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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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实在不好意思，领导，让您费心了。”小刘的情绪也不怎么高昂，没有几个属下喜欢对上司承认自己搞不定，但乔韵这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但设计师那边的态度非常坚定，我们之前也没有什么来往，她们的公司也不是在B市这边注册的……”

几句话，把方方面面的点都带到了：不是小刘不努力，只是这个上级主管单位做得勉强，人家配合你，就是B市的公司，不配合你回注册地去办发布会也未尝不可，年代不同了，要摆谱也没那么容易。领导听了也是一笑，“小年轻，工作里遇到点困难就灰心了。你自己心态上要调整，我们是服务于人民，别人凭什么不能有脾气呢？做好调解工作正是我们存在的价值嘛——那个乔韵，她是为了什么和协会那边闹翻的，问过了没有？能调解就调解，不能调解再想办法嘛。”

“事情是这样的，”这里头的原委并非是什么秘密，既然乔韵把矛盾摆到台面上来撕逼，那史秘书长和张会长当然也有话要说，小刘尽职尽责，还向第三方做过了解，越了解也是越觉得棘手，“这个设计师乔韵，她是T大一位教授顾老师的学生……”

“顾洁教授！我知道她，全国人大代表，行业领军人物——她丈夫是不是也在T大任教？我记得也是某领域的代表学者啊。”

“对对，”小刘一边听领导的语气一边调整说辞。“……顾教授认定她的个人条件非常优秀，设计足以在时装周拿到一个奖，但是您也知道现在这个时装周的一些风气……”

“确实有实力嘛，都能让跨国集团看上了，成为亚洲第一个被投资的设计品牌，这难道不是实力吗？”领导果然已有倾向，“这个风气是要改一改了，有实力的设计师也要拼关系才能出头，歪风邪气，不像话。”

“是的是的，关键是这个奖她还没拿到，张会长他们在时装周之前，大约只有几天的时候，忽然通知设计师，换了她的发布会时间，也调整了奖项设置……”小刘一边说一边看领导脸色，“把本来答应给乔韵的大奖给了另一名设计师——有传言，她是……”

其实这事说穿了，就是分赃不均，大家翻脸了，按小刘自己看，要说谁更正义那也是无稽之谈，乔韵的确是被黑了，但这理由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说，对上级单位发这么大的火，脸也够大的了——这不等于是学生作弊纠纷告老师吗，老师真要罚谁都落不着好，而且，关键这里还夹杂了另一个关系户，而且看起来关系要比乔韵硬得多。

“……听说是这位的女儿。”他附耳给领导交代了原委：打狗主人面，这要不是背后有人，领导一高兴，一个小小的会长，说拿下也就拿下了。——反正这些年来也没什么政绩，服装周年年还要市里贴钱，换个人谁知是不是新气象？比如说乔韵的老师，顾洁教授，是不是就可以试着在这个岗位上干一干呢？人才流动，选优择贤嘛。但背后有人就不一样了，起码在小刘来看，因为这件事把张会长拿下，不合适，在后台那肯定得落埋怨了。

“噢，还有这么一重文章。”领导果然不知情，语气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其实这件事，组委会那边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但奖项内部调整其实也很正常。主要还是在两次变换时间上出了误会，设计师那边以为是不让她开了，但其实组委会只是把时间上做个调整，不是完全不让她开。”小刘也不敢把设计师那边排挤得太过——都在传她和秦巍是恋人关系，这要是真的，那背后的关系也够硬的了，他斟酌着说，“误会说开了应该也就没什么了，但设计师脾气比较倔，我们从中也不好调解，您看……时间仓促，要不这个会，干脆就别让设计师协会的人参加了？”

其实这也不合规矩，协会出成绩，才是领导的成绩，这种场合该有哪些人以什么次序出席都是有规矩的，平白不带，领导也不好参加。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刘额上也是冒汗：这个设计师，恃才傲物，年少轻狂啊，仗着自己的成绩，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都提，也不想想，这可能成真吗？

这个小刘啊，还是太年轻，他的想法，领导一眼就看得透透的——也不禁失笑，“你啊，还是要在工作中多学习——不让他们参加就完事了？”

“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公司不是在B市注册的，是不是设计师本人告诉你的？”

“这……”

“话不已经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你以为就光是不让老张他们几个出席的事？”领导指点道，“你要不把老张拿下，她就敢把公司注册地的领导请来参加发布会——都说了不是在我们B市注册的嘛，你还能拿她怎么样？到时候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她这是在给你开条件呢。”

他觉得小刘还是有点不灵活了，乔韵那边有些话就说得没那么清楚——这个小姑娘办事还是有板有眼，听小刘这么转述着都有感觉，这不是瞎闹——有理不在声高，这事她要真是瞎闹当然办不成，但这几句话说得有水平，领导就觉得人家不欢迎协会过去，肯定也有自己的筹码，“对了，你问她没有，秦巍去不去发布会？”

“啊？发布会……这，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需要过去吧，以什么身份过去呀……”小刘被问住了。

“那你现在问。”领导也不生气，“现在打电话问。”

还好小刘没傻到连电话都没要，赶紧摸出手机打过去，一问，电话里就笑了，声音连领导都听见了。

“她说……秦巍不去，他拍戏呢，没空。”过一会，小刘挂上电话，他还有点想不明白，所以语气发虚，“您有什么话可以等见面了，她给带。”

这就说明她确实是秦巍的女朋友了：前几天饭局，席间还谈到这绯闻，秦巍舅舅也是含糊其辞，但听口气，乔韵是很得秦家认可的——就不知道这个人情，他们认不认了。

领导唔了一声，莫测高深的样子，小刘又说，“她还说，当天傅先生会去，他是他们公司的高层——也许您也认识，他叫傅展。”

傅展……傅？

“怎么不早说呀！”领导脱口而出：那这事还需要犹豫吗？且不说什么政绩了，秦家、傅家两尊大佛都在她身边，难怪人家有这个底气，时机一到，要搬掉会长也就那么一句话。“真是的，当时就该让小傅给我递个话——什么改时间，什么误会，他们那个组委会的风气我能不知道？我们发现了就是误会，没发现你看那个秀能不能开成？”

“这么有本事的小姑娘，才几岁就出国开秀了，大集团都要来合作——这种才华啊，在我们国内连个官方的发布会都开不起来，拿个奖还要靠关系，要不是自己有韧劲、有拼劲，这么好的苗子，什么时候能出头？我看，这个协会的风气是要好好整肃一下了，再继续野蛮生长可不行，服装设计这个行业就集中在咱们北上广三个大城市，协会风气带动行业风气，这个问题必须引起重视。——小刘，你去拟个意见稿，下午小会征求一下意见，没有大问题发到协会去，争取在近期内拿出整改方案，首先就是这个会长换届问题，这么大一个协会，连换届选举的相关规定都没有，怎么这么不正规？”

该看明白的时候，领导看得比谁都明白，一席话把行业问题剖析得鞭辟入里，小刘听得一脸佩服，嗯嗯不绝——他当然不会为张会长说话，一切以领导意见为主。至于领导为什么忽然转变态度，他也很清楚这不是自己能问的。

“那我这就去写了，写完给您过目。”他夹好笔记本，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领导，要不要问问乔小姐，托她打探一下顾教授是否有意出山担任会长？”

“我看可以，求贤若渴嘛。”小刘还是有前途的，领导欣然说，“我们的态度要先摆出来，为人民服务，不能光摆架子、打官腔……”

到底是首善之地，政府思想就是先进，办事效率也高，不到一周就完成了换届选举，等到记者们云集在北京饭店门口，拍摄着这有历史意义的签约仪式时，主席台上的设计师协会代表，已经悄然换成了史秘书长——现在是史会长了。

“可以说，今天是中国服装设计界重要的一天，浓墨重彩的一天，也是中国本土设计师正式走出国门的一天，追抚今昔，令人心潮起伏，中国的服装设计业，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强大，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逐渐起飞，历经重重困难，涌现出了一批杰出的人才……”领导坐在仅次于今天两位主角的显眼位置，顾盼自豪，今天的讲话稿他觉得自己发挥得非常好。

“GA集团对【韵】的未来发展有极大的信心，我们给与它非常特殊的待遇，这一次合作会是我们向亚洲进一步发展的重要一步，我们认为这次战略性投资是今年GA做的最重要决策，【韵】所代表的全新商业模式，以及富有创造性的设计理念，会是将来中国本土时尚的新方向，也是中国自有时尚行业和世界时尚的交融。我们非常看好【韵】的未来和中国时尚的未来，我们相信，这是一次伟大合作的开端……”这是GA皇太孙凯文阿诺德的发言，此次来京，他带来了大批外籍记者，排场之大，不说轰动全城，至少在行业内从未有过，再加上为了宣传品牌，甚至破例登上时尚杂志，合作诚意可见一斑。此次的发言稿亦非常给面子，领导听着被同声传译实时翻译过来的中文，颇感心旷神怡，频频点头：刚才他的发言被实时翻译为英文，台下一众外国记者低头做笔记的画面，对他来说还真算是新鲜体验了，在以往，这都是重大场合才能有的待遇——嘿，咱也高大上了一把。

“我们非常感谢凯文多方面的帮助，对未来也非常有信心，在GA注资之后，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规划，相信【韵】能成为世界性的民族品牌，也要感谢各级领导的帮助……”乔韵的发言非常的简练，先用中文说了一遍，再说一遍英文，流利的英语立刻引来记者们的赞叹和关注：这场记者会，各方面都是华丽又高效，很多细节都体现了专业性，整个品牌怎么说，就是洋气，怪不得能得到国外巨头的青睐，真是格局就不一样，设计师一开口，高度就出来了，还真是，民族品牌要都能如此，冲出国门也不再是空洞的口号。

“设计师协会一直致力于帮助新一代设计师成长，我们也非常感谢设计师们对我们的支持！乔韵用她出色的成绩证明了我们工作的价值，像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就是我们的宝贝！”按级别，史会长总要排在GA之后，乔韵之前，但他发挥风格，心甘情愿退后一步——真是心甘情愿，这个会长怎么来的，他清清楚楚。每一句夸奖都是发自真心——这个会长，他是当得喜出望外啊，本以为以顾老师的作风，自己在协会里肯定混不下去，鱼死网破的心都有了，没想到……

穿着套装，头发拢上去梳成发髻的乔韵，气场要比平时强很多，不再是那种外表柔弱，暗中带刺的玫瑰花形象，今天她有点女王，会前对史会长就是不冷不热，现在听到这样的谄媚，也不过似笑非笑，嘴角微捺，似是被取悦了少少，又似乎还有点不以为然。史会长看在眼里，心底又惭愧又感激又警醒——会长怎么来的，他清楚，这个会长，他该怎么长长久久的当下去，他更是明明白白，“我们也会在未来的工作中不遗余力地支持她的发展，这就是协会存在的价值，帮助每一个设计师，帮助民族品牌走出去，为我们行业的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该怎么伺候好这个小主子，他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务必把她服侍得妥妥当当：这么有靠山，这么会做人，随随便便就把协会领导都换人了，别人觉得难比登天的事，她就和吃白菜一样简单。换个人这样当众给领导发火，公然声称有我没他，会是这个结果？

史会长知道，斗心眼子他绝对不会是小师妹的对手，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正，预备以诚意取胜——不就是给设计师服务吗，这就是协会的本职工作啊，帮助她有更好的发展，对呀，多拿几个奖，多参加一些对外交流的活动，这都是机会嘛。现在小师妹和老师对他有点偏见，不要紧，他可以凭诚意去打动，人心都是肉做的嘛！

该说话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说完了将是签字仪式，随后主席台合影，记者提问——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处处都是相机声和闪光灯，气氛甚至比国外知名品牌的发布会更严肃：出席者以及采访者都很清楚，这是注定要载入中国服装史册的一天，他们正参与、正缔造的，正是历史的一部分。

“您应该上台的。”

傅展轻轻地说，他走到顾教授身边，语气有些遗憾。“乔韵非常希望您能和她一起站在主席桌前，您不愿上去，她非常遗憾。”

不是记者也不是主席台嘉宾，他们只能站在宴会厅一角，遥望聚光灯下的主角们，顾教授——乔韵一直以来最坚实的后援，国内服设界泰山北斗的权威，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当这个会长的顾教授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让小史上去吧，我看着就好了。”

注视着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这华丽又奢靡的装饰，听着同声传译极有特色的缓慢语速，以及外国记者乃至投资者们脸上认真的表情，她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不敢想啊……”

“什么？”傅展没听清楚。

“不敢想啊……”顾教授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敢想啊……”

出生在建国初期，有记忆以来，贫穷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家庭上空，漂亮是什么？不敢想，衣着能整洁就已经是富裕的表现。

读书就学，改革开放，的确良取代了棉布，涤纶还算是高级料子，回力鞋就像是今天的耐克限量版——但总算，可以在有限的选择里拼凑些搭配，开始有了追求美的意识。那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国外的时装杂志——还是在大学里，以学习资料的形式，怎敢相信有一天能追逐这样的流行？中国人穿的注定只是拙劣的仿品，一件正品小西装，杂志上标注的价格是100美元，人民币黑市价就是1000元……那时候她老师一个月工资才300挂零！

在那个年代，能穿上外贸厂的衬衫是值得骄傲的，外贸衬衫是国内时尚的高点——衬衫换飞机，国内服装厂就靠这样一件一美元不到的加工费，给国外的厂商生产那些标价几十上百美元的服装，就这样还是值得艳羡的行业。外汇多，地位就高。那时候她能想到未来是怎么样？最最美好的想象，给未来的服装业描绘的最好的蓝图：希望中国能有自己的快消品牌，能有一个相对正规的生产机制，别再是小作坊式、小厂房式的成衣生产，大厂也别千篇一律地做着那些老样式，多少也有点改变——但就这都难，那时候物资太匮乏了，怎么生产都不愁销路，他们有什么改进的动力？

出国开会，考察国外服装业，她不愿意去，有什么可考察的？第一次去国外，电视里在放时装周新闻，那些设计，看得人眼花缭乱。她说过分前卫，其实心里是有点羡慕的：那么美、那么贵，可和她，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想过，中国也会出奢侈品设计师，她从没想过大众奢侈品也会进入中国社会，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没想过五千块的裙子要抢着买，一万元的大衣销量居然也很可观。

如果有一天……能……

这想法，只在梦里有过，清醒的时候一闪就被掐灭，不可能的念头只会带来痛楚，她早已认识到，自己从事的是个残缺的行业，永远是产业链的下游，这种形势不可能变化，看不到变化的理由。

后来，快消成衣渐渐地有了，工资涨起来了，顾问费也越来越丰厚，她惊讶地发现，原本高不可攀的奢侈品也可以列入购物清单了，可产业局势还没变，很多年轻设计师都在努力，但没有谁能让人眼前一亮，这又有什么稀奇呢？这个产业的土壤是如此贫瘠，没有积淀怎么爆发？服装设计的主舞台在西方，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中国这里玩的只是一场拙劣的模仿秀，这就是现实，只能去接受。中国不会有高端设计品牌，不会有世界性品牌，又何止服装行业，哪个行业不是这样？

“1992年我在法国的时候，看到LV的大秀，当时我最好的想法，也就是如果有一天，能在大秀上看到中国模特就好了。”

“2001年有了吕燕，那时候我的想法也有了改变，最好的想法，如果我们也能把学生送进帕森斯那样的名校就好了，如果能留下一两个进入大品牌工作就更好了，哪怕是助理设计师也好啊，还没有中国人能拿到过这样的职位呢。所以，我才会支持乔韵申请海外的学校，乔韵不去帕森斯，我才会那么生气，我觉得她没有自创品牌的才气，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拼命努力，再靠着一点点运气拿个设计助理的职位，但即使如此，她能达到的也是中国设计的高点了，至少她能亲眼见证到世界服装的风尚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了，这已经是我们这一辈不敢想象的高度了。”

“我从来没想过，中国也能有自己的高端服装品牌，中国的品牌可以返销到欧美去，可以吸引业内最好的集团过来投资。我从没想过中国品牌可以登上《Voyage》，乔韵那天和我说，她想要上美国版的封面——可在此之前，我连中国版的封面都没想过，我觉得十年内能出一个满足《Voyage》封面要求的设计师已经是乐观了，美国版我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哪怕就站在这里，我也觉得这一切可能不是那么的真实。”

“中国品牌什么时候能去四大时装周开秀？不是那种人情秀，政策秀，真的凭借自己的实力，年年过去开秀？”

“中国品牌什么时候能在第五大道拥有自己的专卖店？甚至是把连锁店开遍世界？”

“中国设计师什么时候能拿到国际行业奖项？”

“从前，这些问题我连想都不会去想，可现在，我却有一点点相信它可能成为现实，那天乔韵给我送杂志过来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笑得那么开心，我已经落伍了，我对乔韵的判断出了错，对行业局势的判断也出了错，我的知识和胆量都已经陈旧了，可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我的学生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超过了我，她以后会比我更成功的。”

“她已经不再需要我亲自为她保驾护航了，她不需要一个老师做协会的会长，各方因素都会想通过我来影响她，那反而会掣肘她的发挥。小史是更好的人选，提拔师兄，对她的名声也有好处，使功不如使过，他会绕着她团团转的。”

“唉，其实乔韵怎么不清楚这点呢，她那么厉害。她是真的很希望我能上台和她一起分享这样的荣耀呀。但她不知道，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已经够让我开心了。”

“有GA的光环，我的人脉，小史的保驾护航，以后她会是中国时装业的骄傲，我们行业内部，没有人会再给她添麻烦了吧。她也能专心一意地往国际发展了吧？我内心深处的这点希望，也许也会有成真的一天吧？”

“也许会成真的吧。”顾教授轻轻地念叨着，她的眼神落在了主席台上，滑过一张又一张面孔，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各自的盘算，很多说不上多光彩，但在这一刻，他们也的确是真心实意地为【韵】，为民族品牌的发展高兴，也都真心实意地希望它能走向世界，实现他们内心深处不自觉的期盼。没有人会承认，甚至很多人都不会意识到，但……

“一定要成真啊……”

她的眼神，落到了乔韵身上，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像是有所感应，向台下投来一眼，眼神和顾老师相遇，也许也看到了她身边的傅展。

顾老师对她笑一笑，乔韵的唇角就勾了起来，双眼闪闪发亮。

她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这自信，就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写着一往无前的魄力。

“一定会成真的吧……”顾老师也情不自禁地在这样的笑里扬起了唇角，她思忖着那些从未细想的幻梦，那些未敢生出的憧憬。在学生的笑里，这一切奇迹似乎都有了土壤，“也许，真的可以成真呢……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我很快就可以看到这一天呢……”

阿诺德完成签字，把合同递到她面前，乔韵回过头，俯身去签自己的名字，快门声响成一片，几乎形成有节奏的伴奏曲，他们交换合同的同时，中国的服装行业亦迈出跨越性的一步，这一幕，被无数台照相机记录下来，成为了历史的瞬间。

第109章纽约时装周？

“我发现您也是个营销高手。”乔韵对Kevin说，他们还维持着握手的姿势，只是调整了朝向，方便记者们拍照，周围的配角已识趣地退到一边，记者们把他们当成言情片的男女主角，和拍接吻镜头似的，各种姿势和角度，炮筒快怼到脸上。

凯文一样是用牙齿说话的大行家，“你的意思是？乔小姐？”

“这些记者，《Voyage》中国的封面，这都是营销的一部分吧？”乔韵松开手，和凯文对视一眼，要坐下来，但又被台下记者要求并肩合影，“一直强调‘特殊待遇’，是打算用这个做卖点来引发争论吗？”

“阿诺德先生，可以分享一下你是如何发掘到【韵】这个品牌的吗？在亚洲诸多的设计师品牌中你选择了【韵】，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记者提问环节正式开始，凯文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正了正领带，用有些风趣的语气回答，“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和珍妮弗杰弗森联系在一起，我知道我们刚一起吃过饭——但这和她穿过【韵】的T恤没有太大的关系。”

会场内顿时响起了会意的笑声，不少记者都是眼前一亮，欣然地记下这个新闻点：凯文阿诺德第一次主动提到他的绯闻对象珍妮弗，这对点击率或杂志销量会是很大的帮助。

“但确实，我第一次对这品牌有印象，是来自于珍妮弗，当时我们一起出席了华伦天奴的一个活动，而我对她说，‘珍妮弗，你为什么不穿华伦天奴的T恤’，她反问我，‘你是想创造我的珍妮弗T吗——就像是铂金包一样’。”

场内顿时又笑了起来，这个小故事反响很不错，就连乔韵都不自觉听得很入神，“我回答她，‘有何不可呢？’，而珍妮弗接下来就向我介绍了她最近喜欢的品牌，她说‘这件衣服相当特别，让我想到东方的太极精神’。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品牌，而它也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是谁都能让好莱坞巨星记住品牌的名字，不是吗？它一定有一些特别的东西，是GA一直以来都在苦苦寻找的。”

凯文微笑着看了乔韵一眼，宣布道，“而现在，大家也能看出来，我相信我们已经找到了这种东西。”

俊男美女坐在一起，场面养眼，虽然各有绯闻对象，但还是仿佛偶像剧一样好看，记者们的照片拍个没完，越问越兴奋，这个发布会他们觉得非常有意思，绝对不是那种拿点红包了事的走过场，“你认为【韵】将来会成为国际性品牌吗？”

这是中国记者的问题，凯文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我相信【韵】会成为国际一流品牌，事实上，我们正考虑扩充团队，向国际进军，我们已经有了一张非常明确的时间表。”

“你不觉得对于一个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实体专卖店的品牌来说，你的这些期许有些过于高企了吗？”

“理性地说，【韵】从草创期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有很多牌子在名声大噪的时候也还没有自己的专卖店，亚历山大麦昆、亚历山大王，就是在现在，你也很难在纽约找到他们的独有专卖店，但这不代表人们无法方便地买到它们的服装。”

“事实上，我们对专卖店有一种不一样的态度，我认为专卖店的时代正在走向结束，当然，【韵】的旗舰店已经选址，现在正在装修，但不代表我们会就此大举扩张，增加专卖店的数量。”乔韵接过话头，“【韵】希望以一种全新的形式来运营我们的生意。”

“在全球范围内都是如此吗？”显然也有外媒记者是做过功课的——从这点来看，国内的记者业务能力到底还是弱了点，不过也可以解释为国内对于时尚业根本毫无了解，也不关注，毕竟这个行业在国内实在是太弱小了。“凯文，你选择【韵】是因为她们新推出的【即看即买】模式吗？你怎么看待诸多百货公司对GA这个选择的保守态度，GA会全面进入即看即买时代吗？”

不论是从逼格还是专业能力来讲，中国记者都要显著地弱于外国同行，而这些国外的记者们并不会管乔韵有多漂亮，也对中国的民族品牌没兴趣，记者会的重心渐渐地向GA和凯文倾斜，凯文的回答也官方了起来，“即看即买模式是个非常好的尝试，体现了【韵】的创新精神，但GA一直鼓励旗下品牌独立运营，我们不会在集团内部推广这个政策。”

“【韵】还是个新品牌，基本盘在中国地区，在美国它还没有引起广泛的注意，不意外百货公司的态度保守，但我相信这种保守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是的，珍妮弗杰弗森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衣服，但她应该不会成为代言人，她和华伦天奴的合作依然非常愉快，至少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作为主角之一——甚至应该说是今天的绝对主角，毕竟，她可是设计师啊——不知不觉，乔韵已经被晾在台上有一段时间了，她依然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冷落，也仔细地聆听着凯文的回答，不放过宝贵的偷师机会：她已经可以肯定，凯文一样是个营销高手，而且他的知识储备恰好和她形成互补，她知道该如何在网络上掀起浪潮，而凯文熟悉的是整个西方的媒体，他的一言一行都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值得她仔细研究。

但，要说心底不酸涩，那是骗人的。乔韵知道自己的心胸从来算不上多宽广，虚荣心也强，像现在她就很委屈：她的品牌，她的政策，凯文除了出钱以外基本左右不了什么，但，有什么办法，在这些外国人眼里，GA的投资所代表的集团政策动向，要比【韵】这个品牌更有价值得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现在在蹭的是GA所拥有的其余名牌的资本，明智的做法当然是摆正态度，甘当绿叶，别给自己加戏。乔韵调整了一下微笑，把这笔小账暗暗地记在心里，对凯文的发言频频点头，“即看即买已经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我们对这个模式很有信心，【韵】会一直坚持这样的发布模式。”

即看即买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主意，这个也要拿来问凯文。这微笑挂得真的满难，乔韵被晾在台上感觉快有一个世纪，中国记者总算抢到问题，“在东京的服装秀上，秦巍先生上台给您献了花……”

看得出来，他是有点看不过眼了，但情急之下问的这个问题实在大跌水准，乔韵简直有扶额的冲动，甚至都想阻止同声传译进行翻译了：人家都在问专业的问题，你问个毛线绯闻啊大哥！

“我想我们应该更关注品牌本身，每一次的服装秀都会有观众上台献花的。”她无奈地说，凯文听着身边工作人员低声的翻译，一边点头一边帮腔，“是的，也许明年就会是我上台了。”

这是句玩笑，通过翻译，记者们迟缓地笑了起来，国内记者也是汗颜，发问得比刚才踊跃且认真，但一望即知，功课做得还是不够。

“明年的服装秀还会在东京开吗？现在应该已经定下来了吧？会考虑把场地移回国内吗？”

“明年还会由杜文文给您走开场吗？”

“今年年底的颁奖季是不是已经有明星预定了您的礼服？”

“【韵】会开放高定系列吗？”

高大上的嘉宾，投资人力挺的言论，民族品牌第一个走出去的光环，用了前半个小时营造出的逼格，在记者会上全丢光了，乔韵的笑容堆得越来越勉强，下台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看凯文的脸——外国记者们她倒是无所谓了，根深蒂固的白种人优越感和ducai偏见，估计也就没看得起过中国同行。

“你应该给中国媒体一些时间。”反而是凯文反过来安慰她，“这对他们来说还是个陌生的领域，当然所有人都在关注噱头。事实上，在这点上全球媒体都一样，时尚品牌只能通过代言人吸引媒体的注意，食物链上，明星更上层。”

“真的？”

“当然，”凯文举出例子，“刚才那个小故事就是假的——我和珍妮弗从没谈起过【韵】，当然，我会注意到你们的确和她有关。但媒体喜欢这样的小故事，就好像铂金包也不会是因为简铂金而生产的一样——媒体只是喜欢这样的故事，这个小Tip你可以记在心里，这对于宣传相当有利。”

她和凯文的接触并不多，关键性会议后的细节都由傅展主导完成，乔韵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09年3月的秀，要提前安排生产，现在就该敲定设计了，即看即买等于是一下把整个工作日程提前了一年，而且现在已经是11月了，按照一般的日程，3月的秀场应该已经要出第一版设计概念图了。

——总之，她和凯文的接触并不多，但印象还算不错，乔韵笑了，“这么说，你果然是个营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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