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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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深最远的爱竟是这样:充满温柔和庇护,愿他能分分秒秒快乐,时时刻刻幸福, 不愿他有一点痛,受一分苦,不要有任何悲凉,哪怕只是瞬间……

一刹那,宇宙翻转,万千画面,天崩地裂,沧海桑田。蚯蚓从土中拱出的小小泥团,蜻蜓点水后留下的一圈涟漪……无数时空变幻中的灵魂,纷纭往错,再入红尘,又经劫难,上刀山下火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都是为了这一线挂牵……

原来,巨细万象间,都有不变的真谛,原来,生死存亡,一样有命运的意义……

我对着谢审言哭泣的身影感叹:“审言!你就是让我担心哪!”……

难以抵御的痛楚刹那临身!我的眼睛突然湿润,我在昏迷前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松开了我牙关,他的吻和着他的泪水,进入了我的口中……

56重生

我在痛中挣扎。

我小时候因为怕打针,八岁以前不去医院。每次说要见大夫,一向听话的我就撒泼打滚,哭闹不已。我在大学献血,一针下去,我当场昏厥。醒来后说我是疼晕过去了,护士觉得我是她仇家派去陷害她的,让她拿不到奖金得不到评级。系里怜悯我的苦难,虽然我只献了五十毫升,还是给我了全部的补助。

现在,我知道什么是无望无意义无解脱漫长的痛苦!就是痛!没商量,没说的!如果有人说,我供出秘密,我就不必这么痛,我会立刻成为叛徒!如果有人说,我自毁容貌,我就不必这么痛,我会马上成为丑八怪!……可无论我多么痛,我再也不敢乞求让我死去。这世上有我放不下的人,他的孤单比我所有的痛都让我心疼。

我在半昏迷中听到许多人的哭泣,心中多少有些欣慰。这么多人为我流泪,我沾沾自喜。可在没有了人声的时刻,那疼痛让我要发疯。我屏住呼吸,不敢醒来,只希望赶快回到朦胧里去。

可一感到那个吻上我的唇的温柔,我总会流泪不已,直到再昏睡过去。有时前一刻我还能默默忍住疼痛,可谢审言一吻我,我立即泪涌。无限的委屈,无比的伤感,我就是要哭!他吻着我,一遍遍地轻声说:“我知道,很痛很疼……”他的低语如清凉的风拂过我的身心,平复了我的痛意……

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晚上。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侧着身面对外躺着。昏暗的灯光下,谢审言坐在我床边的地上。他的下巴停在床沿他的前臂上,正怔怔地看着我。他陷下去的眼睛周围是一大圈乌青,他憔悴不堪,像老了十年。

他见我醒来,一下抬头,强睁了原来半闭着的眼睛,他的眼里充满红丝,此时突然映出了点点光亮。我想对他笑,可没能牵动太多肌肉,成了咧了下嘴。他轻声问:“想喝水?”我眨了下眼。

他点头站起来,我才注意到他穿着府中下奴的黑色单衣。他走到门边的火盆边拿起茶壶,到了桌边,倒了些水在一个小小的玉壶里,又把茶壶从放回火盆边。我用眼睛追着他,他瘦得就剩了一副骨头架子,袖口露出的手腕苍白干枯。他的衣服不到脚面,大冬天,他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

他回到我的床前,先从玉壶嘴里喝了一口,单膝跪下,双手捧着玉壶,把壶嘴放在我口中。他抬高些壶体,倒水入我口中,十分和缓。我慢慢地喝着,水温温的,十分可口。我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他从牛角尖里激出来。

我喝到满意时,用舌头堵了壶嘴,眨了下眼睛。他把玉壶拿开,起身放回到桌上,再回到床边,坐在了地上,使劲睁着眼睛看我。

喝了水,我觉得嗓子舒服了,就开始讲话。我轻声说:“审言。”

他看着我低声回答:“下奴,谢审言。”

想玩狠的?干炒心尖儿?我还能奉陪。我闭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他轻轻说道:“我被打成这样,是不是挺解气的?”

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满是泪光,但咬住了牙,不说话,负隅顽抗。我继续:“或者,我该更悲惨……”

他顶不住了,低了眼帘,艰难地哽咽道:“你在故意气我……”

我不为所动:“是你先想把我气死的……”

他猛抬了眼睛说道:“不准再提死字!”

我针锋相对,盯着他轻声问:“那你穿这黑衣服干吗?忘了我说的话了?”

他看着我,泪光隐去,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命。我上次脱了这黑衣,当天就眼睁睁看着你投身入水,生死不明。我找到了你,把你叫了回来,那时就该领悟那是上天给我的警告,可是我愚钝无知,没有理会。那一路,到后来,我们在李伯的父母家,多么好。我舞剑,读书,听你说话……那时我听了李伯的事,就应知那是上天告诉我的旨意,让我安于为奴,守在你身边。可我不知足,天就惩罚了我。我脱了奴籍之身,就再也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猛地那样就与你分开了,我受不了,日夜都想着去找你,可是不行了。我说了不能,你也不再来找我……我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他低了头,过了一会儿,继续说:“我重返诗坛,同意让旧友给我祝寿,就让你看见别人碰了我,你就不再理我……”

我忙说道:“那是……”

他抬头打断我说:“是我的错,就不该去那宴席……我不再是奴,就累你公堂受辱。我在堂上认了自愿受刑,你同我说了话。我受了家法,换得了你一次擦身。我被侮人前,你终于又给我整衣,我就该知道我的命,可我懵懂不堪……我退亲之后,布衣粗服,又能与你在府中读书作画,相亲相伴,我心中欢乐,就应知这是上天给我的又一次机会,我该自承羞耻,以弃子之身见容你家。可叹我还是未明天意,妄求仕途。一旦为官,就再也不能来见你。……一受皇上提拔,求了玉笔,你哥嫂就要领受刑法,我就得放弃姻缘,不能与你结亲。这都是上天对我的提示,我执迷不悟,还要再做努力。结果,我一被委任要职,就被选驸马,连累了你的父亲,皇上当朝不允我们结婚,接着,你就被……”

他停下来,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眼,眼中定定的:“那天我抱着你的身体,才明白了我本是个福薄命浅之人。若我想与我所爱之人相守,就要受苦挨打,再安于下贱。若我有半分不甘,想反抗抬头,天就夺我所爱,让我生不如死。我就是这么失去了我的娘亲,也要这么失去你。我当时对天发誓,只要你回来,我诚愿为奴,任人作践,再不做他想……上天垂怜我的悔悟,让你回来了。我都不敢相信,你那时身体已冷,可你流了泪,你张开了唇……上天对我如此厚爱,我唯愿一生穿此黑衣,甘做下奴,与你相守。”他微微一笑,带着深沉的倦意,但真诚温存,说道:“天不负我,我自从穿了这黑衣,就真的和你在一起了,这么多日夜都没有分开。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换衣……”

我自醒来就感到头脑中有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明透感,听了他的话,心中感慨万千,我看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他外表高傲无惧,可心上担着这么沉重的负疚感和对自己的轻蔑!那些他童年时谢御史堆在他身上的垃圾,已成枷锁,一直捆绑着他的心。难怪他真心宽恕了那个小姐,潜意识里,他大概觉得自己就应该被那么折磨至死,因为他对他的母亲的死负责,因为他不能回报那个小姐的情意……难怪我那时那么肤浅,那么居高临下,他还是没有反顾地爱上了我,只因为他看出了我对他的那份好意,因为他得到了我淡薄的温情,因为我们那些日子里的相处,安慰了他孤独的心……

我暗自叹息,想起来抱住他,可我浑身缠着布带,背上的感觉黏糊糊的,一定都是药,隐隐疼痛,虽可忍受,但我怕一动弹我就痛哭流涕,只好指使他了。我表面平静地看着他说:“那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得做?”他马上点了下头,表情非常坚定。这就好办了呀!我低声说:“那你脱了衣服,上床来,和我躺在一个被子里,抱着我。”

他一咬牙,大义凛然,几下就脱了单衣和草鞋,里面只余了内裤。看着他修长美好的身材,我又感叹:回来真是值了!那边接触不到他……可脸上尽量保持着严肃认真的表情。

他极轻地掀开被子,躺到了我的身前。他浑身寒凉,一股冷气,我要打阿嚏,就忙说道:“快捏住我的鼻子!”他毫不犹豫,一下子就捏住了我的鼻子,我的阿嚏被憋住大半,可余下的震动还是让我眼泪涌起。他的眉头皱起来,就要离开,我急道:“还说要听我的?”他一低头,忙躺在我面前,盖好被子。我们面面相觑,他痴痴地看着我,方才他捏我鼻子的滑稽让我禁不住微笑,低声说:“要让我再求一次?”他一抿嘴唇,把一只手臂从我脖子下面伸过去,和另一只从我腋下搭过的手臂合并抱住了我。

他通体冰冷,有止痛作用,他的拥抱让我非常舒服,他的脸贴在我脸上,我叹了一口气,真不容易呀!

我闭着眼睛回想着:“审言,我是走了……可是我想再见你一面,就回来看看你……”他开始颤抖。

我接着说道:“我看见你在皇上前面说‘臣以为……’我唤了你一声‘审言’,那是我第一次叫了你审言……”我给他讲了我怎么看见他跑,他脱衣服,怎么看见他抱我吻我……他抖得厉害。

紧贴着他微凉的脸,我轻声说:“我听到你说是你的错,你害了我,我就得回来告诉你,不是这么一回事,省得你苦自己。”他轻微地抱紧了我些,没说话,可他的脸湿了。

我又轻声说:“所以,不是你要当什么下奴我才回来的。”他立刻说道:“我就是……”我打断:“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讲什么,简直错得没谱儿。你这么大的学问,怎么糊涂成这样了?”

他低低地说:“我给爱我和我所爱之人,只带来了苦痛。”

我叹息道:“还‘只’?!审言,你太不对了!”

他在我耳际低语:“那时,我如果就以下奴之身与你归隐,如果我不说不能娶你,而说我愿为奴终生,和你在一起,留在你府中……那么,后来,你就不用上公堂,不会因为我……”

我悄声说:“本来就不是因为你,你是被害了人,要说因为,也是因为害了你的那个人。你也知道太后那么做,也不全是为了给你出气,我爹十年前就同她结下了对抗,此时我爹势微,生死不明,原来的小姐也的确干了坏事,她这么着,打着伸张正义的口号,也借机报了仇。所以,怎么说来都不是你的问题。况且,就是如你所说,那时我们不分开,我们也会有别的麻烦。皇上也许会除去爹,我们全家都被卖成奴,落在贾府手里……有个人就会说是他的错,贾家来报复他,把我们一家子都捎带上了。”

等了会儿,我笑问:“没词儿了吧?”他没动。

我接着低声说:“审言,如果你真的给人苦痛,你一定要有害人之心。我曾在哪里读过:无心为恶,虽恶不惩,讲的是人心的本意才是最要紧的。你从无害人之心,怎能给人带来苦痛?”

他低低说道:“当初,我娘如果不是为了护我,也不会那么早去世,我来到世间,就为了夺去我娘的性命……”这是他的心结啊!

我又叹道:“你怎知不是因为你,你娘多活了十年?她生你时,已然鬓有白发,心枯容槁,没有她对你的爱,你对她的爱,她也许早死在了绝望和孤独里。她有了你,一定有过很多快乐。”

他停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我娘死时,死不瞑目,满眼泪水,怎能说她快乐?”

我说道:“那是因为她挂念你啊!审言,我现在知道了,爱你的人,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把你一个人留下,一定痛死了你娘的心!为了不让她那么痛心,不让我担心,你就一定要爱惜自己。因为你如果毁自己,就是伤了爱你的心,让爱你的人看着跟着担心难过,又做不了什么,那真比所有的痛还痛,比所有的苦都苦。”

他轻声说:“你这么说,就是在安慰我。”

我又叹:“这是谁不信谁了?我就是在那边这么痛了才回来了,你宁可相信你父亲,而不相信我?”

他忙说道:“我信你。”

我说:“审言,你父亲说你的话,你千万不能当真,他是在讲他自己的心。心中有肮脏的人,就会把肮脏倒给别人。心中有重负的人,就要给别人加上锁链。他知道他对不起你的娘,才要把那些责任推给你,把这负疚感堆在你身上。在所有的禁锢里,对思想的禁锢最可怕。我也明白了,审言,我曾经那么束缚着我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让过去的经验限制了自己!人应该放下那些往事。我脱开身体时看到,我们的思想如同是华美至极的宫殿,里面有无数的辉煌,我们如果被自己和他人的言论看法封闭在一处角落,就荒废了多少广阔奇妙的空间。”

他在我耳边的轻轻地呼吸着,我接着说:“你非但没有给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带来苦痛,你带来了无数温暖和希望。你娘肯定是因为你太可爱了,才那么护着你,因为她要保护自己心上的宝贝儿呀。”说完我嘿嘿笑起来,他一声不响。

我只好停了笑,轻声道:“你知道我,审言,我是天下第一胆小鬼……”

他接口道:“不是……”

我说:“什么不是,你说过我怯懦而懒惰……”

他立刻道:“我从来没说过!”

我笑了:“言言,说实话才是好孩子!”他不出声了。

我低声说:“你看你对我多好,一直领着我,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那时在路上,那么浅薄……”

他说道:“怎么能说是浅薄?我已是残缺之身,还被……你说了那么多话安慰我,让我高兴,大家和你玩笑时,都把我当成了你的……你说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死了,都偿还不了……”

我打断说:“总想拿命抵债,又犯傻!”

他急忙说“不一样!你别多想!我……不想死,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低笑道:“这还差不多。审言,那时,我不理你,你都去公堂替我开脱,这样的人品,世上有几个?”

他低声说:“你不理我是因为你喜欢我结果生了妒意,我自然该去帮你。”

我轻笑出声:“你倒看得清楚。那时,你受了家法,我对你说不信你,你伤不伤心?”

他悄语:“你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你还是喜欢我的。”

我轻问:“为何这么说?”

他嘟囔着说:“你给我擦身,那么细心,还叹气。给我上药,下手那么轻……我知道,只要我退了亲事,你就会和我在一起,对我好,像以前一样……”

我哧哧低笑:“你还是很有信心的嘛!比我强多了。”他点了好几下头,又低声说:“一直是这样的。我从来知道,你迷了路,我得去找你,带着你,我们就会在一起。所以我没有伤过心。”

我不禁叹道:“我怎么从来没这样的信念?难怪愁得半死。你不觉得我很没用?什么也没干过……”

他低声说:“我认识路,还能指望你这个路痴带着我不成?你除了等着我来找你,还能干什么,我可真没想过……”

他开始讽刺我了!我嘻嘻笑了:“听听你自己的话,你可曾给我带来了苦痛?”

他停了片刻,说道:“毕竟,我没能护住你,让你……”他哆嗦起来。

我忙道:“审言,我跟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没有人能躲得过该经历的事。过去我对任何困阻都担忧得要死,我现在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人生必有历练,但没有任何事情能伤害我们的灵魂。所有的痛楚,虽然当时难过,可在那至极的完美上回首一看,都只是个闪亮瞬间,反映着我们的毅力和勇气。你就是这样的,走过了那么多痛苦,有着最美丽的灵魂。我经历的一切,没有什么是好的或是不好的,最终都是我的充实。这次我挨了这么一下子,让我明白了好多事情,日后再有……”

他厉声说道:“没有‘再有’!”接着把唇覆在了我的嘴唇上……可才一会儿,我发现他的舌尖就缩回了口中,我睁眼,见他合着眼睛,微张着嘴,已经睡着了。他的怀抱十分温暖,我很快也沉沉睡去。

57回朝

谢审言一定是非常累,我从黎明时就醒来几次,每次都看到他在我脸前酣睡。我反正怕疼不敢动,就仔细看他的眉毛和睫毛,他眼角浅浅的皱纹,他抿着的唇……又迷糊起来。

再醒来,天大亮了,他正对我的脸,看着我,唇紧抿着,可眼里似含着笑。我轻唤道:“审言?”他稍低了眼睛,没回答。我笑了,他没说什么下奴之类的。

我叹息:“你总是让我担心。”他还是不说话。我轻声问:“你今天穿什么?”他也不看我,悄声道:“什么也不穿了。”耍赖?!出了牛角尖了。我低笑:“那就在被子里一直呆着吧。我喜欢,你敢不敢?”他抿了下嘴,说道:“白天不敢,晚上敢。”我不放过他:“那快说你白天穿什么?”他投降了:“你喜欢的白衣服。”口气像孩子在撒娇。我接着问:“还有呢?”他含糊地说:“袜子。”我追到底:“都说全了。”他悄声说:“靴子。”我感叹:“你昨夜穿成这样多好,费了我那么半天口舌!”他极其轻声说道:“你说的,没有坏事情……我若穿成那样,你就不会让我脱衣了……”我大瞪了眼睛:“审言……”他的嘴又马上堵住了我的嘴……

他的吻轻柔温软,我们亲密了一会儿,分开,他脸上略显尴尬,说道:“我得起来了。万一他们来……”我笑着:“不是日夜在这里?怎么这么不好意思?”他慢慢地起身,把黑衣重新穿在身上,低声说:“我从没有在床上躺过。”我心中酸痛,说道:“你怎么还穿……”

他转头看我,微挑了下眉说:“那我穿什么出去?”

我想到他自己说的话,就笑着说道:“什么都别穿了。”

他对着我笑了,也许是因为他睡了个好觉,他俊秀的脸庞在这年轻欢乐毫无苦涩的笑容里神采焕发,我张了嘴,因侧躺着,口水到了我的嘴角,我忙闭了口。

他眼睛闪亮着,缓缓地说:“什么都不穿,让别人看了,你还不妒意难捱?”

我知道怎么戳他,就也笑着说:“哪只是难捱呀,我大概是得嫉妒死了……”

他笑容立刻没了,说道:“不许说死!”

我笑了:“没有……”

他微蹙眉说:“那也不行!”

我笑:“我回来了呀。”

他凝视着我,缓慢地说:“那是你答应我的事,本来就该做到。”我气!方在思索反击,他低声说:“你自己说的,每天晚上,都会抱……”

我笑,悄声逗他说:“只要你不穿衣服……”他嘴角一动,看入我的眼睛,轻声说:“我敢,你敢吗……”他竟然反守为攻了!我退却,假正经起来,不敢看他的脸,就看他的肩膀,很好看……

他轻哼了一下,背了身,穿好了衣服,弯腰穿了鞋。到门边,刚一拉门,外面钱眼的声音说:“太好了!你们终于起了!我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谢审言马上转了身对着我,他苍白的脸有一抹淡红。

门一开,呼啦地进了好几个人。先是杏花抱着言言,钱眼,后面是哥哥和冬儿,最后是李伯。谢审言抢占高地,坐在了我的床边。杏花脸上有泪,可笑着把言言放在了床上。我才担心言言来碰我,言言叫了一声娘,躺在离我半尺左右,看着我。杏花说了一句:“我去打水。”就出去了。李伯搬了椅子,哥哥坐在床前,也是眼里有泪,但笑容满面,给我号脉,其他人有坐有站,开始说笑。

一通问候寒暄,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他们怎么为我担心,等等,等等。然后,钱眼说道:“知音,你们醒了就好,虽然我们在外面等得心焦。”

我疑问:“谁让你们等的?干吗不走?”

钱眼:“走得了吗?把好戏错过了可怎么行?”

我轻叱:“谁让你们看戏的?!”

钱眼:“不是看!是听戏!有那么多好听的戏词……”

冬儿笑道:“姐姐别理他,门都关着,听不到什么。”

我叹息:“冬儿妹妹,是个好嫂子。”

钱眼:“那是没武功的人才听不到,可我有盖世奇功,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穿不穿衣服,敢不敢的……”

我气道:“你这听壁角的小人!”

哥哥说道:“妹妹不要激动!你气血……”

我说道:“还气血呢!我气死了……”

几个人同时:“不许说死!”一齐怒目钱眼。钱眼举了双手:“好好好!我不说了!”

杏花进来,端了水盆,哥哥放了手,杏花越过躺着的言言,熟练地给我擦脸脖子,又用另一条手巾蘸了茶水使劲擦牙齿。钱眼说道:“娘子,人家想干的事,你给干了。”

杏花笑着对我说:“今天大家都看着,谢大人也不好意思。没人看着的时候,他倒是可以。”

钱眼斜着眼睛说道:“没人看着的时候,就不是只擦擦脸了……”

谢审言一下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洗漱。”在大家的笑声里出了门。

哥哥拿出几只银针,在我的两只胳膊上,一通狂扎,但入针毫无痛感,他一边叹息着说:“妹妹是真的死而复生啊!根本是闻所未闻。我学医行医十五年,头一次见。”

钱眼说:“十五年算什么?外面人说千百年都没有过。人说那谢大人对天一哭,天昏地暗,玉帝落泪,有人亲眼见九天仙女带重生之水,灌入了知音的喉咙,让知音再返人间。”

杏花说道:“天女?我怎么没见到?”

钱眼喝道:“娘子!我正想让你开一场‘谢大人感天动地,董小姐起死回生’的证人口述会,每人收银一两。你要是这么没有心机,咱们怎么挣得到钱?!”

大家又笑起来,哥哥叹道:“人言虽是有些过头,但那日审言半疯半癫地抱着你回来,哭哭笑笑,说上天听了他的乞求让你回生,实在也不是人间常闻之事啊。”

杏花含泪道:“是啊,小姐,那日谢大人正抱着你,突然大哭大叫,说感谢天地你回来了,别人都知你已死去多时,疑是鬼怪附体。谢大人根本不让人靠近,一个人抱着你在街上乱走,说这就与你去归隐。后来是老爷到他面前把他拦住,对他说你要让大公子看看,他才容老爷牵了他的衣服,带他上车回的府。”

哥哥说道:“我给你把脉,简直不能想象你曾死去。元气内敛,心神未散。而且,除了皮肉外伤,内脏无损。也许因为我那时的妹妹练了十二年武功,内息强悍……”

杏花说:“也许是言言爬过去,护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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