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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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浅看着老白一会儿目光幽远,一会儿又似沉迷进了某种意境,时不时的勾勾嘴角,更多的时候却是轻叹连连。自打住进这里开始,老白时不时的就会这样。温浅觉得这个人的心底有座院落,里面装着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这白家,原本应该不只老白一人的。以自己住的那间屋子为例,被子褥子一应俱全,住进去的时候案上还摆着似乎易容用的瓶瓶罐罐。他起先以为那里是老白练易容时用的地方,可后来在炕角的褥子下面发现了几张易容要领的手抄稿,温浅见过老白的字迹,所以可以断定那几张纸并非出自男人之手。

“温浅,温浅?”耳边忽然响起老白的轻唤。

“嗯?”温浅回过神,对上老白疑惑的眼。

“想什么呢。”老白随口问。

温浅微笑摇头:“没什么。”

“怪怪的。”老白嘟囔着,夹了块很大的蘑菇丢进嘴里,嚼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温浅扬起嘴角,忽然觉得这饭菜又香了几分。

一顿饭到了尾声,两个人吃得心满意足。无奈这酒足饭饱后人都是懒懒的,老白暂时搁下了一贯收拾碗筷的勤劳传统,温浅这个平日里至多也就是打打下手的,自然也跟着不动弹。

咂咂嘴,俩人开始对着残羹冷炙聊天。其实聊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山顶,与人说话本身便是件很惬意的事情,正巧又碰上言语投机的,像他俩这般,那便真是美事一桩了。

温浅喜欢和老白说话,明明都是些琐碎没什么营养的闲篇儿,却每每都能聊出些趣味。再延伸开来,他喜欢同老白相处,这样的相处中他不用做任何改变,和一个人时的自己一样,可同时,又比一个人的日子多了许多意思。

聊天从江湖排名到生意趣闻,最终落在了温浅身上。没办法,因为老白实在把自己身上的奇闻轶事都交代了。

“你的剑是祖传的吗,”老白想起了那把薄如蝉翼的兵刃,“哪家铁匠打的,如此之薄却还能不断,手艺的确不一般。”

“那剑好像是从太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温浅仔细想了想,才道,“据说是出自王之之手。”

“王之?”老白瞪大眼睛,“那岂不是前朝江湖上红极一时的练器师!”

“呵呵,说了是据说。”温浅莞尔。

“所谓据说肯定是有些根据的,尤其是这种祖传的东西,”老白言辞凿凿,就跟他亲见了似的,“赶紧把你那剑再给我瞅瞅,天,这可算得上神兵了。”

“我还斩妖除魔呢。”温浅哭笑不得,“稍等,我回屋去取。”说罢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把浅伤剑取来了。

“小心些,”温浅小心翼翼的把宝剑递到老白手里,“剑很利的。”

老白点点头,随后轻轻将剑出了鞘。虽不是第一次看,但闪着熠熠寒光的绝美兵刃还是让老白叹为观止。难怪有些江湖人爱自己的兵刃胜过一切,这一刻,老白忽然能够理解了。

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老白总算把宝剑物归原主。温浅收回剑没放到身边,反而又起身放回隔壁屋子了。末了才回到饭桌前,弄得老白一头雾水。也是这时,老白才发现个问题,自从住进这里,温浅很少拿着剑与他对话,除了练剑,剩余的大部分时间温浅都并不随身携带兵器。可照理说,一个剑客的剑就像他的生命,怎么可能不放在身边呢,况且之前在温宅,老白也是见过温浅与剑形影不离的。

想了半天,老白只得出一个结论——温浅害怕自己觊觎他的剑。这念头一出,老白可就绷不住了,直接和温浅说了起来。

后者闻言先是诧异的瞪大眼睛——虽然只比平时大了那么一点点,继而苦笑起来:“刀剑无眼,随时带在身边我是怕伤了你,再说山顶又不比外面,这么安全我也没必要随时带剑对吧。”

“我又不是布娃娃,剑在那摆着我还自己往上撞啊。”老白觉得这理由明显不足。

温浅却抿抿嘴,似乎欲言又止。后来在老白越皱越深的眉头下,才坦言:“不知怎么的,总觉着你的脸皮儿轻轻碰一下都会破,别说这剑了。”

“再薄也不至于剑光晃一下就出口子吧。”老白嘴角抽搐。

而温浅的表情明明在说,呃,很有可能。

老白翻了翻白眼,无语之余,却又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甭管自己这脸皮儿禁不禁折腾,可起码,温浅这份担心是真的。

“喂,你做我徒弟吧。”老白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回轮到温浅嘴角抽搐了,还没听说有这么报答关心的。

老白似乎也觉出语言不妥,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我教你易容,如何?不是我吹,这手艺行走起江湖来很是方便呢。”

“跟你学易容的话,是不是就要拜你为师?”温浅试探性的问。

“呃,师祖遗训,只有入我门下才能学。”

“那不还是给你当徒弟嘛,”温浅翻了翻白眼,刚要说话,却忽然联想到自己住的屋子,微微皱眉,“你,曾经收过徒弟吧。”

老白迟疑了下,才缓缓点头,不太好意思的扯扯嘴角:“收过一个,刚出师就跑了。”

温浅微愣,这他倒是没想到。不过看老白的样子,恐怕对这个徒弟还是有情分的。思及此,温浅忽然不确定老白是真想招他做徒弟,还只是想找个顶着徒弟名讳的人满足下他想为人师的愿望。不过无论哪种,温浅都不想掺和。易容这门手艺确实挺有诱惑性,不过如果这手艺的获得非要伴随着入师门拜师傅等等复杂过程,那还是算了。之前就说过,他讨厌麻烦。虽然这个麻烦是他颇为不讨厌的老白,但还是能绕则绕。

老白也就是兴头上随口那么一说,温浅没应,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年三十儿,白家山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雪是二十九夜里来的,并未惊扰到熟睡中的人们,结果就是早上老白起床推门才发现,门推不开了。莫名其妙的老白走到窗户边,费了半天劲才把窗户支开,就见雪已经没到了窗根儿。

得,难怪门推不开,这都快把房子埋上了。

没辙,老白只得用最原始的敲墙法,硬是把温浅叫了起来。要说有轻功就是好,老白对着窗户只能发呆,而人家一记雪上飞就从这个窗户口飞进那个窗户口了,顺带手里还捎来把铁锹。

齐心合力把门弄开,两人大年三十一上午没干别的,光除雪玩儿了。最后在院门口堆起两座高高的雪山,才总算又让院子见了原貌。

“这雪可够大的。”温浅第一次见这北方山上的雪,不得不感叹,相比之下,家里那只能算毛毛雨了。

“往年也没这么大的,没准是知道你来了所以彰显些热情。”老白笑着调侃,之后擦了擦额头勤劳的汗水,去厨房熬了一小碗糨糊,然后回屋把前些日子买的对联拿出来,交到温浅手里,“我去剁饺子馅,喏,你贴对子。”

温浅挺满意这个任务分配,便没多言。接过对子和糨糊就往院门口进发。老白则去了厨房。饺子馅是白菜和猪肉,老白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咣咣咣的跺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白正在兴头上,几乎也是用如火如荼来形容,就见温浅耷拉着眉毛进来了,糨糊碗是空了,可对联还在。

“别和我说你把糨糊都给吃了,”老白好笑道,“虽然是面做的,可也不至于吧。”

温浅没好气道:“你们这里什么天儿啊,糨糊没刷匀呢就已经冻住了,得,硬疙瘩似的,根本贴不成了。”

“然后你就左一层又一层锲而不舍?”老白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个场景。

“我想着刷厚一点冻得兴许就慢了。”温浅还挺有理有据。

老白强忍住乐,一本正经的问:“结果呢。”

温浅实话实说:“冻得比刷得快。”

老白终于乐得前仰后合,好容易笑够了才道:“你就不会变通下,刷一点贴一点,非要一次成啊。”

温浅眨眨眼,好半天,似乎才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猪肉吃多了。”老白想也没想,顺口就道。

温浅难得没辩驳,因为他想了想,觉得兴许也有点关系。

第二碗糨糊熬好,温浅再度出发。老白那眼神跟送风萧萧兮的壮士一般,温浅实在受不了:“放心,这一次, 不成功便成仁。”

老白第二次笑弯了腰。

这一次,温浅一去不复返。老白起先继续剁馅还没觉出不对劲儿,后来算算时间,十几副对子也该贴好了,遂放下菜刀,准备出去看看究竟。结果还没出门槛儿,厨房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咣的一声关上了,听声音,正在上门闩。老白诧异,赶紧跑到窗边儿探头去看,就见温浅正手忙脚乱的往门上挂门闩。

“喂,怎么了,你锁我干嘛?”老白莫名其妙。

温浅看起来很着急,压根没功夫和老白说话,挂完了厨房的门闩又去把其他屋子的门闩从外面上好。然后三两下跳上了自己屋子的房顶。

“温浅,你还好吧,怎么跟阎王爷追债似……”老白话没说完,就没了声儿。因为只听轰隆一声,院门儿应声而落,然后老白就瞠目结舌的看着对方昂首挺胸闲庭信步的溜达进来了。

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山顶之猪,老白今日终于得见。

“温浅,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什么了,”老白欲哭无泪,“怎么还找到家里来了。”

“我哪知道,赶紧关好你的窗户!”温浅的声音从一旁房顶传来,底气十足声声入耳。

结果真就像老白所说,那位仁兄放着香喷喷的酸菜缸不理,一溜溜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不睬,愣是直勾勾冲到温浅坐在的房根儿底下,开始拱啊拱。

老白没有听话的关窗户,因为他真的很担心温浅。那野猪的獠牙足又好几寸长,咬到身上可不是好玩的!可看着温浅又似乎也很没辙,除了趴在屋顶,别无他法。

野猪现开始还挺有耐心,后来估计也急了,就开始用身体一下下去使劲撞房子。木头的房子在野猪的冲撞下摇摇欲坠,老白心急如焚,又心疼房子又担心温浅的,一时煞是心焦。

结果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房子塌了。温浅连同一堆木头桩子直直砸向地面,紧要关头男人身法轻巧的跳到了老白的上面房顶,然后只听轰隆一声,木头房子彻底成了废墟。

半晌,一切归于沉寂。温浅从房顶上探下脑袋,和老白面对面:“你说它还活着么?”

老白看着自己的房子残骸咬牙切齿:“不死我也会把它弄死。”

所幸的是,野猪被房梁压死了,确切的说是一根楔子不偏不倚从胸口贯穿正好把它钉在了地上,所以便没机会去感受老白的毒手。

大年三十,房子塌了。在野猪、温浅和屋顶厚厚积雪的共同作用下。那之后的整个下午,温浅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苦力——收拾废墟和其他完好屋顶上的积雪。

傍晚时分,一切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老白包好了饺子,温浅做好了善后。老白说这个年过得真热闹,温浅说你这里绝对风水有问题。互相吐糟完,两人又相视而笑,最终不约而同的长舒口气,终于开始安逸而愉悦的等待新年的到来。

放鞭炮的时候温浅躲得老远,因为他们家多少年来都快忘了这个习惯,乍一听刺耳的鞭炮声,还真有些不适应。可当老白在漫天通红的炮竹屑里冲着他傻笑时,温浅嘴角也不自觉的绽开笑靥。而当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上了饭桌,温浅便彻底醉在了那一片香气里。

除夕夜,老白和温浅喝了快一斤的酒,不比温浅家的淡酒,老白这里的酒浓烈的似乎闻着便能醉,自然,两个人都没能幸免,最后勾肩搭背好像还唱起了淫词艳曲的小调儿。

温浅恍惚中觉得老白好像抱了他一下,时间没多长,可是抱得很紧,对方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他的身上,热得烫人。

后来老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后来好像又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乘着夜风窸窸窣窣落进院子,温浅闭上眼睛去听,那雪之声温暖而悦耳。

第35章 双生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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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温浅的浅伤剑终于达到第九层,虽然离登峰造极还有很大差距,但他已经很满意了。来白家山本就是趁着冬天闭关的,如今开春,自然到了出关之时——虽然与老白同住在这山顶很惬意,可不足以改变温浅原本的规划,更不可能干扰到他既定的生活。

“今日就启程吗?”

“嗯,回家看看,也该做今年的买卖了。”

“但愿别碰见顾天一。”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呵呵……”

听见温浅要辞行,老白并不意外。他一早就知道温浅总是要走的,只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仍然难免伤感。

老白说不太清自己对于温浅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喜欢同他相处,待在一处,吹着同一阵风,看着同一片天。这和同小村在一起时的感觉又不大一样,少了些亲人间的温情亲昵,却又多了些朋友间的洒脱痛快。

如果温浅一直住着,那么老白恐怕想不起自己也是个生意人,银子还有富于,他乐于且很乐于过这样的日子。但显然,温浅并不这么想。

去年的这个时候,老白记得自己还在李府装鬼吓人呢。他想,日子果然是不禁过的。

送温浅下山的时候,老白踌躇了一路,终于在即将分别时问出了那句:“还会……再过来么?”

温浅脚下一顿,继而回过头冲着老白微笑:“夏天如果太热的话,没准儿会过来避暑呢。”

明明还没到山花烂漫的季节,明明榆叶梅都还只是灰土土的干树杈,可在温浅笑了的那个刹那,老白却觉得全山的花都开了,随风摇曳,甚至带着沁脾的香。

“这里夏天很凉快的!”老白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生怕说晚了男人反悔。

温浅微笑着颔首:“后会有期。”

老白站在那儿,没再往前走。轻轻深呼吸后,他听见自己低缓的声音:“一路平安。”

告别温浅后不到半个月,老白也接了笔生意。为江北某大户人家寻找丢失的祖传宝刀。

据当家的说他每天早晚都会查看宝刀两次,刚发现刀不见就封锁了全府,任何人不准出入,所以他肯定宝刀还在府内。无奈派好些人手全府上下几乎掘地三尺,却只在花园里挖出了刀鞘,至于刀,没任何踪影,贼呢,更是没半点头绪。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老白。老白正为每天除了练功就没任何事可做的空虚日子发愁,想也没想便接下了。

找刀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既然主人认定刀未出府,而大家几乎把院子翻了底朝天都没有,那么老白断定刀一定藏在人们很容易忽略或者产生盲点的地方。最终,老白在府内兵器库里找到了那刀,只是被放置进了另外一把刀的刀鞘里,于令琅满目的兵器中几乎鱼目混珠。找到了刀,剩下的更简单了,老白吩咐主人不要声张,对外还继续说刀没找到,然后派人全天没日没夜的监视兵器库。果然,在三天后擒到了家贼。

这次生意历时十天,对于老白,实在清粥小菜般没半点趣味。但他又不知道自己除了不断的接生意,还能做什么。他以往赚钱是有奔头的——往伊贝琦手里塞银票,给小孩儿买好吃的好穿的,修缮房屋,添置家俱等等。可现下,赚钱的动力消失了,做生意也枯燥乏味起来。

不过这次出门倒是让老白听见个消息,那就是顾天一死了。乍听到时老白还不大相信,可沿途听见好多江湖客都如此谈论,便不信也得信了。谈论中大家都在猜测是谁干的,老白直觉就是温浅,虽然男人才下山一个月,虽然男人的剑法才参悟到第九层,可他就是这么觉得。而且他知道温浅断然不会去主动找顾天一,那么铁定是顾天一自己往上撞的了。

对于狠狠刺了自己一剑的男人——甭管对方是否故意为之,老白并不难过。那样的剑客,终生只为剑活,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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