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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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瑕端详他几秒,不再排斥沈铄的就诊。“沈先生的咨询意愿这么强烈,是因为最近碰到什么问题吗?”

“是又开始失眠和做恶梦了。”沈铄点头说,不过表情还行,不算太沮丧,也没有怨恨。“就是那天听到你的分析后开始的……但我并没有感到困扰,恰恰相反,我还有种轻松感,好像是一个脓疮终于被挑破了。总之,那天你的那些话,给我的印象非常的深刻……它让我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你在中学时期的事情?”她说的那番话里,关键词是暴力倾向、校园伤害事件,她猜测沈铄没有出国就是因为他太会闹事,看起来这个假说并没有错。

“嗯。”沈铄垂下头,望着膝盖上交叉的指尖。“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鄙视我,他们说这是心理咨询师的基本素质,他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种不正常的东西,但是……可能这也是我找别的咨询师都不见效的原因,直到那天我才肯定,原来你是真的不会鄙视,四叔、三叔,我、大伯,甚至是祖父……我们的所有阴暗面都被你说出来了,可你没有审判,就像是一面镜子,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就只是很客观地在映照而已,你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我们不要再端着伪君子的架子……哈哈哈……其实,我觉得这挺合理的,有时候我自己看着镜子也想,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别人看你人模狗样的,可你自己知道你就是一条狗呀……”

对沈铄这样配合度极高的咨询者,刘瑕要引导的并不多,她简单地“嗯”了一声,给沈铄递上一杯水,“你的暴力倾向出现在什么时候,最严重的是青春期吗?”

“嗯,就是开始发育的那几年。”沈铄自动抓过抱枕,在沙发上蜷成婴儿状,他深吸一口气。“其实从小就能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和沈钦一样,我小时候也很皮,很容易生气,不过别人都不和我一样,生气的时候真的能把一屋子东西都砸干净,有时候我自己回神了都吓一跳,就是……一屋子碎片的画面是很有冲击力的,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经常梦到这一幕,梦到我醒来了,然后醒来以后,世界都被我扯碎了,我就站在黑色的宇宙里,除了那些白色的垃圾什么都没有……”

“但是,在小学的时候还好,因为其实发火的机会也不会很多,当时和我一起玩的朋友都让着我,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基本是没有什么发大火的理由,但是当时非常受不了激,一点小事都能让情绪整个爆炸出来,然后就是那种疯狂的打砸发泄……”沈铄的眼神渐渐地空洞起来,他不自觉地撕扯着抱枕,手指隐隐跳动,刘瑕几乎能想象出沈铄当时的样子——一个小男孩在凌乱的房间里惊慌四顾,但除了一样惊慌且沉默的保姆之外,找不到另一个在乎的人。“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我介意沈钦的开始……我们都是问题小孩,但沈钦的问题要比我的问题简单很多,可能我羡慕的并不是他得到的那些所谓的关爱,还有他的聪明才智……我羡慕的是,为什么沈钦看起来活得很肆意,不高兴了就尖叫——就只要尖叫、大哭、恶作剧这种就够了,他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失控,会……会被别人……甚至是被自己……”

他垂下头,“被自己当成是怪物……”

“所以,你现在对自己的情绪严防死守,甚至有意活得很浮夸,因为你怕……”

“是啊,因为我怕……”沈铄露出苦笑,第一次直接望向刘瑕,“因为我怕我不能每次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上次我们在车里一样,你猜得很准,当时我真的很想要掐住你的脖子……我想很多人吵架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我就会很自然地忍不住去做。如果不是当时沈钦他突然出现……”

“那你的后脑勺就要遭殃了。”刘瑕说,语气平和地问,“在校园生涯里,发生过这样的事吧?”

“……嗯。”沈铄垂下眼,再度望着自己的指尖,“读到初高中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激素变化,我的脾气变得更可怕,这就像是一个按钮,就是,很可能随便一个细节都会按到那个按钮,然后人就整个变了,什么都不想,只能想着去打、去击垮对方、伤害对方……有时候就算没有任何不对,起床后心情也很阴沉,就只是想要发泄出来,每次打群架都冲在最前面,飚车、抽烟……什么坏事都干,那种情绪驱使着我,直到我……”

“出人命了?”刘瑕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沈铄的肩膀缩了一下,他慢慢地、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意外……我后来一直都有梦到他。”

刘瑕保持着友好的沉默,等着沈铄继续细化倾诉:这自然是他的主要心结,目睹一个生命的消逝,足以改变很多人对人生的认识。

“但是我心里最不能接受的,其实并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出乎意料的是,沈铄顿了一下,并没有往深处去谈这点,“而是我的父母对这件事的反应……这件事,有人帮我顶了罪,我没受到任何惩罚……我是说任何惩罚。”

他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刘瑕,“任何、一点、惩罚。”

“连来自父母的训斥都没有吗?”

“没有,”沈铄的沉稳第一次有了裂缝,“我妈当时已经和我爸离婚了,人不在S市,是我父亲处理的整件事,他很忙,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秘书出面,我一直非常的提心吊胆,不敢见他,我怕见他以后要被训斥……当时我已经懵了,我根本不知道,凭人手也能打死人……原来一个人发狂起来,是真的可以打死另一个人的。我当然不想去坐牢,也不想挨骂,我和我爸关系虽然一直不是非常亲近,但我也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他肯定非常失望……”

他顿了一下,忽然把脸埋进手里,沙哑地说,“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完全没骂我……他一直骂我的,成绩不好了要骂,在祖父面前没眼色要骂,待人接物出差错要骂……但这件事之后,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就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我闲话家常。我还以为这是策略,所以更不安,后来干脆直接让他骂我,我说我已经知道错了,他却反而很吃惊,问我做错了什么,我说我不该打架,不该……打死人……”

他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就像是破碎的哭泣,“他却说……他却说……”

“打架虽然不好,不过也不要太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一个小市民的儿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当时完全惊呆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可怕、最可怕的一点是,我知道他不是在说反话,也不是想要宽慰我却不得其法……我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是这么想,一个小市民而已,一个小市民的儿子而已,他根本没把那条人命当回事,甚至还不如我的一次不及格来得重要……”

“其实我对这种暴力倾向都已经并不是很介意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我都已经接受了必须和它抗争的命运了……”沈铄移开手,抽了一大团纸巾捂住口鼻,他缩起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父亲好像并不觉得着是一种病态,这需要改变,他觉得着是细枝末节……不过是人命而已,他一点都不在乎。”

“我不知道的是,我该怎么接受这么一个父亲,我该怎么接受我是这样一个人的后代,我怎么接受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这个事实……我传承了他的基因,受他的教育,我有他一切的毛病……我没法选择,我有这么一个父亲……我更没法选择离开他,因为我没有这个能力……我也……我也离不开他,我毕竟是他儿子……如果我能继承他所有的一切那倒好了,和他一样不把人命当回事,但我……但我又做不到……”

他的倾诉含混而破碎,伴随这泪水汹涌而出,沈铄现在哭得真的很伤心,他很快用完了一大坨餐巾纸,红着双眼望向刘瑕,“刘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人以他父亲为耻,觉得他的父亲非常可怕的时候……他该怎么克服这种巨大的羞耻感生存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刘瑕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在回答之前,有意停顿了几秒,让气氛陷入略带尴尬的冷静。

“沈江是不是已经串通了另一股势力,准备要我和沈钦的命?”她的声音依然非常的平静,但内容和沈铄的倾诉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的计划,被你发现了……是吗?”

第89章第三重面纱

“……啊?”

沈铄的表情凝固了,眼泪还挂在腮边,看上去有些滑稽,看得出来,他被刘瑕问得猝不及防,“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已是足够的表态,刘瑕变换了一下姿势,打量着沈铄,在心底思量着可行的对策:沈铄这张牌,还可以争取,但要发挥多大的作用,就得看她接下来的表现了。

“你的出场有些太急切了,沈铄先生,”她的语气依然不疾不徐,好像生命根本没受到威胁,“当然,我相信你在逼走工作室时,确实存在了一定程度的示威心理——你被我的分析言语触动,怒火混合着求助的渴望,这让你想要和我发生一点接触,当然是以优势的地位……这些自我剖析,你并没有说谎,事实上,你很聪明,沈铄,你知道说谎骗不过我,所以今天你说出口的话都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定的隐瞒……你没解释的是,在工作室搬迁往国金以后,你为什么没有再次强迫物业让我们迁出……当然了,国金的管理集团很强势,未必会卖你这个面子,强逼工作室出走,但,至少可以让物业来找点麻烦吧。一间公司要在大厦里安身立命,总是有些环节需要打点的,你却没有凭这点来找存在感,而是直接上门道歉。是因为你的自尊心和不安感忽然消失了吗?不,并不是,只是你想要和我交谈的需要胜过了这些。”

“这并非是你流露出的唯一破绽,在我们的交谈里,你的情感有失控,但重点偏离。你提到青少年时期发生的意外,这是你噩梦的来源,然而,你的话却是陈述,而非宣泄。有条有理的回忆,尽量客观的简短描述……沈铄,回想一下你做的其他咨询,在你动了感情,打开心扉以后,你的话是不是会变得断断续续,以‘我’为主?这就是你扯动心结的表现,你的谈话意识回归到了内世界,关心的内核是自己。但这一次,你谈话的归宿并非是这个事件,它只是先行的解释,谈话重心在你父亲对生命的漠视上,尽管你最近一直梦到往事,但他对人命的淡泊,才是如今所有矛盾和痛苦的焦点。”

“两个前提条件相加,逻辑链就简单了。你来找我,是因为你想要警告我——你不是你父亲,依然尊重人命,不忍看到两个相识的人惨死——但,你没有直接告诉我,并非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因为沈江毕竟是你的父亲,背叛他,就等于是背叛你所拥有的一切,让你成为你的那些东西。沈家的权势和钱财,你的身份地位,还有最重要的,他一直以来所教导你的那些东西……”

如果说沈铄刚才的表现,已算得上是失态,那么现在这两个字,已很难简单形容他的状态了——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滴落下来,脸色带了死青,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刘瑕拿起沙发上的小毯为沈铄披上,沈铄揪着毯子把自己包了起来,在沙发上缩成一个层层叠叠的球。

“我……”他说,声音几乎难以辨识,破碎又颤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但是……”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看向刘瑕,“他们是真的想杀你,逃……逃吧,去国外吧,刘瑕,走得远远的,和沈钦一起,别让他们找到……你很难想象他的强大……他几乎无所不知,什么都办得到,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逃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刘瑕简单地说,“他是不是很早就和沈江取得了联系……关于我的所有资料,都来源于他吧?”

沈铄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刚才迸出的警告吓到的人似乎是他,他显得魂不守舍。“应该……都是……”

他一把握住刘瑕的手臂,嘶声说,“还有新闻上说的死人,那两起割喉案——”

“也是你们通过滨海和他打的配合?”

沈铄颤抖地点头,“那个监控……是我、我爸……”

“是你父亲派人去破坏的?”

沈铄勉强咽下颤抖,他点点头,“他……他发了电路图过来,那一带的探头都是用路灯的电源,他让我们破坏路灯电缆,发了图过来教。我……我爸说破坏探头是为了渣土车过,因……”

“因为渣土车通常严重超载。”刘瑕说,“但你产生怀疑了,是吗?”

“嗯,”沈铄的哆嗦就像是海浪下的小船,时而露出来。“但我不知道……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直到……直到……”

两个月前,这时间点让刘瑕的眼仁缩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和你父亲取得联系的呢?”

“我不知道,”沈铄摇摇头,“我爸什么都不和我说,都是我偷听……”

他顿了一下,面露思索之色,忽然说道,“但四个月前,他突然拆掉了家里的安保系统——我们家平时都住在市区这边,不过年前,他突然决定搬回月湖那边住,那时候钦钦刚回国,我还以为他是心里有点不安,想要住得离老爷子近一点,但是我没懂是,他居然拆掉了家里的安保,我问他,他说是坏了,要翻修,但是……但是……”

“但是后来你有了不一样的猜测,是不是?”刘瑕说,她的心有点沉,就像是喝了一杯凉水——这是在以往的推理中从没有过的现象,在这一次的案件里,她失去了绝对客观的地位,对受害人有了担忧。“后来你看到新闻,发现割喉案的第二个受害人就死在破坏探头的路段附近……”

“……嗯。”沈铄又吞咽了一下,“其实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渣土车超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行规,不这样根本没法挣钱,交警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为什么还要破坏掉探头。所以我就看了下发到我邮箱里的电路图,那个图非常的……正规,就像是从正规资料库里下载出来的一样,上面做了很多标注,一步一步教你怎么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去破坏掉电路,让探头变成电路故障——我觉得特别奇怪,按照我们滨海的关系,要弄掉两个探头,太简单了,那么偏僻的路段,找人拿手枪打掉,拿石头砸掉,部门里随便塞点钱,要拖延修复速度轻而易举。这种精细的手段,根本不符合……”

“根本不符合你父亲的风格,是吗?”刘瑕说,“而且也不是你父亲平时会操心的范围——沈家的脏活,一直都是你三叔做的吧?”

“嗯。”沈铄倒是没犹豫,点头承认了下来,“而且,还有……还有关于你的事……”

“这个我明白,事实上,我也一直感到疑惑……”刘瑕唇边,浮起淡笑,“沈铄,你的暴力倾向……是遗传的吧?你害怕的是你的血缘,这说明你和父亲很相似……我猜,你知道一些足以把你父亲送进监狱的事,这些事是这些年来你陆续见证的,每一件事都让你恐惧,害怕暴力倾向再发展下去,你会变成和你父亲一样的人。”

沈铄本能地摇了摇头,似乎要否认她的猜测,但这并不是因为刘瑕说得不准,更像是因为她说中了他最大的隐忧。刘瑕没有过多地盘旋在他的个人问题上,她继续说,“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前提下,你父亲肯定本能地会选择暴力作为解决手段,就像是你三叔上门恫吓,你四叔性无能,所以没有和我直接接触,回避了正面冲突,选择告密。沈江原本也不会有耐心去调查我的‘黑料’,并将此作为筹码来使用,我猜,这些信息肯定是对方分批次给他的,甚至包括他透露的时机和对象,也都来自幕后人的指使。”

就事论事的时候,沈铄会镇定一些,“我……我不知道这么细,但我能感觉到,我爸最近作风确实变了很多……他和那个人交流得应该很频繁:他对电脑不是那么精通,每次都需要我为他开代理软件,所以我能掌握到对方和他联系的频率,最近……越来越高了。”

他吞咽了一下,“在……在看到新闻后,我……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所以有一次过去的时候,我把手机落在那了。”

“然后你就看到了他们的聊天记录?”刘瑕精神一振。“他们都说了什么?”

不知不觉,气氛已经被她带着走了,沈铄原本动摇的决心就这样自然地被坚定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居然从怀里掏出手机,直接递给她,“你自己看视频吧。”

刘瑕并不客气,她先为手机连上了工作室的Wifi,然后才打开视频:因为电脑画面反光,还有沈江的背部遮掩,这段视频并不清晰,视野相当的有限,刘瑕眯起眼也只能看到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

“能安排成意外?”

“可以。”

“人手?”沈江打字速度并不是很快,语气非常简洁。

“我提供,你处理探头。”

“明白,具体时间?”

恰恰就是在这里,沈江动了一下,把画面全遮挡住了,之后当他起身离开时,电脑已被关闭。刘瑕挑了下眉毛,“怎么确定他们说的是我呢?”

“因为……”沈铄吞吞吐吐,“祖父虽然表面上把钦钦赶出去了,但还是给他准备了一份不菲的财产……他可能准备把自己的股权设为基金,指定钦钦独享收益,但把管理权交给专业经理人。”

……好吧,看起来,老先生把沈钦赶出来,只是一举多得的策略而已,沈钦离开了沈家的纷扰,安全得到保证,又能让沈家人为了专业经理人的位置来讨好他,又可以在她面前卖苦情——

刘瑕有种想苦笑的感觉,对这位老先生,她是罕见地全无办法,他的问题属于历史遗留,虽严重,但可从未感到自己有错。“从我们身边最近的清静来看,这应该还是秘密吧?”

“亲戚们确实都不知道,这还是我听我爸说的,我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说他自然有消息来源。”沈铄犹豫了一下,“我想,这应该也和他有关……我爸如果真这么厉害,这些年早就把大伯斗倒,或者干脆自己出去开公司了,肯定是他在背后帮忙。他这个人什么都能打听得到,我之前让你们工作室搬出浦西的事,应该也是他告诉我爸的。我爸以为我是因为愤怒想要整你,他让我收手……说你们活不了几天了,沈家的财产,大头最终还是会落到我们手里,我说你们不是已经离开沈家了吗?他才告诉我祖父想要设立基金会的事,我又问他怎么知道是我打的招呼,他说……是别人提醒的他。”

他叹口气,显得轻松了一点,“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奉劝你一句,还是和沈钦一起走吧,你不了解我爸,他能办到的事本来就很恐怖,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帮手……”

恐怕离开并不是个办法,但刘瑕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流露出来,她摇摇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只是因为钱的话,解决办法很简单……让沈钦放弃继承就可以了,设立基金会指定受益人,需要沈钦签字,只要他回沈家和老先生摊牌,这个基金会,筹建不起来的。”

“放弃继承——”沈铄吃惊地重复了一遍,“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又止住了,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都忘了,钱对很多人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你们能这样想,也好,确实,少了这笔钱,我爸应该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了,如果你们肯出国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关键是,只要祖父肯把股份均分,各房的心应该就都能安下来了。”

没等刘瑕说话,他又继续说,“我爹那里……我会尽量帮你们盯着。”

“那你这次过来该怎么办?有合理的解释吗?我们的对策,会不会连累到你?”刘瑕反过来关心他。

“我就说我是忍不住来闹事的吧,搬离浦东,却来到国金……我咽不下这口气。”沈铄显然早想好对策,他看看表,“一会我出去的时候,会闹得厉害点,你别介意。”

“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刘瑕说,跟在沈铄身后,这一次她没说谎,“沈铄,谢谢你,你让我完全对你改观了,我知道你说这些需要多少勇气……我觉得你非常了不起。”

沈铄顿住脚,依然背对着刘瑕,他的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语调依稀有些颤抖。

“那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我觉得,你现在就在成功。”刘瑕诚恳地说,“你已经和你父亲非常不同了。”

“但我还是……还是成为了他们的帮凶。”沈铄垂下头,那油头粉面的公子气派已经完全消散,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恐惧和憔悴,久久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好像还能看到那上头的血迹,“读书时候的事,我没什么可分辨的,但我心里其实觉得……那时候的我并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样子的,我只是……只是有病,我是无意的,你说我是自私也好……但我心里还能过得去。”

“但是,那个人……那个人……”

他吞咽了一下,“是我把探头弄坏的,不管我怎么说这和我无关,我也是被蒙蔽,我也是受害者……但,但……但他是我爸啊……我没法不介意这点,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介意有人因为我死了,还是介意我爸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介意我的病是他遗传给我,我有一天也许……也许会变成他的可能……”

他又开始颤抖了,刘瑕慢慢地把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引导沈铄回到沙发。

“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羞愧感,”她说,“因为亲情无法划分出自我和他人的边界,你承担了你父亲缺失的那份愧疚感。沈铄,虽然这很老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父亲和你,是两个个体,他的罪恶,和你无关……要建立这个概念很难,但我会帮助你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沈铄显然没被她说服,他重新披上了毛毯,“从上次在车里差点掐住你之后,我又开始吃药了……”

“每天所有人看着我的时候,我都在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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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计划想要闹一闹,来遮掩自己到此的目的,但沈铄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这股劲头了,在最后那段破碎混乱的情感宣泄后,他的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只能用墨镜遮盖,惹来张暖好奇的打量。刘瑕送走他以后直接去了沈钦的办公室,“你拿到那段视频了吗?”

她知道沈钦在监控对话,因为咨询已严重超时,但她的手机一直没响。

“嗯,你连上Wifi以后我就直接强行拷贝过来了。”沈钦点了点头——但他并不急于讨论案情,反而显得若有所思,刘瑕对他扬起眉毛,“在想什么?”

“我现在……没那么讨厌沈铄了。”沈钦说,他俊美的脸上有几分怅惘,“我一直都有点看不起他……但我现在觉得,他其实比我更强。”

刘瑕的眉头,不禁微皱,沈钦这句话已经让她有了许多联想——但在她能开口之前,沈钦急急地转移了话题,“我已经拟好了放弃继承权的声明条件,但你肯定这能改善我们的处境吗?幕后人会因此放弃对我们的追杀?”

“当然不会,”刘瑕咽下了疑惑,“他想要的并不是你在钱财上的穷困——我相信他也不会如此天真,只要你活着且清醒,就绝对不可能贫困。这个人想要的其实一直都很明显,是你在精神上的孤独,他的每一次出招,都是在你和我的发展之间设置阻碍,他希望由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来拒绝你,来伤害你。比如说……我因为这些往事被翻出,厌恶沈家,同时也开始憎恨你,或者……你的祖父因此反对我们的来往,上演一出出狗血家庭戏码,让你夹在中间受尽感情上的折磨。这个人想要的是你受到和他一样的苦楚……”

——因为安迪教授和他在感情上也非常的亲近。不过,刘瑕把这话咽了下去,没有再说。“但对沈钦来说,他和你做对,无非只是为了钱而已,从他撤离所有安保摄像头的举动来看,他对这个神秘人也不是没有防备心理。少了金钱的推动,他和神秘人继续合作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不论如何,滨海这边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他只是拿到了关于我的资料,然后为了掩护渣土车的超载,破坏了两个交通探头而已。如果老先生愿意把你排除在继承权之外,那么他的火力肯定会转向其他的竞争者,到那时候,这个神秘人不论是要找另一个代理人也好,还是亲自出动也好,甚至是说服沈江也好,他都必须会有更多的动静……”

她漾起宁静的笑容,“而这,也会让我们拥有更多的机会,抓住他的尾巴——”

第90章春天来了

“呕……”一阵虚弱的呕吐声,威尔森趴回了桌面,在四天的羁押后,他俨然已成了另一个人,四天前所有的心气劲儿,全都化成了酸水被喷洒出来我,现在的他,只是个会喘气的个体而已,几乎所有性格都被剥夺,只有求生的本能留了下来。“能……能给我一杯水吗?”

“说完了你就有水了。”刘瑕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凄凉惨状,她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又一次证明了科学的威力,不论你自认多与众不同,照旧无法跨越生理极限,次声波放过去,你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我给你90秒,90秒内没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事实,你会被送回禁闭房——刑事案件的羁押期限是两个月,威尔森先生,你可以想想接下来的56天该怎么度过。”

“你……你想知道什么?”威尔森急切地问,这种毫不留情的暴力摧毁完全改变了他的性格,他现在异常急于配合。“拜托,只是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人是你杀的吗?”

“是……是的。”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点?”

“我的口供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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