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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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以纲慢慢地道:“钧座到底是低估了牟陶两家的实力,一招不慎,竟是让这两大家族做大起来,只怕现在虞军的劲敌,已经不是江北萧氏了,军长,容老朽说一句,这外敌可御,内斗却是难防啊。”

虞昶轩明白顾以纲的话中之意,终于转过头来,扔掉了那一盒洋火,淡淡笑道:“算了,到底还是顾叔明白,时机未到,虞军再进无益,我看这个顺手人情,我们还是做一做罢。”

顾以纲笑道:“就按军长说的办罢。”这番计议方定,虞昶轩正准备叫秘书长进来拟电文,就听办公室外有人敲门,站在一旁的冯天均过去开门,副官吴作校随着冯天均走进来,手持一封信,立正道:“军长,顾主任明天就到了。”

虞昶轩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就微微一顿,从吴作校的手中接过信来,拆开慢慢地看下去。

越往北,天就越冷。

火车轰隆隆地行进着,头等包厢里的那一盏灯彻夜未灭,到了凌晨时分,窗外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天气更加的寒冷起来,包厢里却还是暖热的,护士刚给叶平君打了一针,就听到有人拉开了包厢的门,护士回过头去,“顾主任。”

顾瑞同走过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叶平君,见她还睡着,脸色还是不太好,就转头对护士道:“一会儿下火车,还要坐一段汽车,她这身体能行吗?”护士道:“刚打了一针,应该没什么问题。”顾瑞同点点头,那护士也就端着药盘走出去了。

已经是凌晨,天渐渐地透出点光来,仿佛是一幅淡青色的泥金笺,一望无际的平原风景快速地从车窗上闪过。叶平君就昏昏沉沉地睡着,顾瑞同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一侧,他静静地看着她,眼里不禁泛出一抹怜惜来,这个女子在将母亲的后事处理完毕之后,终于熬干了她自己,就犹如一枝枯萎的花朵,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去了。

她虚弱地躺在那里,头发略有些零乱地贴在鬓角,顾瑞同缓缓地伸出手去,想要帮她捋一捋鬓角的乱发,但是那手在即将碰触到她肌肤的一刹那,却顿在半空中,他看着她的睡容,手指却慢慢地缩起来,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顾主任,火车进站了。”

项坪口目前为虞军第九军所占,岗哨林立,沿途戒备,包厢内,护士已经为叶平君穿好了一件素色云纹天鹅绒斗篷,连同风帽都戴好了,顾瑞同看叶平君还是昏着,高烧未退,他低着头叫了几声“叶小姐。”她勉强地睁了睁眼,呼吸滚烫,张了张嘴,却是说不上话来,顾瑞同低声道:“叶小姐,委屈你一下。”

他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路下了火车,身后自然有侍卫跟着,铁路的两侧站的都是荷枪实弹的卫兵,因是非常战时,竟有卫队长手持机关枪警戒。顾瑞同一下火车,就听到“敬礼!”铁路两侧的卫戍皆军容整肃地行上枪礼,早有防弹汽车等在了那里,侍卫将后车门打开,顾瑞同低头将叶平君抱入车内,这才跟着上了车,防弹汽车便一路开了起来,直往项坪口中军行辕去了。

叶平君因在火车上打过一针,这会儿药效发作,有了些知觉,就觉得自己是躺在车上,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车窗上蒙着一层晶莹的霜花,一片一片的,那汽车开得飞快,她脑中一片混乱,这一路都是昏昏沉沉的,现在好容易清醒了一些,竟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惶恐感,吃力地道:“这是……去哪里?”

顾瑞同就坐在倒坐上,听她发出声音来,就低声道:“叶小姐,我送你去见五少。”

平君眼眶里全都是眼泪,哽咽着道:“他……”

顾瑞同缓缓道:“五少从未忘记过叶小姐,若不是被战事缠住,早就亲自去找你了,五少如今知道叶小姐饱受丧母之痛,便命令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到这里。”

叶平君的身体轻轻地一颤,抬起眼眸看着顾瑞同,眼泪一行行地往下落,她总想着他对她的怨恨,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但是当顾瑞同说起他的时候,她的心却依然跳得飞快,用力地支撑着坐起来,竟是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那车行了没多久,就听到司机道:“顾主任,前方有路卡。”

顾瑞同转过头朝前看了一眼,道:“停车。”汽车就停在了路边,顾瑞同看叶平君已经醒过来了,就道:“叶小姐,你能走路吗?”叶平君费力地点点头,顾瑞同微微笑道:“好,五少来接你了。”

天已经大亮了,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道路两旁是高耸的大树,枝干都是光秃秃的,冷风习习,副官吴作校,冯天钧恪尽职守地领着大队荷枪实弹的虞军卫戍站在关卡一侧,虞昶轩披着一件宽大的军用氅衣,站在路中间,看着那辆渐渐停下来的防弹汽车。

他看见顾瑞同扶着她走下车来,她脚步软的几乎站都站不住,寒风冽冽地吹过来,她的头发散散地拂在风里,穿着件素色斗篷的身体单薄的犹如一根随风而落的枯叶,他没想到再见她的时候,她竟会变得如此让人心痛,他的呼吸禁不住加快起来,那种在心中狠狠压抑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化成激荡的感情,都在看到她的一瞬翻江倒海而来,他的整个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是她来了!

虞昶轩快步奔向叶平君,叶平君踉跄地站着,风将她鬓角的头发吹得纷乱,她看着雪地里那个朝着她奔来的人影,胸口犹如被温热的水包围着,连眼眶都往外涌着温热的液体,虞昶轩已经奔到了她的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就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宽大的军氅眨眼间就将她瘦弱的身体覆盖起来,她就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暖意将她整个地包围起来,她不停地抖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嘴角瑟缩,却说不上话来,他说:“我都知道。”

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凶起来,那令她饱受刺激的丧母之痛再度侵袭而来,她双腿只是站不住,虚软着往下滑落,他用军氅将她整个地包在怀里,如安慰一个委屈孩子般伸出手臂紧紧地抱着她,坚定地道:“平君,哪也不用去,跟着我。”

她全身都是软的,慢慢闭上眼睛,垂下头去,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他的怀里,耳旁是呼呼的风声,刮着雪地里显露出来的枯草,东倒西歪,飘飘泊泊,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这天地间一片孤寂寒冷,唯有他的怀里是暖的,唯有他是可以依靠的。

梨花曳枝,儿女结情

晚上,中军行辕办公室内,因前线军务向来都是耽误不得的,虞昶轩连着处理完了几份前线军报,另外交待了机要室秘书立即发报了几则重要指令,就见侍从官端了晚餐进来。虞昶轩忙碌了整个下午,这会儿却不想吃什么,挥了挥手让那几个跟着他忙碌了一个下午的秘书和幕僚出去吃,又对一旁的吴作校道:“让顾主任进来。”

吴作校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顾瑞同进来,吴作校又走了出去,随手便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虞昶轩坐在那里,道:“叶家的大火,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顾瑞同道:“我跟叶小姐说是意外。”

虞昶轩看着顾瑞同,道:“谁干的?”顾瑞同却沉默在那里,脸上竟露出难色来,虞昶轩见他这样的表情,不由地“哼”了一声道:“难道还是什么大人物要为难她这样的一个平民女子?牟家?楚家?还是陶家?再或者是新平岛的龙枭帮跑到金陵撒野?不管是谁,我都要他死无……”

顾瑞同脱口道:“军长!”

虞昶轩抬起眼眸,乌黑如墨的头发下那一双眼眸透着精锐的雪亮,他的面孔冷冷的,俊朗的面孔上有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棱角分明和凌厉之色,他就坐在那里,盯着犹豫的顾瑞同,一字一顿地问道:“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谁干的?”

叶平君再一次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天已经黑了。

她在枕头上转了转头,就看到床边站着几个穿着白衣的护士,一名护士见她睁开眼睛,就弯下腰来,微笑着对她说道:“叶小姐,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平君摇摇头,那护士便伸手在她的头上按了按,转头对另外一个护士道:“还是有点烧,再给叶小姐量量体温和血压,我去叫戴医官来看看。”叶平君就看那几个护士走马灯一般地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一个护士走上前来给她量体温,平君躺在枕上,轻声道:“这是哪里?”

那名护士笑道:“这里是中军行辕。”

平君轻轻地吸了口气,额头上竟又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来,挣着还想问一句话,那名护士在白天的时候亲眼看着军长将这名女子抱了回来,那等关怀备至的模样,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见军长对这名女子是何等的上心,便又笑道:“这是虞军长的房间。”

叶平君听到她这一句话,心中就是一松,立时就安稳下来,嘴角就慢慢地扬起,露出一抹微微的笑容来,她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一旁的护士问道:“叶小姐,你需要什么?”

平君缓缓地摇摇头,汗湿的鬓发贴在了额角上,她烧还未全退,这会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只闭着眼睛疲惫地说了一句:“没事,我太累了,就想再睡会儿。”

虞昶轩来的时候,她还未醒。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略有些幽暗,几名护士看着他走进来,忙就站起身来,才要称呼,虞昶轩便示意她们安静,那几名护士也是懂眼色的,看着虞昶轩走到了平君的床边去,便都退了出去。

虞昶轩俯身下去看沉睡的平君,见她睡得极为安稳,她的睡容他是极熟悉的,依然是略侧着身子,右手放在枕边,手指轻轻地向手心里蜷缩着,他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她的手很软很暖,柔若无骨,细细的手指仿佛是一碰就会碎掉一般,他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她的手心暖暖地贴服在他的肌肤上,就仿佛是婴儿最柔软的触碰,他用最轻微的声音开口叫道:“平君。”

她睡得迷迷糊糊,在睡梦中“嗯”了一声,那眼皮很沉,就是睁不开,他缓缓地低下头去,埋首在平君的面颊一侧,轻轻地吻着她,房间里的灯光照出晕黄的一片,映照着房间里那些年代久远的紫檀木古董家具,乌木格子,雪白的墙壁上,都映下了斑驳的光影,只有他深深地低着头,面容沉浸在阴影里,所以就连他脸上的表情,也被隐没了。

平君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的烧已经全都退了下去,额头却依然沁出细细的汗来,浑身都暖暖的,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一个人揽在怀里的,她抬起眼眸去看他,他还是睡着,英挺的眉宇间还是一片疲乏的颜色,身上的外套未脱,戎装上的领章灿烂耀眼,袖子上的扣子硬邦邦地硌到了她的肩头。

这样的再度见面,竟恍如隔世一般。

她轻轻地动了动,他自小在军中,很是警醒,竟然也跟着就醒了,一见她睁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笑道:“我竟比你起得晚了。”她却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他,他被她看了半天,笑道:“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平君伸出自己的手指来,轻轻地停在他浓黑的眼眉上,慢慢地顺着眉峰一点点地划下去,再触到他高挺笔直的鼻梁,“我认得你。”

她说完这一句,眼圈却蓦地一红,他问道:“你怎么了?”平君的眼睫毛无声地动了动,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着道:“我没有妈妈了。”

虞昶轩的目光微微一顿,伸手过来将她用力地搂在怀里,低声道:“你现在有我了,我这辈子都要对你好。”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温柔,他们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波波折折,现在总算这样平静地相守在一起,而那些过往种种,哪有这一刻的温暖来的重要。

平君就那么凝看着他,轻声道:“你现在不怪我了么?”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却只是微微地笑着,凑到她的耳边柔声道:“我真想你,让我抱抱你。”

他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平君眼眸一阵温热,竟是无声地抽噎了一下,却又听到他半促狭地说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得再生一个赔给我。”

平君立时就红了脸,使劲地推了他一把,虞昶轩就势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按了按,笑道:“可算是退烧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处理些军务,今天你也躺着不要动,这里不比金陵,昨天又落了点小雪,外面冷得很。”

她点点头,伸手朝着外面指了一指,道:“下雪了。”虞昶轩循着她手的方向转过头往窗外看去,笑道:“那不是雪,是种在院子里的梨花。”她定睛看去,果然就是几片雪白的花瓣,被风吹在窗上。

虞昶轩看她看得出神,再见床边那一盏小灯还是开着,竟是点了一夜,只是到了白日,再没有夜里那样的亮意,卧室里静悄悄的,此情此景,他忽地轻声笑道:“我倒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句诗来,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她回头对他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学过的诗吗?”虞昶轩笑道:“原本我也记不得,谁喜欢这磨磨唧唧的东西,后来被我父亲打了三十个手板子,就记住了。”他想起来儿时的事情,便又笑道:“当时我爷爷还在世,看我父亲打我,很是心疼,就在一旁用拐杖敲地骂我父亲,说咱们虞家人记得马革裹尸、肝脑涂地这八个字就好,记什么梨花什么闭门,难道还要考状元么?!”

他这一句倒把平君说的心惊肉跳,忙地掩他的嘴道:“阿弥陀佛,行了行了,你还是记得‘雨打梨花深闭门’这一句罢。”他笑着,往前一凑,来亲她的手掌心,她把脸一红,他还往前凑,又要亲她的脖项,她被他逗得满脸通红,往被子里缩道:“别闹,你不是还有军务要处理,快点走吧。”

虞昶轩看她的气色比昨天已经好了很多,也知道她这几个月来心思郁结,定是难过极了,这会儿难得见她有了一个笑脸,自己与她又是久别重逢,哪里就肯放了,竟笑着来抢她的被子道:“外面那样冷,我再躺一会儿。”

平君就往外推他,虞昶轩又笑道:“我还记得一句,这个倒好,没让我父亲打手板子,我扫了一眼就记住了。”平君奇怪地道:“哪一句?”他就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平君红了脸,轻声道,“呸,你这人……真是……真是吐不出象牙来了。”这一句说完,他却往前一扑,将满脸通红的平君连同被子都抱在了怀里,正笑闹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吴作校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军长,杨师长来了,正等在作战室里。”

虞昶轩真是沮丧无比,无奈地往床上仰面一躺,看着天花板,半天也不说话,平君见他这样,就道:“你快点起来呀。”虞昶轩道:“你说我不出声,他是不是就能走了?”平君忍不住就是一笑,用力地推他,道:“你快走快走,别在我这里胡缠。”

外面又传来几声敲门声,虞昶轩朝着门没好气地喊道:“听见了,还敲什么敲!”

吴作校就在门外理直气壮地回道:“我这不是怕军长装听不见么?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

平君低头就是一笑,虞昶轩只能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盥洗室去梳洗,不多时就走了出去,见平君靠在床头,便又道:“那我走了,晚上回来看你,你要有什么事儿,外面有侍从官,叫一声就行了。”

平君点点头,他才一路走了出去,那卧室的门才一关,就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明显的气不顺,“敲敲敲,回头剁了你的手指头!”吴作校笑着回了句什么,却是没有听清了。

平君就靠在床头,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她转过头来看看窗外,就见院子里的那几棵梨树,繁花压树,开得极为厚重,树枝上还堆着薄薄的一层雪,端的是白锦飘香,琼葩堆雪。

平君出神地望着那一树的梨花,半晌,微微地笑一笑。

第八回 鸾凤和鸣丝萝托乔木 惊鸿失伴流水葬落花

磐石蒲苇,丝萝乔木

六月初,江北萧家萧北辰与江南虞家虞昶轩,竟是把酒言欢,称三哥道五弟起来,这般一笑泯恩仇,中外舆论皆为之哗然,然天下太平,实在是于民大幸,于国大安。

和议后,萧军退守虎阳关,而虞军屯重兵于项坪口,虞昶轩升任第九军区司令,陆军中将,驻守军事重镇项坪口,向北,则是压制江北萧家,与屯守虎阳关的萧军成对峙之势,向南,则是把持军权,威震金陵,至此,金陵牟、陶两家虽是羽丰翼满,却也不敢向虞家轻举妄动了!

自达成和议后,国内军阀派系相互混战的局面得以缓解,萧氏军阀与金陵政府进入了一个少有的和平期,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山二虎,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暂时和平共处,项坪口的虞军与虎阳关的萧军竟就开始休养生息,更传有在对峙的前线,两军居然在各自建筑工事内彼此嬉笑怒骂起来。

这一天闲来无事,天气又正好,虞昶轩便说要到校场骑马散心,顾瑞同身为侍从室主任,自然是以保护虞昶轩的安全为首要,早就安排了警卫大队在马场周围设了访,骑兵队驻哨,警卫旅沿途保护。

到了下午两三点,虞昶轩带着几个侍从围绕着校场兜了一个大圈才转了回来,他骑了一匹菊花青色马,四尺多高,更兼一身帅气的骑马装,很是英姿飒爽,就见同来的平君正坐在临时搭起的布篷里,他笑一笑,扬着马鞭到布篷的前面,朝着她一招手道:“敢不敢?”

平君却也正好换了长裙,穿了一身骑马装的行头,见他这样,便站起来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会骑么?那也太小瞧我了,不过既然要骑马,我就要自己骑一匹。”

虞昶轩见她眉眼间都是自信,便对一旁的顾瑞同道:“去找一匹温顺的马来。”

顾瑞同忙就亲自去了马匹管理所,不一会儿牵了一匹周身枣红色的马匹来,旁边两个侍卫帮着拉马拽蹬,平君大大方方地走上来,一手抓住缰绳,左脚踩蹬,只那么轻松地一闪身,竟就上去了,稳稳地坐在鞍座上。

虞昶轩也不禁笑道:“从哪里学的?”

平君回过头来,清秀的眉宇间就平添了几分飞扬的神采,莞尔一笑道:“白丽媛的父亲就是一个训马高手,我和丽媛都跟着他学过,不过我也只学了点皮毛,你可不许笑我。”

虞昶轩笑道:“到底是不是班门弄斧,咱们比一比就知道了。”平君笑了一声,道:“哦,原来总司令还要比一比,那我可先走了。”她一纵缰绳,竟率先打马跑了出去,沿着校场跑出了几里地,才勒住了缰绳,掉转马头一瞧,就见虞昶轩打马在她的身后,竟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平君笑道:“这可算是我赢了。”

虞昶轩纵马到了她的身侧,到底还是不放心,伸出一手来替她扯住了缰绳,笑道:“好罢,就算你赢了,你要奖励我些什么?”平君闻听此言,忍不住嫣然一笑道:“为什么是我奖励你?”

虞昶轩就笑道:“我若不是怕你摔了,这会儿恐怕都来来去去好几个来回了,我这样用心,你倒说说,你该不该奖励我?”平君抿唇一笑,“倒好像还有几分道理,那你要什么奖励?”虞昶轩就在马背上侧身凑过来到她的面颊边,笑着低声说了一句话,平君顿时把脸一红,将他一推,嗔道:“亏你还是个总司令,这样厚脸皮,快到一边去吧,我可要回去了。”

她掉转马头,就要打马回去,谁料腰身就是一紧,竟是他一伸手臂将她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去,她吓得不禁叫了一声,已经到了他的怀里,他低下头来在她的面颊边亲了亲,低声笑着道:“有我在这里,你还想往哪里去。”

她真是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心口还是一阵狂跳,忍不住抬起头来嗔道:“你这真是赵匡胤的赌,输打赢要,这般不讲道理。”他就笑,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道:“对待你,我还讲什么道理!”

她被他搂得稍稍喘不过气来,然而心中,却是不禁涌起一阵阵暖意,将头微微地向后依靠,靠在了他的胸口上,他骑在马背上,将她揽在怀里,又将手里的马鞭遥遥地向前一指,说道:“平君,你看——那是江北。”

她循着他马鞭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片山河渺远,从地而起,似与天接,更兼绿草铺地,一碧万顷,虞昶轩道:“现在那里都是萧家的,但我父亲说,终有一天,我们虞军定要打过江北去。”他顿一顿,略略抱紧了怀中的她,微笑着道:“到时候我再带你到江北的那片土地上打马看景好不好?”

平君莞尔一笑,“你想得倒美,什么都计划的那样好,月亮还有阴晴圆缺呢,你就不怕老天给得了你这个,却偏偏不给你那个,看你怎么办。”

她言笑晏晏地说了这一句,本是个笑语,虞昶轩却不知为何心中一搐,略有些勉强地笑道:“那你想怎样?”平君就伸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回过头,那一双眼眸清澈的水一般,“我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虞昶轩道:“你要什么?”平君就往他的武装带上一指,笑道:“我要这把剑。”虞昶轩低头一看,才知道她指的正是他平日里佩戴的那一把短剑,这是他自南明军校毕业后,随同毕业证书一起颁发下来的,剑身上刻有“成功成仁”四字,取其不成功便成仁之意,因又被称为“军人魂”。

此刻她就指着那一把短剑,微微笑道:“我就要这个。”虞昶轩便解下佩剑,交到了她的手里,笑道:“既然你喜欢,那就把它作为你我的定情信物。”她握着短剑,手指在剑柄上刻的精致梅花瓣上轻轻地抚过,点一点头,唇角的那一抹笑容即坚定又幸福,“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虞昶轩胸口一阵激荡,怀中都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温暖,他低下头,她的头发上有着一种令人陶醉的幽香,一点点地浸入他的呼吸中去,有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拂到了他英俊的面孔上,他的心中泛起一阵阵的喜悦畅快,那样一种狂喜,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只抱紧了她,轻声道:“平君,我真高兴。”

顾以纲和几名第九军区的高参来的稍稍有些晚,就见临时搭建的布篷周围站着些侍卫,却不见虞昶轩,就连副官吴作校都留在了这里,顾以纲便先和几名高参走到布篷里坐下,又对侍卫长顾瑞同道:“总司令呢?”

他们虽是父子关系,但因顾以纲是一个极严厉从不徇私之人,顾瑞同中规中矩地立正道:“报告,总司令骑马去了。”顾以纲时任第九军区副司令兼督导,也是虞仲权安排在虞昶轩身边的第一要人,闻听此言,立时把脸一阴,怒道:“总司令骑马,你们这群侍卫都是死人?怎么不跟着?”顾瑞同就略略地有些难色,半晌道:“已经安排骑兵队远远地跟过去了。”

顾以纲道:“什么叫远远跟着?”

顾瑞同不得已答道:“总司令是和叶小姐一块骑马去了。”顾以纲微微一怔,那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起来,一旁的高参都在喝茶吃点心,听到此言,都是意味深长地一笑,顾以纲回过头来,也对这些高参笑道:“你们看看,原来咱们这位总司令,竟还是个多情的英雄。”

布篷里便有一名高参朗声笑道:“总司令此举倒正应了那一句话,是真名士自风流,惟大英雄能本色。”大家就都跟着笑,唯有顾以纲脸上没有半丝笑容,马场上的军旗猎猎,士兵雄壮,他转过头来看了顾瑞同一眼,目光极是严厉,顾瑞同就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到了七八月份,内忧虽稍定,外患却是日益严重,扶桑军节节推进,竟一路从滇南战场打过来,另一路自港口城市登陆,渐渐地就自南向北占了几条铁路干线,而金陵政府内部却是派系斗争日益激烈,自然是无暇顾及扶桑,导致国内人民的反对浪潮日渐高涨,时局愈加地动荡起来。

这一天中军行辕的例会结束,几位秘书和幕僚都退了出去,顾以纲见虞昶轩还是浓眉紧锁的样子,便缓缓道:“总司令对钧座的指示,还是不赞同么?”

虞昶轩皱眉道:“如今扶桑军步步推进,父亲却还坚持保存实力,屯兵不动,我只怕虞军一味地退让,放任扶桑,到最后引狼入室,想要赶可就赶不出去了。”

顾以纲便长长地叹了一声,道:“牟陶两家强强联合,对虞家真是步步紧逼,处处压制,钧座也是身不由己啊,况且眼下还有一事儿,对咱们更是不利。”

虞昶轩道:“还有何事?”

顾以纲道:“牟家义子江学廷原本做《名报》主编时,就仗着一支笔、一张嘴,指天骂地,赚尽了人心,颇有些根基,钧座到底按捺不住,压制了他一回,却不想倒成就了他一个为自由而战的英雄形象,如今是大有威望,荣升了行政院副院长,以楚文甫为首的内阁,早已经是名存实亡,眼下金陵的牟陶两家,已经是如日中天,恐怕连钧座都要退让三分了。”

虞昶轩淡淡道:“江学廷倒升得快。”

顾以纲道:“牟家老爷子是中央党部第一人,有了这样一个靠山,江学廷自然是在政界混得如火如荼,一路高升了。”他略略一顿,那脸上却又出现了凝重的神气来,又道:“再加上江学廷这小子也是不容小觑,这般处心积虑,终于还是得偿所愿,当上了陶家的二女婿了。”

回廊相思,落月孤倚

蒙蒙地下些细雨,行辕后院的院子里,种植的几棵梨树正值花谢叶繁的时节,隐隐的有些硕果掩映其中,很是趣致可人,风吹树摇,军用汽车就停在院门处,顾瑞同率先下车来,撑起一把伞,将车的后门打开,叶平君提着些纸袋下车,从顾瑞同的手里接过伞去,走进那一重院落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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