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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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瑞,字云吉,并州刺史陈翔三子,素日心狠手辣,曾活剜人心炒之下酒,并州民众惧之,因他又天生一副阴柔女相,送他一个“玉面罗刹”的绰号。月前博陵一役,魏劭大败了领陈翔帅印的麾下大将张简,张简损兵折将,被迫引兵西退,陈瑞败阵逃脱时与张简大队冲散,得亲兵拼死护卫,冲出包围后,身边也只剩下这二十不到的人。他年轻气盛,争先好功,平日又得父亲宠爱,对魏劭更是不服已久,这次博陵一战,自告领了校尉先锋,夸下海口要活捉魏劭,不料败走博陵,最后还落的这样的狼狈模样,实在羞于回去,又心有不甘,便一直滞留在了附近。探听到魏劭新近大婚,妻子便是兖州乔女,又见天气日益严寒,自忖再停留下去也讨不了什么便宜,正要回并州,不想次日,魏劭便将妻子送去幽州。得知消息,陈瑞一路尾随。只是忌惮魏梁厉害,有万夫不挡之勇,一直不敢过于靠近,更不敢贸然动手。没想到今日魏梁也百密一疏,竟让刘琰先得手了,这样的机会,他又岂能放过,立刻追了上来,就这么捡了个大便宜,怎能不开怀大笑?

……

陈瑞见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脸色一沉,做了个手势,马弓手立刻放箭,飕飕声中,车厢外传来一阵惨叫,刘琰随从纷纷中箭,受伤倒地。

马车起先刚停下时,小乔还以为是魏梁赶到了,但又疑心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此刻听到车厢外呻吟声不断,刘琰脸色极其难看,将自己护在了身后,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长剑的把手,捏的手背青筋凸起,心里不禁也开始发毛。

并州陈家和魏劭向来为敌,去年底就在博陵刚动过手,她自然知道。

倘若落到并州陈家手里,她倒宁可先跟刘琰走了。

……

一阵脚步声近,厢门被人一把拽开,探进来了一张白皙玉面,二十五六的年纪,头顶束发金冠,腰系狮蛮宝带,眼睛看到刘琰身后的小乔,立刻就定住了,一动不动。

刘琰勃然大怒,猛地拔出剑,剑尖指着陈瑞面门,怒道:“陈将军,我琅琊素来与你并州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这样强加阻拦,是何道理?”

这陈瑞也听闻过兖州乔女美貌,只是没想到竟美到了这等地步,一见之下,几乎魂飞魄散,见刘琰拔剑怒指自己,这才回过了神,也不恼,以指推开剑身,往后扬了扬下巴,道:“刘世子,我身后人数数倍于你,若不是看在你是汉室宗亲的份上,今日我焉能留你性命?”

陈瑞马弓手围了上来,十几柄满弓箭簇,齐齐对准了刘琰。

“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为好。这美人本也不是你的,我带走,也不算对不住你。你且下来,留马车给燕侯夫人。天寒地冻,我可舍不得让她冻着了。”

陈瑞劈手夺过了刘琰手中长剑,几个马弓手爬上马车,将刘琰强行从马车上拽了下来。陈瑞再看了一眼小乔,哈哈大笑,“砰”的关上厢门,翻身上马道:“此地不可久留!走了!”

“陈瑞!你敢动她,我刘琰和你势不两立——”

刘琰目呲欲裂,追了上去,却哪里还追的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众人马簇着那辆马车在雪地里疾驰而去。

他狂奔朝前,一直追出去了数十步外,脚下一个扑跌,最后扑在了地上。

良久,他慢慢地爬了起来,半跪于雪地里,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浑身颤抖,双目通红,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

魏梁追赶到这里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和马车的辙痕都已被再次落下的大雪所掩盖。只能从几支还斜插在雪地里的箭簇上能推断出片刻前发生的大概。

刚才曾有路人给他递送了消息,说有人托他转告,魏侯夫人落到了并州陈瑞的手里。魏梁想再多问些情况,但路人称别无所知。

他已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赶回去向魏劭报讯,一两天内,他就应该会收到消息了。

魏梁一边自责不已,一边焦急地眺望着远方。

派出去搜集陈瑞那一行车马消息的人渐次回来,有人曾看到去往西南方向。

凭着经验,他推断陈瑞应该挟着女君往数百里外的石邑方向去了。那里是魏劭与陈翔地盘交界距离最近的一个城池,驻有陈翔的大队人马。

第14章 斫树

第二天的傍晚,魏梁星夜赶到了石邑,在城门下高声怒骂搠战,声音直达城头。

石邑位于太行北,背靠天堑,易守难攻,如今的石邑太守陈滂,字孝先,是陈瑞的叔父,已经守了石邑多年。

陈翔陈瑞父子素有残暴之名,但陈滂却有声望,对治下百姓也爱护,颇得人心,早年魏劭父亲魏经曾数次攻打石邑,因民众积极为陈滂供粮出力,久攻无果而返。数年前,魏劭少年气盛,挟雷霆之势,一心攻占西进门户,也曾将目光再次落到石邑之上。陈滂得知消息,忌惮魏劭来势汹汹,恐他寻借口来攻,上表朝廷陈诉郡情,哭诉治下百姓人心思定,如今风闻战事再起,荒田废井拖儿挈女四下奔逃者无数,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云云,暗指魏劭兴兵来犯。朝廷自然不愿魏劭一头坐大,便下旨干涉。魏劭问于公孙羊。公孙羊说石邑一直属陈翔所有,陈滂对治下民众又有树恩,即便攻打下来了,也要留下重兵防守,否则前功尽弃,如今应当以稳固固有地盘为先,西进时机还未成熟,且师出无名,不得人心,主张暂缓。当时魏劭听取了计策,石邑就此逃过一劫。忽忽如今数年过去,陈滂练兵屯粮,石邑一直无事,不想这会儿却有城门校尉来报,说幽州魏梁前来搠战,因事出突然,之前毫无风声,吓了一跳,慌忙点了兵将登上城墙应对,见城下只魏梁一人带着十数随从而已,并无千军万马,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魏梁是魏劭帐下猛将,陈滂自然听过他的名。他突然这样来城下骂战,怕另有原因,便隔空对话。魏梁见陈滂现身了,也不多说什么,冷笑一声,搭弓往城头射上一卷信帛,羽箭挟着凌厉呜呜破空之声,钉入了城头插着的旗杆之上。

陈滂命人取下箭杆上的信帛,展开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大变。

……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他的侄儿陈瑞刚来到城下呼门进城。陈滂听说了年前博陵一战败北的消息,本以为陈瑞早随大军回并州晋阳了,没料到他此刻忽然冒出来跑到自己这里,于是开门迎他进来。他形容疲乏,诉自己昨夜一夜未曾合眼,连夜在往这边赶路。便问他来路,他却支支吾吾,并不言明,又见同行有辆马车,四壁遮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人,再问,陈瑞依旧含糊其辞,只说是个女眷,害羞不愿露面。

陈滂知道这个侄儿生性贪色,房中姬妾如云,见他吃了败仗跑路还不忘带个女人在身边,心里不快,教训了两句,叮嘱他不许滋扰城中百姓,当时见他诺诺地应下,便让人带去安置,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他本以为侄儿带进城的只是个普通女子,再不济是从哪里抢来的。万万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魏劭的新婚之妻,兖州乔家的乔女。

这一惊非同小可。

陈滂命人牢守城门,谁来也不许开,自己转身下了城头急匆匆地去找陈瑞。

……

陈瑞到了住地,命人都散了,一个也不许留。等人都被赶走,从车厢里抱下了小乔径直进屋,门一关,拿掉了堵住她嘴的布巾,再解开捆她手脚的绳索,见她一双玉腕已被勒出了一圈青紫瘀痕,顿时心疼万分,凑上去便要捉住她手给她吹揉,嘴里不住地道:“美人休见怪!我本也不是如此粗鲁之人!实在是怕你不分轻重胡乱喊叫出来,惹我叔父疑心就不好了。你若不闹,我怎舍得对你用粗?”

小乔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侧过身,一边慢慢揉着被捆的麻木了的手腕,一边冷眼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陈瑞,一语不发。

陈瑞在旁,呆呆地看着小乔,两眼发直。

昨夜在马车上颠了一夜,她此刻面带倦容,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痕迹,鬓发也有些散乱了,但这丝毫没有损她颜色,反倒令她多了一种令人怜惜的娇弱之态。

陈瑞精壮,十四岁起御女,至今不下百人,其中也不乏貌美佳人,却从未见过小乔这般的容颜,只觉越看越爱,怎么看都不够,恨不得把她揉成团一口吞进腹里才好,心里又仿佛有无数虫子在咬,痒的难耐,忍不住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张嘴就要亲她,嘴里胡乱央求道:“美人儿!我实在是爱你!那魏劭对你无情无义,新婚次日就送你走,莫非他下头不是男人?他既不是男人,你不要他也罢!你且从了我罢!往后我来疼惜你……”

小乔大惊,躲闪他的嘴,躲过了上头,没防下面,奋力挣扎间,一只脚上的鞋袜竟被他扯去了,玉足无可遁形,顿时露在了陈瑞眼皮子底下,白白嫩嫩宛若一块冻豆腐,陈瑞看的两眼发直,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强忍住扑上去捉住啃咬个够的念头,迟疑了下,拔剑恐吓道:“你若不从我,我便杀了你!”

落到这陈瑞手里,说不怕是假的,但小乔多少也有些看了出来,这人色念攻心,也不怕在自己面前丑态百出,这会儿又拿剑威胁,应该只是在吓唬自己,渐渐倒有些定下了心神,怕他再对自己用强,索性怒道:“我乔家在兖州牧民三代,也算世家大族,我再不济,岂能容你这样糟践?你再无礼,我宁可去死,也不愿受你羞辱!”

美人发怒,也是别样的风情。对着这样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庞,陈瑞手一软,剑便握不住了,“叮”的一声落到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道:“好,好,我不迫你了。你是要我娶你才肯从我?这有何难!我妻位空悬,娶你正好……”

他正说着,忽然外头一阵脚步声近,接着传来“啪啪”的拍门声,叔父陈滂在叫。

陈瑞面露懊色,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下,回头对着小乔低声道:“别让我叔父知道你是魏劭之妻!他若知道了,定会将你送去晋阳!”

陈瑞叮嘱完了,这才去开了门,也不让陈滂看到里面的小乔,出去便带了上门,问道:“叔父找我有事?”

陈滂脸色很是难看,指着门里径直道:“你带回来的女子,可是魏劭之妻?”

陈瑞吓了一跳,正要否认,陈滂的手指头已经朝他面门戳了过来,厉声喝道:“你想引祸至我石邑不成?什么女子不好动,竟动到了魏劭的头上?他岂能容忍这般的羞辱?如今魏梁就在城下骂战!她人呢?趁魏劭未到,趁早送她出去!”

陈瑞未料魏梁竟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一愣,见陈滂要推门,到手的美人,哪里肯送回去,何况又和魏劭有怨在先,伸手拦住了陈滂,冷笑道:“我便就夺了魏劭之妻,那又如何?他有本事,就从我手里再夺回去。”

陈滂顿脚道:“糊涂!我苦心经营石邑多年,才算维持住今日局面,你正好给他送了一个攻我的借口!还不快快给我让开!”

陈瑞一怔,随即满不在乎道:“魏劭来就来,我岂会怕他?前次博陵一战,我不过是防备不够,这才马前失蹄。我正想和他再决一雌雄,等着他就是了!”

陈滂气的手直发抖。陈瑞见叔父嘴唇乌青,想了下,哄道:“好容易捉到魏劭之妻,岂能说归还就归还?往后传了出去,叫我并州颜面何存?况且,就算如今把她送出去,也是晚了,魏劭照样还会来攻!我实在已经去信给父亲了,预备拿她换魏劭的两个城池。石邑有天堑倚靠,固若金汤,从前魏劭父亲不是也来打过?照样没打下来!叔父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你真的去信到晋阳了?”

陈瑞指天发誓。

陈滂迟疑了起来。

倘若晋阳那边已经知道了这事,自己恐怕就不能做主将这魏劭之妻归还出去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先等回音。犹豫再三,回头望了一眼门内方向,恨恨地先走了。

陈滂回去后,命人去城头探,回报说那个魏梁还在原地抱刀坐于马背,心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回忆当时与侄儿说话时的情景,终究是放心不下,自己火速写了一封信,加火漆印鉴后,叫了亲信进来,命星夜火速送去晋阳。亲信持信而出。陈滂在房中不安踱步,忽然听到门口一个声音道:“叔父,你这是不信侄儿了?”

陈滂抬头,见陈瑞手里拿剑指着刚才出去的信使,逼他退了回来。脸色不禁一变,沉下了脸,怒道:“云吉,你这是何意?”

陈瑞冷笑:“叔父,我在晋阳时,就常听到有人在父亲面前进言,说你生性怯懦,为博一方美名,不惜向魏劭卑躬屈膝以求媾和。你名气是有了,却堕了我晋阳威风。如今我既来了这里,岂能坐视不理?叔父你年纪也大了,好生将养才对,这石邑的事,放心交给侄儿就是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奔进来十几个甲衣武士,上来就将刀架在了陈滂脖子上。

陈滂大怒,痛骂陈瑞竖子无知,涕泪交加:“你小时我就知你异类!今日果然变本加厉!我固守十数年的石邑,今日恐怕就要因你破在一个女子手里了!”

陈瑞小时顽劣,陈滂不喜,常在陈翔面前说他的不是,陈瑞对这个叔父早就心怀不满,听他破口大骂自己,大怒,命人堵住他嘴押下去看牢,又传令下去,称自己遵照父命接管了石邑城防,往后这里一切都由自己调度,如有不从者,军法斩之。

石邑城守里的将吏军士莫名其妙。只是陈瑞是晋阳三公子,有战功,平日又得陈翔的宠爱,现在陈滂人也不见了,他手执信符威风凛凛,口口声声不服者斩,莫不敢从,战战兢兢,皆以陈瑞为号令。

陈瑞见石邑上下官军对自己毕恭毕敬,这些时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

石邑有守军两万,皆是精兵,地势又为城防添一助力,易守难攻。

他现在就等魏劭前来,只要败了魏劭,不但能在晋阳那边一雪前耻,而且从此美人面前也扬眉吐气,谅她再不敢轻看自己。

陈瑞胸臆间满是豪壮,亲自带着一列步弓手登上城墙,见城门之下十数丈外,魏梁果然还在,命步弓手齐齐射箭逼退魏梁,自己探身到城墙外,放声道:“去告诉魏劭,等三公子我和美人成亲之后,再好好地会一会那厮,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魏梁被箭阵逼的后退了十数丈,见陈瑞在城头狂笑而去。既不知道城内女君到底如何,也不知道流星马是否已经将消息传到信都,沉吟片刻,命军士留下继续刺探城内动静,自己上马折返了回去。

他心急如焚,加上自责愧疚,一路疾赶没片刻停留,傍晚时分,赶到距离石邑一百多里之外的庆云之时,远远看到对面道上旌旗展动,尘土遮天,辨出是魏劭旗帜,直冲入阵,军士认得魏梁,见他满面尘土,神情焦急,纷纷让道,魏梁径直冲到了魏劭面前,下马便翻滚落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请君侯赐死罪!君侯将护送女君之重任交托给末将,末将失职,致使女君身处险地。末将本无颜再来面对君侯!等末将攻下石邑,救回女君,末将再请自裁以谢罪!”

魏劭翻身下马,将魏梁扶起,问道:“她如何了?”

魏梁抬头看了一眼魏劭,见他目光盯着自己,迟疑了下,终于小声道:“陈瑞那厮在城头放话,说先与女君成亲,再会君侯,与君侯战三百回合……”

四周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住了。

魏劭一动不动,片刻后,一边眼皮子忽然跳了两下,“伧”的一声拔刀,一刀便将道旁一株碗口粗的老杨柳拦腰斫断。

杨柳弯折了过去,呼啦啦地倒了下去。

魏劭面色阴沉,转过头,一字字地道:“传令,星夜上路,攻石邑,杀无赦,活捉陈瑞者,重赏!”

第15章 魏侯之怒(上)

陈瑞满心满眼都是小乔影子,下了城头便直奔太守府,吩咐下去,立刻将喜堂布置起来,预备自己和小乔成婚。

以他本性,看上了一个女子,何况还落到自己手里,便如羊入虎口任他宰割了,哪里会有这种耐着性子迁就的道理?只是这一回也不知道怎么,竟就对她下不去狠手,心想大不了再等一天就是了,等过了喜堂,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成自己的人了,到时再抖擞精神拿出男子龙,阳气概,等她尝到自己侍弄妇人的本事,不怕她不臣服。这一日他安排了城防,将护军、校尉等重要职务委任给自己的亲信后,便旁事不管了,就在小乔跟前转悠,命人不断捧着珠宝绸缎送到小乔面前,百般讨好于她。终于到了次日傍晚,一切准备停当,新房布置的有模有样,这陈瑞也正儿八经地等到了吉时,命人去房里强行将小乔带出来要行婚礼之仪,正在这时,急报传来,说探子在城外三十里处发现有行军正往城池方向而来,像是魏劭的人马,很快就要逼到城下了。

不想魏劭行军如此之快,陈瑞只得暂停婚仪,命探子再去探,回来报说已经不及十里地了。

陈瑞破口大骂魏劭坏人好事,一把脱去礼服,命人取来锁子甲护心镜,全副披挂上身,又取画戟,抖擞精神要领军出去应敌时,忽然想了起来,迟疑了下,返身匆匆奔回到房中,一把推开了门,对着小乔说道:“美人儿,魏劭自己找来送死了。不识好歹竟敢坏你我好事!你且看着,我这就出城去将他杀于马下,等我取胜归来再和你行拜堂之礼。你等我。”说着取出绳索,三两下便将她手脚捆了起来,最后将她抱到床上放躺了下去,口里安慰道:“美人休怪我又动粗了。实在是对你不放心。怕我不在跟前,你万一想不开有个好歹,那时我悔之晚矣!你且忍忍,我去去就回。”说完放下帐子转身出去,吩咐仆妇在门口看守好,自己才急匆匆地赶到城门口,点选了兵将,翻身上马,立起旗帜,一马当先引兵将出了城门陈兵于野,威风凛凛,就等着魏劭到来。

魏劭行军而来,路上早有探子频频传报,得知陈滂已被陈瑞所制,石邑城防将领变更,陈瑞也领兵列阵于城外了,扬言要与自己决一雌雄,便直扑城池而去,到了数里之外,遥遥望见城池之时,两军遭遇。

魏劭遥望对面,阵头处,见陈瑞高坐马背之上,画戟横手,两边排开了四位健将,身后竖一面丈余高的旄旆大纛,上绣斗大的陈字,迎风飘展,威风八面。陈瑞拍马而出,正朝自己放声挑衅,姿态狂妄无比。

魏劭恍若未闻,只从左右取过自己的双机贯虎铁弓,瞄准之后,力满弦弩,朝着陈瑞放了一发三连珠。

箭簇带着撕裂空气的隐隐锐啸,在空中头尾相衔,如绷的笔直的灵蛇,直取百步余外的陈瑞,陈瑞没有防备,大吃了一惊,见风驰电掣间,眨眼便到了近前,甚至来不及挥戟格箭了,也不顾难看,急忙俯身贴到了马背上,这才勘勘躲过了箭簇,头顶一阵咻咻风过,只听身后“噗噗噗”接连三声闷响,回头一看,三支箭簇竟连贯深深钉入了旗杆,虽百步之外,力道依然贯穿腕粗的杨木,箭尾嗡嗡乱颤,旗杆木屑飞扬,又一阵风卷过,“喀拉拉”的轻微一声,旗杆硬生生腰折成了两截,带着那面大旗落到了地上。

魏劭的祖父魏伦年轻时奉召入洛阳,做过一段时间的羽林郎将。魏家虽是世族,祖上也历任太守要职,但因他容貌俊美,受此连累,起初无人信他能力。某日汉帝设宴,筵席中以射箭为戏,称听闻古时善射者,有一箭能穿五甲之力,希望能亲眼看到。筵席中的众多善射者纷纷出来试射,却无一人能贯射五甲。汉帝失望之时,魏伦出列,请试七甲。汉帝惊讶,但依旧让人将七层精索铠甲叠放。结果魏伦一发洞贯。汉帝大惊,堂宴者也无不震动。魏伦就此扬名,汉帝封他强弩将军名号,命领军抗击匈奴。当时还是翁主的魏劭祖母徐夫人也是因此而爱慕上了魏伦,后来下嫁于他,生了魏劭父亲魏经。魏经亦以善射而著称。

没有想到,几十年后,魏劭竟也不负先祖强弩之号,射的如此一手精绝强弩!

两军静默片刻,忽然,魏劭一方发出了一阵整齐的“虎威”啸声,军士齐齐以盾顿地,若起滚雷,声震地面。陈瑞阵前,将士面面相觑,竟鸦雀无声,两军还没开仗,气势先就输了一大截。

陈瑞后背被惊出一声冷汗,见大旗折断,气势先输,不禁恼羞成怒,坐直身体催马出列,大声向魏劭挑战。

魏劭慢慢收了弓,弩,面色冷凝,并未加以理睬。魏梁已经催马出列,朝着陈瑞迎去道:“陈瑞小儿,先赢过我再论别的!”早有陈瑞边上的副将章贡拍马迎了上去,却哪里是魏梁对手,才几个回合,便被斩于马下。又有另一副将刘向出列,依旧不敌,重伤跑马而归。

陈瑞所领的这些副将,都是陈滂的人,短短两天,陈滂权力被夺,陈瑞又自高自大,听不进去半句旁言,动辄以军法威胁,众将本就心思不定,此刻对阵,先是魏劭一发强弩震慑两军,大旗落地,先失士气,现在章贡刘向又一个死,一个重伤,其余人哪里还有心思应战,纷纷面露犹疑,再不肯有人出列。

若论单打独斗,魏梁生平极少败仗,这回马前失蹄,在自己手上丢了新婚女君,视为奇耻大辱,恨不得立刻杀进城池夺回女君,见对方无人应战了,怒吼一声,竟然单枪匹马朝着陈瑞而来。众人惊骇于他的气势,纷纷后退,陈瑞无奈,自己挺了出去,两人马上一个照面,魏梁一把大刀砍杀而下,力如千钧,陈瑞竟然手臂发沉,勉强才格开脱身,骇异于魏梁神力,这才有些后悔自己轻敌,心知缠斗下去应该讨不了好。

他脑筋转的极快,再应对片刻,一个虚晃,拍马转身带头朝城池奔去,号令退守城内,死守严防。众人见他掉头拍马往城池去了,阵脚顿时大乱,军士也不顾阵法,争相跟着往城内涌去,魏劭下令擂鼓追击,一口气追到城墙之下,陈瑞命火速关闭城门,这时依旧还有落后士兵没来得及进城,转眼就被魏军追上了围剿了个干净。

魏劭立于旗门之下,令强攻入城。陈瑞定下心神,亲自登上墙头指挥守城,一时鼓声震天,呐喊动地,城墙内外矢石如雨,火球纷飞,犹如天摧地塌,岳动山崩。

石邑城墙高耸,守城将士又都是陈滂旧部,平日也训练有素,随了陈瑞退入城池后,心知没了后路,一个个也只能打起精神拼尽全力护城,魏劭攻势虽厉,一时却也拿不下去。

双方遭遇时,天已将暮,恶战一直持续到了天黑,各有死伤。只是魏劭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凶猛,士兵见魏劭带头登上云梯,一个个更是奋不顾身,以死相博,攻势一波持续一波,潮水般连绵不绝。石邑守军何尝遇到过如此凶悍的攻击?渐渐不支。陈瑞见状不妙,不肯认输,当场斩杀了两个后退士兵,威逼其余军士死守,这时忽然身后杀声大振,回头,见竟是陈滂再次现身墙头了。原是陈滂亲信趁着这机会将他解了出来,请他再次上城领战以鼓舞士气。陈滂虽恼恨侄子如此对待自己,但事关城池得失,此刻也顾不得和陈瑞计较,急匆匆披挂铠甲赶到,夺了帅旗,命手下将陈瑞捆了,将他几个亲信一刀砍死,自己便上城指挥。

石邑守军原本已经人心涣散,忽然见陈滂现身,受到鼓舞,士气再起,竟又抵住了来自魏劭的一波攻击。奈何魏劭攻势实在凌厉,陈滂渐渐也顶不住了,心知再这样下去,破城势必难逃,焦急之时,忽然想到了乔女,立刻命人将她带上墙头,威胁魏劭退军。不想陈瑞竟然趁人不备,自己已经挣脱了绳索,正要悄悄溜下去带小乔一起逃走,忽然听到陈滂下令要拿小乔上城墙,破口大骂陈滂老匹夫,夺刀一刀杀了近旁的看守,掉头往城下疾遁而去。陈滂大怒,喝令手下追阻他时,忽然看到身后城中火光冲天,竟起了大片的连火,再定睛一看,火光竟来自太守府的方向。

太守府的近旁便是粮库。陈滂经营多年,全部储备都在那里,藏的粮食能支持全城守上一年。平日烟火看的极严,不知为何,这样的紧要关头竟然起火。火借风势,熊熊蔓延,几乎映红了半边夜空,城内喧哗四起,乱做了一堆。

陈滂大惊,有心救下粮库,奈何城下攻势正厉,只能咬牙继续死守,城门军士却被火情分了心,又震骇于魏劭势在必得般的凶狠攻势,此刻即便有陈滂坐镇,也是头尾不能相顾,城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轰”的巨响,那扇城门已被巨木生生破开,呐喊声中,城外人潮涌入,双方展开最后的肉搏之战。

不说这近身肉搏的惨烈,只说那陈瑞趁乱逃脱,狼狈不堪之时,心里依旧放不下美人儿,一口气冲到了太守府,见起火的方向正是关了她的地方,在原地转了两圈,一咬牙,最后还是冲了进去,却见里面火光熊熊,整间屋宇都已被吞没在大火里,房梁不断坍塌,站在院外,一阵灼热火气燎面而来,被逼的后退了几步。

陈瑞心知美人儿必定已经丧命火海,又痛又悔,大叫了一声:“痛杀我也!”一股意气上来,转头就要去找魏劭拼命,出了太守府,才走几步,听到前头一阵搡动呐喊,借着身后火光,辨出是魏劭军队攻入了城池,正往自己方向而来,再次大惊,跺了跺脚,慌忙掉头返回太守府里,唯恐被追到了,慌不择路,一路奔到后院,最后从茅房墙头翻墙逃走。

……

一场鏖战终于结束,此时已是深夜。陈滂受伤被生擒,石邑守军伤亡大半,其余归降。魏劭麾下众将士虽也疲累不堪,更有不少受伤挂彩,但攻克下石邑,军心兴奋,到处都是欢呼之声。

副将李崇处置战后死伤清点并安置事项,公孙羊安排人手扑火,魏劭往太守府大步而去,行了一半路时,公孙羊与一个军士长匆匆相向而来,那军士长见到魏劭,飞奔到他的面前,单膝跪报,说已派人追击逃走的陈瑞,但并未找到女君。

根据太守府下人供述,女君当时就被关在那间布置好的新房里,而起火源头就是新房的所在。当时,奉陈瑞命看守她的仆妇见室内火光起,开门察看,但烟火旺盛以致于迷目,匆忙叫人来扑火,奈何火势过大,很快就引燎了整座屋宇。

这个军士长已经派人去附近到处寻找过了,但不见女君踪影,料想极有可能已经葬身火海。

军士长报完,望着魏劭,神色有些不安。

魏劭停在原地,微微仰头,遥望不远处那片依旧烧的冲天的熊熊大火。

他的面上,身上,都还沾着大片的血污,铠甲映照着对面的火光,神情里便也带出了些狰狞的杀厉之色。

他起先似乎微微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传我的令,杀陈滂,家中丁口尽灭,女子投为营妓,降卒活埋,一个也不留。”

片刻后,他一字一字地道,语气却颇为平淡,并不带任何的起伏。

公孙羊吃了一惊,看他一眼。见他双眼亦泛血红赤色,目光杀气浓重,急忙上前要劝阻,还没开口,魏劭已道:“先生不必多话,我意已决。”声音冷冷。

公孙羊踌躇时,身后又一军士长飞奔而来,此人却面带喜色,远远就大声喊道:“君侯!找到女君了!找到女君了!女君藏身在上风处的空马厩里!”

公孙羊大喜,急忙快步迎上去问究竟,军士长报说,女君平安无事,只是双手手腕被火燎伤,看似伤的不轻,已被带至安全之所了。

公孙羊转头复述一遍,望着魏劭神色,劝道:“主公!陈滂不可杀,留下有别用,石邑剩余守军也降了主公,坑杀是为不祥,望主公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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