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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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不太网购的老一辈来说,运费险应该是个比较新鲜的名词,这实际上也是个新险种,2010年才正式登陆淘宝,之后慢慢在各大网购平台铺开,虽然年纪小,但对于我们保险公司来说,这可是一头小现金牛,不考虑别的平台,淘宝日均有八百万左右的包裹数,假设80%以上的包裹都购买了退货运费险,这就是日均六百万左右的营业额,年均21亿,当然啦,和车险这样的大险种是不能比,但运费险几乎是全自动化处理,需要的人工很少,所以这是一条利润率很大的生产线。”

“虽然大部分国人丝毫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运费险,但21亿规模的产业,总能吸引一些有心人的眼光,运费险链条也养活了不少专业的退货骗保师。他们主要是利用七天无理由退换货、虚假交易、拒绝签收等种种手段,来骗取运费险,有的还和差评结合起来。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说,我从你这里买了10件100元包邮的衣服,每天来拍一件,等到11天以后,我全部申请退货,把10件衣服放在一个包裹里退还给你,这样我就赚取了9份运费险,人民币100元的纯利就赚到手了。”连景云在页面上播放着PPT,“这样的单子对我来说不花什么力气,很多专业的骗保师都是用机打快递单来进行发货,一般小骗保师,月入过万不是问题。有的大骗保团伙自产自销,年入过百万,甚至是过五百万都没有问题。”

以中年人为主的领导层发生轻微的骚动,开始三三两两地耳语感慨,本来漫不经心的宋队也直起腰,“张局,你这个得意门生,这一次可不是送财,是送麻烦啊。我是没怎么淘宝过,但听介绍,这种骗保模式行为分散,取证、定罪都难。你怎么去区分骗保还是正常退货呢?这个侦办难度很大啊!”

张局长对连景云发出嘘嘘声,像是在赶鹅,“听到没有,问你话呢!”

“宋队说得有道理,”连景云笑着往下说,“淘宝运费险这块的情况,一直也是我们的一块心病,在保费上的一些对策,杯水车薪,没法遏制这种猖狂的骗保。这可让我们太难受了,对于我们保险公司来说,只许我们从别人手上白拿钱,别人要想白白拿走我们的钱,那就是大大地坏——”

在满堂的笑声里,他把PPT翻过一页,“但还好,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卧底,我们终于掌握了重要线索——”

有这运费险才几年啊?张局都忍不住笑了,连景云指着PPT上的照片说,“叶楚浩辰,网名ICYKING,这就是我们的关键人物。”

“这么小?”

“他今年成年了吗?”

“这么小就出来骗保了?”

随着他的介绍,屋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甚至连沈钦都在刘瑕背后动弹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声音,刘瑕冲他投去一瞥,*怎么了?*

沈钦没有回答,在屋内的光照环境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尊雕塑,在满屋子的热闹氛围中遗世独立,刘瑕根本无法判断他的表情,只好压下些微诧异,询问连景云,“这个Icyking,是黑客高手吗?”

“嗯。”连景云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直接领导骗保团队,但却是整个淘宝骗保产业链的上游——大家可以想象,一个骗保师是不可能专门只用一个淘宝ID的,一般的说来,一个ID退货10次就会被封,人工注册淘宝ID根本赶不上大团伙的需要。而新生ID在一两次有效订单之前,也不能购买运费险,所以,骗保团伙必须向特定的供货商去购买能用的淘宝ID,一买就是成千上万,一个能用的一心小号大概是人民币15元,无心的更便宜,1元左右,根据我们得到的一些消息,叶楚浩辰去年一年就起码卖给各个骗保团伙五百多万个小号——如果说骗保是骗保师的话,那么,他就是淘宝产业圈里最新崛起的新锐盗号师。”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崛起的速度,甚至让圈内一些老鸟感到威胁,这也是他失风被捕的原因——有人直接联系上我们,把他给卖了。”

望着资料上那张清秀、稚嫩的面孔,以及他身穿的校服,张局似乎也有些迷离了,“17岁……五百多万,要是能定罪的话,妥妥儿无期了啊……才17岁啊……”

“这肯定,不管是诈骗罪还是盗窃罪,五十万元以上,就已经是数额特别巨大了,五百多万,他必须得进去过二十年了。”连景云说,“但咱们光做这个是不是有点没意思?要是能再切入进去,把叶楚浩辰给审服的话,在他的配合下,我们起码能提溜起四到五个大的骗保团伙,那这个案件最后的标的可就没得说了——”

“你也能为你们公司多挽回好几百万、上千万的损失对吧?”张局和连景云有时候就像是一对相声搭档,“要不你这不就白做工了?揪不出后面的粽子,你辛苦了半天,就为我们搞了个亮点案件,你自己颗粒无收——哎,这说起来也不是颗粒无收,老宋,案子就办到叶楚浩辰就行了,改天咱们给连经理送幅锦旗去,‘警民鱼水情’,好歹落点什么。”

宋队大笑,连景云也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张老师,叶楚浩辰现在人是落网了,但咱们技术科的人从他的电脑里什么都没搜出来啊。他自己也不肯开口,人证物证全无,怎么定罪呢?等到物证提取出来了,这往下提粽子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送上门的荣誉您不要啊?您不要,宋队还要呢。”

“我要,我要。”宋队乐呵呵的直点头,张局‘呿’了一声,“真的什么证据都没有?”

“也不是没证据。”连景云目视师弟,青春痘支起身子苦哈哈地说,“从叶楚浩辰的电脑里,我们下载到了一个文件夹,但这个文件夹它是加密了的,咱们的人破解不了,所以——”

他一个劲冲刘瑕方向使眼色,张局当没看见,威严问,“那审问呢?你不能让叶楚浩辰自己输密码啊?别尽想着整盘外招,开……开那什么?”

“金手指。”连景云说,“但这一次,估计不开金手指是不行了,叶楚浩辰很清楚自己如果招认了要面临的是什么,他现在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打不开这个文件夹,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们只能把他给放了。”

一边说,他一边踱到刘瑕跟前,谄媚地说,“金手指大人,这一次——你只起个后备作用,麻烦让一让。”

作为金手指一号,刘瑕被他撇到一边,深刻感受到世态炎凉的滋味,连景云微微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夸张地举手到顶,对沈钦行了个大礼,“二号金手指大人,这一次非您出马不可了,人家是专业黑客,刘瑕猜密码的机会太渺茫,这个密码,非得由您来破解不可。”

一屋子人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投注到沈钦身上,刘瑕微微皱眉,侧身遮掩了一下,但她并未责怪连景云:连景云肯定是感受到沈钦针对他的情绪了,虽然他不可能知道原因,但眼下这么夸张的低姿态,也是半开玩笑地在协调和沈钦的关系,男人间争的,不就是个面子?连景云和沈钦之间微妙的气氛,她也不是感觉不到。

‘情敌’低头,再算上她之前说沈钦‘你就是个附带的’,现在也是被反转打脸,在刘瑕心中,沈钦现在的情绪应该很高昂,即使这份情绪,还不足以让他出口说话,但电子音或是文字吐槽,应该早就响起……

然而,沈钦的情绪,却要比女人更难以捉摸,在连景云的鞠躬里,他非但没有辐射出得意的情绪,反而在——

刘瑕眯起眼,把椅子完全转过来面对他,但这个动作,对于本来就在轻轻发抖的沈钦,似乎是个不小的刺激,他含糊地摇了摇头,把椅子往后一推,忽然站了起来。

“对不起……”他的手机说道,“这个案子,我……拒绝提供帮助。”

一屋子都很愕然,张局的失落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沈钦和刘瑕对视了几秒,轻轻地摇摇头,转过身就这么直接走出办公室。

第26章精神摧毁

“姓名。”

“叶楚浩辰。”

“年龄。”

“十七。”

“学历。”

“在读高三。”

“家里人知道你做这种事吗?”

“我做什么事?”

“你自己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

“老实交代,你的那个加密文件夹里都存了什么。”

“我不知道。”

“密码知道吗?”

“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文件夹怎么跑你电脑里的?”

“我不知道,黑客黑的吧。”

“黑客黑的,你不就是黑客?”

“那也有比我技术更好的。”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刘瑕关掉视频,对连景云摇了摇头,周围人群发出轻微的叹息声,连景云拍拍她肩膀,“没戏?”

“你的内线不能直接提供证据吗?”刘瑕反问,连景云摇头回应,“那难度就很高了,在这个案件里,叶楚浩辰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没拿到决定性证据,他是绝不会开口的。”

“刘姐,您就不能——”祈年玉现在已成为刘瑕脑残粉,“就用点心理学的知识——”

“已经用了啊。”刘瑕说,“不然怎么能下这个判断,叶楚浩辰家境殷实,一直和父母居住在一起,不缺乏教育,在校期间表现良好,没有前科,从谈吐来看,心理环境没有什么能利用的明显漏洞。他的眼神很清晰,语气也很坚定,其实你们看他整个人的感觉,和肖良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无脑型罪犯,就有很强的不同。”

几个人的眼神都落到审讯室里的叶楚浩辰身上,这个白皙青涩的少年长相清秀,正无聊地托腮盯着面前的笔录本看。

“他已经在这里被空关了一个半小时,但依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自制力很强,”刘瑕也盯着叶楚浩辰,心不在焉地寻思着他和沈钦的关系——沈钦在听到Icyking这个名字时,有明显的反应,他们之前认识?“我把青少年罪犯大略地分为几种类型,第一种,激情意外型,这个就不用多说了,青少年相对于成年人来说,是科学意义上的脑残——他们的大脑的确没有发育完全,自控能力很差,在打斗中忘了留手造成犯罪,这个很常见。第二种,浑浑噩噩型,肖良才就是这种类型的典型代表,就不多解释了,第三种是压力宣泄型,常见于一些小偷小摸和故意伤害罪,青少年的情绪耐受力较差,在学业和家庭里的压力,需要用变态的行为来做个出口……还有第四种也是最少的一种,那就是真正的蓄意犯罪。”

“当然,这是我从动机出发,做的私人分类,和法律意义上的蓄意犯罪还不一样。在法律上,不论是肖良才还是叶楚浩辰,都是蓄意犯罪,有预谋、有计划,如果没意外,也会付诸实施。”刘瑕强调地说,“但叶楚浩辰不一样,肖良才在考虑买凶杀人的时候,肯定是没想到怎么保护自己,消除证据,叶楚浩辰的违法生意运行了一年多了,我们却找不到太多证据,他的账户里找不到违法所得,电脑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这都是叶楚浩辰控制力的表现。现在我们都很清楚,没有实物证据,他的口供至关重要,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只要他挺着继续‘我不知道’,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回家了,反之,坐牢二十年。”

刘瑕摊了摊手,“不管他有没有心理问题,这么清楚的利害关系,这么聪明强势的当事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现有的审讯体制下,单纯通过问话,我看谁都难以击溃他的心防。”

“现有的审讯体制……”祈年玉还咀嚼上了。

连景云碰了他一下,“瞎想啥呢,疲劳审讯和刑讯逼供是高压线,你忘了?”

“没忘没忘,”祈年玉吓得赶紧表忠心,“我是想,能不能用测谎仪……”

“测谎仪的结果法庭不认,再说,只要他咬死不给密码,即使测出他是撒谎,法院也不能就凭借这个判刑啊。”连景云说,“叶楚浩辰并不是一系列证据链的终点,他不需要自证清白,在庭审里需要我们去证明他有罪。这个案件,和我想得一样,突破口还是要落到那个加密文件夹上——技术科那边有没有进展?”

“没有,目前反而陷入僵局了。”祈年玉说,“他们分辨出了加密方式——输入密码超过三次,文件夹会自行销毁,所以本来那种无限试错的暴力破解法已经不适用了。”

刘瑕看着这对师兄弟一搭一唱,表情无动于衷,连景云瞥她一眼,掏出一根烟,浑身摸火,祈年玉赶忙讨好地点起打火机送上,他要凑过去,又改变主意。“咱俩出去走走。”

天色已经渐渐入暮,市局大楼依然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都是小舞台,上演着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刘瑕双手插袋,和连景云一道走了一段,连景云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手里还不断地把玩着那个打火机,打起来火,又按掉。

“你真的不愿意去试着说服一下沈先生?”他问,似乎经过深思熟虑。

刘瑕能感觉到,连景云并不仅仅在问这一个问题,甚至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案子的得失。这是个很简单的分析题,连景云需要电脑技术,沈钦不提供——这点冲突其实无关紧要,但后面的部分就未必了——现在刘瑕选择站在谁那边,谁就更重要。

“我不会逼他。”她没有犹豫,想想,又加上一句,“我建议你也不要强迫,他对这种行为的反应,不会很好。”

连景云的眉毛舒展了一些,他开始开玩笑了,“从来只见新人笑,有谁看到旧人哭,失宠两个字,好辛苦——好了好了,不闹了,既然你认为再打扰沈先生不明智,那只能暂且把黑客破解这条线放下,回到心理突破上来——你保留没说的那个办法,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

“开什么玩笑,”连景云说,伸出手揉揉刘瑕的头发,“咱俩谁和谁,那关系必须不一般啊,你在我眼里,就没有秘密。”

刘瑕被他的话逗得笑了十几秒,“屁!”

但她不否认连景云的说法,“的确有一个办法,但不适合公开讨论。你还记得我说过吗,其实正常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

“嗯。”连景云打着火机的手凝住了。“你是说疲劳审讯?那个也已经被禁止了,现在都得看录像,审讯时间、睡眠时间……什么都在监控里,每天提供的睡眠时间少于8小时,获得的证据是非法证据,要被排除的。”

“我知道这个,”刘瑕说,“现在单次审讯时间不能超过12小时,因为一次超过12小时的审讯会突破大多数人的心理承受范围——但要注意的是,这个心理承受范围是个变量。配合高压、攻击、针对式问话,12小时,其实已经是个会让大多数人感到沮丧的时间,紊乱他的作息,进一步削弱他的精神稳定……这样的审讯模式,重复个一周左右,有很大几率会让叶楚浩辰心理崩溃,招认出密码。”

连景云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他吞咽一下,“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种审讯方式,会给嫌犯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有极大可能会留下严重后遗症。”刘瑕说,“这和传统的疲劳审讯不同,你必须系统地摧毁他的心理机制,才能让他放弃自保,选择一条明显不利于自己的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送进监狱呆20年?一个已经不想好好活的人,这种审讯方式的目的,就是把他变成那样一个人——而且不考虑怎么把他变回来。你可以在一周内摧毁一个人,但绝无可能在一周内治愈他,你要一层层地毁掉他的自我防卫机制,目的明确地一点点消磨掉他的求生欲——据说关塔那摩监狱曾做过类似试验,大部分受试者在审讯后的几年内都死了,或者疯了,幸存的那些也留下了长期的PTSD症状——”

连景云忽然打断她,“别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他的语气有些粗暴,刘瑕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连景云才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不好意思啊虾米,有些时候吧……怎么说呢,估计是我书读得不多吧——我不喜欢你刚才那种语气。”

他的评论,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山,有巨大的情绪隐藏在下,未出口的话语、疑问、探询,被连景云的表情和语调传神地表达出来:他总感觉到她有一面是他未能了解的,也许这一面是他所不喜欢的,用淡漠的语气谈论着毁掉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这一面让他有些焦灼,他想要谈论,但又不知从何开始——

“我只是从学术上给你指出这么一种可能。”刘瑕说。“毕竟,这是你的案子,做选择的人是你。”

连景云没有马上回答,他又开始玩打火机,火光一闪一灭,把周围的空气烤得扭曲。

“那,如果我说可以的话,”他慢慢地问,“你会执行吗?”

也许是沈钦的出现,刺激到了他,今夜的连景云要比以往更为大胆,刘瑕听得出问题中预设的立场——如果连景云真的相信她不忍的话,他就不会这么问了。

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在人们心里的印象:如沐春风、专业优秀……噢,还有某个人的‘真的很温柔’,连景云是唯一一个对她发出疑问的人,但刘瑕并没有生气,她低下头微微一笑:也许,这是因为在所有人里,连景云确实是最靠近她的那个。

“那你恐怕付不起我的钟点费。”她说,没有正面回答连景云的问题,“这种档次的专业服务,和一般咨询不同,钟点费是要加倍的。还有排开其余日程的加班费,误工费……这个案子,你就真的是白忙活了,也许还要倒贴,也说不定。”

连景云直直地盯着她看,刘瑕微笑以对。

过了一会,他也应和地笑起来。

“你这仗着是独门生意,就给我乱喊价啊?”他敲了刘瑕一下,“别说,我还真雇不起你——讨厌,看来,这个案子是开不了金手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刘瑕问,和连景云一起往回走。

“没有金手指,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啊。”连景云耸耸肩,“继续发动社会关系,和父母沟通,再挖挖内线那边,联系淘宝找点线索……看看能不能挖出别的网络足迹了,新时代有网络犯罪,也有网络排查嘛——办案不是请客吃饭,没有捷径抄,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爬山路。”

两人边走边说,刘瑕在办公楼门前停住脚步。“那我先把他送回家。”

连景云看了看停车场,一辆奔驰停在墙边,在一院子的屌丝帕萨特、桑塔纳里醒目的鹤立鸡群,后车厢里透出微光——“行,那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又……你懂的。”

刘瑕当然懂得,不过她估计沈钦现在的情绪已经趋于平静,否则,他早就开车走人了。

她往后车厢一路前进,靠在门边,不出声地望着沈钦——也许是因为已经入夜,他不再像白天那么紧张,已经摘下了兜帽、墨镜和口罩,只有鸭舌帽充当最后的防线,顽固地赖在他的头顶。对她的接近,他没有过多的反应,还是撑着膝盖,望着车前座发呆。透过半开透气的车门,隐约的灯光,他就像一尊大理石塑像,古希腊式美感与现代车装交错,反而营造出一丝魔幻氛围,让人很难移开眼神。

他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雕像才动起来——沈钦无畏地迎视她一眼,下巴微抬,长眸斜敛,不经意又露出男神气质,片刻后才醒觉地一跳,拘谨把眼神约束到膝盖上,“刘小姐。”

看来确实是已经恢复了——他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低低柔柔,像夜的回音。

“想不想出去走走?”刘瑕问,“我知道在月湖山庄附近,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可以坐下来一起看看星星。”

沈钦诧异地抬起头看她,幽黑眼底,一个疑问的圆撞上另一个,破碎出潋滟清辉,他的表情很逗趣,巨大的惊愕下,羞涩慢慢泛开——他的脸又红了,凝视持续一瞬,他的眼神又回到膝盖上,默默地,浅浅地点了点头。

第27章情话

在S市这样一个东方不夜城,想要观星,不出城是不行的,蛇山天文台在小资人士心中颇有地位,就是因为这里是S市周边最佳观星点之一,车开到停车场,走过几百步,绕过天文台主建筑,迎面就是一片空旷的斜坡,刘瑕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手电App关掉,她的视线一时还没适应黑暗,只看到沈钦模糊的影子闪过,他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没有近到并肩,但比她预料得要近不少,看来,黑暗确实让他很放松。

仅仅只是半小时车程,现代文明的痕迹便近于消失,眼前是一片低缓坡地,坡地上空疏云淡月,几枚残星点缀其中,银河的痕迹若隐若现,刘瑕托腮欣赏一会,也大为心旷神怡,她侧头去看沈钦——沈钦的坐姿依然有些拘谨,他环着膝盖坐在那里(典型的防御姿势),仰头露出清瘦的下巴,鸭舌帽掉在草地上,头发在脑后到处乱翘,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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