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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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们都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说话,可是这里除了风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余墨语气平淡。

只听神霄宫主缓缓道:“上古神器一共有四件,七曜,楮墨,地止,理尘。”他每说一个神器,便在地上写下一个名字,“这四件神器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留下的,后来归于天庭九宸帝君所有,但是在仙魔之战中全部遗落。这是一种说法,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盘古开天的传说自然大家都知道,那么就是在后面我们不知道的部分有蹊跷。”

颜淡想了想,觉得还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九宸帝君有三位,天极紫虚昭圣帝君,东极青离应渊帝君,还有元始长生大帝。若神器真的有四件,那么就有一人会有两件神器,而这样九宸三帝的平衡就被打破了。”神霄宫主语气凝重,“如果只有三件神器,混入了其中的第四件却是什么?”

余墨淡淡道:“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三件神器是出自天庭,而第四件便是来自当年仙魔之战被灭族的魔了。楮墨很可能就是魔境的东西。”

神霄宫主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如果这样,是我弄错了。”

颜淡原本正在分神想别的事,突然听到他这句话,顿时觉得一股愤怒从头烧到脚。他们被神霄宫主用计骗到魔相里,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他倒是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发了。余墨见她这副模样,轻声道:“魔相中很容易心浮气躁,颜淡,你要沉住气。”

颜淡想了想,自己一到魔相,的确是很容易急躁,在外面她说什么都不敢去挑衅神霄宫主,倒是进来以后时常被气昏了头。

神霄宫主看了看泛白的天色,低声道:“楮墨上面的古篆文只说魔由心生,里面的一切都由心生。而这里出现的,都是记忆中有过的东西。我需要靠它想起过去的事情,这是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带进魔相的缘由。”

颜淡闻言,不由问:“你不记得过去的事?”

她第一次看到神霄宫主笑,却是带着几分淡淡悲凉的笑意:“如果可以记起过去的那些事,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去。”

血雕

天色微亮,他们再度启程。

大约是神霄宫主终于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这个心结解开,四人之间反而处得融洽多了。颜淡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气候温暖合宜,她的心肠也变得更好,总觉得神霄宫主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实在有点凄惨。虽说这过去的事,也未必会让人高兴,可是总好过茫茫然无所知。这样一想,她的心绪也不怎么浮躁了。

“仙魔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唐周淡淡问,“我看一些典籍上都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带过,只是说邪魔被灭族。”

颜淡立刻响应:“这个我知道,我那时已经化为人形,再清楚不过。你想听简单的还是复杂的?”

唐周微一挑眉:“你原来有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是这副十六七岁的模样,多少也该长一些罢?”

颜淡僵着脸冷冷地说:“我喜欢。怎么?”

余墨抬手按在颜淡的肩上,微微笑道:“年纪大点怕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来。”

颜淡看了他一眼,嘟着嘴:“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夸我?”她话锋一转,说起当年的旧事:“仙魔之战前,魔不叫魔,而是叫邪神。仙和邪神那一场大战,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有隐患,好比是二十年前南楚和大周争天下一样,不能说谁错得多谁是对的。就像大周最后一统江山,而天庭上的仙君们死的死、残的残,最后还是比邪神损伤小一些,于是就胜了。”

“这里面最惨烈的仙君就是九曜星中的计都星君和天极紫虚昭圣帝君,连个尸首都没留下,就和魔境一起消亡了。”颜淡摸摸下巴,“这就是一个大概的经过。若是要仔细地说,恐怕好几天都说不完,不过这里面还有件奇怪的事,就是计都星君和紫虚帝君先入了魔境的云天宫,见到了邪神之首的玄襄,随后整个魔境就跟着崩坏、消亡,没有人知道云天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他们在里面拼得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了吧?”

唐周不由道:“胜者王败者寇,自古便是这个道理。”

只见神霄宫主忽的变了脸色,沉声道:“低下身!”颜淡也感觉身后有什么朝自己扑来,连忙低了低身,只见那如同野狼一般大小的野兽呼得掠过,爪子落地时一弹,立刻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们。

颜淡这回看清楚那野兽的模样,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兽类的身体上,顶着的竟然是一张人脸!只是那张脸木然僵硬,没有任何表情,脸也比寻常人要长两三寸,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四肢着地的、形貌古怪的人正看着他们。

这就是人面獾。

颜淡脑中已是乱糟糟的一团,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人面獾的皮毛很硬,刀枪也难入,所以才没被拿来裁衣用”,“人面獾其实很单纯,只会直接把敌人给撕开算数”等等说法。她还没想到对付人面獾的法子,就见那人脸野兽把古怪僵硬的长脸转向了她,后腿用力一蹬,朝她扑了过来。

颜淡只得拔下束发的簪子,凌空一划,只见那支青玉簪子化作一柄长剑,向着人面獾的咽喉处刺去。只听铮的一声清响,剑身微微弯曲,人面獾倏然向后跳开,开始围着颜淡慢慢地兜着圈。

颜淡暗暗咬牙,他们一共四个人,它却只看见她,实在太不可理喻了。只听神霄宫主用一种平淡的、陈述的语气说:“传说人面獾通人性,确然如此。”颜淡咬着牙道:“畜生再通人性还是畜生,尤其是这种在仙魔之战后就灭亡的怪物……”

唐周却说得越加不含蓄:“它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之中最弱的是谁,的确不简单。”

颜淡哼了一声,将手中剑向上一抛。人面獾见她没了兵器,立刻磨着爪扑上去。只见长剑坠落,幻化出千万剑刃,冷气森森。人面獾尚在半空,忽然向旁边一滚,千万道剑气如流星坠地,在地面上钉下一个个浅坑。可是这剑气居然不能刺穿人面獾的皮毛,只是在它的人脸上划开几道血痕。

唐周看着她手起剑落,总觉得她这个法术非但没有妖气,反而有点像……仙术?人面獾吃了亏,舍弃颜淡,突然爪子一蹬转向神霄宫主。

神霄宫主之前对付昆仑神树之时,颜淡只是看见半空有白光闪过,枝条就断成几截,甚至连他是用什么兵器的都没看见。只见神霄宫主微微侧身一避,袖中滑出一支碧绿晶莹的玉笛。他将玉笛接在手中,轻轻一旋,露出里面一截只有手指粗细的短剑。他转过玉笛,将剑尖噗的送进人面獾的小腹,再干净利落地拔出,随后往后飘开几步。

神霄宫主动作虽快,手中的玉笛还是被扑过来的人面獾张嘴咬住了,它小腹的毛皮很薄,转眼间就被鲜血染红。那张人脸上的眸子泛起血丝,死死地瞪着神霄宫主,闪电般伸爪向着神霄宫主的脸上颈上狠狠一抓。

颜淡不由啊了一声,想也不用想被这样的铁爪抓过,一定是血肉模糊了。虽然神霄宫主的皮相也不怎么好看,可是再难看,总比血肉模糊的一团要好一些。

只见神霄宫主在这时弃了兵器,伸手捧住它的脖子,用力往旁边一扭。只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咔吧”,人面獾身子一抖,就不会动了。

颜淡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颈,都替人面獾觉得疼。

神霄宫主捡起玉笛,伸手触碰到脸上被抓开的面皮,揉了几下,扔下一团人皮面具。颜淡看得张口结舌,磕磕巴巴地说:“锯嘴……不,柳、柳公子?”她摇摇头,又马上自我否定:“不不,你应该是见过那个叫柳维扬的人,然后做了张和他的脸很像的人皮面具吧?”

神霄宫主看了她一眼,连说话的声音语调也变得和柳维扬一模一样:“你说呢?”

颜淡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她顿了顿,突然一个激灵:“这样就对了,我那晚在凌霄道观看见的那人是陶紫炁,从背后偷袭我的、最后害得我被虫子蛤蟆毒蛇欺负的那人就是你!”

柳维扬面无表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真的很想抽你一顿啊……”颜淡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最后还是忍了。横竖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忍一忍,多退几步算了。

日头渐渐升高,攀到了头顶,阳光刺眼而通透,晃得人眼花。眼前依旧是一片怪石林立的戈壁,他们走到后来甚至连蓟草都不见一根,更逞论绿洲。

颜淡抬起袖子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汗,抬起手遮着眼前的阳光,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她看看前面探路的余墨和唐周,再看看走在最后面的柳维扬,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哪一个,都要比她靠得住。

忽听柳维扬在身后轻轻嗯了一声,颜淡立刻一个激灵,跳开三步,回头问:“什么?”柳维扬皱了皱眉,语气还是平淡无澜:“从现下开始,大家最好能什么都不想,只管往前走,不用多久就能走出这一段戈壁。”

颜淡很是好奇,刚想开口问为什么,可一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句话都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接受柳维扬就是神霄宫主的事实。她想起在青石镇的古墓地道中所见的关于神霄宫主的一切,再想刚进朱翠山遥遥望见的那个清华潇洒、不可谛视的身影,而这个人影却突然变成猥琐的采药人伍顺,真是想有多优雅就有多优雅,想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而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柳维扬?

“尤其是你,最忌胡思乱想。”柳维扬的目光最后定在颜淡身上。

颜淡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说起来,我早上的时候还做过一个梦,梦里是一个穿青衫的年轻男子,他用匕首划开手腕,鲜血滴下来的时候还会变成血红色的大雕。”她话音刚落,忍不住伸手捂住额:“我错了我错了,我根本不该想的……”

余墨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柳维扬看着她,问了一句:“你说那人的血变成了血雕?”

颜淡点点头。

只见他淡然的神情微微一变,低声道:“你看见的那个人是邪神之首的玄襄,这楮墨果真是魔境的东西。”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遥遥望着前方向这里飘来的乌云,语声凝重:“是血雕。”

颜淡吓了一跳,仔细看着远处那朵乌云,这才发觉这一片朝这里涌来的,竟隐约透着血红,只是太多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反而显得乌黑一片。她也只是随口说起早上的那个奇怪的梦,可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吧?

唐周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握住剑柄,手指微微用力。颜淡很是过意不去:“……其实我们,还是换条路走比较好。这种血雕的身上有火毒,只要沾上了,连皮带肉得就会被烧焦,之后慢慢火毒攻心,神志不清,发作的时候就会头疼欲裂、痛苦不堪。”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助长对方的气势了,又补上一句:“不过那是仙魔之战之前的事情了,邪神玄襄、紫虚帝君和九曜星君计都在云天宫同归于尽之后,血雕就不存在于三界里。毕竟过了这么久,天地变迁,现在想来血雕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厉害。”

余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开口:“我看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颜淡指着两侧石林:“血雕是邪神玄襄用自己的血化出来的,不怎么灵光,我听说只要在石壁之间躲着,它们就只会在外面撞石头。”

她熟门熟路地在一大片石林中找到一个岩洞,又搬来一块石头,遮住大半边洞口,刚忙完这些,那一大群血雕已经盘旋于顶上,鹰啸尖利。只见领头那只最大的血雕忽的凌空飞下,猛烈地撞向了岩洞。

碎石崩起,血雕撞在石块的菱角之处,往后摔了出去,却立刻就扑着血红的翅膀跳过来。唐周站在最外边,看得真切:那血雕的一边翅膀有些不自然地扭着,像是刚才那一撞摔折了。正在这时,几十几百只血雕飞扑下来,接二连三地撞在岩洞周围,却又立刻扑着翅膀再次撞上来。它们就好像没有知觉,只会不断地撞击、嘶鸣。

唐周问正看得出神的颜淡:“这个法子你是听谁说的?”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才刚化为人形的时候,在天庭待过一段时日,那时邪神刚灭,总有喜欢炫耀的仙君说起那时候的事……”

唐周闻言道:“原来如此。”

颜淡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余墨正看着她,黑眸幽深。他嘴角微动,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颜淡不由想,看余墨的模样,他定是不信自己的那番话了,却也不想戳穿她。

却见柳维扬突然说了一句:“我似乎来过这里。”他低下身,慢慢地摸着他们藏身岩洞的石壁,脸上殊无愉色:“这个记号是我划的。”

颜淡凑过去看,只见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果然有一串形状古怪的记号:“这个记号是什么意思?”

柳维扬慢慢摇头:“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说到过这个地方。”他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石壁,独自出神。颜淡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开两步,转头去看洞开外面的情况,只见一群又一群的血雕不断飞上半空,又俯冲下来,就算是一次一次撞得头破血流,仍然没有停歇。

忽然挡在洞口的石块被撞碎了一个角,一只最小的血雕就势挤进了岩洞,扑扇着羽翼飞扑过来。血雕腾空的时候,还带起一道殷红的火焰。颜淡立刻低下身避过,被血雕抓伤之后皮肉会立刻灼烧腐烂,这可不是好玩的。她这一让,血雕就向着她身后还对着石壁发怔的柳维扬飞去。

若在平常,柳维扬绝对不会闪避不了,可他现下心神涣散,完全没有注意到岩洞内的剧变。只见那飞腾着的血雕突然落在他的脚下,慢慢合上了翅膀,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颜淡本要脱口而出的提醒顿时“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柳维扬终于听见身后动静,回转身来,看着脚边老老实实蹲着不动的血雕,微微地皱了皱眉。他大步走向洞口,推开堵在外面的石头,漫天血红的雕突然顿了一顿,拍打着翅膀停在周围的石林上。

颜淡知道百鸟朝凤的奇景,却觉得还是不及眼前所见的一幕奇妙。柳维扬一袭淡白的衣衫,清华高贵,就像天地间的君王,所有锋芒、所有气势不露声色,好像收入剑鞘内的利剑。

“他只怕就是被灭族的邪神之一,甚至很可能是……”唐周沉下声音,最后几个字细微不可听闻。

颜淡心道,邪神早已被灭族,魔境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消亡。就算柳维扬当真想起过去的事,那也是一段不甚愉快的回忆。每段隐痛的故事里,都有美好却再不会成真的往昔。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所有的同伴早已抽身而去,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只有不断地回想,好似饮鸩止渴,想忘却不敢忘怀。

直到,沧海不再,桑田不再。

只见柳维扬抬起手,呼啦一声,一大群血雕振翅远去,间或有几根血红的羽毛慢慢飘落下来。隔了片刻,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回头轻声道:“继续赶路罢。”

尸蹩

待走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周围景致总算一改寸草不生的荒芜,慢慢的,开始有了绿草矮树,耳边还能依稀听到潺潺水声。

他们这样被日头暴晒下走了一整日,已是疲惫至极。颜淡强自撑着,一句话也不抱怨,毕竟她是四人中本事最低微的,若还有脸叫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她抿着唇,在听见若有若无的水声之后,更觉得口干舌燥。她仔细地分辨着耳边所有细微的声响,其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潺潺水声却越来越清晰。

颜淡不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她渴得都幻听了……

可是等她欢欣鼓舞地奔到水边,顿时傻了眼。这条小溪虽是活水,只是不断有什么黏糊糊的、惨绿惨绿的一团团东西顺着地势飘下来。她还没把低下身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恶臭。

余墨往水里一看,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不知这水里浮着的是什么?”

颜淡欲哭无泪,哪里还管水里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心中响起一阵旷古回声:没有水没有水……再没有水喝她就会渴死了渴死了……

唐周低下身看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看不出来是什么,倒是有点像——”颜淡正把心一横,颤抖着把手伸到溪水里,闻言立刻道:“不要说出来!”可还是太迟了,唐周掷地有声地搁下两个字:“……虫卵。”

颜淡崩溃了,拉着唐周的衣襟:“敢情你不渴不累?我都叫你不要说出来了,你还说……”

只见柳维扬走上前,单膝跪在溪边,慢慢伸手捧起一掬水,默默地泼在脸上,随后又掬起一些,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颜淡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句话反复回荡:他喝了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只见余墨也低下了身,慢慢捧起一掬溪水来。她自然知道,凭他们现在的处境,若是不喝水,只怕还支撑不到找到下一出水源的时候,只是让她喝这么脏的水,不管是心里,还是这几年过得安适的身体,都忍受不了。

她一把扯住唐周的衣袖,颤声问:“你会去喝这种溪水么?”

唐周看着她,用陈述的语气说:“你不敢喝。”

“我当然不敢喝,这可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闻闻这股腥臭味,看这绿油油的虫卵,要是用手一捏,肯定会爆出一滩绿油油的脏水……”

余墨转过头看她,语气很不好:“颜淡!”他取出一块丝帕,在水里浸湿了,也不绞干,回身递给她。

颜淡默默地把东西接在手中,不甘不愿地抹了抹脸,把干得泛白的唇润湿,就用两根手指拎着那块丝帕瞧了瞧,奇道:“余墨,你怎么随身还带着丝帕?”她展开了丝帕,对着上面的百鸟争春图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这针法还是百灵绣亲手的,竟然就这么被你生生糟蹋了。”

柳维扬见他们都喝过水,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不是寻常的虫卵,是尸蹩。”

颜淡用手捂住唇,失声道:“尸……”尸蹩她是知道的,是一种专吃尸体的虫子。她想起在青石镇那家小饭馆里曾戏弄了一个当地人,没想到报应不爽,终是轮到她头上来。毕竟,嘴里说说是一回事,真正咽下去了又是一回事。

“看这些虫卵,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尸蹩。前路也应是不太好走,还需留个心眼。”柳维扬说完,衣袖翩翩扬长而去了。

颜淡恶心得要命,只觉得脸上也麻痒起来,连忙把手上捏着的丝帕丢到一边。百灵的刺绣虽精致,不过沾过那种东西了,还是扔了比较好。

一行人所经之处,草木拔高,开始有成片的树林。在天边淡淡的斜阳映衬下,一群野狼大小的野兽正伏在地上,伸爪梳理着皮毛,看上去十分温顺无害。

颜淡走过去的时候,它们也没有动弹。她不由多看了一眼,只见其中一只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她心中咯噔一声,只见那野兽的身子上赫然生着一张比寻常人要长了好几分的脸,双目呆滞,却又在一瞬间暴开了几道红血丝。

整整六只人面獾,甚至在她还来不及眨一眨眼的时刻,立刻嘶吼着扑了上来。之前只有一只就弄得她手忙脚乱,现在一下子来了六只,她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只见柳维扬抽出玉笛中的短剑挡开一只人面獾,语气严峻:“沿着弯曲小路走!”

人面獾扑击的速度很快,若是走直路,很容易被它们抓了个正着。

颜淡刚跑开几步,只听身后冷风袭来,连忙低下身向前一滚,避过飞扑而至的一头人面獾。她甚至还来不及站起身,第二只爪子一弹从斜方冲了过来。颜淡只得狼狈地爬开两步,堪堪躲闪开来,正好和另一头人面獾打了个照面。只见那张怪异的人脸已经近在咫尺,几乎把鼻尖贴到她脸上。

颜淡顿时脸色惨白,全身僵硬。

只见青森森的寒光一闪,飞溅出一串血珠。人面獾暴怒地仰起头嘶吼一声,向着森森剑气冲过去。颜淡见机立刻退到一边,余光瞥见出剑的是余墨。他掣剑的瞬间,剑脊上漾开一道青色的光影,似龙非龙,似鱼非鱼,直直从人面獾的腹部透穿而出。

一时间,颜淡只瞥见鲜血淋漓,还有什么湿淋淋、白花花的东西啪啦啦落了一地。剩下那几头人面獾被这样的场面震住了,磨着爪在喉中嘶叫着,却再不敢上前。

余墨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径自大步往前。颜淡被他牵着,不由心道,难道余墨就不能多修习一些比较好看、杀伤力小一点的妖术?这样每回不是狂风暴雨,就是开膛剖腹的,实在太血腥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觉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一紧,余墨沉稳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颜淡顿觉不太对劲,连忙挨近了去看,只见他另外半边脸上,眼角血迹未干,已经肿了起来。他的眼睛伤成这样,连睁开都很费力,更不用说还要看路了,难怪刚才会步履不稳。

余墨别过了脸,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没大碍,你看着路就是了。”

颜淡乖乖地应了一声,扶着他的手臂尽量挑平坦些的路走:“你的眼睛……”

“一点皮外伤,没事的。”

“是吗,你上回受重伤也是说没大碍啊。”

“……别看我,看路。”

颜淡只得一心一意看着前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走在平地上,却觉得地面好似在轻微震颤。她只得暗自想,这该是她的错觉罢,好端端的,平地怎么会震动?这里又不是凡间,怎么会有地震这回事?

只听柳维扬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向西走!”

颜淡下意识地依照他说的去做,毕竟从进入魔相到现在,他都是最为可靠的同伴。她沿着西面的山道一路攀上去,抬头一看,心也凉了半截: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一处空荡荡的悬崖。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片刻,只觉有人从身后重重推了自己一把。颜淡站立不稳,径直往悬崖下摔去。她眼疾手快,立刻松开余墨的手臂,伸手去抓生在斜壁边的藤蔓。她自己摔下去也罢了,总不能还拖着余墨一起下去?他的眼睛还受伤了……

所幸颜淡的运气不差,这样胡乱去抓居然还摸到了那些藤蔓。她费力地转过头,眼角只瞥见森冷的剑气划过,她紧紧抓住的那些救命藤蔓立刻断成几截。

剑气之后,是迎风轻拂的淡白色衣袖,还有那人淡然的、毫无波澜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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