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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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也因为这点点复杂的情意结,听到乔韵要去巴黎,她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该着急,“她去巴黎,下半年岂不是都要在那里,那你们……木导那片子……”

木导那片子,秦巍之前已经问过待遇,口风比之前松动多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笑一下,长眸微敛,没有说话,但所有故事似乎又都从眼角说出了口,李竺心尖颤一下:这小鬼,眉眼间的神韵是真随阅历被锻炼出来了,气质洗练,还不到25岁,坐在这里就能带人入戏了。男影星演艺寿命更长,往后二十五年里,怕不是要有四五个黄金期?

她现在不再反对秦巍去演文艺片,但赚钱终究是商业片更赚。李竺算是看明白了,乔韵就是栓着秦巍和名利场的那根风筝线,他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比女朋友混得低,没了乔韵,交个市场上一百块三斤遍地都是,岁月静好的贤妻良母,他没了这点后顾之忧,恐怕真就一头扎进什么先锋戏剧里去了。她比任何人都应该希望这一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或吵或闹,但故事不能有个结局。“其实,拍不拍都随你自己,真想陪她,可以继续回法国读书……剧本我也看了,的确比不上《燎原》,爱惜羽毛,挑片严谨点,对个人形象也有好处。”

关于这个片,转来转去,话都不知道说了几次,李竺也觉得自己善变。秦巍笑笑,垂下头没应声,李竺瞥着他,又想想流传的所谓‘谣言’,也不禁为秦巍叹口气——手底下好几个艺人,最想好好演戏的人就是他了,但怎么摊上事的也总是他?

“木导现在的心态也矛盾,《大浪》这片子,对男演员要求高。希望能演出硬朗轻快的打戏,马驰年纪大了,不注重保养,脸上法令纹太深,华威是大资方,只能在公司里挑男一号。是挺想要你的,但这是他第一次转型商业片,再用你担正,也难免患得患失。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他只能在华威系里挑,公司里除了马驰以外,男小生全都不成气候,下不了请水军的血本——看声势,起码往里面砸了几百万。都快赶上片酬了,谁那么舍得?”随口给他分析着,李竺心里都是事,立场没拿稳,更露骨的话说不出来:早觉得不是秦巍的仇家,现在大戏开幕就更知道不是了。想说她怀疑的对象,但没一点证据,怎么解释她的怀疑?她和他根本就不应该认识,几次公开场合见面,彼此互叫一声总,都默契地当点头之交。他是吃定她不敢往外捅吧,要捅那时候就捅了,越拖久了就越不敢说……

秦巍很聪明,但不是斗心机的料,平时剧组里自保下,讨好点大腿学点戏可以,和真正的老狐狸斗,李竺完全不看好,她是把希望寄在乔韵身上——但乔韵是疯、狠、绝,要说平时多缜密……密是密,但密不过那位。她事情太多了,如果‘谣言’是真的,也可以理解,一个人顾两摊事,哪来那么多时间?——而且乔韵记仇,这是最重要的,她心胸不宽大,李竺早看出来了,她要说了,现在乔韵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可之后呢?秦巍提过一次,他有个老同学范立锋,很看好国内影视发展,回国后想创业开公司,也试探问过她股份的事情……乔韵把帐记到那时候,顺势把她踹了,她怎么办?难道还指望秦巍既往不咎,念这个情?

也许秦巍会念,但李竺不可能赌这个,心里的滚水,泡泡一个接一个,快把茶壶盖顶飞了,嘴上也不敢露一点风,连乔韵是不是Coco妖妖都不敢问。问了就要帮着出谋划策,她是有把柄在别人手里的,对方想干嘛,谁知道?涉入太深万一被逼反水,她会更被动。“那边公司想好了没有,该怎么应对?需要帮助就开口,别和我客气。”

“到时候可能也要麻烦竺姐帮忙发点稿子。”秦巍的确没客气,但也没说更多。李竺心里好奇得不行,拿眼神询问他无果,不敢再问,只是拿出一叠剧本,“这些都是最近陆续给我打招呼递来的本子,有些我给你拿掉了,商业片文艺片都有。楼导有部片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现实题材的,预算很低,估计得义务出演,但我看了,本子很有吸引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计划是明年年初开机——等你的档期,要是《大浪》不演了,下半年就能开。”

上升期的演员,不适合结婚,也不容易有稳定关系,这些话不是李竺编出来的,秦巍接不接戏也不能由她做主,但李竺一边递剧本也不禁一边在想,自己现在算不算是无意间帮了那人一把?他是不是早已预见到这一幕?不管怎么样他都能赢。“现在你演技受肯定,又有人气,还有兴趣演文艺片,这样的机会也就逐渐都来了。——比起以前,是不是觉得好像梦一场?”

想到挣扎着要演《六央花》,却受尽各方打击,完全没人看好,被李竺直斥‘你的演技文艺片导演根本看不上’的从前,两个人都笑起来,秦巍的眼睛弯弯的,像是被薄雾笼着的月亮,拿过剧本低头翻看,李竺看着他垂下的睫毛,蜜一样细腻的微白皮肤,疑问蠢蠢欲动,忍不住问,“之前说要陪乔韵,她现在又要去巴黎……以后怎么办,你们商量好了吗?”

一问出口,她就知道了答案,闭嘴不再说话。秦巍也不说话,只有手指在动,一页页哗啦啦地翻过去,白衬衫沐浴在阳光里,这幅图拍下来可以直接做广告,李竺看着却觉得有点凄凉。以前乔韵和秦巍热恋的时候她挺烦,后来立场转圜,看到他们秀恩爱她心里也有单身狗的哀鸣,但现在看到他的表情,她又觉得难过:演艺圈爱就像泡沫,Easyeeasygo,秦巍和乔韵真的算爱得真,爱得深的了,坚持到现在,重逢的时候她真觉得一切就定下来了,以后就是这样半年你忙,半年我忙的节奏走。结果才刚甜蜜没多久,怎么轻轻一转身,又好像站在了路口。指间沙抓得紧了,也就凝固一会儿,干了还是要洒落。

“竺姐。”

安静了一会,秦巍把剧本看了几页,像是看进去了,却又突然开口问她,“这事,要闹开了,严重吗?”

这就等于是回答了李竺没问出口的问题了,李竺心一跳,却也不惊讶——也算是猜到点了,要真不是,多多少少早辟谣了。“这得看后续危机公关……被人告肯定不至于,不过公众形象肯定受影响,投资商那边会不会走法律途径也不好说。”

这是中肯的常识答案,高兴不高兴都得这么说,秦巍拈着剧本的手指停在空中,半天没动,肩膀越来越沉,李竺看着也很不忍:她知道他还延续着那误会,以为乔韵的事业是被自己带衰。乔韵估计没说他,但秦巍肯定觉得罪恶。

这不是她该懂的关窍,她想提示都没法,只能干着急。李竺有心想说这件事得找傅展——但她也没凭据,只是推测,靠的还是从前留下的猜忌影子。就算是傅展,秦巍面临的选择也一样困难——傅展在乔韵身边做大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一人就是秦巍,国内乔韵没竞争对手,秦巍现在也没挡着路,忽然间冒出这样的水军,把乔韵事业一下置于危机里,搞风搞雨是在搞什么也很好猜,这男人还真说不定就是这样的性格,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要安抚他只有一个办法,别的花招是花不了他的。

这办法至少现在可解燃眉之急,而且也很恰好——如果乔韵去巴黎,秦巍接了《大浪》和楼导的片子,他们本来就要分开一年多,就说已分手,难道傅展还真能监控乔韵?等这一次局面缓开了,该辟的谣辟了,Coco妖妖渐渐淡出——不管证据怎么样充沛,都有很多花招去模糊的,而且说不定傅展对乔韵到手了又厌倦了呢?这都很难说,到那时候自然又有新机会的。

“你觉不觉得这样很难受?心像被分成两半。”她冲口而出,“又爱事业,这些片子,这样那样的理由都很想拍,又不想放手,这辈子合心意的人就这么一个,放开手就害怕再也握不到一起了。”

他们俩很少谈这么务虚的话题,秦巍神色一动,李竺不管不顾,继续说,“我理解——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和她在一起,我也理解你盼她好的心情,你不想她的事业受点损害,这比你自己遇挫还让你心疼。”

她应该是说中秦巍心底了,这个大男孩低下头,已有成年人的城府,但心地仍是少年的纯良。李竺注视着他的脖颈,从未有一刻这么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很残忍,她一边现实一边为他难过,“但是其实,上升期,分开一两年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尤其是你想要保护她的事业——就算只是对外,声称要分手一段时间,也许对现在的事态,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缓和。”

秦巍一震——是真聪明,露个线头就一把抓住了,他注视她的眼神立刻就复杂起来。李竺也暗嘲自己的无私——怎么忽然间就软弱了这么一瞬,以后有什么苦果也都得自己咽。

“为了保全她说分手——我了解乔小姐,她知道肯定会不高兴。但我是你的经纪人,”她稳稳迎上秦巍的视线,两人在对视中似乎无言地交换了什么,李竺讲,“……也不算太合格吧,从事业的角度讲,她品牌倒了,能陪在你身边,也许我还更开心。但……我想你是舍不得她的品牌就这样栽下去。”

“是舍不得。”秦巍立刻说,他说的是实话,秦巍从来没有一刻想过乔韵如果创业失败,就可以专心陪他拍戏。即使她的事业代表的是压力,是分离,是莫测的前景,李竺知道他也没有一刻动过这个念头。“我想要她永远开开心心,闪闪亮亮的站在所有人面前,这样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这一刻他是带了点感情的,也许是因为不能承受这个梦想即将蒙尘的危机,秦巍哽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我明白了,谢谢竺姐……我欠你一次。”

李竺不敢说,就怕他记恨,他大度了她又有点愧悔,也有些惊慌——他猜到了什么?是不是联想得太多,把她和傅展的关系往深了去误会?

她想为自己分辨,还没开口秦巍就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这不是安抚,他看过来的眼神很坚定,微凉的手握着李竺的指尖,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居然可以用坚韧宽忍来形容,无数言语只在这一眼里:他知道她,看透了她,了解她的弱点,也许一时的动摇,私下的手腕,但也相信她的底线,却也依然包容了她,原谅着她,感谢着她。不论过去她到底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意,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秦巍有这样的胸怀。

李竺有一瞬酸楚,又是那种靠得这么近,却不能拥有,虽不能拥有,却总忍不住被吸引的疼。她真心实意地说,“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秦巍笑了下,这一笑也是通透的——当然不会了,不是因为乔韵,他怎么会演商业片?她的算计真是都落在他眼里,只是拿准了人性,看透了亦能生效。“我信你,竺姐。”

他又说,“其实乔乔也怀疑他……她现在,应该就在给他打电话。”

“有证据?”李竺不禁就问。

“没有。”秦巍摇摇头,“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怀疑。”

他语音拉长,征询地看李竺一眼。

也是因为秦巍有这样的胸怀,李竺才敢继续说,换做是乔韵,她真不会讲,“没有,我也只是怀疑。之前,我和他有聊过,他对你的演艺事业很关心,看起来很希望你出外景……”

她顿掉这些心知肚明的粉饰,直接说,“那次,你被拍照以后联系我。我第一时间没怀疑谭玉,也是冲动了,以为是他的局,就直接发短信质问他。”

这照片当然是谭玉让人拍的,但傅展却因此知道了照片的存在。他怎么拿到的?是从谭玉还是从外围女那里?这一切李竺一概不知道,也没证据,只是裸照曝光时,她第一个就怀疑他。还真和乔韵的心思一样,她们俩都算是厉害的女人,两个人都是本能怀疑他,但却捏不到一点证据。

没证据就连吵都没法吵,甚至很可能一切就是自己多心,傅展从头到尾都是无辜地看这两人发疯。总不能因为事态发展对他有好处就觉得是他干的——照片就是谭玉找人拍的么。李竺和秦巍对视一会,也没什么话说,她忍不住又讲。“不是他还行,是他的话……我是建议你,先缓一下,等一阵还没法解决,再崩。”

秦巍又垂下眼,他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越是这样李竺就越能感受到他的纠结,人和现实的对抗可能就是这样,堂吉诃德也会老的,不可能一次次冲向风车,现实很柔软也很有耐心,刺破了挣扎过了,谁知道转个角,一模一样的墙壁又树在那里,你不屈服,这战争一场又一场,好像就永远都没尽头。

以前他们一次次成功的时候,她希望他们失败,现在似乎快放弃了,她反倒又不忍见秦巍接受她的建议。李竺低下头一遍遍地整理剧本,把每个角都对齐,等秦巍的手机响过乔韵专用的铃声,她才问,“怎么样,他说什么?”

“……他说他马上赶回来处理,猜测对方可能没决定性证据,但还是建议做两手准备,”秦巍朗读短信,语气平平的,“让乔乔先别露面,对外就说,公司同仁从未听说,非常惊讶,设计师则在闭关准备新设计,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发布会的惊喜上,也不屑回应。”

“模糊焦点……”闻弦歌而知雅意,李竺立刻就解读出来了,她怅然若失,“降低关注度,敷衍性表态……化被动为主动。”

公司同仁从未听说,非常惊讶,这就是在委婉的否定,但又避免了正面否决后留下的把柄:如果对方没证据,回应做到这一步足够了,想相信的人会相信的,想怀疑的人怎么否认也都会继续怀疑。如果对方有证据,那后续释出以后,【韵】这边也不算是公然说谎,还有得转圜。而且抛出发布会的新噱头,媒体更有新闻炒,【韵】发布会年年有噱头,今年还有惊喜,是什么?够猜一通的了。

更深一步讲,如果是傅展布局,建议正面否决,他手里筹码会更多,这是自投罗网地进一步坐实嫌疑,他没这么蠢,话更说得圆,猜测没决定性证据,做两手准备,好像对水军的虚实根本一无所知,连李竺都动摇:难道真不是傅展,也许他也没有这么疯?

“乔韵怎么说?”但她心底依然委实难以释疑,李竺问。

“乔乔说,那就按他说得做,发布会三月底照常开。”秦巍放下手机,平静地说,“开了再说。”

……也是够大胆,李竺也没话说,喃喃自语,似是自问,“还有两个月时间,合约,应该还能拖一拖?”

“嗯。”秦巍低声讲,“我今晚从乔乔家搬出来——她要赶设计,我……我也要好好想一想。”

他像是已惯了克制,但说到最后一句话,仍忍不住流露丝丝不舍与心痛,李竺看了,只有叹息。

——她不忍见,但秦巍也许,仍是动摇了。

第194章好好想想(下)

“不行。”乔韵把大头针一个个拔下来,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明知房间里没有别人,还刻意说得大声,仿佛这样就会有人出现,解救她于水火之中一样。“不够好,一团糟。”

死线前夕,工作室当然乱得不得了,没成型的华服就是成堆的布料,这里一卷那里一卷,还有被乔韵从假模身上扯下来的废品,乱糟糟地堆在地上,有些整烫一下还能复用,有些却成了利用价值不大的垃圾。这么大的房间,可站人的地方却越来越窄小,进出都要跨来跨去,翻山越岭,乔韵也没心思收拾,更禁止别人动。就这样乱着她还能记得什么在哪里,要是整清楚了,想找找不到,恐怕真会火山爆发。

——当然,也没人敢进来,都知道赶稿时她容易情绪崩溃,所有人对她都小心翼翼,尽量不烦她,留出足够空间,什么事也不和她说。还是乔韵自己去看新闻才知道动态——身份疑云的事上了电视新闻,她和秦巍的粉丝(奇怪,她一个设计师怎么会有粉丝?)和对方水军鏖战不休,圈内大咖纷纷发言选边站,秦巍公布了即将参演《燎原》的消息,Coco妖妖又受到带动,再上一波新闻……

诸事缠身,就算是闭关哪能都放下?水军背后是谁在策动?Coco妖妖要不要正面否认?这取决于他们的证据到底散失了多少,孟泽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唯一的破绽就是林瑶青,她去了哪里?她是拿工作签出去的,其实也不是不能查,关键是在使馆内能否找到关系。

还有那个外围女,警方是行文过去了,但使馆这边,层层审批,反馈快不了。林女士有给她写Mail,提到会试着拉拉关系,不过美国人对签证申请资料也很看重,这关系到隐私权,就算找到关系,恐怕也只能是一事一办,林瑶青的资料着落不到这条关系上……距离大秀只有一个多月了,衣服还好说,但灯光舞美是不是也应该最终定方案了?说了惊喜就该有新的创意,从哪里来?大脑空白一片,从未像现在这样没灵感。

不是没面对过比现在压力更大的时候,千头万绪,比这个更烦更闷的时刻也有的是,就说两年前去纽约前后,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就像是被压在水里,看出去的世界都是扭曲的,随时随地都会呛水窒息。但再多的痛苦,过去也就忘了,总是眼前的烦恼最真切,也总是眼前这烦恼最与众不同——在纽约的时候,心里是痛苦的,痛苦在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想走,好像缠上无形丝线,受着摆布。但那一次心里至少还有创作的激情,只是想做的设计和品牌要求的不一样,现在已早跨过了那个心结,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设计,她却是彻头彻尾的荒芜,从来没有一次比现在更没灵感,更没创作的欲望。

品牌前几季的设计,是迫不及待从笔尖冒出来的,每一次设计都是情绪自然而然的流露,所有修饰和考虑,都是对自我的审问,这样的创作真是种享受,再忙心里都是美滋滋,时间总是一晃就过,看到模特穿上华服,正正是想象中的样子,那种感动足以弥补所有辛苦。这样的灵感迸发偶尔来一次,主导出的就是她私心最爱的秀,动物馆、荆棘园,是她的偏宠。但乔韵当然也接受很多秀只是小情绪的表达,是生活中的一个侧面,就像是送给傅展的傀儡秀,生活中的际遇是灵感来源,加上想象力的繁衍,这样的秀更多地表现的是她的才气,不会那么爱,但也很棒,回头看值得欣赏。但现在就连这种小情绪都冒不出来,完全是空的,勉强找了几个灵感,但画的图就像屎,强行做出来的样衣根本不想多看一眼,仿佛布料的每个皱褶都泄漏出她的狼狈和敷衍。

是才气终于用光了?在这不合时宜的关口忽然间江郎才尽?心底也知道并不是如此,作品反应的是内心世界。去不去巴黎还没定,根本无法从现实生活中抽离,几个月前做秦韵,定稿才用一星期,衣服从笔尖涌出来,随便一画就是一个设计,每个Look细微的不同都欣赏半天,甚至可说是沾沾自喜。现在枯竭的不是才华,应该说是设计的心情。

情绪型设计者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埋怨的,能被情绪带动,已经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乔韵也知道她和秦巍的人生相对一般人,已经算是顺遂得不可思议——但缺憾和困惑却不会因此而能被人接受。甚至去不去巴黎,演不演《大浪》,也不是烦恼的核心,更多的像是种厌倦:不是没涅槃过,每次设计都是对自我的审视,都像是比以前变得更好,但却从未真正冲破同样的障碍。像是跨过去了,转个头又到眼前,她没厌倦设计,但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从前一直在给生活做加法,这也想擅长,那也想要,Coco妖妖这身份放下了又拾起来,说穿了也还是因为贪婪——想做公司,想扩大影响力,想要推广一种思想,这都是对能力的盲目自信,贪婪也不仅仅是针对钱财。在专业领域越走越好,就越来越在削减横生出的枝节,最终只想活得纯粹,设计与秦巍,只想要这两样,别的其实已不是那么在意。但这张网,陷进去了再想出来就难,和她做对的不是别人,还是自己。巴黎时装周的虚荣,经济的宽裕,社会地位,名与利,放下这一切回秦巍怀抱?没有这些,她哪来的安全感?

说来好笑,人越是清醒就越是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和软弱,还以为她的自我算是强大,但现在才知道,这种自信也还是来源于现在的生活方式,要她放下这一切,想想都还是颤栗,她还是依赖别人眼里的自己而活。时装周不去可以吗,设计只做先锋,不管商业性可以吗?有灵感就开秀,没灵感就休息可以吗?从天才设计师、拓荒者这样一枝独秀的身份变成勉勉强强,有些失败的设计师可以吗?当时她和傅展对峙,要任性,大不了被买出公司,凭借的是对炒作和营销的自信,即使被踢出公司也无所谓,分分钟再创个品牌,真的放下对掌声的渴望,不虚荣了,可以吗?放下对胜利的渴望,不撕不报复了,可以吗?

世俗就是她和秦巍这样的感情很难延续,做不到跳脱,依然在世俗的藩篱中打转的他们,可以超越这条世俗的规律吗?

如果所有的烦恼都有个具体的反派,人生会简单许多,但事实就是,有时敌人无形无影,只是这样铺面过来的低潮。不想去巴黎的话,是不是可以不开秀?不开秀是不是就可以不想这些烦恼,再顺着自己一点,就认定是傅展做的,把他从公司里踢出去,大家闹个天翻地覆,大不了整个品牌都毁掉……

想到这里,还真有点病态的兴奋,乔韵抓住这情绪,连忙低头又画出几张设计图,但这一瞬间的爽快感很快又被不舍和恐慌取代,笔下的线条也随之出现扭曲:没什么是度不过去的,但这依然无法遏止住Coco妖妖的身份出现危机的那一刻,她心中本能一缩的恐惧。

还是在贪婪,有牵挂就不能冷静,就像是秦巍,会接《大浪》也是因为没安全感,她能责怪他什么?

空想要是能想通,这问题也不会纠结这么久。乔韵揉掉纸团丢到地上,打开手写板,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去管和设计的融合,先做好舞美特效的效果示意图。实在不行就光着身子上场,重点部位佩一枚大叶片,以团队现在的营销能力,只要有个人形有什么不能吹的?如果只图个叫座,就做一堆精致的高定礼服裙,效果肯定最好。找人截一大堆细节图放上去,保证一万多人转着喊仙喊美美美。

讽刺的是,这也许是最安全的策略——就算艺术上让人失望又如何,《Voyage》巴黎早下定决心要炒她,只要不砸锅都能闭眼吹,闭眼运作,说是Highfashion,其实还不是看钱。也许她纠结个半死的设计,根本就没人在意。

这样想下去是破罐破摔——如果是这样,那去巴黎又有什么意义?【韵】又有什么意义?这念头就和毁掉【韵】一样,充满了危险的诱惑感,乔韵觉得自己再想下去要疯了,是不是艺术家最后都会因此变得很神经质?有些念头思考多了真觉得孤独。她打开手机,找到陈靛的电话打过去,“你在干嘛?”

“我在和小孟喝酒。”陈靛那边倒是挺热闹的,他的高兴也有点刻意——妖妖身份疑云就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要掉不掉的,没弥补好破绽谁能真正放下心。“你要来吗?”

他最近和孟泽倒是走的近——也是,孟泽现在身份很关键,肯定得多在身边盯着,这样陈靛也能放心点。乔韵找他,本来也是一时兴起,陈靛本来是她的老板,对当时的她多少有点人生导师的意思,现在跟她来做【韵】……她也不知道,就是想和他聊聊,听听他的想法。

虽然和孟泽关系也不错,但有他在,她就打消参与的念头,随口打趣。“不打扰你们两人世界啊,还是算了。”

“别别别。”陈靛积极澄清,“接风而已——说真的,你来不来?小孟这次去S市,实在受惊了,很需要安慰,你也来尽尽心呗。”

他估计猜到她是设计不顺,烦得,所以找话题来逗她,乔韵也的确被分散注意力,“怎么了怎么了?遇险了吗?”

“可不是遇险了咋地?去酒店房间拍的,结果人家关了门不让他走,拍完工作照请小孟拍私房——我和你说啊,小孟要是稍微不坚定一点,指不定就从此走两条路了——哎,别抢我电话啊,哎哎孟泽,这很贵的!刚出的Phone4,摔坏了你赔我啊!”

“什么私房照?”乔韵也听笑了——网红界这也不稀奇,很多网红的摄影师干脆就是男朋友,毕竟有爱意才能拍得好看,而且摄影师、美女,酒店房间,本身就充满暧昧气息。她是找了个Gay摄影师,倒干净了,直男摄影师也不是没有正经人,但永远别高估人性,网红工作照,私房照……拍摄期间总会试探,双方对上眼,很多一条线发展下去,就发展到桃色新闻。“谁啊?是我认识的人吗?”

“就是豆豆呀!”这也的确是新鲜事,陈靛抢回手机啧啧称奇,“估计也觉得直播没前景,脸撑不住,所以想回去做平面,就找小孟拍照。好几个月了,一直给他出机票钱在S市拍,又自己过来找他拍——肯定是暗恋小孟好久了,她平时挺洁身自好的,好像从没听说和摄影师谈恋爱的。都是正经在外面交男朋友,也是分了好几个。估计觉得再不勾搭就老了,看眉目传情没效果,这才主动出击的吧。”

孟泽之前好像的确没对外说过自己是Gay的事情,豆豆不知道也不以为奇。乔韵想着也觉得滑稽,笑了,笑着笑着又严肃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我们秦韵秀以后不久吧?”陈靛还没反应过来,“你是问什么时候开始撩的,还是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拍照的?——问这干嘛?”

其实是挺俗,但沉浸在其中时,乐趣也不少,乔韵的手渐渐攥成拳头,真有点侦探游戏找到真凶时的醍醐灌顶的清爽感,她轻轻地说,“你说呢?——看来,这件事可能还真和傅展无关啊。”

陈靛可能喝了酒,反应比平时慢点,半晌才恍然大悟,意识到孟泽和Coco妖妖以及【韵】的关联。“哎哎哎,你是说,是豆豆——可——她哪来的关系啊?”

找水军当然不只是钱的事,不是业内人都很难找到靠谱的公司。别说把事情捅上电视,就是大网站的娱乐新闻,没有点关系也不是网红能染指的。否则正常的报道秩序早乱套了。再说豆豆虽然富有,但也没到拿钱往水里扔的程度,而且,“她图啥呢?”

疑点重重,虽然也觉得不对劲,陈靛还是觉得乔韵多疑了。“小孟,那边什么时候找你的?——是妖妖这个事之前是吧?——你想多了吧,乔乔,小孟说之前很久就在找了,而且也没怎么多问,就是发新闻以后好奇地问过几次。”

乔韵嗯嗯啊啊,却是似听非听,根本没甩他——这和外围女、林瑶青都不一样,不用找林女士,她直接先在淘宝上买了个信息服务,把身份证号报过去一查,所有信息,一目了然,虽然不全,但已经足够了。

Z省H市XX酒店,2011年1月6日入住至17日……

Z省H市XX酒店,2010年12月8日入住23日……

Z省H市,拍摄基地啊!乔韵直接挂了陈靛的电话,给李竺发短信:【谭玉最近是不是有片在横店拍?】

第195章就去玩玩也好

做生意最怕得罪公家人,这话是老生常谈,但也的确很有道理。张姐在N市混那么多年,公司注册好几个,连陈靛想知道她的身份证号都可以随便打听,更别说当时她离开N市还是因为身上带了官非。乔韵留她的身份证号只是出于谨慎,没想到这直觉居然真管用了——李竺是行内人,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居然真有这么一个服装师在《玄夜洞天2》的剧组里做——也是老资格了,听说第一部开拍的时候就经常来剧组帮忙。

几个关键人物都连上线了,前因后果一串,想不通的地方还真不多。当时去横店探班,那突兀的一声喊,乔韵一直记在心里,现在也落在张姐身上:张姐早怀疑她就是Coco妖妖,但一直没拿到证据,豆豆来看了一次服装大秀,忽然间这怀疑重新兴盛起来,她转头告诉张姐,张姐告诉谭玉。水军什么的也就是顺理成章了,从这点来看,他们只是确信,但可能还真没掌握什么证据,不然在【韵】公司的声明之后恐怕早发出来打脸了。

“两个可能,一个是豆豆见到真人,认出我了。”乔韵不是太相信,这能认出来,身份早曝光了。豆豆肯定不是第一次看到视频里的‘乔韵’——现实中的她只有比视频里的更不像是‘Coco妖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在服装秀上获得了谁的提示。”

“谁?”秦巍问,“David?”

走到这一步,即使是乔韵也不敢再直觉性怀疑傅展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林瑶青?那天小孟根本没来,肯定露不了馅。这得直接问她们了,瞎猜肯定猜不出全部真相。”

“你还想直接问?你觉得她们会说实话吗?”秦巍一边讲话一边开冰箱,点着一份份餐盒的数量,“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嘿嘿嘿……”乔韵用笑模糊过去,现在哪还顾得上吃饭?“李竺怎么讲?”

她既然问了李竺,进展肯定瞒不过去,怎么处理也要顾及她的态度。谭玉和秦巍现在明面上还算是一间公司的艺人,虽然分了派系,但斗个死去活来也不符合公司的利益。秦巍说,“这件事可以见光,也可以私了。竺姐都看你的意思,她觉得私了要能做得干净也好。”

做得干净,自然就是不要被上头抓住把柄。乔韵帮秦巍想想,也觉得私了更合算。华威现在对秦巍已经够好了,再补偿也好不到哪儿去。谭玉终究也有身份地位在那里,公司不可能太委屈,闹到总字辈那里,最多和和稀泥,让秦巍这一派对谭玉更敌视,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要做的干净,那就是要摆他们一道了?你这个经纪人,挺会借刀杀人的嘛。”

她算李竺是常有的事,也就是讲讲,不太当真,秦巍也不和她分辨这个,以前私下很爱撕,现在阅历上去了,倒是越来越靠近原本装出来的形象,越来越有风度了。“谭玉倒了,她其实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只是设身处地,觉得这样你比较能出气。”

乔韵悻然,但也无可反驳,她是小肚鸡肠了点。“最关键不是我怎么样,而是你怎么样。别人黑我,我其实无所谓,影响你才是真的。”

秦巍直笑,手从冰箱里抽出来,扬起来作势拿饭盒轻敲她的头,“那我说算了,这件事就真算了?”

乔韵做了几个怪脸,乖乖坐在微波炉面前等饭吃——她忙起来是没日没夜的,连外卖有时候都懒得叫。以前秦巍不在,这时候大概就只能等着饿死,这次他虽然回家陪父母,走之前却请自家阿姨做了一周的粮食,全都拿乐扣盒子装好,满满当当垒了一冰箱,苹果、梨这种不容易坏的水果也装了一个抽屉。乔韵饿了拿出来微波一下就能吃,味道不算好,但也可以果腹了。

秦巍是吃过饭来的,给自己削了个梨,坐在对面看她吃,自己啃得一手是水。两个人先不说这事,乔韵看他吃那么没形象,觉得很好笑,“要是明天拍戏,看你还敢不敢晚上吃水果,第二天水肿死你。”

“又不是偶像派,哥现在实力派了,还在乎这个。”秦巍举起手来舔梨汁,刚好遮住半边脸,舌头顺着手指过去,眼睛藏在手后面看乔韵,乔韵拿脚踹他,“好好吃饭啊!瞎闹!”

好几天没见了,秦巍发黏的手一下就抓住她的脚,“不许乱动啊,谁瞎闹呢!”

乔韵急了,“到底要我吃饭还是干嘛呀!”

两个人一通乱闹,进浴室一个多小时才出来,这个澡洗得都快缺氧了,两个人身上都红得和虾子一样,皮肤发皱,裹着浴巾胡乱倒上床,秦巍差点没滑一跤,直接扑上床的,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床单洇湿了一片,乔韵笑得肚子疼,半天才平静下来,看着秦巍一会——他犯困了,在浴巾上蹭干自己,躲开湿漉漉的那块,蜷成U型打盹,感觉到她的视线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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