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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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淡淡一笑。

“南朝皇族固非善类,你鲜卑慕容氏又何尝不是反复小人?不必再多说了。此地为我营旁,非你能留之地。你走吧。”

慕容喆的一双秀眸里,露出了无限的失望之色。

这个在燕国,叫无数族中男子为之倾心追求的公主,定定地望着面前的汉人男子。见他面容深沉,语调冷漠,想起方才那一剑,犹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在他面前施展自己从前于旁的男子身上的无往不利的那些手段,最后看了他一眼,无奈,慢慢地将那封信收起,转身一步步地离去。

李穆盯着她的背影,忽道:“站住。”

慕容喆立刻停住脚步,飞快地回头,目中露出期待之色。

“只此一回,我念你初犯,饶了你。下回你若敢再以我夫人面目示人,落我手里,我绝不轻饶。”

李穆的语调,很是平静,但话中的威慑之意,却是扑面而来。

慕容喆脸色微微一变,垂眸,低低地道了声“我知晓了”,旋即快步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穆回营,入了大帐,仰面躺下,随手将那册诗经翻开,覆于自己面上,在一股萦绕鼻息的淡淡的墨息里,闭目,陷入了冥想。

大半个月前,在他还在为将鲜卑人的势力彻底消灭在陇西这片地上而用兵时,收到消息,南朝出了大变。新安王萧道承死了,朝廷再禁天师教,不止如此,还下令捉拿教首吴仓。不料吴仓逃脱,随后发动弟子门徒,以自己是天王降世拯救万民,将来分地私有为饵,鼓动信众,公然叛乱。

大虞朝廷,士族当权,从上到下,大小士族和依附于士族的地方豪强,广占山林田泽。人口大数的民众,能自己耕种的土地,却少得可怜,许多人只能依附于庄园生存,加上多年以来,风雨不顺,不是这里水灾,便是那里歉收,朝廷虽有赋税减免,但民众日子,过得依然甚是艰难。

越是如此,天师教便愈发受到欢迎,在民间坛点广布,信众众多。吴仓如此鼓动,信众就势而起。地方官员、豪强士族、乃至稍有些田产的人家,一律被视为敌对,无论好坏,全部诛杀,分其家财,又抢烧朝廷设在各处的粮库,更逼迫普通民众也一并加入,否则,亦以逆天不道为由,一并诛杀,一时间人心惶惶,叛乱更是席卷吴地,继而蔓延开来,遍布南朝腹地各郡,声势浩大,震动建康。

高峤已调了军队,如今正在各地全力平乱。

慕容西在燕郡复国称帝之时,李穆便知他意图。

他所要的,又岂止洛阳一地?从幽州至洛阳,中间冀、并、中等中原各州,何尝不是鲜卑人觊觎下的肥肉?

收复陇西之后,他确实有意趁燕国根基未稳之时,抢先东进,以阻断鲜卑人的南下之道。

但他却又有些记挂南朝的局势。

这一辈子,很多事,和他所知的从前,已是不同了。

譬如萧道承,如此早,便死在了那个迷般的宫变之夜。

但冥冥之中,又有些事,却仿佛注定了,依然还是发生。

譬如这场天师教的叛乱。

他记得上一次,天师教叛乱的起因,似是源于新安王试图另立教首。并且,倘若没有记错,变乱应该发生在这一年的年末,而不是现在。

但是事情,就是如此,提早地发生了。

他记得洛神的父母,高峤和长公主,从前便是死于这场教乱。

那时他还未曾进入建康的权力中心,对详细经过并不太了解。只知道当时,各地教乱已被高峤镇压,只剩零星余党还在负隅顽抗,随后,他却去救不知何故离开了建康的长公主,遭到围攻,最后两人一道死于围城之中。

凭着他的直觉,这一辈子,应该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高峤若是无事,以广陵军的军力,镇下这场教乱,问题应也不大,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这也是为何,他此前并没有过于分心的缘故。

但是在他的心底,其实确实,也是存着另个隐忧的。

他在担心许泌。

虽然前世,许泌是在高峤死后,又过了几年,才作乱攻下建康的。

但如今,局面不同。许泌已经没有机会能再像从前一样,在高峤死后,长久把持朝廷了。

但他的野心,未必就会消失。

李穆担心他会和萧道承一样,被局势逼着,早早地跳出来动手。

倘若他不死心,趁着天师教作乱,这显然是个最好的机会。

高峤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在天师教乱开始之时,便下令调许泌为江州刺史。知他必会借故拖延,又以发放军资为名,派了一支军队,驻到荆州附近,监视动静。

万一许泌铤而走险,趁机作乱,则高峤不但要提防江北羯兵,平天师教乱,还要分兵应对来自荆襄的许氏军队。

一旦三面同时受敌,广陵军再神勇,怕也是要顶不住的。

陇西已定。其实如今,他只要派人立刻去将洛神和母亲等人接来长安,他在这里,便可继续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先东进潼关,谋定洛阳,过后再去收拾残局,或许还事半功倍。

今夜,那鲜卑女子慕容喆的不速之行,令他心底的这个犹疑,变得愈发凸显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是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一边是东都洛阳,他前生最后一次未能出行的北伐之业的夙愿之地,已是近在眼前。

一边是一个可能,那座曾折灭了他全部雄心的庄严恢廓的煌煌帝都,将要遭到一场灾难。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留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

那时,他还是兖州刺史、镇军大将军,平定许泌之乱,夺回建康之后,赶去,救下了当时已是父母双亡,寡居多年,又跟随帝后出逃建康避难的她。

她病得很重,从藏身的地方被他寻出来时,那种无依无靠,分明已是惊惧到了极点,却又要在自己这个陌生人前努力维持住她当有的士族贵女的风度,向他郑重道谢的样子,此刻想起,依然仿佛还是感到心疼。

他又想起自己取了长安回到建康,那夜,高峤因了兴奋,醉酒失态,在墙上以剑划字,强劝自己随他习字的一幕。

许泌如果真的趁着天师教乱起兵发难,那么,这个叫自己有时唯恐避之不及,却又无法不去敬他身居高位,宦海沉浮,却依然还能保有几分赤子初心的南朝士族领袖人物,怕是要陷入他这辈子的一个大劫中了。

他亦是他所爱的女子的父亲。

洛阳可以日后再谋。

有些人和事,比起洛阳,孰轻孰重,他怎不清楚。只是一直未曾决断而已。

李穆慢慢地睁开眼睛,将书从自己的面上拿开,坐了起来,终于起身唤人,命将蒋弢请来,有事要议。

第117章

一道玲珑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潜到一座因了战乱而彻底荒废的野村破庙之前,和守在暗处的随卫以夜鸟啼鸣对过暗号,随即入内。

破庙里没有灯火,黑漆漆的,只从一个坍塌掉的井口大小的屋顶破口里,漏入了一道月光。借着这道月光散出的光线,模模糊糊,可见屋角地上,坐了一人。

“阿兄,我见了他的面了。他连信都未看。道胡汉不两立,拒了。”

慕容喆走到了那人面前,低声将经过讲了一遍,隐了自己假扮成他妻子的模样,险些被他所伤的那段。

屋角那人对这个结果仿佛并不意外,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我早料到了。他是不可能点头的。”

“阿兄,叔父他……难道真是想和李穆日后划地而治?”

慕容喆迟疑了下,问道。

那人低低地哼了一声:“否则呢?你以为他当年雄心还剩几何?逃回龙城,拿了萧关,又复了大燕,他早心满意足了。守着那几个边地城池,做着他的大燕皇帝,倘若不是迫于族人压力,他连洛阳,恐怕也是无心。”

慕容喆咬了咬唇:“阿兄,你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惹叔父疑心。已经有人在叔父那里挑拨,要叔父提防于你。万一……”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睛里露出一缕担忧之色。

慕容氏从龙城发家起,祖辈历代便可谓能人辈出,不乏英雄。但大多却都死于非命,罕有寿终正寝者。

远的不提,就她亲眼所见,本家叔伯兄弟十来个人,如今也已是所剩无几。

死去的,自然有亡于敌手的,但祸起萧墙,为争夺地盘权利,叔侄、兄弟,乃至父子之间自相残杀,也是不少。

这仿佛已经成了慕容氏的一个诅咒,世世代代,无法摆脱。

男子没有说话,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那片月光之下。

沈腰潘鬓,玉容如琢,月光照出了一张美男子的面孔,正是慕容喆的兄长慕容替。

他仰头,目光穿过头顶的瓦洞,望了半晌的月,低头道:“你立刻带人,潜去南朝一趟,替我办件事。”

他附到慕容喆的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慕容喆吃惊不已,失声道:“阿兄,你竟真有这打算?怎么可能?”

慕容替神色平静:“你去瞧瞧,有机会,事成最好,不成,也无损失。倘若平日,我自然不敢有这等打算,但南朝正乱着,天师教到处叛乱,高峤必定焦头烂额。只要乱了,任何事都有可能。许泌那里,我人虽走了,从前却留有眼线,据我的消息,他极有可能也会趁机起事。倘若这消息确实,无异于火上浇油,你行事更是便利。”

慕容喆原本紧锁着的眉头渐渐平了下去,思索了下,笑了。

“阿兄说的是,浑水好摸鱼。阿兄既有吩咐,我便去瞧瞧。但愿许泌不要辜负这大好的局势,水搅得越乱,我才越有机会。我准备下,尽快动身,阿兄你等着我的消息。”

慕容喆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慕容替宛若泥雕木塑,在透入瓦洞的那片月光下又立了良久,慢慢地抬起自己的一条胳膊,举到面前,盯着摊开的手掌,捏拳。

无数次了,任他不死心地如何发力,自那日后,这条胳膊所受的伤,虽已痊愈,但却始终绵软无力,连一把剑,也是握不稳了。

他猝然松开了因强行发力握拳而开始不停颤抖的手,手臂颓然垂落,无力地悬在腰际,闭目,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

也是在这个漆黑的深夜,大江上游,荆州江陵,营房之畔,香坛设毕,香烛缭绕,上面摆了用来祭祀神明的五牲。

四周站满了人,皆一身披挂,却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杂音,到处站满了手举火杖,一身盔甲的士兵,气氛肃穆无比。

火光映得此处亮如白昼,将坛前每一个人的面孔都照得须发纤悉,一目了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站在神坛前的人的身上。

许氏家主,曾历任侍郎、司徒、又被朝廷从荆州刺史改任为江州刺史的许泌,今夜,一改之前萎靡病态,双目炯炯,精神抖擞。

他和众人相对而立,目光从面前那几十个军府将领的脸上逐一扫过,沉声说道:“朝廷无道,奸佞得势,迫害忠良,以致天怨人怒,引发民乱。非但不思过整改,反而对我一再逼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过是为自保而已!我许泌今夜在此,和诸位歃血发誓,今后若得天助,富贵共享,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诸位愿丛我者,便我共饮此酒!”

他声音铿锵,说完,从近旁一个副将手中接过匕首,划破自己手指,往神案前的一只酒缸里滴入一滴血。随后众人纷纷效仿,逐一上前,各自破手滴血,最后分倒入碗,一齐将这血酒喝入腹中,完毕,再齐齐摔碗。

在几十只碗同时落地发出的砰砰摔裂声中,许泌意气风发,哈哈大笑,目光再次睃巡了一遍堂中之人。

众人议论着不日发兵征讨建康的大计,群情踊跃,无不激扬,独有一人,显得与众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落到了立于一角的杨宣身上,定了片刻。

杨宣独自站在那里,神色凝重,一语不发。

许泌不动声色,朝他走了过去,笑道:“杨将军,所思为何?可与我说否?”

杨宣立刻道无,要向他见礼,不料许泌竟伸手过来,顺势将他引到了神坛前,叫他和自己一同面向众人,高声道:“诸位,我荆襄能有今日局面,杨将军是为首功,我平日一向将他视为手足,早就有了这个念头,趁着今日神坛在前,我许泌,和杨将军结为异性兄弟,我为兄,他为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再次叫人取酒,自己亲手斟了,送到面露吃惊之色的杨宣面前,递了过去。

不仅是杨宣,便是大堂中的那些军府将领,也无不吃惊,纷纷看了过来。

当日许氏大军战败,溃退回了南阳南,随后撤退回到荆襄,南阳也落回到了北夏的手中,先前已经取得的北伐胜果化为乌有不说,阳翟一战,更是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许泌当时被新安王排挤,不能自安,以养病为名离开建康,回了宣城,当时杨宣前来请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泌会降罪于杨宣,即便留他脑袋,必也会少不了一番惩戒痛斥之时,他的反应,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杨宣当时在他室外跪了一夜,天明,许泌出来,双目通红,神色憔悴。他亲手扶起杨宣,终于说话。开口第一句,非但没有责怪于他,竟是下令,将自己的儿子许绰推出去,在军前斩杀,以告慰那些枉死的将士之灵。

谁人不知,许泌虽儿子不少,但对许绰一向看重?无不吃惊。他面前的亲信和军中将官,纷纷苦劝。杨宣更是不敢起身,请求饶过许绰,道自己当时退让,未能保好帅印,罪责更大。

就在众人以为许泌不过只是做个样子,好叫事情揭过之时,他接下来的举动,才真正叫人震惊。

他竟不顾众人求情,真的下令捉来许绰,当场要于辕门之外斩杀。

许绰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哭泣求饶,辩说当时是怕陆柬之先取城池,压了自己这边,为了和他竞功,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请求父亲饶过,保证下回再不敢了。杨宣更是苦苦求情。

许泌涕泪交加,却不肯饶他,最后还是斩了许绰。

这事虽然已经过去有些久了,但众人无不记忆犹新。今夜见许泌竟又要和杨宣结拜兄弟,无数道目光,顿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许泌见杨宣怔定,并未立刻接自己的酒,盯他道:“怎的,莫非杨老弟看不上我这个长兄,不愿和我结拜?”

杨宣回了神,立刻下跪:“许刺史愿结拜于我,乃我福分,只是末将身份卑贱,绝不敢有半分肖想。恳请刺史收回成命。刺史好意,末将心领,感激不尽。”

许泌顺势将他托起,把酒递到他的面前,大笑:“杨将军怎和我如此见外?既不弃,那便与我结拜,往后你我以手足互待,岂不快哉?”

在许泌和周围目光的注视之下,杨宣终于强作笑颜,接酒饮下。

许泌大喜,握住他手,称他“贤弟”,其余众人亦是反应了过来,无不艳羡,上前争相恭贺。

杨宣终于回了自己的住处,脸上方才一直挂着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离天亮,没多久了。

很快,他也将不得不带领军队,从这里出发,沿江往下。

目标,便是建康。

天师教作乱,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乱便已经波及南朝腹地各郡,人数竟多达数十万之众。

高峤正调军全力镇压。

许泌终于按捺不住,在等了一个月后,暗中联合了竟陵、江夏两地的郡守姚耽和冯显,决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起兵沿江而下,放手一搏。

身为许氏将领,杨宣不得不从。

曾经他也暗中怀了期待,盼望许泌能因阳翟之败降罪于他,哪怕杀头,如此,他便也能有了一个能够和旧主彻底决裂的理由。

但从许泌挥泪斩杀许绰的那一天开始,他原本暗怀着的那点希望,便彻底破灭了。

他岂又不知,许泌一改从前的态度,先杀儿子,今夜甚至纡尊降贵,愿意和他结拜兄弟,目的为何。

其实,即便没有许泌今夜的这一场戏,他也未曾动过背叛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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