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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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高峤从台城归,才入门,便听高七说大公子回了,一路平安,正在书房等他。

“阿弥和六郎呢?可有同归?”高峤立刻问。

高七摇头。

高峤心咯噔一跳,脸色立刻便不好了,官服也来不及脱,匆匆去了书房。

见到高胤,先问他路上情况。

高胤道一路顺利,随即起身谢罪:“伯父,侄儿无能,这一趟,非但没能带回阿妹,连六郎也留下了。”

高峤眉头微蹙:“我方才听高七已经说了。怎生一回事?”

“六郎一向想要追随李穆,伯父你也知道的。李穆先前不收他,多少也是因了伯父不允的缘故。这回我去,六郎不肯随我回,留了一信,言明心志。侄儿想他年少热血,又难得立有大志,在李穆那里,料他应也会加以照看,便自作主张,未强行将他带回。请伯父责罚。”

他将高桓的留书,呈了上去。

高峤看了一眼,一脸的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阿弥呢,她怎也不回?先前不是说,去了和李穆把话道清就回来吗?”

“伯父,阿妹原本是要随我回的,不想出来了,被李穆又追了回去……”

高胤想起自己那日被关在城门外的一幕,便觉气闷,亦是不想再多提,含糊一句带了过去,方道:“李穆给了我一封信,道是对伯父的交代。”

他取出信,再次呈上。

高峤立刻接过,展开信瓤。

高胤私下并未看过信,也不知李穆到底写了什么,何为交代。

见高峤盯着那信,一语不发,忍不住好奇,问道:“他如何说?”

高峤将信递给他,面带怒气,哼了一声:“泛泛之言,丝毫不见诚意!这便是交代?他就是拿这话,哄住了阿弥,阿弥也不回了?”

在高峤的面前,高胤可不敢提一夜之间,阿妹便态度大变,和李穆郎情妾意的一番所见。

斟酌着道:“李穆此言,虽属空话,对朝廷亦是不敬,目中无人,狂傲至极。但观其人,应不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否则当初伯父去往京口质问于他,无凭无据,他大可不必承认,推诿得一干二净,便也不至于惹伯父如此不悦,更无后来诸多事情。”

“他既如此说了,想必便是真心之言,亦可视为对伯父的退让。往后朝廷局面若可维持如今之状,料也无大事。伯父不必过虑。”

他说完,见高峤脸色还是带怒,索性再补了一句自己早就想说的话:“事已至此,阿妹都嫁他了,又愿意随他,伯父还能如何?难道上奏朝廷,以隐患为由,趁他根基尚浅,早早予以铲除?”

高峤被侄儿的这一句话,当场扎住了心。

正是爱女夹在了中间,才叫他想起来就恨不当初。

高胤虽一句未提,但高峤也早猜到,必是女儿自己心甘情愿留在了那里,侄儿才无功而返。

对这个当初用计诓走女儿,如今又把女儿哄得连自己这个阿耶也不要了的李穆,更是厌得无以复加。

他的脸色极是难看,缓了半晌,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暂时先如此吧!义成怎样了?我听闻西金鲜卑正厉兵秣马欲夺西京。李穆不是与我还有一年之约?如今都过去数月了,他那里如何?”

高胤便将自己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听到义成城垣高筑,四方流民,每日如流水般入城请求庇护,又听得李穆已与仇池侯氏结下盟约,正在垦荒积粮,扩充兵力,方才那难看的脸色,才终于稍有好转。

高胤见他不再开口问事了,便告退。

高峤抚慰了他一番,道他路上奔波辛苦,叫他好生歇息,过些日再去广陵不迟。

高胤恭敬地应了,退了下去。

侄儿一走,高峤便坐不住了,起身,双手背后,在书房里踱步。

走了十几道来回,停了下来,盯着李穆的那封书信,终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回来拿起信,匆匆朝外而去。

天黑之时,他从船头登上了白鹭洲,来到萧永嘉所居的别苑大门之外。

门房说,长公主不在已有几日,受邀出去做客了。

高峤一愣。

前次萧永嘉提和离,他愤而施加强举,被冷拒,遂惭而退,至今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些时日,萧永嘉那边,自然不可能先主动寻他。

高峤刚开始的羞愧之感褪去之后,便一天天地在挨。

劝自己不要和妇人一般见识,不如再去寻她,把话说个清楚。

却每回都是下定了决心,临出门,又退了回来。

今日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如何还忍得住,这才急匆匆地赶来。

却没有想到,萧永嘉竟不在。

忙追问详细。门房又说,她是受怀德县主之邀去做客的,三天前出的门,今日还未归来。

怀德县主的封地,位于建康西北数十里外的怀德县。

这个县主,高峤也是知道的,乃萧氏旁族的一个女儿,性格豪爽,小时起,和萧永嘉的关系便很不错。

萧永嘉的人缘不好,这些年,剩下往来的人里,就数和她关系最为密切了。

原本也没什么。

但这个县主,曾死了三任丈夫。刚前些时日,好似又嫁了第四任。是个官职低微的黄门散骑,不但比县主小了十几岁,且貌若潘安。成婚之时,萧永嘉还曾送过贺礼。

高峤愣住了。又问归期,门房道是不知。

他在门口立了半晌,心中慢慢有如猫抓,极是不安。

不过迟疑了片刻,便决定,立即亲自去将萧永嘉接回。

毕竟,女儿的事情,最为重要。

他急着要寻她商议。

他匆匆折回,弃车骑马,一路疾行,终于赶到了怀德县,寻到地方,命人前去拍门。

门打开,下人得知这个连夜来此的中年男子竟就是长公主的丈夫,当朝尚书令高峤,十分吃惊,急忙入内通报,又将他引入。

高峤匆匆入内,人还未到宴乐大堂,远远便听到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待被引入,立于门口,见堂中华灯璀璨,亮如白昼,美酒佳肴,客人盈堂,更有伶人吹笛奏笙,舞者绕柱翩跹。

如此纵情作乐的夜宴景象,在建康那些追求享乐的达官贵人家中,几乎夜夜上演,高峤早司空见惯。

站在门口,两道目光便搜寻萧永嘉的身影。

一眼看到她斜斜侧卧于一张铺着锦席的阔榻之上,一手支头,另手拈了一柄团扇,面前半杯残酒,笑吟吟地看着县主和她那个年轻丈夫在旁玩着樗蒲。

周围欢声笑语,萧永嘉的侧旁,绕着殷勤服侍的美婢俊童,她面上亦带着笑。一双眼睛里,却分明显露出了几分心不在焉的疲态。

忽然,眼角风扫到了立在大堂门口的高峤。

她一怔,迅速转脸,看了一眼,见果然是他来了,脸上笑容,微微凝住。

高峤的闯入,极不和谐,顿时打断了宴乐的气氛。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县主急忙起身,带着自己那个小丈夫来迎。

高峤微笑道:“连夜登门,实是冒昧,只是有一急事,要寻长公主商议。家人道她来贵处做客,我便不请自来。若有打扰,还望见谅。”

长公主和高峤夫妇不和,县主自然知道,又清楚萧永嘉的性子,不似自己想得开,想她一人长居岛上,女儿如今又不在身边,未免孤单,前些日,便趁着自己做生日,将她邀来。

忽见高峤这般冒出来,极是惊讶。听他口中说有急事,观他神色,心里总觉不像,口中却顺着道:“高相公怎出此言?前日因我贺生辰,才将长公主邀来。舍不得放她走,又强行留至今日。不想却耽误了高相公的事,累你连夜大老远地从建康赶来。怪我不好!”

说着,回头催萧永嘉:“阿令!快些,高相公寻你有急事!”背着高峤,朝她暗暗挤了挤眼,略带促狭。

萧永嘉慢慢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高峤盯着,见一美童跪地,为她穿屐。

她趿上木屐,走了过来,看了眼高峤,道:“出去说吧。”

高峤跟着走了出去,随前头的萧永嘉,停在庭院的一处凉亭前。

萧永嘉叫人退下,望着高峤:“寻我何事?”

高峤转头,看了眼四周,见光线昏暗,近旁无人,犹豫了下,靠得近了些,压低声说:“阿令,前次……实在是我不好……我一时昏了头,竟对你做出如此之事……回去后,我很是后悔。这些时日,早就想来给你赔个不是……”

“高峤!这就是你寻我说的急事?”

萧永嘉原本态度还算和气,突然仿佛怒了,微微提声,打断了他的话。

高峤一愣。见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自己一提,她就如此态度,可见何等厌恶,不禁倍觉羞耻,老脸一红。

幸好此处也无灯光,无人能见,慌忙摆手:“罢了罢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这个了……我来寻你,是为了女儿女婿的事!”

“阿弥可是不愿回,留在了义成?”

高峤又是一愣:“你早知道了?”

萧永嘉皱了皱眉:“李穆可有说什么?”

“说日后只要朝廷不施加逼迫,不阻碍他北伐,他便永作大虞之臣……”

“那不就结了!”

萧永嘉点了点头。

“我进去了。你回吧。”

她转过身,撇下了高峤,朝里而去。

第79章

萧永嘉回到宴堂,依旧坐了回去。

县主见她这么快就回了,不禁诧异,停了和小丈夫的卿卿我我,问高峤。

萧永嘉端起面前那杯又被仆童注满美酒的盏,抿了一口,笑着说:“他另有事,回了。”

那县主是个玻璃心肝玲珑人,借故出去,向下人问高峤。

听得方才,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没片刻,高相公便被长公主打发走了,急忙追了出去,在门口追上了,请他留步。

笑着说:“难得高相公来我家,怎不坐坐,如此走了,被人知道,岂非道我怠慢?”

高峤来时,只觉肚子里攒了一腔的情绪。等真见着人,被萧永嘉不过三言两语,说的便泄了气。加上先前那事,见她不肯谅解,倍增羞惭。独自在那里愣怔了片刻,只能掉头而去。

他是个放不下脸面的人,只道萧永嘉不愿看见自己,如何还肯留?道明早早朝,辞了县主,去了。

县主目送高峤和随从骑马离去,转回来,见萧永嘉似也乏了,面露倦色,便散了夜宴,亲自送她归寝。

萧永嘉笑道:“我又不是外人,自便。你快些回吧,免得冷落了你那小郎。”

县主嗤了一声,亦笑:“他大约巴不得我在你这里停久些才好。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偷腥的猫?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在我跟前老老实实,哄我开心,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萧永嘉摇头。

县主觑了她一眼。

“不过,自也是有例外的。我倒从没听说过高相公有何风流韵事。阿令,不是我多嘴,他如此一个大忙人,连夜骑马走了几十里路来我家寻你,说什么急事,又何来的急事?你留他一晚,能少块肉不成?方才我去送他,见他那模样,也是有些不忍。”

萧永嘉坐在镜匣前,自己拆着发鬓,起先不言,听县主在那里又发笑,仿佛想到了什么趣事儿,忍不住瞄了她一眼:“你为何笑?”

县主道:“我是忽然想起年少时的事了。想当初,建康有多少女儿家,做梦都想嫁给高氏翩翩世子郎?谁能想到,他如今会被你如此嫌弃?如今想起,那会儿的事情,仿佛也不过昨日才发生的。瞧瞧镜子里头,咱们却都已是老了。如今我若有不如意事,便时常拿我前头那三个死了的男人譬。再几年,说不定连自己躺哪里都不知,又有何事想不开,非要论个一二三四,处处争个黑白对错?”

萧永嘉拆着发髻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望着镜中自己的人影,一动不动。

县主见她怔忪不语,自知失言,忙道:“怪我话又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和我又怎一样?请你来我家,本是要取乐高兴的,我却和你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莫往心里去。”

萧永嘉笑了一笑,抬手,正伸向梳子,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下人道:“长公主,县主,不好了!方才高相公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了手,被送了回来!”

县主“哎呦”一声。

萧永嘉手一顿,放下梳子,立刻站了起来,几步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疾步而出。

来到前堂,见高峤坐着,右手扶着左臂,皱眉似在忍痛,脸色也有点白。高七在旁,正和县主府上的管事在说话。停下脚步,厉声便斥:“高七,你怎做的事?竟连个人都护不好?”

高七很是惶恐,连连告罪,道是天黑路窄,一时疏忽,没看好路,叫马蹄踏空到一个路面凹陷下去的洞里,相公这才摔了下来。

“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人无关。”

高峤出声道。

萧永嘉这才作罢,到他身边,问他伤势。那边管事也早打发人去急请跌打郎中。

没片刻,人便赶来。摸了一番,道是折了臂骨,正位后,拿两块竹夹板固位,包扎了起来。

一阵忙乱过后,伤臂总算是处置完毕了。郎中等人退了下去,高峤向县主道谢,竟又起身,说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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