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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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片刻之后,温浅仍旧在床上安静的睡着。没有一点点要苏醒的迹象。

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的老白只想到四个字——做贼心虚。

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屋子里的老白,还是能听见胸口里砰砰的心跳。之前他只是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温浅,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喜欢到情不自禁想要去亲吻对方的地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程度,对周小村都不曾这般。

他不想失去温浅,可他满足不了跟那个人只做朋友。明知道从古至今贪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却控制不住般想要更多。

“这是中得哪门子邪呢……”

泪痕斑斑的火烛摇曳着微弱的光,老白心底却泛起前所未有的浓浓苦涩。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温浅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往日里平静的眸子,此刻闪烁着复杂的光。

其实老白第一次夜半潜入时,温浅就知道了。尽管老白的脚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轻盈,几乎可以躲过任何一个杀手的警觉,可那个家伙并不知道一个好的飞贼还需要与轻功相匹配的无声气息。毫不掩饰的呼吸,不亚于厚重的脚步。

装作不知,起初是温浅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他不知道老白要做什么。甚至有那么个瞬间他已经握紧了他的剑,尽管心底十分不愿意出手——这种纠结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可更让他琢磨不透的是老白压根什么都没做,按照气息分辨,他只是站在自己床前,然后发呆。呃,也许并不算是发呆,因为他的气息偶尔会起伏的很剧烈,像是在进行某种十分重要的思想斗争。下意识的,温浅认为老白脑袋里挣扎的事情只有一个可能——杀他或者不杀他。因为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那个家伙如此反常且矛盾。

往后的日子,温浅并未表露出任何反常,该吃吃,该喝喝,依旧和老白相敬如宾。老白呢,也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虽然偷看自己的频率有所上升,可怎么看都还是那个憨憨的老好人。虽然天生的警觉一直在发出异常讯息,可温浅就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老白想要害他”这一结论,所以他愿意静观其变。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温浅的一贯原则是在意外到来之前先行绕开,如果实在绕不开那么便先下手为强,总之一切以自保为基本。可在老白这件事上,他破天荒的例外了。

如今他终于收获了答案,可这结果确确实实让他措手不及。当老白贴近的那一刹那,堵塞了多日脑子就像大坝决堤般,轰隆一声,困顿多日的洪水便争先恐后倾泻而出。老白时不时避开的视线,偶尔偷窥的举动,莫名其妙就对着空气发呆,还有今夜其实已经蹭到自己眼睛的唇瓣,温浅就是再迟钝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其实这一次上白家山来避暑,温浅也是有顾忌的。因为他明显是来蹭住的,而老白没理由更没有义务招待他。可事实却是老白不仅招待了他,还是那样的真诚和热情。如果说冬天的时候老白对待自己还像主人对待客人般的有礼,那么这一次则彻底是朋友对朋友的随性和自然。说实话,温浅住得很舒服,甚至有些不想走了。

而现下,这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原因。

翌日清晨,温浅被劈里啪啦的巨大声响直接从床上震到了屋外。一出门,就看老白一脸喜气洋洋的正捂着耳朵对着自己咧嘴,不远处的树枝上则挂着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燃得正欢快的炮竹。

好容易等到炮竹都燃完了,温浅才好脾气的问:“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吗?”

老白一副“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立秋啊!你这人都不过日子的?”

温浅掩不住嘴角的上扬,轻笑出声。由于很难找到揶揄自己的机会,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一次老白往往会非常充分的利用。但眼前的家伙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恰恰很喜欢看他这种时候的表情,莫名的有趣。

“喂,我说话呢,你有在听吧?”被温浅的笑容搞得一头雾水,老白不太确定的出声询问。

“听着呢,你说我这人不过日子。”温浅笑着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开始洗脸。待洗漱完毕神清气爽,男人才好整以暇的看向老白,“不过白大侠,我这饭也吃了觉也睡了功也练了脸也洗了,怎么,不算不过日子吗?”

“今天几月初几?”

“嗯?”

“几、月、初、几?”老白好脾气的又重复一遍。

温浅抬头凝视天上的云朵,片刻后,摊摊手决定投降。

“你看,”老白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走过来和温浅面对面,一脸语重心长的道:“这饭谁都会吃,但不是谁都吃得有滋有味,日子同样是这个道理。你得用心过起来,按你这么每天早晚规律得像日出日落似的,那过一天和过一年还有什么区别?”

温浅歪头想了想,最后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嗯。”

老白嘴角抽搐:“你想了半天就这么一个字?”

“怎么了?”温浅的样子很认真,就像学生在私塾听先生教诲似的,隐约还带着那么一点乖巧,“我觉得你说得都对,很有道理。”语毕,男人眨着好学的眼睛无声而认真的凝视着老白,眸子里透露出“请你继续”的强烈讯息。

“……”说也奇怪,原本准备了一肚子人生感悟的老白,就这么在温浅虔诚的凝视中没了音儿,想说的话搅成了一锅粥,最后只能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两眼,“练你的剑去吧。”

老白悻悻的转身去熬粥,温浅的眼神随着对方的背影移动直至老白完全淹没进庖厨,男人才把脸上的表情从勤奋好学的一本正经换成心满意足的浅浅微笑,仔细去看,那笑里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逗老白是件很意思的事情,这是温浅不久前才发现的。虽然那人多数时间都温吞老实,且很少有狂喜暴怒之类剧烈的情绪,但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小皱眉不满撇嘴生气白眼以及气鼓鼓的憋闷等等就足以让温浅获得极大的趣味。温浅知道自己这个爱好不大厚道,但完全没有想过要收敛倒也是真的。

厨房的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温浅不自觉的柔和了眼神。

男人真的会喜欢上男人吗?温浅并不十分相信。他想不透这究竟是种什么心情,或者应该说,喜欢本身是一种什么心情他也并不了解。在这个男人二十八年的人生中,还没有过喜欢这种心情,无论是对人,事,物。喜欢就意味着在乎,意味着执着,可这两种情绪从来都是距离温浅最远的。远到,几乎看不见一点踪影。

那么老白真的喜欢自己吗?说实话,温浅也不确定。被老白喜欢的感觉并不差,可这件事本身的的确确给自己带来了困扰。温浅满意于眼前白天的状况,他甚至想过如果老白能够一直这样若无其事的与自己平静相处,那么他也许就会长久的住这山里了,因为真的很舒服。可夜里的老白总让他觉得不安,“能够一直这样若无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达成的事情,而老白一旦把事情挑明,那么接下来如何应对?温浅想象不出。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将会很麻烦。而他讨厌麻烦,讨厌到不惜放弃这里的惬意。

旭日渐渐发散出它特有的热度,温浅仰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松了松筋骨,之后才走到厨房的窗棂前去探风:“今天吃什么粥啊?”

勤奋的搅和着饭锅,老白头也不抬的道:“白粥加咸菜。”

“……”温浅有些受打击。

老白瞟过来一眼:“怎么,嫌不好?”

“哪里。”温浅赶紧摆手。

“嗯,要不是昨天晚饭后某大侠又把唯一的鸡腿给啃了,我们今天也不至于全素斋。”

“昨天晚饭是有些精致的……”

“直接说没吃饱就行了。我算发现了,这天儿一凉你胃口也跟着复苏啊。”

“呵呵,过奖。”

“得,一会儿吃完饭你再下山多买点儿回来,早上欠的中午我都给你补回来总行了吧!”

“……粥干了。”

“啊!你不早说!光顾着跟你扯东扯西……”

看着老白手忙脚乱的往锅里加水,温浅慢慢敛了笑容。几不可闻的叹口气,他有些舍不得吃这最后的早餐了。

麻烦一定会发生么?不然。可温浅却会事先绕过一切可能。老白说他过日子跟太阳东升西落似的规律,温浅承认,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懒得去改变也算是他性子里的一部分。

第42章 迷乱之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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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后,当老白经历了人生中数不清的酸甜苦辣再回首时,那个愕然的夏末清晨已经变得淡然而遥远。可在当时,它带来的失落却让老白险些招架不住。他永远记得,当时的自己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把勺子掉进了粥碗里,明明该丢脸的事,可那会儿的自己却全然没感觉般,满脑子只重复回响着刚刚听到的讯息——温浅要走了。孤立的去看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人家说了要来避暑,暑气一消,辞行很自然。可问题是在此之前男人并没有任何要离开的预兆,哪怕是闲谈间说上一句呢,这样老白就不会有了莫名的期待,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了“也许可以这样下去”的错觉。温浅要走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升起来的心瞬间摔下来的落差。

那种无声的疼能让人窒息。

很久很久之后,当温浅经历了人生中数不清的伤害与被伤害再回首时,那个说不清为何不自在的夏末清晨仍然历历在目。他永远记得,当时的自己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可称之为愧疚的情绪。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那会儿的自己就是不能坦然的迎上老白的眸子,他看得出对方极力想表现得自然,可那紧抿的嘴唇,微微抖动的睫毛,没有任何说服力。叮的一声,老白手中的勺子落下磕到了碗口,可在清脆的声响中,温浅却觉得那一下磕在了自己心上。严格的说他和老白并没有什么过深的牵绊,他们不是患难兄弟,更没有歃血为盟,不曾出生入死,也并未义结金兰。充其量不过是老白稀里糊涂的救了他一次,其余的便都是不咸不淡的交往。可……真的是不咸不淡么。为何一向随性惯了的自己会特意来这白家山避暑?为何对人从来都淡漠甚至没任何感觉的自己偏偏在老白这里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了情绪波动?同样的淡然微笑,同样的谦和有礼,同样的君子之交,在老白这儿却别有一番滋味。老白之于他并不普通,所以他认了老白这个朋友,但除此之外的情感,他不想,也没有义务接受。他直觉以老白的性子不可能为此就断了两人的交往,可他同样看得出老白确实难受。

那种无声的失落让人心疼。

最难启齿的话挑开了,剩下的就容易了许多。这顿早餐比温浅想象中要吃得愉快,自然。当然这多数的功劳要归在老白身上。这个人就像阵温暖的风,当最初的讶然退去,便又继续轻轻柔柔的吹着。

“干粮都备了么?”

“嗯,现成的。”

“我说厨房那一摞烙饼怎么矮了许多。”

温浅一脸恳切:“家贼难防啊。”

老白刚好喝了一大口粥,这会儿腮帮子被撑得鼓鼓,可闻言还不忘翻白眼的咕哝:“你这表情可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

温浅被逗得笑了出来,等乐得差不多了才打趣道:“我还惦记厨房里的咸菜呢,要不是看没剩多少……”

“你就准备一并卷走是吧。”老白没好气的帮男人接了后半句。

温浅扬起嘴角,似有若无的眨眨眼,俨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白的表情。

吃完饭,温浅就开始回屋收拾东西。老白则躲进了自己房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等温浅收拾好包袱出来时,就看老白一身外出行头正在院子里好整以暇的等自己。

“你这是……下山?”温浅不太确定的问。

老白点点头:“嗯,怎么,不欢迎同行?”

温浅下意识的就想摇头,可最终还是忍住没动,只是尽量勾出自然的微笑:“那你这下山是去哪里?”

老白有点莫名其妙,愣愣的眨了两下眼才道:“镇上啊。家里都快绝粮了,我不得去采办采办。”

温浅愕然,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老白所谓的同行是与自己剑走江湖,对酒当歌。以至于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细细玩味它们,又被这乌龙真相给冲散了。

“银两带够了吗?”温浅故意揶揄。

老白一脸苦大仇深:“不告诉你,蹭完吃喝要走了才打听。”

“银票一百两,碎银子三十二两,”温浅远目眺望着山高天阔,声音幽幽,“还有一贯铜钱,少了四个。”

“你上辈子做帐房的吧。”老白嘴角抽搐的把人推出了大门,一边没好气的咕哝一边在院门上落锁,“你肯定偷看我账本儿了……”

“账本儿?等你养成记账的好习惯再说吧。”温浅笑着看老白把门锁好,然后从兜里掏出张银票塞进了对方手里。

老白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银票发愣:“干嘛?”

“饭钱。”

“呃,用不了这么多。”有些窘,他其实只是随便一提,倒也不是真在乎。

温浅笑得云淡风轻:“收着吧,就当我为下次蹭吃蹭喝做准备。”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老白想了想,终是没问。

到了镇上,老白陪温浅挑了匹好马,之后简单的互道珍重,老白没有再送。哪怕是目送对方的背影,都没有。

深吸口气,老白转过身开始和小贩讨价还价。这一天老白超常发挥,所有和他打了交道的小贩都欲哭无泪,想说自己今天出门做买卖没看皇历。

一场秋雨一场寒。当山间的风愈发萧瑟的时候,老白病了。可能是很久没受凉的缘故,这一次病来如山倒。足足折腾了快十来天也不见起色。当然这也不能怪老白,好容易用棉被把自己捂出了汗,却又要下地煎药,等药煎好服下再回到床上,之前的努力又白费了。老白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痛恨孤单,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真切的体会到一个人有多难。

在一个雨打芭蕉的夜晚,老白病入膏肓。

他几乎没办法下地去了,更别说煎药。于是他只能恍恍惚惚的蜷缩在被窝里,脑袋里走马观花都是从前的事儿。他记起了小时候偷懒不练易容被师傅骂的情景,记起了用易容戏弄伊贝琦时对方懊恼的表情,记起了带周小村上山时吃的那第一顿晚饭,记起了在破庙初次见温浅时的阴差阳错……

老白觉得自己快死了,不都说人只有在临死时才会对从前的事记得格外清晰么。

“老白……”

有人来了么?是谁在呼唤他?

“老白!”

眼睛睁不开,可那声音他是如此的熟悉。

“我才离开多久,你怎么这幅死样子了!”

对着病人还能如此肆无忌惮呵斥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心莫名的安了。随即而来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把老白彻底吞没。

伊婆娘回来了。

老白估计她原本准备了很多煽情的桥段,诸如抱头痛哭涕泪横流之类,却全被自己这场病给折腾的没了情绪。医者最大,于是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的伊贝琦瞬间就成功的进行了地位转换。

“风寒也能把你弄没半条命,丢不丢人?”一大清早,伊贝琦就按时端着药碗进来了。

距离昏迷也就是伊贝琦回来才短短三天,可老白在幽兰仙子的调养下却明显昂首阔步在了痊愈的康庄大道上。脸也不惨白了,嘴唇也红润了,连困扰多日的头疼都渐渐没了踪影。

“也不是我想病的,这属于天灾。”老白嘟囔完,屏气一仰脖把药喝了进去。喝药的架势很豪迈,可喝完依旧五官大团结,皱在一起。

“哼,我再完回来一步,直接给你收尸了。”伊贝琦把药碗收回来,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床边又给老白把起了脉。

“没什么大碍啦,瞧你一脸严肃的……”

“别说话。”

“……”老白发现自从生病,自己的地位急剧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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