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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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很自责,怪自己当初没能早点认出她,在巴黎的那次重逢,他就不该错过的,不是吗?甚至连何蔗蔗都认出来了,他也好奇地跑去问何蔗蔗,是凭哪点认出来叶余生是鹊鹊的。

何蔗蔗正在做酒店清洁,拿手中的床单作比喻:“酒店房间的床单我每天都会来换,但我能知道,哪个床单之前是用在哪个房间的,因为我有刻意去记,去找差异。鹊鹊离开福利院之前,来和我告别,我盯着她的脸,告诉自己要记住她的特殊之处,然后我就看见她的颧骨这里,有两粒浅浅的雀斑。”

“仅凭两粒雀斑?仅仅是这样?”他自顾自地说,满脸不可思议。他见她时,正因周得晚的死而情绪激愤,并对叶余生产生非常糟糕的第一印象,这使他先入为主地排斥她。

但他认为何蔗蔗所言,不够令人信服。他哪里会往更深的阴影里想,一心全在思念中。

梁赫问他,究竟是爱小时候的鹊鹊,还是长大后的叶余生。

他为此也考虑了很久,跟叶余生所有的交集片段在脑中慢镜头般回放,他必须承认,他为她心动过,甚至也心疼过。可他那时都以为只是自己一瞬间的意乱情迷。秋天来了。

七夕到中秋,不过四十多天,对他来说,却像过了一年又一年。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甘心,总归要见一面。

杜宴清不肯透露叶余生的去向,同时却又有意无意提起她的近况,刺激着任临树的心绪。阿姜三缄其口,说如果自己出卖叶余生的话,好朋友就没得做了。

若没有她的音讯,仿佛一生也不过如此徒然。

直到何蔗蔗帮他想了一个办法,哪怕听起来真是馊主意。

叶余生很快收到法院的传票,任临树竟然起诉了她。在起诉书上,他追责她违反之前签订的劳动合同,擅自离岗,中断联系,给酒店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

她可不想上信用黑名单,影响将来的求职,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法院。

多日不见,她倒是长得圆润了些,穿着件白色薄风衣,气色不错。他反而面容枯槁,添了些清瘦。原本对他怨气横生,却在见面的那一刻全部化作乌有,只剩心痛,怎么会瘦成这样。他见她来,便主动提出和解,只要她回到原先的岗位继续工作,就可以弥补之前造成的损失。

法院调解室里——

“我打算换一份新工作,需要我赔偿多少,谈谈吧。”她硬起心肠。

“这些天你在哪儿?我去你租房的地方找你,房东说你再不交房租和水电费,就要把你的东西丢出去,把房子租给别人。我交了一年的,你有空想回去拿东西,随时可以。”他说着一些琐碎的事,如同聊家常。

她清冷地回道:“房租和赔偿,我一起算给你。”

“你有多少钱?”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很凉。

她想抽离,却感受到他更强大的一股力量在与她抗衡,她便任由他那么握着,无望地说:“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鹊鹊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和我又有何关系?就凭几次愚蠢的巧合,你就因为执迷于鹊鹊,而把这份感情投向我,这对根本不爱你的我来说,有意义吗?”

“你是在怨我没第一眼就认出你。当时你知道,周得晚的死,现场一片混乱。后来有一次我看你哭,于心不忍,像鹊鹊以前哭的样子。我见不得你哭,一哭就心疼。所以问了你一些小时候的事,但你却故意误导我。而且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和我相认,直到现在,你还做无谓的隐瞒和狡辩,你甚至还险些嫁给管川。我真不知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执拗地说。

旁听的法院调解员越听越糊涂,有点弄不清楚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插不上话,只好悄然退出。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她。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忍不住说些不该说的话。可她还是只说那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着,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情急之下,他无奈地连声说:“你真是要气死我了,乖一点多好,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说完已然红了眼。

她又岂会不贪恋这片刻的停留。

抱紧你,我感觉自己变得富可敌国,你充填了我的整个世界。

短暂的迷失后,她匆匆挣脱,再打开门,夺门而出。她得马上离开,再这样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事来。学心理学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做到对情绪收放自如,可事实上,她那些自我控制到了他这里,完全起不了作用。

他跟着追出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来逼她承认,说:“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如果之后你还是执意如此,那我就再也不纠缠你。”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他,没法抗拒他这句话。

车最终停在男子监狱门口。

她觉察出要见的人是谁,但很显然,她只要做出反应,那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在此之前,她很多次想要踏进这里,见一见那个抛弃母亲的男人叶庄严,她那个从血缘上来讲可笑的“父亲”。

“想见见他吗?”他问。“我还有别的事情,你自己去见你想见的人,我没有兴趣。”她往马路对面走。

“梁赫帮我找人的同时,也查到叶庄严可能还犯了别的事,可大可小,可能会被再判重刑,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要是没个好律师,说不定就是死刑。”他一副颇具玩味的样子。

果然,她转过身,怒视他,说:“你真卑鄙。”

“我再不卑鄙点,恐怕就要失去你了。”他深深地望着她。

“你确定事情是他犯的吗,可有人证物证?”她只好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者,亲子鉴定这种事,也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结果的。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她将脸侧过去,看向远方,几近泪下,说:“他只是我生物学上来讲的父亲,而我平生都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在这里面服刑,他若真还有别的事触犯了法律,那他就该接受刑法的制裁。我只想当面问他,为什么要抛下我和我妈,让我成为一个孤儿......”

“你终于承认了。”他喃喃地说。

“他还犯了什么事?”说她不担心那是假的。

“遗弃罪。遗弃了女儿,是不是应该重判?”

“任临树,故弄玄虚,尔虞我诈,这也是你日常工作生活的一部分吗?”她愤怒地回敬他。

“这四十多天,我不知你在哪儿,你的伤口痊愈了吗?杜宴清有没有继续骚扰你?他故意在我面前说他又见了你,我嫉妒得不得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有他嫉妒我的份,没想到我也会有今天。”他真是个自大狂。

她沉默了。

“梁赫说,北山那边,有座月老庙,香火极好,有很多失恋的人去祈愿。以前听听,觉得好傻,那天路过,我也去了,也说了‘请让我和她永远在一起吧’这样的话。我再也不会嘲笑那些去祈愿的人了。”他想说的话,太多太多。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她如同距离几亿光年的清冷的弯月,几重天外的月老也许比他更接近她,更能说服她。

“你清醒一点,话讲说到这一步,我也不回避你了。十四年前的我少不更事,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见过太多优秀的男人。我不与你相认、回避你,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你非要逼我把话讲到这种地步吗!”她双手抱怀,一副轻蔑的架势。

“优秀男人?是管川,还是杜宴清?”他讥讽道。

“我不想和你争执,总之你得到了你要的答案,就别再不择手段地打搅我的正常生活了。我们不要再见了。”她说完,伸手拦下一辆的士,上车离去。

他站在原地,透过车窗,望见她冰冷的侧脸,不留情面。车,绝尘驶远。

任临树,我所追求的,不过是幸福,希望我们都能够幸福,如果始终不能,我希望你比我幸福。叶余生心想。

“要是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这时应该下一场大暴雨,你在雨中痛哭流涕,或者,你追着那辆车,在后面呼喊,书桓,书桓......哦,对不起,你应该喊,依萍......”杜宴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尖酸地笑道。

任临树正满腹怒火,加上在医院就想揍杜宴清,几团火在这一刻猛地爆发,他朝杜宴清的腰部就是一脚,重重地将其踹倒。两个身高平均一米八几的男人打起来的场面,就像柔道比赛现场。

幸好李厉及时赶到,两个人又都很敬重李厉,这才收了手。仔细一看,各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车上,李厉告诉任临树,赵裁又惹事了,事情还挺严重的,可能会导致北山项目流失。前期投入那么多,一旦失之交臂,损失将不可估量。“这个赵裁,我看就是诚心搞破坏。征地项目从来都不由他负责,可他跑去当地山民家中,作威作福,打着千树集团掌权人的名号,限期半个月让所有山民搬出家中,还派人晚上砸山民家的窗户。”李厉如实汇报。

“让我想想怎么做。”任临树闭目沉思。

征地项目主要是将北山打造成度假山庄,居住在北山的本地山民民风淳朴,靠养蜂、种植果树为生。他想保留北山的原生态,包括山民。开发不破坏北山的原生态自然状态,这是原则。他计划建造木屋村式的山庄,而非现代化建筑。

激怒山民,后续就会多出不少麻烦。一项流程耽搁,整个进度就会拖延。

赵裁对此毫无悔意,还言之凿凿地叫屈:“那些山民简直刁蛮,就像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我好意规劝他们搬迁,可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这个项目也不必做了,资金还不如拿来给我投资矿业。”

“北山项目,你无权插手,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已经和山民打过招呼,如果你再踏入北山滋事,要么按他们祖上猎户的风格来就地处理,要么立刻报警。”任临树面色冷凝。

所有他想促成的事,都不断受到人为的外力破坏。即使明知这些人的意图,他也要忍气吞声来收拾烂摊子。想做的事,想要拥有的人,都如此艰难。

桃栗三年柿八年,达摩九年我一生。

他对她,十四载的情牵难忘,她竟会生疏至此。

3/“我想你再打错一次电话给我。”

直到杜宴清发来一张照片,是她趴在桌上睡觉。任临树让梁赫马上依照片信息查出叶余生所在的位置。梁赫很快从茶杯杯身露出的文字查到一处花圃,该花圃位于北山山脚。

他常在北山开滑翔伞,所以对北山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

花圃的名字叫:醉花阴。

他连夜驱车,将车停在远处,步行来到花圃的栅栏门前。

她从木屋里推门而出,在水池旁给花瓶中的雏菊换水。月光流照在她的身上,他静静地看着,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只要看她一眼,万般柔情就涌上心头。

秋夜渐凉,偶有萤火虫飞过,她伸手扑了一下,却扑了个空。那只发着微弱萤光的小家伙,竟往院门外飞过来。

轻罗小扇扑流萤。

他脑中闪过这句诗。大概古诗之美妙就在于此,某一片刻的感同身受。在她越来越近时,他蹲下身。他怕她见到他以后又要走,以后再想见她,就更不好找了。

她看着萤火虫飞过栅栏,自言自语:“泰戈尔说星星不怕显得像萤火虫那样,可萤火虫从来也不敢将自己与星星比啊。这就是我和他的距离。”

他仰望星空,她在他的心底,岂是萤火,明明就是皓月当空。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木门轻轻扣上,他才站起身来。隐约间,看见栅栏里,地上有东西在闪着光,他仔细一看,竟是她的手机,兴许是刚才掉在地上的。他轻轻走进去,捡起手机,心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她的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要存下她的新号码。

她屏幕上显示的,仍是“永远都要接的人”。他沾沾自喜,她没有改掉备注,也就说明,她已经默认了他的重要性。

见木屋里似有动静,他赶紧放下手机,离开了花圃。直到看她找到手机,回到房间,过了一会儿,灯光调弱,她应该是要睡了。一个女孩子独身住在这儿,他担忧会有危险。

他将未接电话里那串陌生的号码,存储名为“Fortherestofmylife”。

——我的余生。

Fortherestofmylifetoloveyou(用我的一生来爱你)。

回到车里,他拨打她的电话。

她居然接了:“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我叫你不要再来纠缠我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是你?我只是看到未接电话里有个来电,所以回个电话过来。是你太想念我,拨打了我的电话吧。”他骄傲地戏弄她,默默忍不住想笑。

听起来她似乎在查找通话记录,找到拨打记录之后,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打了他的电话,只好说:“不好意思,也许是我不小心碰到打错了。”

“我想你再打错一次电话给我。”他慢慢地说。

她又不说话了,却没有挂断电话。偶尔传来“嗞嗞”的电流声,时间一秒一秒走着。

心若相知,无言也温柔。

他先开口:“若换成别的女人,现在已经跟我说第十八句话了。”

“无话好讲。”

“那我问问题你来回答,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亦正亦邪。”

“这个评价很中肯。”

“你喜欢吃什么菜?”

“清炒山药。”

“可我对山药过敏。”他说。

要绕多远才能绕回到一句:我很想很想你。

“你不在我身边的这十几年里,我每天都过得太委屈了。”他孩子气般倾诉。

再度沉默,良久,她说:“知道你很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再为我的事分神了,精力是最宝贵的。我很感激那一年里,你带给我的温暖。你多保重。”

她挂断电话。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于她而言是,世间大爱,见过即可;于他而言是,世间只得一个她。孤独一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地爱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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