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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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龙掏出手机:“赶快给老大打电话!我们去救他!”

他拨了半天手机,疑惑道:“老大把我电话挂了。”

五分钟后手机里飞进一条短信,孙方正转述道:“老大说再打电话过去,就回来揍我们。”

第36章 Nicolas

几位留学生都各自回了家,毛线帽因为跑的时候手被不知道哪来的铁丝划了一道,肖重云就顺道把他领回公寓,翻出药箱上药。

毛线帽大概是怕冷,高领毛衣的厚领子挡了一半的下巴,帽子又遮了大半个脑袋,就看见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特别乖巧好奇地四下打量。

肖重云问:“你叫什么名字?”

“Nicolas.”

有些华裔,因为从小在国外生活,为了便捷,通常说英文名字,他也理解。纪芳丹若勒是六年学制,小毛线低他两届,在不同的导师与研究室,但相隔不是太远。小学弟听过他,言语之间特别向往:“学长,我以为你住的地方,至少应该有间专业调香室,一个香料储藏室,二十四小时恒温恒湿…”

这个房间是留学生中介帮忙租的,公寓楼的三楼,一室一厅带暖气,没有多少家具,用起来却也舒适。肖重云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住实验室。”

“可是你是调制‘秘密’的…”

去年有一个香水比赛,肖重云的作品拿了一等奖。赛事虽然不大,但评委团规格很高,连带获奖作品都备受关注。“等你到了五年级,参与了真正的香水项目,”他笑着说,“就会知道校内的比赛和导师评价并不是那么重要。”

小毛线问:“那什么更重要?”

“人,”肖重云找来找去,消毒药只有酒精,看那口子有点深,半瓶倒上去,“用你香水的人,他们的评价,是最珍贵的。”

小毛线惨叫一声。

肖重云这才想起学弟羸弱,赶紧拉起他受伤的手吹:“一会儿就不痛了,你可别真哭了啊。”

吹了一会儿,他问Nicolas,为什么如此这么简单就把钱交出去了。学弟告诉他,这边华人留学生中,有个叫青龙帮,专门找学弟学妹“借”钱,特别可怕。他从小娇养大的,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一经恐吓就把钱包递出去了。

“我家在我之上,有三个姐姐,都很宠我,从小就没有人凶过我,”他很委屈,“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父亲就说,我这样的烂好人,迟早会吃亏的,才送我出来留学,学调香。”

Nicolas又说:“学长,我一直很喜欢你,谢谢你救我。”

他手机恰合时宜地响了,挂了又响,挂了还响。小毛线拿起来,若无其事地回了条短信,就关机了。肖重云问万一有要紧的事情呢,他笃定道:“肯定是同学问我抄作业的,没关系。”

长夜无聊,肖重云就顺手看了小学弟的笔记本,拿笔改了几处,又安慰教育了学弟一番:“我上面有一个哥哥,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也是被宠大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当年的纯真情谊,敌不过利益关系。你父亲说得对,自己不变强,去哪里都会受欺负。”

小毛线问:“你们长大以后关系就不好了吗?”

“现在他恨不得我死,我也恨不得他死,”肖重云苦笑。他把学弟送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如果青龙帮还骚扰你,你可以来我这里,我平时周五下午有空。刚才我翻你的笔记本,有些想法很有意思,我们可以一起研讨。”

小毛线恋恋不舍地出门,手插在口袋里,走过两条街道,突然一道闪电从黑巷子里扑过来,直扑他身上!千钧一发之刻,消瘦苍白地青年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反手一个过肩摔,把来人甩在红砖路上!

他一脚踩在那人背上,咬牙切齿:“孙胖子,跟你说了不要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我和我学长在进行学术探讨吗!”

胳膊上文了只白老虎,虎背熊腰的男生委委屈屈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旁边的胖子:“周老大,是孙方正的手机!”

胖子站在墙根,一步一步蹭过来:“跟你说老大和我们不一样,是有学术追求的,我说不要打电话你非要我打…”

一打一抖中毛线帽就掉了,青年站在夜风中,挺拔入松,前额的刘海被冷风吹起来,竟然有些英气。仔细看,他其实只是清瘦,并不羸弱,只是目光暗沉时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城府。青年叹了口气,往自己租住的公寓方向走。

两个小弟跟在他屁股后面,左青龙右白虎。小白虎问:“老大老大,既然你学长回来了,肯定又要去图书馆看书,明天要我们去图书馆占位置吗?像以前那样,就占看得到你学长的位置。”

“不用了。”

“老大老大,那讲座的时候…”

“不用了。”

“怎么办,老大不要我们了…”

“呜呜呜,老大不要我们了!”

尚在假期以内,肖重云闲来无事,第二天就去了图书馆,竟然遇见了一同来看书的小学弟。小毛线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根柱子,埋头苦读,不刻意看便很容易忽略。肖重云抱着一沓书过去,发现一处地方错了,就站在背后,越过肩膀往他的笔记指:“海藻浸出物确实能带来海边微风的感觉,但是不适应龙延香基,因此你要做海洋风的香水,基调选得不恰当。”

身下的青年几乎要跳起来了!

肖重云就在他旁边坐下去,看了一眼他的香方,从选材到数值指点了几句。他没觉得自己说了多少,夕阳却很快落山了。两个人一起出图书馆,各自道别。后来几日,他又在图书馆遇见了学弟,小学弟乖巧腼腆道:“其实我每次来都坐这个位置,同学会提前帮我占,学长你只是现在才发现。”

“真巧,”肖重云道,“我每次习惯坐对面靠窗的位置,其实离得很近。”

有一次一起出图书馆,肖重云发现Nicolas本能地往他身后躲了一步,抬头就发现上次敲诈勒索,横行霸道的小混混堵在门口。两个混混都是学生,长得五大三粗,大概是年少出国缺少监管,不慎走上歪路。其中一个还挺胖,似乎想找他学弟说什么。

肖重云想管,Nicolas摇摇头,意思是算了。他就抬手摸了摸学弟的脑袋,示意他放心,然后走过去,站在两个混混面前。

肖重云每个字都说得轻描淡写:“我这个人,不太能打架,不过上次巷子里面,拍了你们几张照片。下次我要是再看见你们威胁我学弟,就拿到警察局去,请请当晚的证人。小朋友,钱是小事情,遣返就不好玩了。”

肖重云说完,就拉着学弟走了。

转身时小学弟从他身后探出来,对堵在门口的青龙白虎摇手指:“警告你们,下次再威胁我,我就报警。”

两人消失了很久,小白虎才回过神来,问尚处在震惊中的小青龙:“刚才老大是不是说我们威胁他?”

“我们威胁他了吗?”

“我们不是来给他送墨水的吗?”

“老大不是发短信说钢笔没墨水了吗?”

可能是肖重云的威胁起了效果,那段时间再没有听到这个学生间的恶霸组织去做什么恃强凌弱的事情。这种学生之间的恶霸组织,如果抓住软肋,其实很好处理。自从堵门事件以后,Nicolas就常常来他租住的公寓里找他,有时候是请教问题,有时候是借书。

学弟似乎很喜欢他的书架,赞不绝口,时时登门,也不限于星期日下午。他虽然是借书,但是从来不拿回去,就坐在书桌前看,这次没看完下次再来。肖重云猜想大概是Nicolas年纪小,又一个人孤身留学,依然忌惮威胁他的小混混,觉得在学长身边安心,于是也从来不催促他。

常常是肖重云坐在躺椅上发短信,Nicolas在书桌前看书,坐姿端正,认真勤奋,颇为可贵。

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的第一印象确实很准,这位看上去谦逊有礼的后辈学弟,在调香上天赋颇高。丰富的嗅觉想象力,与生俱来的审美情致,可能因为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基本功略有欠缺。

肖重云在学校参加了一个叫“上帝之鼻”的社团,一直致力于东方香系的研究,很希望有人能和自己走在同样的道路上,于是就常常和学弟探讨。

“东方香系,你是说麝香吗?”

“不是,”肖重云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扔给他看,“我是说真正的,属于东方的香气,不是阿拉伯人带给世界的幻觉——你听过‘中国香’吗?”

中法文混合的笔记,顶端写着香方的名字,是肖重云日常创香的记录。

“真正含蓄的,深刻的,穿越时光而温柔不减的,”肖重云仰躺在椅子上,望着有点发霉的天花板,仿佛看见了一个深远而光明的未来,“演绎中华五千年文化的,香气。”

“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把把这个笔记本拿回去看,”他说,“看完了再还给我。”

有时候,肖重云也会和小学弟聊日常琐事,例如学校内外的香水赛事和业界最新动向,有一次便说到了去年他的参赛作品“秘密”。

“以前我不是好学生,”Nicolas说道,“经常翘课,成绩也不怎么好。倒不是课程艰深,就是对香水没兴趣。”

肖重云挺惊讶的:“你也会翘课?你翘课去做什么?”

“带着朋友去打架——”他一秒钟改口,“不是,打架子鼓。”

“挺有音乐天赋的。”

“后来有一天打架——子鼓累了,全身都痛,散架了一样,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我靠着街边破墙坐着,正好闻到这种香水,才知道是评审会上发的试香纸,有人带出来了。我拦着问是谁的作品,他们说是这次比赛的获奖作品,叫‘秘密’,调香师是东方的肖。”

“你用了柠檬和金盏花,青涩而隐晦。这种幽暗的香气,像是无数好与不好的往事被时间沉淀下来,一直沉淀到内心隐秘的深处,然后再酿成苦蜜袅袅升起。学长,可能对于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个不错的创香,对于我来说——是深渊中的理解和救赎,有人伸手拉了那么一把…”

“肖学长?”

肖重云靠着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拿手机发短信,食指竖在唇上:“嘘,有点事情。”

短信是做精细化学的美国人师兄发过来的,红酒鉴定出来了,具体成分稍后用邮件发过来,先发了一条短信:“红酒里验出重金属成分,微量,通会导致常慢性中毒。这种物质特定条件下溶于水,很难检验出来,我借了隔壁实验室的设备才发现。肖,你从哪里拿到的东西?”

屏幕上的字很清晰,肖重云读起来却很艰难。他其实早做了心理准备,进行了准确地猜测,但是当事实压下来时,依然如同山崩地裂,痛苦异常,粉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手机恰好响了,另一条短信进来,发件人是张文山。

张文山的短信向来简短:“法国冷,让人给你寄厚衣服过来,记得收。甚念。”

肖重云脸色苍白,浑身发冷,几乎抓不稳手机,过了很久了才一个字一个字敲短信,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谢谢你,亲爱的哥哥,我也想你。”

第37章 甚念

张文山只是做一做慈爱兄长的样子,本来不想发甚念两个字,短信发到最后,鬼使神猜地打了上去。

肖重云在做什么?

那日闲聊,他是这样问自己的:“哥哥,你遇到过丁香花一样的姑娘吗?”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后,他失望地耸肩:“我也没有。”

那个场景,以及落在青年身上温柔的阳光,每一个细节都清晰的映在张文山眼底,如同细腻的电影画面。偶尔闲下来,就会不受控制地翻出来,一帧一帧回放。张文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无数次回味这个场景,就像黑暗中的人尝试有毒的禁药。

“我也没有”——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还单身吗?

他深知这位名义上的弟弟在香水上的天赋,远远超出自己,也深知他在遥远的欧洲,获得的极高评价。这样男人,难道没有姑娘追吗?他有没有——有没有和别的姑娘,上过床?

张文山突然强行把思维掐断了,就像瘾君子以极大的毅力,掐断自己最后一口毒品。再往下想,就是肖重云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他无法想象出他怀中的姑娘,但是知道只要自己闭上眼睛,一定能看到他想看到的每一个细节。

张文山知道,按照他与张家的协定,有一天自己会亲手将这个人,连同他冰凉的尸体,一同埋葬进幽深的坟墓里,可是他无法拒绝这种诱惑与绮想。

或许肖重云死后,他会把这种罪恶的绮想藏在心中,背负一辈子。

因此他没有意识到,就把甚念两个字发出去了。

几乎秒回的短信,像是在心中拿小锤子敲了一下:“谢谢你,亲爱的哥哥,我也想你。”

爱你哥哥。

我也想你。

他猝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出了门,往肖宅深处,继母的小套间走。小别墅依然有层层保镖,门口的那位是他的人,张文山问得很直白:“夫人在吗?”

他从来不管那个女人叫母亲,就跟着外人一起喊夫人两个字。

“回大少,出去了,好像是去市场买花。”

自从父亲准许继母自由活动以后,就常常去花市,只是每次身边必须跟两个人。她喜欢花,但是不爱花店里颜色鲜艳,毫无香气的玫瑰与百合,总是自己去当地市场,挑当日新开的花束,再带回家。

“哦,”张文山点点头,松了口气,“我想着法国冷,重云还在长个子又不爱买衣服,就比着他的尺寸让人做了两套寄过去。如果夫人有什么要一同捎的,托人告诉我。”

他边说边往外走,年轻的保镖跟在身后送了一段,直到四下无人,才谨慎地开口:“大少,前几天二少打电话回来过,没有打给夫人,打给的他相熟的女佣。有人听到了那通电话,听奇怪的。”

这个家庭眼线遍布,张文山很早就学会了这种获取情报的方式:“说什么了?”

“说想喝家里煮的红茶了,让把夫人早餐的茶分一杯,冰好找个能送液体的公司空运过去。”

张文山皱起眉头。

肖重云在怀疑吗?可是他从来没有动过继母,肖重云无从疑起。不过他从小就在特别的地方很娇气,也曾经指定要吃某个牌子的冰激凌,必须在某家店买,因为那家店旁边有一棵开花的树,香气他很喜欢。如果冰激凌从保冷箱里拿出来,闻不到喜欢香气,他就知道保姆省事换了家,会哭大半天。

张文山勉强能分辨,应该是广玉兰花,大概是运送原料和加工制作时就在窗边,因此染了微不可查的荷花般的馥郁芳香。那种香气除非是经过专业训练,否则不可能察觉,因此从那时起,他就发现这位弟弟有着天才到可怕的嗅觉能力。

这种天才,让人既嫉妒,又向往。

就好像美好的东西,让人既想打碎,又想占有。或者通过将它打碎,摧毁,磨灭,来达到拥抱,独占,亲吻的目的。

爱你哥哥。

我也想你,哥哥。

张文山仰起头,闭上眼睛,然而无法摧毁脑内诱惑地魔音。

这是暗示吗?

当然不可能,这只是简单的问候。

可是万一是暗示呢?

他能给我什么,换取我的退让?我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让我足以放弃这份庞大的家产和沉重不堪的恩怨情仇?

我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张文山摇摇头,不对,是我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这个东西他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从来不敢面对。少年的时候,这样的心思是亵渎,一个人无法对自己亲身弟弟产生如此龌蹉可怕的绮思,因此他刚刚萌芽他就藏在了心理。后来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杀母之仇,这个人也难逃其咎。面对那个眉如春山眼如星辰的少年,他只能将那份可鄙的,自私的,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秘密,转化为刻骨恨意,每一次冷脸相对,就加深一份。

而现在,站在血腥冷酷的格斗场上,他也无法对这个对手低下头,单膝跪在地上,捧上一束玫瑰花,说我把我的心给你,连同我的生命与财富,只求你看一眼我那颗不可见人的内心。

因此他只能通过打碎,摧毁,磨灭,来拥抱,独占,亲吻。

晚上的时候,他又收到了肖重云的短信,大约是抱怨法国冷,实验室项目的同学笨手笨脚,催他寄衣服。

“也不用特地花钱定制,”肖重云在短信里说,“哥哥如果你还有旧外套,寄我两件就成。”

张文山回复:“不会冷吗?”

“不会,小时候常常穿你的旧外衣,挺暖和的。”

廖秘书端咖啡进房间时,正逢张文山把摔东西。一封镇纸越过他肩膀,砸到门板上,一声巨响。张文山眼底带血丝,看着端着托盘,呆若木鸡的秘书:“如果有人对你说,愿意穿你穿过的旧外套,你会怎么想?”

“…”

“还送过你一本旧诗集。”

“她说过想你,喜欢你这类的话吗?”

张文山咬牙切齿:“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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