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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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她…”

重度抑郁者患者确实这样,注意力和思考能力都很差,有的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祝瑾年按了两下门铃,又用力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动静,不禁心口一紧,动了动聂羽峥,“撞门吧!”

“电视剧看多了,真不心疼我。”聂羽峥瞥了她一眼。

祝瑾年回神,看了一眼钢质的防盗门,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聂羽峥联系了距离最近的开锁师傅,十分钟后,房门被打开。他第一个进去,不到一秒就忽然伸手拦住了即将跟着进来的祝瑾年和曹筱柳。

“别进来。”

不小心瞥见里头离地一段距离的双脚,祝瑾年大骇,下意识后退几步。上次的咨询中,她发现“曹义黎是无辜”的想法是郑文秀的精神支柱。郑文秀早就有了抑郁的倾向,或许她可以接受丈夫是杀人凶手,但不能接受丈夫虽洗脱了嫌疑却在三年多前就离开人世的事实。曹义黎死讯传来,她最后一根弦也就此崩断。

曹筱柳忽然推开她,直直往里冲。

“不行!”祝瑾年拽住她的衣服,死命往回拉。

场面忽然一片混乱,聂羽峥退了出来,“砰”地将门关上,将僵持的二人分开,挡在了祝瑾年身前。曹筱柳愣愣地看着他,不等她有什么行动,聂羽峥抽了两张钞票出来,对开锁师傅说:“看住她,我打电话。”

危急情况,有票子好办事,本来想趁乱走人的师傅立刻留了下来,拽着曹筱柳,不让她走动。聂羽峥给康宁医院和110打了电话,回身低声对祝瑾年说:“又想当女英雄,手上的伤口没让你长记性?”

“这回我没事,但我觉得——你有麻烦了。”祝瑾年撇了眼曹筱柳。

再怎么迟钝,曹筱柳大概也看出来了,聂羽峥的心思到底在谁身上。她忽然变得很安静,半垂着眼,目光中尽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内情的开锁师傅以为她不动,就是放弃了挣扎,手上的力道变轻了,没想到安静没一会儿的曹筱柳忽然甩开他的手,朝一旁的窗户奔了过去,一脚踩在窗台上,双手攀住不锈钢护栏,就要往上爬。

聂羽峥飞快上前几步,扣住她的上臂,“下来。”

曹筱柳并不坚持,双脚回到地面,一转身猛地抱住了聂羽峥的腰,“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

祝瑾年不忍再看,背过身去欣赏墙砖。开锁师傅看呆了,这会儿只站在一旁不敢多说。

聂羽峥将她的手臂移开,退后一步,她执拗地又要扑上去。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到,挡在曹筱柳身前。

她忽然委顿下来,思绪又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去,仰着头,半张着嘴,眼神呆滞又绝望。

抑郁症并不是大众所认为的成天闷闷不乐,而是根本无法感觉到情感,又或者说,疲于感受外界。对于曹筱柳来说,曹义黎、郑文秀的去世和聂羽峥的态度好比掉入深黑大海的几滴水,无法马上刺激得她崩溃,因为她早就已经崩溃到了极点,这些悲惨的事,只不过再把她往大海深处推一些罢了。失去药物控制和看管,她离自我了断仅隔着一层薄纱。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康宁医院几个彪悍的护士冲了过来,代替警察接手了曹筱柳。

“注意,她最近的自杀倾向很明显。”聂羽峥活动活动手腕,对前来了解情况的医生老程说。

临走时,曹筱柳回头看了看聂羽峥,很温柔地轻声说:“老公,我一会儿就回家,你要等我哦。”

老程摆摆手,护士们扶着她两只手走进电梯,他转身对聂羽峥说:“小聂啊,唉!这个女孩子很可惜,病情其实一开始完全能控制,她妈妈带她来看过一次后,不肯住院,说什么怕人说闲话,非要在家看护,她能有我们专业?算了,死者为大,我不说什么。我怀疑她已经有了精神方面的问题,想必这几年她给你的困扰不会少,好在现在入院的话,还是能得到控制的。你放心。”

“我对程老师肯定放心。”聂羽峥微笑,“卢酬志的情况怎么样?”

老程摇了摇头,“小志是好多了,就是他爸爸思想上还转不过弯,总想着怎么样让他回校上课、参加高考。健康最重要,高考算什么?讲不通…无奈啊。”

祝瑾年苦笑一下,低声喃喃,“人不自救,没人能救。”

聂羽峥拍拍她的背,上下轻抚几下算是无声的安慰。

老程走后,他俩简单做了一下现场笔录,聂羽峥想到最近已第二次成为尸体发现人,也是无奈。

祝瑾年站在门口,看警察们提取一些物证,遗书、写遗书的水笔之类,警察从书房里拿出一盒笔芯和一叠a4纸做比对,证实纸和笔都不是被人外带进去的。从现场上看,排除了他杀可能。

程序走完,天已全黑了。祝瑾年疲惫地回到副驾驶坐下,聂羽峥同她十指交握,开了一盏小车灯,二人相望,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取着互相心中所感。

“或许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平复一下心情。”祝瑾年建议。

他默了几秒,最后征求她的意见,“去哪?”

祝瑾年笑笑,“你心里明明有了目的地,还问我?”

“一起说?”

“来吧,你数一二三。”

“三。”

祝瑾年无语,眉一横,“太敷衍了!”

“一,二,三——”

“诺亚。”二人同时说。

祝瑾年终于真正展颜笑开,“你是想看美女了吧?”

聂羽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轻摇摇头,“早就说过,不如你,通通不如你。”

第87章 在那里,在这里(1)

凉肃市通安区金冠小区。

片警小刘、老关带着沈子平、林睿、陈昱来到禾诗蕊父母家, 一边上楼一边介绍着:“禾学东、林晶早几年就退休了,小禾刚失踪那会儿, 他俩从鹏市回来后,几乎天天跑所里一趟, 问有没有女儿的新消息。尽管我们再三保证, 有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可他们还是…为人父母, 可以理解。后来隔一两个月还来个两三次,这几年去得少了, 八成心里也接受了现实。”

老两口住在五楼, 小刘赶在最前头,敲了敲门,一直不见人来开。又敲了两回, 对面邻居开门了,是个粗嗓门的大汉, “不在不在…呃, 警察同志啊?哈哈…”大汉一见片警的制服, 立刻换了个口气, 还把外铁门给打开了,“找老禾他们?是不是他们丫头找到了?”

老关问:“他俩去哪了?”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好几天没看见了。”大汉话音刚落,他老婆挤了出来, 抢着说:“去旅游了。”

沈子平眉头一皱, “旅游?”

“对啊, 老禾他们早想通了,丫头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整得自己愁眉苦脸的,日子不过了?”中年妇女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抠指甲一边说:“以前真是可怜,他们从来不会两个人同时出去,一定有个人留家里,说怕丫头哪天回来了,敲门没人应。人要向前看…喏,他俩反正没个盼头了,我看是放开了,半辈子的积蓄,到处玩,真好,我什么时候才有这福气?”

“呸,那是福气吗?”大汉不满地推了她一下。

妇女悻悻抿了抿嘴,又说:“警察同志,他们就是去旅游了,没事。丫头刚失踪那阵子他们都没怎么地,现在想开了,哪还会有事?林晶还跟我们一起跳广场舞呢,还打麻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们过几天再来。”

老关和沈子平对视一眼,又问了几句,谢过之后离开了。

他们找到几个跟林晶一起跳广场舞的人核实,邻居妇女说得不假,林晶只要在家,每天晚上都会去固定的地方跳舞,已经持续大约三年了。老姐妹们见她能想开,都很宽慰,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同情,从不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子女和孙辈。

回凉肃刑侦支队的路上,沈子平照着禾学东的手机号拨过去,发现电话不在服务区,林晶的手机也是一样。支队的刑警帮着查了一下,说夫妻俩6天前买了去春市的机票,回来的航班则定在6天后。

春市是西南部最著名的旅游城市,林睿摸着下巴说:“他们还真的去旅游了…”

沈子平沉默着,心想,连我这个只是曾经暗恋过禾诗蕊的人,为了找她都能孜孜不倦,身为亲生父母,怎么可能想开,还又是旅游又是跳舞的?

“查查他俩过往的出行记录。”他说。

一会儿后,结果出来了。近3年里,禾学东和林晶出省6次,在此之前的几年,则没有任何乘坐飞机或者火车的记录。他们的目的地看似每次都不一样,可都集中在西南几个省。

“绝对有问题。”陈昱小声对林睿说。

沈子平说:“夫妻俩‘想开’并且开始跳舞、旅游的时间跟曾大强、曹义黎双双死亡的时间基本重合,这种转变太过忽然。聂羽峥估计得没错,禾诗蕊回来找过他们,得知女儿没死,当然能够释怀。”

林睿点了点头,“骨肉亲情最难割舍,怪不得聂组长会说,连父母都能避而不见,就真的找不到了,好在禾诗蕊还没那么狼心狗肺。”

听了这个形容词,沈子平颇为不高兴地瞥了眼他,可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只说:“当务之急,是找到这夫妻俩,现在他俩处在失联状态,一旦哪天开了手机,保不齐哪个多嘴多舌的人把警察来过的事告诉他们。”

林睿摩拳擦掌,“去趟春市?”

沈子平摆摆手,“他们这几年一直在西南几个省份转悠,说是旅游,邻居们信,我们当警察的怎么可能信?每个能查到的目的地都是幌子,真要是去旅游,关什么手机?拔什么电池?不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查到信号吗?他们就是去看女儿的。但是,禾诗蕊不可能定居在有机场的大城市,连装个网络都要身份证,她即使有,能拿出来吗?西南那一带不乏一些原始村落,别说网络了,路都没几条,我是禾诗蕊,也会选择那里。”

陈昱一阵激动,“太好了,至少我们知道了禾诗蕊大致的位置!”

“别高兴太早。”沈子平这时出奇地冷静,“现在我们是在跟时间比赛,因为她父母还不知道警察来过,但不能保证他们什么时候会开机,我们要赶在开机前——”他沉吟一下,“要不,站在夫妻俩面前,要不,就站在禾诗蕊面前!”

陈昱想了想,说:“我马上联系春市警方,请求他们配合定位他俩手机信号出现地点!一旦发现,马上出警!”

林睿泼了盆冷水,“万一他俩一直不开机呢?等回到凉肃再开机,问起来就说去旅游,谁有证据证明他俩是去看女儿的?”

“我先把这个情况告诉饶锡。”沈子平闷闷地说。

“也顺便告诉聂组长怎么样?”林睿建议,“他连曹义黎藏东西的秘密基地都能猜出来,说不定能猜出禾诗蕊的隐居地呢?”

“西南这么大,聂羽峥就算知道她隐居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里,也不可能说出是哪个村…”沈子平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太为难他了,他毕竟没开天眼。”

林睿耸耸肩,只能作罢。

沈子平给饶锡打完电话,沉默了一阵,还是跟聂羽峥说了一声。

“西南?”

“嗯,夫妻俩这几年频繁跑那边,想必不会错。”

“去了几个地方?”

沈子平一一报上目的地,特别强调了一遍:“其中,春市去了两次。”

“去的时间是否固定?”

“都集中在6、7、8三个月,说是避暑。说真的,凉肃挺凉快的,比鹏市好多了。”

“…我知道了。”

沈子平等了一会儿,听聂羽峥没继续说,就只能说了个再见。

林睿不死心地问:“聂组长说什么?”

“果然没说什么。”沈子平强颜欢笑。

——————

祝瑾年摘下3d眼镜,悄声问:“谁的电话?有事的话你先走。”

“沈子平。”聂羽峥脑中总有个灵感呼之欲出,可一直抓不住最要害的那根线,只是淡道,“没事。”

她将信将疑,但还是选择继续看电影。只听他问:“演要哪儿了?”

“他们都困在古墓了,有个人不见了,还有两个死了。”

“凶手是那个穿黄衣服的。”

“喂!”电影才开场半小时,祝瑾年捂住耳朵都来不及,“这电影你看过?”

“没看过,但我能看出来。”

祝瑾年一阵无语,剩下的一小时就要在证实凶手是不是黄衣人中度过了,她决定,以后选电影时一定要选一个没有悬疑情节的动画片。

一小时后,电影结束了,大家纷纷离座。早就得知凶手身份的祝瑾年默默对聂羽峥抱拳,算是对他无奈又无声的赞美。“我觉得那女的…就是那个凶手,她挺可怜的,忍辱负重那么久。”

他反问:“忍辱负重之后非得杀人?”

“对她来说,自己早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但无论好人坏人,一生只不过都是在追求自我实现,谁规定‘自我实现’就是褒义词呢?杀人是她实现自我的方式啊。这毕竟不是普法教育片,我想,编剧、导演想表达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聂羽峥脑中的灵感又闪现而出,“你为什么会用‘实现自我’这个词?”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作者是卡伦霍尔奈(karen hoey)。这本书里最为有用的概念是:人生而具有自我实现的倾向。霍尔奈说,如果移除了障碍,人自然地会发展为成熟的、充分实现自我的个体,就像一颗橡树籽成长为一株橡树。(注1)”

(注1:此段援引自《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给新一代治疗师及其病人的公开信》 [美]irvin dyalom 著)

聂羽峥很快会意,“有些人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去移除自我成长中的障碍,以便达到自我实现的目的?”

“每个人都有实现自我的方式,对人生中发现的每一件事都有不同的想法。如果每个人都想法都一样,还需要警察干什么?”祝瑾年和他并肩往外走,“碰到事情的时候,你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觉得要那么做,各自都有非做不可的道理,成长经历、潜意识等等因素影响着思维,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思考模式。”

“虽然我们有着不一样的思考模式,但我觉得…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聂羽峥牵起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毫不掩饰与她的亲昵。

祝瑾年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你不讽刺打击我,我还不习惯了。现在嘴怎么这么甜?”

“甜吗?”聂羽峥斜睨一下,逗她,“你尝尝?”

祝瑾年不为所动,故意别过头去。

走出电影院,聂羽峥没马上开车,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国家地图,此时他正移动到西南一角,将比例尺放大了细细地看。见他这样,祝瑾年安静地坐在一旁,尽量不打断他的思路。忽然,他目光一滞,立刻回到通讯录,找到王谦的号码。

“你要结婚了?”王谦接起,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就问:“新娘是上次那个翻版禾诗蕊吗?恭喜恭喜!打算旅行结婚还是传统婚礼?别说!我猜猜…旅行结婚!对不对?但你总该办个小范围的party吧,我无偿赞助十箱鲱鱼罐头…”

聂羽峥等这位过于兴奋的好友说完,才开口道:“你跟我提过,禾诗蕊曾报名支教活动,具体发生在什么时段?”

听到这熟悉的公事公办的语调,远在异国的王谦一脸懵逼,冥思苦想了许久,丧气地回答:“好像是大三下学期。”

“很好。再见。”

“等等!你…没别的事?”

“没了。”

王谦叹口气,败兴地挂了电话。

“我去一趟校办。”聂羽峥转头说。

祝瑾年好奇了半天,忍不住问:“禾诗蕊…还活着?”

“可能性很大。”

“哇哦…”她惊异道。

“很惊喜?”

祝瑾年笑着摇摇头,“毕竟跟我长得那么像,既然有可能活着,被你们找到后,说不定我有机会见见庐山真面目,她现在的样子没准就是我十年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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