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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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韵靠着墙,笑着闭上眼,未来的事不愿去想,这一刻,她又重新沉浸在设计新系列的情绪里,好像那片海从未离开,随着潮声,忽然又涨上来。

“真的啊?那你开心吗?”

“开心啊,当然开心了。”秦巍兴奋之余还有点疑惑,“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是想干嘛呢?”

乔韵不理他后半句,她深情地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了。”这一场就没白撕。

“可……哎,乔乔——”似乎是起了疑心了。“你——”

说那么多煞风景的人干嘛?就要见面了,他不能高兴点?乔韵蛮横地无视,九转十八弯地埋怨,“秦——巍!”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秦巍一再被打断,又蒙在鼓里,有点不高兴了,“干嘛啦!”

“我好想你哦……”她的语调软下来,手指在手机上画圈圈,“我好想见你哦……”

终于有了见面的机会,强抑的想念再不需要阻碍,她终于可以说出口,所有的一切不必再藏在窗户纸后面,这个系列是送给你的,所有的系列都是送给你的,黑夜中的火不是火,是被囚禁的爱,荆棘中的精灵不是精灵,是恋爱中的女孩。

“娇娇……”电话那头的声音化了,像是从心里新鲜流出的血,秦巍像是忽然间不会说话了,只是这样赤诚的、饥渴的、心疼的粗砺地说,“娇娇——”

乔韵靠着墙角,在热闹的笑声中,不依不饶,如泣如诉,拉着有点上扬的哭音,对着手机低声一遍遍地重复,“好想,好想,好想见你哦……”

第91章世间好物

“竺姐~”

电话一接起来秦巍就甜甜地喊,他知道自己这等于是把线索直接送给李竺: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他才会这么低声下气地喊竺姐。

不过,心里的情绪还没下去,现在看世界都顺眼点,他的语气平淡不下来——还是个演员呢,说来挺不好意思的,但嘴角真的一直在翘,他这是在剧组,要是在大学,范立锋早就遭殃了。多年来的矜持教养,只给他留下最后一点自制力:总算还知道先寒暄一下,“在忙吗?好几天没联系了,您一切还好?”

“……你怎么了,秦巍,”李竺在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凝重起来,“你是不是抽了别人给你的烟什么的?是谁递给你的?和你说了很多次,在剧组万事要小心,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没High,我不抽烟你又不是不知道,竺姐,”秦巍哭笑不得,兴奋劲儿总算下来了点,“我清醒着呢,就是今天挺开心的,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哟?”李竺还不太信,“这么开心,今天拍戏没NG啊?”

“NG呀,NG了60多条。”秦巍说,“这不是都习惯了吗,感觉进入状态能快点,导演骂我也骂得比之前少了。”

这是实话,人真挺可怕,一开始拍王导的戏,拍完了就像是心被人掏过,空落落的,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想一想还是能想起来,但有时候就是没有了去想的力气。被导演骂,多次NG,比起这种调动完情绪之后的疲倦那都不是事儿了,但这种体验,重复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拍完了心里还能剩点什么,慢慢的,剩得越来越多,进入导演需要的那种状态也越来越快——熟练工了,或者说是习惯了这种疲累,大脑调整了激素分泌水平了。秦巍翻翻自己的短信记录也能看出点感觉,一开始除了和乔韵延时性很强的只言片语以外,和谁几乎都没交流,现在好点了,和各方人士又能应付自如:也是这一段都顺,人际交往都给的是正能量,没什么烦心事要处理。

“真的啊?”李竺说,“挺棒的,这是开窍了?”

“只能说是熟练了点,”秦巍说,“也都靠周姐、谭姐她们指点——说起来,竺姐,你是不是在背后托周姐指点我了还是怎么?最近她对我特别好,带我出去见了不少文艺片圈子的人——你终于同意我多拍文艺片啦?”

“哦——”李竺长长地把尾音拖了出去,有点暧昧的上扬,好像是疑问,但又很快消散了,“我可没这么说啊,但你一直有兴趣的话,那就先接触着呗,熟悉一点也好的。”

没直接认,像是心里觉得不值一提,不愿居功——如果真是她,肯定早拿出来讨人情了,当然,不会做得很直接,但必须得确保他心里记得这个情才行。

不是李竺,那……难道真是娇娇?

周小雅在百花红毯上摆了他一道,刻意带他去挑谭玉的场子,背后是什么心态秦巍多少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要迫他在两大影后之间选边,谭玉这边发的火越大,他也就越倒向周小雅这边,至于说要掰开来扯,她也不怕,毕竟当时乔韵的发布会,他也算是耍了点小手段——也因此,秦巍没动气,也不会和周小雅说穿,就只当不知道,当然更不会因此疏远谭玉,彻底卷入无聊的意气之争。

当然了,不选边的好处谁都看得出来,只未必人人都能做到,在秦巍,他这也是仗着李竺背景好,他签的公司也是业内巨擎,资源不愁,人权待遇第一等,就是和周小雅谭玉都疏远了也没什么——他也预期了周小雅发现自己没跟着节奏走,对他会逐渐冷淡,其实前段时间也的确就是这样,两人都在横店,不同剧组而已,但就和不认识似的,下了戏都没什么来往,可就前段时间起,周姐对他的态度,一下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不是说多热情,哄着他什么的,那没有,但给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她在文艺片圈子里人脉广,横店这块拍片的大导几乎都认识,没事组局的时候就把秦巍喊上:其实秦巍人气现在这么高,又长得好,也可以说是有一点演技,至少和大导合作过,他想演文艺片,很多导演都是求之不得,巴不得他来吸引点投资,就是中间欠个人搭桥,大家一块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再交换一下手机号,关系这就建立起来了。他在《六央花》后暂无片约,最近吃了几顿饭,手里就攒了七八个剧本,不说卡司如何,起码剧本读起来是有点意思,他一面欣然,一面也有点犯嘀咕: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帮他?

难道真是娇娇?她有这么大能量?周姐那个性格,不见兔子不撒鹰,奉承得再好也讲究公平交易,娇娇有什么筹码能和她做交换?

这个人还是别扭,和李竺反着来,李竺帮一点忙都要让他记住,下次好听话点,娇娇呢,做了也当没做,追问她还烦,她在意的只有一点——

‘那,你开心吗?’

低低柔柔,还有点沙哑的嗓音仿佛还留在耳边,一想起来,秦巍的心就跳一下,胀胀的撞着胸口,好像那块地方太小,安放不下这又酸又疼的感觉,秦巍望着天花板,又用手遮住额头,只遮不住嘴角的笑,这笑里的甜,要比话里的真诚,“真的啊?太棒了!竺姐,你对我怎么这么好!”

“傻了不是?”李竺被他的欢欣鼓舞感染,放柔语气,“你是我的艺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知道我对你好,以后多听点话就行了。”

“嘿嘿——一定一定,”秦巍笑得没心没肺,声音里逼真传递出一幅画面——一个喜得抓耳挠腮的二傻子,“对了,竺姐,那周姐应该给你说了吧?王导最近要离组几天,回B市参加个活动,周姐也去,她说她带我一块回B市,不出席活动,但可以借机在局里多认识几个国际大导演,然后跟她去东京看下乔乔的秀,再一起回来。我刚问了,确实接下来五天都没我的戏,那你给我定个机票吧,不能说机票也让周姐工作室出,你说对不对?”

“……”李竺现在就有点尴尬了:被秦巍抛下的饵套住,她除了答应以外还能怎么说?“那行吧,你把时间什么的短信给我,我去给你出机票——这一次谭姐那边去不去啊?别又和上次似的,拖出一条长尾巴。”

经纪人不喜欢他和乔韵交集太多,秦巍肯定是有感觉的,平心而论也不能说她有什么不对,上次时装周的做法,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谭玉和周小雅又没有深仇大恨,人际交往里没必要把自己放太低,连这种不可理喻的脾气都照顾到。但李竺从自己角度出发也会有不同看法,他目前还不想在两人间制造对立情绪,因此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回答得也乖巧。“这就不知道了,我没和谭姐那边再谈娇娇——不过谭姐应该也消气了吧,昨晚我们通电话,她还说好久不见了,回B市以后约个局呢。连时间地点都定了,应该不是客气。”

李竺那边就算再不乐意,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借口了,退而求其次,决定随他去——还是怕他阳奉阴违,又搞出事情。秦巍一口答应,三言两语敲定这事,挂了电话,翻翻手机里的日历,在心里一五一十,把去东京以前要做的事情都排出来:还上多少天的戏,见多少人,有多少要强打精神去应付的约会。他的心就像是被牢牢栓住了的船,被风一吹就只想往一个方向开去,分点注意力都是千难万难,甚至有点埋怨自己的事业心。为什么会喜欢演戏?难道换个职业不好?

这个在横店住的宾馆房间号都必须严格保密,否则就会受到粉丝骚扰的人气小生这样想:和另一个人总是分隔两地,连见面都难,算什么成功?

他不禁有点迷惑,自己到底怎么才会满足?他已经让99%的同龄人欣羡不已,这一点他都知道不该否认,但一个人到底走到哪一步才能满足?是否所有东西在拥有之后都会瞬间失去意义,大导的戏,没演的时候渴望得要命,演了以后也不过如此,按这样推算,也许哪怕奥斯卡,也逃不过‘如此而已’的魔咒。有什么东西是拥有了以后依然珍贵?依然留恋,依然无法看轻?

他现在渐渐明白,为什么越是顶端的存在越容易有情绪问题,从前没有自己的事业,享用的都是父母辈的荫庇和资源,心里常怀感激,但也有危机意识,所有的一切,都隐然觉得是偷窃来的待遇,吃穿处处讲究,也许是不安感驱使下的代偿心理,自从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繁杂的物欲去伪存真,越来越淡薄,物质越是唾手可得,对心情的影响就越少,思维越理性,对人气的虚无也就看得越透,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少,有时最大的困扰,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想要’。

而他是幸运的,就像是在暴风眼里握住了救命稻草的幸运,秦巍想,他打开电脑,翻出旧照,瞧着他镜头里的乔韵,对着相机嬉笑怒骂,偶尔嘟起嘴闭上眼,是夸张待吻的模样。她的生命力在照片里鲜明浓烈到极限,让他手指发痒,禁不住在屏幕上流连。

还是喜欢她这样,他想,什么COCO妖妖,那是谁?

不过也好,这模样看到的人越少越好,他有点藏私地想,再多几个傅David,他可招架不来。这个人,他看得算明白,一样是走到高处,人生对他应该也很无聊,难得遇到一个‘想要’,他不会太简单就死心的。

但那又如何?有点不好意思,但——谁让他是幸运儿?他比他英俊,比他高大,应该也比他富有……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娇娇的‘想要’,指向得,一样非常明确,他知道她,想定了就不会有丝毫改变。

而他何能如此幸运,在满世喧嚣里,可遇到乔韵。需要怎样的几率才能博到这一步,是否连中彩票的好运,比起来都过于渺小?

从他演《六央花》以来,就常失眠,心空的,像焦渴的嗓子,闭了眼也难平息心跳,可这一晚,秦巍枕着手机睡得很甜,心里像多了口井,往外涌着甘甜的清泉。

第二天起来气色似都好了点,上工时容光焕发,被NG了10多次也静得下来,不知是否错觉,进入角色都比之前更容易点——不是说一下就打通任督二脉了,但的确,他好像更明白了点王导要找到的感觉。

今天他的两场戏,NG次数是都要少,第二场只拍了10条就过了,王导在监视器前,抚着唇眯着眼,莫测高深地看完这十条,拍拍手,“Good,准备下个场次。”

大家都欢呼起来,梁影帝开玩笑,“我就看秦巍今天好像比昨天多了味道,原来王导和我感觉也差不多。”

王导居然也没否认,“演戏就是演人生,秦巍年轻,出身又好,最难得可沉得下心,戏里的生活越来越丰富,带眼的都看得出来。”

又笑,“这样靓仔,这么有天赋,又这么肯下功夫,你们要小心了——后生可畏啊!个个都似他这样,五年以后,你们没饭吃了。”

演技的提升能得到王导的认可,这是何等殊荣?几个影后影帝都不由对秦巍刮目相看,都笑,“哪里能个个都和他一样?恐怕十年也就只得一个秦巍。”

这段时间被磨得多痛苦?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个中心酸只有秦巍自己最清楚,但能涨戏,忽然间一切辛苦又都值得,秦巍越高兴越要谦让,“都是各位师兄师姐提拔,还有王导不厌其烦给我讲戏。”

“还这么谦虚。”梁影帝摇头直啧,“完了完了,处处都好,不给我们留路——难怪王导选你参加电影大师节,不带我们去。”

从两人第一次合作《钢铁心》,他就看好秦巍,对外宣传中不吝提携,前辈风范昭然,此时这一问也不是发酸——王导刚好就接上澄清,“我没带他去啊,他请假去东京看女朋友的时装秀而已。这要讲清楚,辈分不能乱的。”

剧组几个主演都笑,至少表面已看不出什么芥蒂,“就是带去又怎么样,王导疼小儿子也正常。”

“是不是和周小雅一起去?上次百花,周小雅那条裙子好漂亮,设计师就是你的女朋友?”

秦巍哼哼哈哈,半认半不认,不给准话——剧组人事多复杂?连导演都要处处小心,现在人多口杂,一群人聚着吃盒饭,谁知道都有谁?他还真怕现在说多了,转头采访里随便一抖落,到了天涯都是事。“我可还单身啊,王导,就是陪小雅姐出趟门而已——”

但消息到底还是流传开了,从横店到北京,一千多公里,就像是隔了门似的,当晚回北京当晚就有人问,“听说连王导都夸你涨戏了,秦老师?”

“真是不得了!王导很少夸人的——谭姐,不是我说,秦哥真是把你比下去了,我还记得你在王导组里的时候,半夜熬得哭!是不是?都快拍出抑郁症来了,你看你看,这个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秦老师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这简直就是奇迹啊!”

“现在看马驰就觉得挺可笑的了啊,一定要抢最佳男主角,其实有啥意思呢?《周郎赤壁》一上,大家那么一看,嗬,谁好谁差这不是一目了然?到时候说起来,那年的最佳男主角,马驰赢了秦巍……这不是人人都当笑话吗?”

满口的甜言蜜语,秦巍不往心里去,但听着顺耳也是肯定的——最近的确走运,处处都顺,百花奖那么火拼了一次,两个影后反而都开窍了似的,对他比从前好,要不是这么想太拿大,他都要猜他们是想透过他对娇娇做怀柔功夫:但这实在太高看娇娇,也高看了他对娇娇的影响力了,好像人人都看得出娇娇有多爱他似的……

秦巍不敢想这么美,笑着含糊,“哪有那么夸张,谬赞了谬赞了,大家别磕碜我了啊。”

上次百花红毯,他被周小雅裹挟着过去,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对谭玉解释,也有意借机修好,站起来给谭玉敬酒,“谭姐在这呢,都夸我干嘛?姐,咱俩走一个,能进王导的组,都因为姐您的提携,可能平时生活中太忙碌,有些误会,也是身不由己,但其实姐你的大恩大德,小弟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谭玉笑靥如花,“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感情深不深,就看闷不闷,小巍我先闷为敬了啊。”

真不含糊,一仰脖一杯就下去了,秦巍不敢怠慢赶忙跟上,谭玉看他喝得爽快,脸色更霁,“就是,咱们姐弟之间能有啥矛盾?有些人光想着离间我们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几杯酒下去,啥事没有了。弟你啥也别说了,你的难处姐都理解,咱们今天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多喝点,不醉不归!来满上满上!”

说着就满了一杯红的——这帮人喝红酒和喝可乐一样,再贵都不怎么醒,秦巍也只能入乡随俗,尤其今晚,谭玉都这么说了更不好不喝,一仰脖又一杯倒下去,一桌人都给鼓掌,“秦老师厉害哈,感情真深!”

酒喝多了其实对颜值非常不利,但演艺圈格外离不开酒,酒桌上碰过杯日后也好套近乎,秦巍人气高,演技好,连王导都夸了,未来影帝岂不是唾手可得?一帮人都想和他喝点,他们的心思秦巍也看得清楚,谭玉带来的人,这种面子必须给,酒到杯干,转头又和谭玉拼,谭玉到最后明显喝大了,手里拿着酒,摇摇晃晃要过来和他喝,别人劝都劝不住,大舌头,“我,我弟难得回来,我必须得和他喝,你,你们不知道,他进这剧组也、也不容易,一边拍戏一边排练,都是我、我陪着他——”

秦巍这时候也多了,酒意上涌,情绪跟着上来,想到准备试镜时患得患失的心情恨不得大哭一场,对谭玉充满感激,“啥也别说了,姐,干了这一杯你就是我亲姐!”

喝到最后,心里已经没数了,隐约知道没法直着回去,随手拉了身边一个人,让他给李竺打电话,他的脚步就像是踩着棉花,恍惚间双腿软成面条,一溜就不知道溜哪去了……

下一次再清醒就没那么容易了,头疼得要命,又想吐,秦巍翻身下床,天旋地转间先找到洗手间的方位,冲进去吐完了,冷水洗把脸这才渐渐回过劲来,但思考仍不容易,左右看了好久墙壁,慢慢发觉:这不是他在B市的家。

也不奇怪,早习惯了在各种酒店中醒来,深一脚浅一脚,扶着墙走出去,他眨眨眼,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整个人愣在那里,半天弹不直舌头。

“你你你——你特么,是是是,是谁?”

第92章收购密议

“Mandy,”朴文惠一走进酒吧就瞧见了傅展:他的衣着和以往一样,依然是略带几分休闲味道,但又足够修身的TomFord西装——成衣系列,而不是Armani的高级定制,她知道傅展对此有一套理论,认为高定西装会让个人形象过于高高在上,反而不利于展开社交。“这儿,这儿。”

即使不通日语,之前也没来过东京公干,但在这种文明高度发达的城市,他一样悠游自在,短短十几分钟就为朴文惠摸清了酒吧的底子,“别点太复杂的,调酒师功力有限,但他们这的威士忌还不错。”

“那就来杯加冰威士忌吧,”朴文惠欣然说,对酒保示意了下,“Double,谢谢。”

“不调时差了?”傅展问,“还是没离开亚洲?”

相识多年,朴文惠有些习惯不是秘密:跨洋飞行以后,调时差是难题,通常精神不会太好,为免不胜酒力,她在小酌时一般也不会喝太多烈酒,不过,即使如此,他表现出的留心还是让人心里一暖——一年也就见这么几次面,傅展这样工作内容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家伙,能记住这个小习惯,也算有心了。

“这次简报时间提前了。”她说,“前几天已经回首尔住了几天,时差这块还行,比往年好点。”

“也是因为今年的会好开吧?”傅展了然地问,多少有点邀功的意思,但未等朴文惠反应,就提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多谢提携了,小店的生意都是您这样的客人照应着。”

做生意的,销售额就是一切,朴文惠在亚洲折腾了这么久,卖掉的衣服可能都没有今年一年多——血手T这单品,连影后兼时尚I珍妮弗杰弗森都穿过了,各大明星哪有不纷纷跟风的道理?今年夏天着实是热了一把,到底卖出了多少,朴文惠和傅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她可是直接对傅展下的订单。

她不太想让他太得意,这会影响到马上要召开的订货会上自己的议价能力,但也没法否认事实,朴文惠喝了口酒,“看起来,你的心情相当不错,David,对即将召开的发布会就这么有信心?”

“我是对我的眼光有信心。”傅展的笑容依然很含蓄,但却透露了强大的自信。Mandy轻嗤一声,揭穿得不留情面,“这么有信心请我来喝什么酒?”

“Mandy——”傅展拉长了声音,有点撒娇,但并非太示弱,更像是从容地示好:这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失态。

朴文惠也不免微微一笑,放他一马,“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多喝几杯酒,讨好我几句,我们再来说这件事,现在还是谈点别的吧。”

虽然故作高冷,但心底对傅展也有点刮目相看:东京时装周,傅展是第一次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摸准了脉——从时装周的地位和影响力来说,东京时装周喝首尔时装周应该是四大之外的佼佼者了,从中的确涌现出过一批有天赋的设计师,不管之后发展如何,有没有走出日本,冲向世界,至少这是个相当有规模、有水准,发布的作品都在专业范畴内的时装周,和草创初期,处处山寨的上海、北京时装周比,自然是远胜。但,东京时装周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弱点。

订货会,这就是东京时装周的弱点,它把关注度转化为销售额的能力较差:这些年来,东京时装周的召开时间都在四大之后,凡是有点出息的品牌都会先去国外参加一轮四大的订货会,也就导致整个时装周对大经销商来说缺乏吸引力,小品牌即使举办了反响不错的时装秀,能指望的也仅仅是通过电视报道扩大名气,从而提升零售店的销售额。从这一点来说,如果抛开‘原创设计’这个点,上海时装周制造商机的能力都要强过东京。

对这一点,朴文惠作为时装买手当然心知肚明,但傅展以前从事的工作范围还是以中国市场为主,看来,他在为【韵】准备发布会的同时,也已经对东京的服装设计市场有了不浅的了解,这才在发布会前就积极联系朴文惠——媒体方面的资源,傅展犯不着求她,现在发布会上的座次安排表应该也已经最后落定,不会再有什么更改了,傅展要请她帮的忙,自然是发挥自己在买手界的人脉,多拉点同行到Showroom来捧场了。

这算私人往来,朴文惠没想利用这点来还价,说穿了,这人情未必多值钱,血手T已让【韵】在世界范围内有了一点点名气,东京Showroom寥寥无几,竞争这么小,新品牌还是很有诱惑力,即使没人推荐,买手云集的可能性也不小。——如果抛开国籍劣势,【韵】在东京时装周的地位应该已经不算很低了,就是放在纽约、伦敦这样的地方,它们一年的推定销售额也能令大集团为之瞩目——比如说,她供职的GA集团。

“说说你自己吧,你现在算是彻底离开集团了吗?”朴文惠现在更好奇的是傅展的私人发展,“这次在总部会议上居然没看到你,我很吃惊——这样一来,你们在集团内部的发展也会稍微受到一定的阻碍吧。”

“人的精力有限,总得做点取舍。”傅展笑容不减,侧面承认自己的工作重心已经发生偏移。

朴文惠的好奇之心不由更盛,“你这么看好【韵】的将来?”

“你不看好?”

想要从傅David嘴里听到点真心话不容易,他总是习惯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朴文惠不和他绕圈子,坦然地说,“是有点潜力,亮点不少,但能持续多久,不好说。有选择的人都不太会加入新品牌,统计学意义上说,失败的可能性接近百分百。”

她的评判似有些苛刻,但已是用成功商业品牌为标杆来衡量——和MK、ToryBurch等成功的新轻奢品牌比,一件爆款衫还不算什么资本,MichaelKors现在是有点颓势,整个鞋包线都在抄款,只有礼服勉强维持尊严,但当年崭露头角时可也是被称为Gameger,声势煊赫。“世界服装品牌在20世纪初是个黄金期,80年代冷战结束之后也有过一段百花齐放的时间,但从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到现在,局势越来越稳固,新品牌要站稳脚跟越来越难……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优势,失败几乎是唯一的结果,乔韵作为中国现在国际化程度最高的设计师,在职业发展上会有一定的优势,也许媒体会把她作为一个话题来炒作,但那很可能别有用心,你把时间放宽到十年以后的话,【韵】在届时依然良好发展的可能不会太高……”

想起她印象中那个漂亮又青涩的女孩子,以及她在服装中流露出的尖锐气质,朴文惠顿了一下,又说,“以艺术的角度,我看好她的作品——有灵气,但服装业要的是一年两次稳定的,可转化,灵气恰当的工业成品。艺术气质必不可少,灵气必须始终有——但商业化则是最优先的考虑,如此复杂的要求,一两次偶然的吻合不难做到,但我不认为她可以长期保持。”

“这确实是她在创作中会遇到的问题,艺术家经常陷入追求灵感的牛角尖里,她还要在稳定性上做文章。”傅展的坦诚让朴文惠很满意,“还不成熟,需要磨练——但她也有她的亮点,我认为,有些特质也和商业成功息息相关。”

具体是什么,他没有进一步说明,但态度已表露得足够明显:对品牌的未来有不小信心。朴文惠半开玩笑,“你是我见过对未来最有信心的创业者——作为一个扩张中的新兴品牌,你居然没有处处流露出对现金流的担心。”

这确实是她很吃惊的一点:新品牌哪有不赔钱的?未来越光明,宣传活动越多,赔的钱也就越大。朴文惠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给【韵】留的利润空间可不多,绝不够他们来东京办秀的开销,他们在国内能卖多少?要知道奢侈品看似暴利,但支出也多,光是广告费就够喝一壶的了,钱没想象中那么好赚,以【韵】二线奢侈品的价格定位,他们现在肯定在赔钱中。甚至如果傅展告诉她,【韵】明天就会资金链断裂,朴文惠也不会有丝毫吃惊。

“我们的钱是要比你想得多一点,”傅展露出温良笑意,“你看,这就是乔小姐的优势了:赚钱能力比一般设计师强很多,在这方面,夸张点说,她可以算作是天才了。”

怎么赚,他肯定不会仔细解释,朴文惠冷眼打量一会,也肯定他说的都是真话——她忍不住微微皱眉,但并没放弃,换个角度再问,“难道世界就对你们处处另眼相看?这次时装周,造型师、摄影师的资源,应该也是问题吧。”

傅展此刻表现得很老实,承认的确如此,“这也没办法,顶级团队不会和新品牌合作,也算惯例了。”

“在欧美的宣传呢?”朴文惠说,钱仅仅是创业的一方面,还有很多资源是乔韵和傅展都找不到的——奢侈品,一向是西方人,或者说一向是白种人的生意,傅展和他的家族能在GA集团东亚分部有一定的话语权,还是因为GA当年在进入中国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为了市场不得不做出史无前例的让步和牺牲,在中国采取另一种合作形式——一向是独立运作的各品牌,这一次在中国却是以集团的名义谈下了全国总代理。当然这之后利润的回报让集团很满意,朴文惠之前和傅展熟悉、交好,也是考虑到他们总代理商的显赫地位,但无论如何,外人终究是外人,傅展可以说在中国奢侈品市场人脉丰厚,但也接触不到欧美的好资源。“这方面,应该也没打通渠道吧?”

傅展笑容依旧,轻轻巧巧地点头答应,“的确还没有——不过乔小姐也想了一些办法,不是我自卖自夸,乔小姐确实有点Gameger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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