计师?”他问,已遗忘社交规则,以及他此时,作为一个戴罪的追求者,一个上门的推销员,应该老实坐到沙发上,而不是打量设计图的事实——老实讲,他已经把自己在追求乔韵的事短暂地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啊?”乔韵从屏风后探头出来,一只手刚穿过袖子,她在穿衣服,就隔着一面屏风——但傅展丝毫意识不到其中的风光旖旎。

“这是你的自主品牌?叫什么名字?品牌理念是什么?”他连珠炮发问,不断上下打量成排的草图和照片,他看着乔韵,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美得要命的女人——但又第一次完全忽略了她的美丽,“这设计……有点意思!”

第20章被囚禁的爱

一件衣服该怎么夺人眼球,一件设计该怎么脱颖而出?服饰设计本身就是带着镣铐的艺术,它甚至不能享有版权保护,界定为艺术品的边缘也很模糊。这行业本身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受限于人体工学,所有人都在有限的条件下求解。所以,什么设计是有独创性的,什么设计是新鲜的,什么设计能让行内人低呼一声,‘有点意思?’

傅展惊鸿一瞥的照片大概就能说明一点了,也正是这张模特图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一条黑色长裙,这颜色从秀场款来说实在是过于保守——黑裙的在商业销售中是如此泛滥,使它实在失去了时尚感,难以成为秀场中抓人的焦点。但,从设计上来看,它又必定是秀场款,精编的皮革从胸线往上延伸,贴着脖子缭绕转出浪漫的圈,消失在模特颈部,从角度来看,它在哪里告终很难看清,往下则顺着胸线向下绕出了螺旋,逐渐纤细,和密实的绒料结合在一起,顺着模特的身躯贴合往下,在臀线下方并为一条线,干净利落地顺到足边,荡出曲线。

在纯白色的背景中,模特的头微微垂下,偏向一边,有种寂寥的感觉,头发也只是挽成最简单的圆髻,她的长相因此不再是焦点,冷色调的打光,使得她的皮肤莹白如玉更将这条黑色的长裙凸显。这是一张试装照,但却已有了时装硬照的水准,模特的姿势,服装的气质,还有那仿佛油画一样的画质,整张照片让人浮想联翩,完成度高得不可置信,尤其是皮革和绒面的运用,更让人眼前一亮,这几年时尚界大热是学院风和短裙,这两个元素铺天盖地,席卷了今年的T台,忽然间一条长裙浮现,必然是一种新鲜,傅展看得移不开眼,转头又在成衣里寻找对应款式,直到乔韵脸色不善地走过来才忽然回到现实,惊觉自己已经越了界。

“抱……歉。”但他一时仍未能收回眼神,眼神依然在假模中巡梭着,尽最后的努力。“这设计的主题是什么?囚禁、阴阳?这概念真的很新鲜,你怎么把皮革处理得这么好的——”

乔韵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像是一尊冷峻的雕像,一旦收敛起所有表情,便有种冰冻慑人的美,这美真和她的外表无关,也许来自于她那双眼看人的方式——傅展忽然后知后觉:乔韵就是那件长裙的模特,他刚怎么没发觉?

“抱歉,抱歉。”他也发现自己距离被赶出门和拉黑已经很近了,赶紧窘迫地把手中的照片递回给乔韵,“原谅我,我只是……职业病犯了——我大学读的就是奢侈品管理和设计,和这行当打交道比较多。”

他重整旗鼓,冲乔韵露出火力全开的温文笑容,“这几年,国内的时装发布会我也去过不少——恕我直言,乔小姐,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但看过你的设计以后,我很困惑你怎么还……在做你现在做的事,像你这样出色的设计师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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